從眾心理，并從其中獲得興奮以及力量，借以忘卻生活中的沉悶壓抑及精神物質(zhì)方面的可憐與匱乏。事實上，現(xiàn)在看來，我認(rèn)為用狂歡來比喻當(dāng)時的北京人去天安門廣場十分貼切，盡管并不是真的狂歡。但北京當(dāng)代歷史上所有重要的時刻，天安門廣場毫無例外地都要聚起一批人來，他們在那里不停地走動，說話，四下看來看去，有時也高呼口號，既像烏合之眾，又像是身懷某種痛苦卻又有所期盼的見證人。

    接著，我進(jìn)入中年，知道了北京城也不過是地球上一個極不重要的小角落，而地球在茫茫的宇宙中也極不起眼，很可能是完全地微不足道，對于北京這個城市也不像以前那樣看重了。我只知我是個北京人，我熟悉這一城市，盡管這個城市十幾年間大興土木，形式上花樣翻新。從外表上看，比以前更加干凈更加熱鬧了，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被運進(jìn)來，或就地制造。汽車漸漸地有代替自行車的趨勢，外地人和外國人越來越多，富人占據(jù)好地方，獲得很好的照顧，窮人被成批地遷出城外，生活也得到改善。文化在表面上進(jìn)入多元。我認(rèn)為，這個城市無論從地理上與心理上，都漸漸地沒有中心這一概念了，一個個價格不等的住宅小區(qū)，把相近的人群封閉在一起，購物商場按照購買力把人們也分了檔次，恒溫寫字樓里白領(lǐng)成堆，隊伍空前地壯大，成為北京主要的生產(chǎn)和消費的力量。北京與中國別的城市差別仍會主要體現(xiàn)在娛樂業(yè)上，北京提供更豐富的娛樂層次，據(jù)說是什么都有，我認(rèn)為這種有也僅是停留在表面的意思上，并無什么真正的實際內(nèi)容。人們來到北京，居住在北京，懷著各種夢想，愿意把力氣花在北京，愿意為未來而奮斗。有試圖立業(yè)發(fā)跡的富人夢，也有出名成家的榮譽夢，更多的是希望得到慰藉的感情夢。人們在無形之中積極進(jìn)取，努力從各個方面建立更堅強更美好的自我，努力使我相信，自我中心便是北京未來的主旋律，無論人們在哪里聚集，無論他們喜歡誰以及什么地方，但終究他們會從各個方面回歸自我。雖然很難說清這一中心的具體內(nèi)容，我猜是個矛盾叢生的混沌之地，理智與情感，高興與難過，遲鈍與敏感，生與死，但人們只能奔向這個中心，我想情況就是如此。

    我自己

    石康的真實生活

    我認(rèn)為，所謂＂真實生活＂這四個字，它的所指是不明確的，事實上，每一時刻，在一個人身上有那么多事發(fā)生，而且每一件都是真實的。比如：一個人走在街上，他的腿感到有點酸，心里卻想著昨天晚上吃的飯，眼睛里看到商店櫥窗里的商品，你說，這幾件事哪一件更真實呢?

    對于這個題目，我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該說些什么，事實上，對于我，那些生活中重要

    的事情，都寫在里了，還剩下什么呢?我每天幾點起床，吃的什么，平時去哪里購物，買了哪些書，聽了哪些唱片，看了哪些電影，我喜歡穿什么式樣的衣服，理什么樣的發(fā)式，睡覺時采用什么姿勢，遇到不高興的事情如何對付，見到朋友時說些什么，看不慣什么人，這些重要嗎?或是說，對于我，它有價值嗎?我認(rèn)為沒有。

    無論如何，我覺得談?wù)撟哉J(rèn)為沒有價值的事情是令人泄氣的，那是一些無聊話語，適合在朋友聚在一起時沒話找話時說，因為這些事情是如此地司空見慣，談話者之間很容易從中找到共同點，用以加深談話時的認(rèn)同氣氛，眾所周知，與人相聚可不是為的吵架，而是為休息及娛樂，但是，在這里，我不得不指出，那種談話是空洞的，其中絲毫沒有任何智力因素。大家在一起，神形渙散，說著或聽著一些不假思索、張嘴就來的廢話，以此混過時間，我認(rèn)為，那不是在談話，而是一種不需付出任何勞動的愚蠢休閑。在這種休閑活動中，作為一個人最獨特的東西－－思想，毫無用武之地，僅靠人類說話的本能便能完成。

    我喜歡另一種談話，比如說，幾個朋友分別看了幾本有價值的書，大家聚在一起，談一談那些書。這樣至少可以插上那些有頭腦的人的翅膀飛一飛，讓個人思想有個活動的余地，借著那些有價值的話題，人們可以展開自己的觀點與理解，最笨的人也能談?wù)勛约旱母邢耄切└邢氡２积R有一天就會成為他生活中的某種準(zhǔn)則。不過，若是還沒被送進(jìn)精神病院，那么，對更多的人來說，上述談話簡直就是一種學(xué)術(shù)活動，老實的懶漢會認(rèn)為可望而不可及，壞蛋會心懷妒恨，說出些什么＂就你會裝高雅＂那一類令我討厭的農(nóng)民觀點。

    因此，在這里，我只能說些令我討厭的話，因為這是報紙嘛。人們翻動一版報紙，從里面找些可讀的東西，若是從中讀到＂你就是一個笨蛋，你的生活毫無意義，你還活個什么勁呀?死了算了＂這一類意思，那可沒個不生氣的。我可不想叫別人生氣，不管是生那些文字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總之，我覺得我應(yīng)寫些叫他們高興的事兒。

    那么，什么才能叫他們高興呢?無非是那種話＂哎，讀者，你活得不錯，至少比我強，我不如你，這里有種商品，適合你精明的趣味，你買一買吧，這里是我的一件倒霉事，你看，你沒遇到吧?瞧，我身體垮了，我的一個女朋友把我甩了，你卻不用為這些事?lián)模驗槟愫煤玫?，你狀態(tài)不錯＂。

    這一類話，我說起來可真不費力氣，可也真覺得沒勁，為什么呢?因為它完全是一種廢話?？墒?，按照群眾邏輯，廢話總有廢話的道理，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愿意聽呢?按照這種邏輯，我不得不說，我的真實生活過得挺慘的，每天一起床就看書寫書，拿著一個十塊錢的計算器細(xì)數(shù)我的收入與支出，此刻，心中還會升起一種悲憤之情，掙錢真是太難太難了！要么就是逛商場，自我安慰說，先把這種貴商品寄存在這里，等有朝一日我有了錢－－要是我的朋友們無聊，就聚在一起吃吃飯，說說無聊話，順便抒發(fā)一通感慨，朋友真是不能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吃飽了以后找個看著順眼的婦女通通jian，然后相互看著，得意地一笑，一起感受生活的美好與舒適，更好的還能展望一下將來，想想下一次！不過，我不得不抱怨幾句，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少太少啦！要是每天都這樣該多么好啊！

    除了這些，我的真實生活還剩下什么呢?我想不出來了，若是非要硬講，再講下去也可以，那就是對于人生的憤怒與無奈，這是一種持續(xù)的狀態(tài)，它的內(nèi)容是：若像某些人所說，人生是有價值的，是令人鼓舞的，總之，是美好的，那么人們?yōu)槭裁匆廊ツ?若是相反，說人生是令人痛恨的、可怕的、痛苦的，那么為什么大家都奮力地活著呢?若是人生既不美好，又不丑惡，而是通過一些沒完沒了的細(xì)節(jié)編織而成，那么這細(xì)節(jié)的意義從何談起呢?

    在生活中，個人通?？偸翘幱谇楦兄械?，人們被自己的情感所控制，而情感似乎是不請自來的怪客，它隨時隨地對人生中遇到的一切事情加以評判，從而使人感到難受或舒適，人們?yōu)榱俗约旱那楦卸疾?，如同樹葉向陽光展開，如同猛獸撲向獵物。在我眼里，情感的真實抵得上一切外物的真實，你可以不相信自己的伴侶或朋友，但你無法不相信自己的情感，情感始終對著自我說著真話，并設(shè)法使自我言聽計從，令人為著更好的狀態(tài)而努力。人們?yōu)檫t遲不到的期望中的欣喜而憂愁，為降臨的成功而干勁倍增，人的情感始終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如何，人們必須使自己對自己感到滿意，除此以外，別的都不算什么。在我眼里，似乎真實的生活背后有一種冥冥的力量安排著一切，使個人為著某個既不明又不清的目標(biāo)而邁進(jìn)。這種情況的討厭之處，在于你無法知道自己正在干著什么，在哪里，意義如何，在我的生活中，我被這種情況困擾多時。讀寫之余，仍不能消除我的不安與疑惑。我知道，我今天吃飯，明天會再吃。我還知道，我睡下，然后會醒來，只是為了捱到不再醒來的那一天。一切都是那樣的重復(fù)而繁瑣，我為某件具體的事務(wù)而欣喜，之后，再以同樣的熱情為另一件具體的事務(wù)而煩惱，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什么呢?可以說，我的生活被這種猜疑敗壞了，但是，連類似這種問題都得不到解答，我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甘心的。

    我想要什么樣的女友

    我在二○○二年連著混了三個女友，都失敗了，連急帶氣，還得了抑郁癥，心情壞到了極點。睡眠八小時，竟能分成四段兒，中間都是渾身大汗地從惡夢中醒來，那惡夢惡得簡直不堪回首。當(dāng)然，醒來后情況更壞，心頭猶如壓了一塊巨石，情緒無常，自卑得無以復(fù)加，頭腦中永遠(yuǎn)轉(zhuǎn)動著與這三個女友的事兒。忽而難受忽而憤怒，無法控制，那是一種自動轉(zhuǎn)動，完全不停止。運動、會朋友、去歡場上散心，用什么法子也沒有用。我就這么過了兩個月，還吃了諸如百憂解之類的不管事兒的藥，就這樣折騰了一氣，我也無法回到正常狀態(tài)，我

    終于頹了，就這樣吧。

    因為腦子里就這么三個姑娘輪流轉(zhuǎn)，所以我也踏實，總結(jié)一下吧，全是自我否定。自我否定令我感到痛苦，叫我看到自己是多么自私偏狹，不過，也可看出，與姑娘們很好地相處是多么不容易。與第一個女友相處不好的主要原因是，我有一個黑暗的下層階級情感，那就是認(rèn)為所有的人都應(yīng)該去工作，而那個姑娘家境不錯，對工作嚴(yán)重缺乏興趣。她混在家里就吃家里，混在我這里就吃我這里，而她更愿意與我在一起，于是叫我有一種不停地在消耗的感覺。為擺脫她，我找了第二個女友。第二個女友認(rèn)識我不久，便買了一處房子。事實上，她有點力所不能及，眼看著身為男友，我必須為此盡力，于是半路出逃，找到第三個女友。第三個呢，大學(xué)剛畢業(yè)，正忙著找錢出國，對我倒是不錯，就是總愛獨自跑出去與有錢人來往。眼看著她一會兒找到房租，一會兒做了個近視眼手術(shù)，一會兒又弄來臺筆記本電腦，叫我感到又嫉妒又壓抑，于是緣盡人散。三個姑娘的共同特點，就是小有姿色，我與她們相處失敗的原因，我想是我無力或不愿意滿足她們的所有欲望，這也是我感到痛苦的原因。

    我不能說我不需要她們，我想我是無法應(yīng)付她們，在我與這三個姑娘之間，除了情以外，出現(xiàn)了一個令我說出來有點臉紅的東西，那就是錢。我不得不說，在情與錢之間，很明顯是錢占了上風(fēng)，這是我在今年的發(fā)現(xiàn)，以至于我差點兒形成一個偏見，那就是把姑娘的姿色與錢掛上了鉤兒。這個鉤兒掛得我特不適應(yīng)，但卻是一種我遇到的事實。這種事實，改變了我與姑娘們的關(guān)系，令我們雙方都感到難堪與不幸，叫我不得不這么想，若是我的錢不夠多，那么我便只能擁有一姿色平平的女友。如果我的錢夠多，且愿意花在女友身上，那么我便能擁有一個好看的女友。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結(jié)論是，我想擁有一個什么樣的女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想或者我能擁有多少錢。

    叫我討厭的是我自己不爭氣，偏以相貌取人，而遭致對方以錢取人的反擊。我只好說，在我們這個時代，金錢與美女之間在文化上建立的聯(lián)系是牢固的，遠(yuǎn)非個人力量所能拆除，還能怎么樣呢?似乎去相貌平平的姑娘那里尋找真情更合理些，也許我會試一試，看看自己能否與這樣的姑娘相處得更好一些。

    怦然心動

    在日常生活中，怦然心動的時刻是如此之少，以至于我傾向于認(rèn)為，生活在總體上風(fēng)平浪靜，一成不變，枯燥乏味，不值一提。

    然而例外總是有的。

    九月底我去交養(yǎng)路費，因為是最后一天，大廳里擠滿了人，人們排成兩大隊，向前緩緩

    地移動，我排了二十分鐘，兩支隊伍都不動了，前面窗口因為什么事吵成一片，后面的人紛紛伸著脖子向前張望。我因為還有別的事，所以不停地看表，感到很著急，本想先走，以后再來，但想到若是晚交了，就得接受罰款，還得跑到銀行去交，交完了罰款，還是得回到這里來，再次交養(yǎng)路費，這件事兒我以前經(jīng)歷過，那個麻煩勁兒，就別提了，于是心里更加焦慮。

    前面的吵架聲越來越大，隊伍仍舊是一動不動，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戴眼鏡的小青年，他對我說到前面去看看，回來后仍站在我前面，我點點頭，他走了。也許湊近點看人打架會讓時間過得快點吧。我又等了一會兒，有點按捺不住，前面的罵人話傳到我耳朵里，花哨而富于變化。而且其中有一個尖細(xì)的女聲，叫人聞了其聲，恨不得看看這個人長什么樣，跟誰學(xué)的罵人?為什么罵得那么難聽而豐富多彩?最前面的隊伍早就沒了，圍成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小圈兒圈兒，像個死疙瘩，兩支隊伍倒像是從一個腦袋后面拉出的兩條小辮子，很可笑。

    我下定決心，到前面看看去。

    于是我回頭，想跟后面的人打一聲招呼。我回過頭，正看到一個小姑娘，個子很矮，穿著一身夏裝，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手里捧著一本書在讀。不是一本雜志，不是報紙，也不是一本什么實用指南，更不是一本教人掙錢的讀物，而是一本厚厚的。我掃了一眼，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她讀得十分專心，神態(tài)安詳，對于外界發(fā)生的事情不聞不問，如同與她毫無關(guān)系，我懷疑她甚至不知道前面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了。

    看到這一幕，我怦然心動。

    我欲言又止，終于轉(zhuǎn)回身來，怕打擾了她的。放眼前后，我發(fā)現(xiàn)，在大廳里排隊的人多達(dá)上百，除了身后這位姑娘以外，沒有一個人手里有一本讀物，甚至連報紙也沒有。大家都站在那里，手里空空的，估計腦子里也一樣地空洞，有的人發(fā)著愣，有的人背著或抱著包，有的人與其他人交談、議論著什么。大家的神情都無奈而麻木。他們真是了不起，既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又對于這個世界熟視無睹，他們像是在忍受著什么似的站立著、等待著，令人同情，卻又叫人感到無話可說。

    這是一段無聊而煩躁的時間，受到環(huán)境感染，人的心情會變得很壞。這個時刻人人必須經(jīng)歷，因為它把所有人裹挾其中，除了她，我身后的這一位姑娘。她是幸存者，她活在想像的世界里，在生命中不可重復(fù)的這一段時間內(nèi)，她活在村上春樹的中，被書中的故事與人物深深地吸引。這是一位了不起的讀者，她與作者配合默契，共同在精神上抵御這個世界的種種不如意，創(chuàng)造著一種與普通生活不同的另一種生活，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感到欣慰。

    前面的爭吵聲停了，隊伍又在向前緩慢移動了，我前面那個小青年也回來歸隊，臉上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神色，就像是告訴別人，＂這場架我看過了，現(xiàn)場版?。⑽覜]再回頭，一直排到在窗koujiao完費，轉(zhuǎn)身離去，離去時又看了姑娘一眼，只見她一手捧著書，一手在包里翻找著行駛本和錢包。

    回到家里，我泡了杯茶，從散亂的書堆中找出那本，這本書我買了幾個月了，卻沒有翻開過一頁。

    回憶一種過時的完美

    記憶里，第一次產(chǎn)生完美的感受是在一九八六年的夏季。那時候，我是個時髦青年，或者說，是個虛榮愚蠢的中學(xué)生。當(dāng)時的所謂時尚叫做反叛，而反叛的內(nèi)容，便是與家長、老師、報紙、電視上所說的一切對著干。那種對著干是十分盲目的，但十分適合青春期。我認(rèn)為在青春期，人們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要求，那就是建立自我，使自我獨立于整個世界。

    想要建立自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掙脫束縛，追求自由。與那個年齡聯(lián)系起來，這第一件

    事便是去做一些似乎對自己有利，但以前卻從未做過的事。好在那時候，從未做過的事是如此之多，因此，反叛起來倒是挺容易的。

    記得在當(dāng)時，曠課、看、打架、不學(xué)習(xí)之類的事做膩了，腦袋里有一個奇妙的小詞兒便自動地轉(zhuǎn)了起來，那就是愛情。事實上，我得知這個小詞兒是從里，當(dāng)時，以我＂不到考試前三天＂絕不碰課內(nèi)書的勁頭，倒是很有些富裕時間看課外書。因為當(dāng)時糊涂幼稚，因此，所有的都被我當(dāng)成是愛情來看，注意的全是男的和女的是怎么好上的。在這過程中，兩人都說了些什么。當(dāng)然，是白紙黑字，滿可以盡情地想像，可老是想像來想像去，未免也太寒磣了，于是便躍躍欲試。而且，我的同齡人也都有點那個意思，也就是說，很多人都躍躍欲試。于是便出現(xiàn)了與＂一個巴掌拍不響＂相反的情況－－在學(xué)校里，＂誰和誰好上了＂這樣的閑言碎語比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還要重要。一句話，中學(xué)生談戀愛的勢頭兒一下子就起來了。對于男生，有一個女朋友變得比什么都重要，因為教學(xué)大綱里根本就沒有這么一條兒。因此，能找個女生，給她寫寫情書，拉著手四處招搖一下，趁人不備親上一親，那簡直就是英雄。從反叛的角度講，這樣做，明面兒上無疑是與教育制度唱對臺戲，暗地里誰都知道，想談戀愛是因為到歲數(shù)了－－男的毫無怨言地把女生放在自行車后面，不知疲倦地每天帶來帶去，想想看，這種事兒，換成一風(fēng)燭殘年的老頭兒，怎么著也干不出來?。粍澦?！無必要！更沒那心情！

    回憶當(dāng)時談戀愛，還真有過完美的感受，記得初戀女友過生日，我頂著大風(fēng)趕到她們家，送她生日禮物，她說她也有生日禮物送我。于是把我?guī)У剿齻儤窍碌囊粋€工地上，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黑了，她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便找到一個四下里無人的地方，叫我離她三米遠(yuǎn)，然后突然脫了上衣，向我展示了一下她的上半身。她站在我對面足足有半分鐘，我認(rèn)為說她站得好不如說她站得巧，因為正好有月光照在她身上，于是我認(rèn)為我看到了一些書本知識上沒有的東西－－浪漫、愛情、純潔－－簡直令人陶醉！總之，那是一種完美的感受，也就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不好意思地說，那月下的半裸一幕我悄悄地回味了好幾天，有說不出的來勁。我認(rèn)為那女孩值得尊敬的是，她并沒有與現(xiàn)在靠這一招掙錢的各種女明星們同流合污，她只向我一個人展示而不是向所有人展示－－那時候的社會風(fēng)氣終于在今天被反叛得差不多了，不知下面一代人怎么能再次給反叛回去－－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我估計現(xiàn)在若有女孩想給她的男朋友來這么一下子，沒準(zhǔn)兒會受到無情的打擊－－快穿上快穿上，就這姿勢、這水平也好意思亮出來展示，比畫報上的那些女的差得也太遠(yuǎn)了！

    我心目中的家

    我今年三十四歲，出于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混過了多年很爛的日子。回首往事，只覺得一片腐敗與自我放縱。有時，我翻看我寫的有關(guān)自己的，總結(jié)一下那似乎是被我無限拖延的漫長的青春期，不禁感到深深地吃驚，就像在看別人的故事。我曾以為那是自我肯定，其實我是根本不曾擁有自我；我覺得那是年輕生命的驕傲，其實只是弱軟和愚蠢；我認(rèn)為那是勇敢與堅強，其實不過是為滿足我的私欲而奔波。

    現(xiàn)在，我為我迅速流逝的青春感到傷感與痛苦。我不認(rèn)為那是一種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因為我并未建立起一種專門屬于自己的心安理得的生活，我沒有承擔(dān)起任何責(zé)任。甚至，我不曾正直地面對一切，就像遮在眼前的煙霧在風(fēng)中散盡，那些本來模糊不清的東西顯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幅有關(guān)生活真相的圖景，什么都沒有變，只是我變成中年人。忽然之間，我發(fā)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堅韌而可貴的力量，事實上，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對家庭抱有夢想。我希望知道我喜歡的姑娘每時每刻在哪里，與什么人在一起。我希望與人建立起相互信任、彼此忠誠的可靠而牢固的關(guān)系，通過這種關(guān)系，我希望能夠在人世間找到慰藉。

    發(fā)生這種轉(zhuǎn)變的原因很簡單，因我在生活里找到了一面屬于自己的鏡子。那是一個姑娘，與我十年前一樣年輕，一樣喜歡談情說愛，一樣好奇與驕傲，我對她一見鐘情。開頭的一切就像一個熟悉透頂?shù)淖匀涣鞒?，浪漫、感動與美好。我愛上她，并努力試圖尋找那種愛的終點，我發(fā)現(xiàn)那終點不是別的，而是一種更為牢靠的關(guān)系。我對她提出同居要求，她拒絕了。于是，終點消失了，又是一次令人心碎的艷遇，就如同我在中描述的老一套的言情故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出于自尊心，我也沒有詢問她，但我猜想可能是因為她不信任我，或是她仍想嘗試新的生活，仍想向前沖，去尋找那些在我看來不可能的未來。總之，相對于我過去的經(jīng)歷，我忽然發(fā)現(xiàn)，角色顛倒過來，我處于另一端，處于不利的那一端。

    一切結(jié)束之后，我開始想這件事，不是把它當(dāng)成一樁茶余飯后的風(fēng)流韻事，而是當(dāng)成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去想。這一想，叫我感到挫敗，我的玩世不恭，我的憤世嫉俗在眨眼間破碎了。我感到自己的軟弱與腐敗。我的毫無力度的生活再一次孤零零地被寂寞所占據(jù)。我用了很久才從自責(zé)中擺脫出來，我的思考也有了結(jié)果。我懂得了道德的力量，我知道了正直真誠乃是一切的基石。我不再會通過談情說愛來追歡逐樂了，我知道了那專屬于真摯情感的背后，必須是自我節(jié)制與責(zé)任，欲望必須得到理智的控制，我懂得了，家庭是愛情的目標(biāo)而不是墳?zāi)?。我們談情說愛，是在為建立家庭做準(zhǔn)備，是在為我們的情感找一個可以更為自然安放的地方。在那里，我們可以得到休息與平靜。我們從家庭走出，不是為了擾亂另一個家庭，或是滿足我們異想天開的性幻想，而是為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利他主義理想－－那就是為社會提供更有價值與目光長遠(yuǎn)的工作。我敢肯定，對于堅強的人來說，家庭與孩子會教會我們更為長遠(yuǎn)地計劃未來，把我們的人生籌劃得更富于情趣，教會我們堅韌頑強，耐受痛苦，默默努力，更有效率地安排我們在人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日子。

    混過世界杯

    今年北京六月的天氣還算不錯，有時傍晚站在街邊，被小風(fēng)一吹，竟懷疑是身處秋天。三里屯酒吧被球迷占得滿滿的，人們通過觀察中國隊的比賽來積極參與世界杯，當(dāng)然，少數(shù)人也通過更加古老的方式更積極地參與，我是指賭博。比起前者來，后者參與的時間會更長一些。一般來講，我與幾個狐朋狗友每晚約到一個酒吧，邊打撲克，邊看電視球賽，邊聊天，世界杯期間，萬事停頓，倒是娛樂生活挺豐富。球賽期間，國際展覽中心還有車展，展出世界各國生產(chǎn)的各種汽車。我也去轉(zhuǎn)了一圈兒，車沒看清幾輛，倒是看見不少穿著性感裝的模特在車邊晃來晃去，臉上露出一副副討人喜歡的笑容，為那些汽車平添光彩，叫人不禁產(chǎn)生錯覺，以為能夠把車買回家，還會有運氣隨車捎帶上一個模特。

    然而真正叫人放心的是中國足球隊，由于發(fā)揮正常，一個球沒進(jìn)，與上一屆世界杯冠軍法國隊平起平坐，叫我不禁引以為傲。隊員在賽后接受采訪時顯得十分謙虛，球隊中的帥哥楊晨在綠茵場上的英姿常常出現(xiàn)在報紙的彩頁上，與世界級的男性符號貝克漢姆平起平坐。不過，真的跑到賽場上，就顯得有點不如貝克漢姆瀟灑，本來是因為善于踢球出名的，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卻很少有機會能踢到球，這有點讓崇拜者泄氣，真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踢上兩腳。還有一個著名球員李鐵也令人眼花繚亂，他經(jīng)常在球場上四處亂跑，像沒頭蒼蠅，但說句公平話，他比沒頭蒼蠅長得帥那是有目共睹的。最叫我不服的是教練米盧，掙錢掙得比我多得多，卻把球隊帶成這個樣子，直叫我偷偷懷疑，他是不是以領(lǐng)罰款名義冒領(lǐng)的薪水。中國隊的三場比賽，就給我留下這些印象，好在要想看到第四場比賽為時尚早，得等到六月以后了。

    我看世界杯足球

    足球比賽是這樣一種游戲，場上有一個皮球及22名同性隊員，分成兩組，他們奔跑，蹦跳，不停地爭搶那個用一頓飯錢便能買下的皮球。所謂的勝利，便是一組隊員用腳或頭把皮球送入另一組隊員的大門。通常，場下還有幾萬名觀眾在興高采烈地觀看，少數(shù)更有情趣的觀眾還用賭博的方式使觀看與個人利益相連。這個游戲的最高形式叫做世界杯，也就是每個球隊代表一個國家參與這種約定俗成的幼稚游戲，也不知是代表這個國家的什么東西。

    在冷戰(zhàn)時期，世界杯牽動巨大人群的強烈情感，主要用于表現(xiàn)出一個個政治團體的政治傾向?，F(xiàn)在，它成為一宗娛樂方面的大生意，金錢在其中扮演著一號角色。以后，它不知還會變成一種什么東西。

    一般來講，那些成天追著皮球跑來跑去的小青年是很難有什么可談?wù)撝幍?，頂多說他們是一些大老粗，沒出息，貪玩，不干正事兒，但是，世界杯可讓一切發(fā)生變化。這些人，我是指所謂的足球運動員，他們的特長是什么呢?就是很會用腳踢皮球，利用這一特長，他們中的少數(shù)人成了名星，根據(jù)這一規(guī)律，我看在不遠(yuǎn)的將來，一個很會放屁的人也可能會成為名星。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只要世上有人愿意出錢，從一個個國家中選拔出很會放屁的人，讓他們代表本國參加世界杯放屁比賽。到那時，全世界的眼睛就會從一個皮球上離開，轉(zhuǎn)而豎起耳朵，去傾聽一個個充滿想像力的美妙的屁聲，并從中挑出他們最愛聽的那一種。

    所謂的足球文化，便是伴隨著一個充滿氣的皮球所產(chǎn)生的各種議論。足球從一只腳下滾動到另一只腳下，最終目的，是被送入一個大門。有人說這是一種性暗示，有人從團隊合作的角度談?wù)撨@一事實，還有人更愿意談?wù)撎咔蛘撸延媚_踢皮球這件事說得神乎其神，就如同金庸把人們之間的斗毆說得神乎其神一樣。由于說法的千變?nèi)f化，會產(chǎn)生一種令普通人眼花繚亂的戲劇性，這就形而上到詩的高度。然而我們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放屁聲也能用同樣的方法談?wù)?，我們可以說：＂只見那滿頭金發(fā)的英俊的放屁者，叉開腿，屁股只一歪，小腹一收，便把氣壓推入小腸中，那股子臭氣旋轉(zhuǎn)著，排山倒海般地沖過九曲回腸，最后被肛門括約肌一擠，怒吼著沖出體外。啊，他勝利了！動聽的聲音，就像花朵的細(xì)語，又像表達(dá)人類激情的深沉的男低音，總之，一個字兒，美！再一個字兒，好！再再一個字兒，酷！＂

    事實上，有關(guān)足球的狂熱一直令我感到不解。我也踢過球，踢的時候也很高興。我還看過一陣子足球，可以說，看的時候感覺還可以。我想我知道那東西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兒，可隨著年齡增加，我感到我對足球越來越迷惑了。二○○二年世界杯就要踢起來了，我覺得，足球運動員、教練什么的對此事很熱衷還能理解，因為那是他們的職業(yè)，不干這個他們就沒飯吃。世界杯的組織者熱衷于此，我也沒話說，因為那是他們混飯吃的生活方式，也是他們的職業(yè)。但那么多與此無關(guān)的人都在談?wù)撨@事兒我就覺得不解了，明擺著，這個游戲又簡單又缺情少味兒，參與方式還只能是＂觀看式＂。觀看一場就得了，可人們的目標(biāo)是，五十二場！且場場大同小異。還是那句話，二十二個人，在一塊封閉場里狂跑一氣，一個皮球滾來滾去，頂多加一個時常會擋住視線的裁判跟風(fēng)跑，我就不明白了，這有什么可看的?他們瞎激動個什么勁呢?

    記得以前也從電視上看過一些世界杯的畫面，印象深的是一些長得很壯實的球星輸了球，竟當(dāng)眾毫無體面地抱頭痛哭。我估計，他們哭的時候是挺真誠的。輸了，就意味著以后掙錢少了，或是其他利益方面的損失，這有情可原。但接著我發(fā)現(xiàn)，觀眾里也有大量跟著哭的。要是賭錢賭輸了，我能理解，要是白白地跟著哭，那我可就太不理解了，我認(rèn)為那是瞎哭一氣，或是感情太多沒地兒使。但你要是非說是他們的同情心過于旺盛，我就不服。電視上報道過一些人類生活的陰暗面兒，比如非洲饑民、戰(zhàn)爭什么的，也沒見他們這么哭過，說明他們的同情心也就是一般。我認(rèn)為，那是一種不及物哭泣，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什么真正站得住腳的哭泣理由，卻能哭得出來，這說明人類的情感充滿了盲目性。也許，我猜測，這引起人們關(guān)注的世界杯，不過是一個使人們從空虛中擺脫出來的小藉口。人們通過集體無意識，來證明他們彼此之間的荒唐聯(lián)系，也就是，明明沒什么聯(lián)系，卻硬是瞎聯(lián)系。從共同行動中，人們不僅想證明他們作為個體的存在，還想試圖證明，他們作為一個整體的存在，盡管這種證明方式叫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難道大家真的就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