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這叔侄二人算是進入了共同生活的初級軌道。楊曉羽因為不習慣，大部分時候仍處于認命執(zhí)行又態(tài)度消極的狀態(tài)。鄭向哲則為楊曉羽的學習頭疼了一周，終于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學辦法，能讓楊曉羽聽懂他講的數(shù)學題了。

    這一天又是周末，因為楊曉羽整個星期都按時吃飯睡覺起床，又在周考里取得了一點小小的進步，還在鄭向哲眼皮子底下收拾了房間，于是鄭向哲說要帶楊曉羽出去玩，而且可以買個玩具給他。

    “這算什么獎勵？”楊曉羽跟著鄭向哲去了趟科技館，然后抱著一個桌游盒子回到家，他耷拉著臉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不好玩嗎？我看你在科技館里摸靜電球的時候挺高興的啊?！编嵪蛘芴统鍪謾C翻出一張照片，那是他在幾步遠的地方偷拍楊曉羽摸著靜電球炸毛的樣子。

    楊曉羽有點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想看，于是伸出手指扒拉了一下，然后就陸陸續(xù)續(xù)看到很多鄭向哲偷拍下來的自己，笑得像個傻子。

    “看，我都留著證據(jù)呢?！?/br>
    楊曉羽拿著鄭向哲的手機高興了一點，可看到那個桌游盒子又沒了興致，抱怨道：“那你給我買這個干什么？我說想要游戲機，你又不答應，我爸肯定給你我的生活費了，你用得著這么摳嗎？”

    鄭向哲心想，你這是跟我過熟了，什么都敢說了啊，于是懟回去，“桌游也是游戲，你不是沒玩過嗎，怎么知道它不如游戲機好？”

    楊曉羽出去玩了一圈確實挺興奮，人也放松很多，聽了鄭向哲的話，立刻小聲抱怨起來，“這東西一個人又沒法玩，肯定是游戲機更好啊?！?/br>
    “當然不能一個人玩，買回來就是一起玩的?！编嵪蛘茏谏嘲l(fā)上開始拆桌游的包裝。

    楊曉羽沒想到鄭向哲要陪他一起玩，他盯著鄭向哲的臉像是要確定這是不是真的。在他的世界里，沒有大人愿意陪著小孩玩，他們都嫌他麻煩，如果他耍賴或者發(fā)脾氣，爸爸就會出門，而保姆則會假裝很忙的躲進廚房，至于mama，爸爸不讓他提，他也已經(jīng)記不清mama的樣子了。

    鄭向哲自己也很久沒有玩過桌游了，他畢竟還年輕，又是個死宅，竟然還挺有興致的和楊曉羽玩到保姆來送晚飯。飯后鄭向哲讓楊曉羽去背乘法表，背下來明天再陪他玩。楊曉羽不太高興但還是答應了，難得耐著性子認認真真的去背這枯燥的東西。鄭向哲也終于得空看看書，屋子里一時間靜悄悄的，氛圍卻不像往日里的學習時間那么壓抑。

    快9點的時候，外面忽然起了大風，隔著窗戶都能聽見樹葉被風吹得嘩啦作響的聲音。楊曉羽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他更小的時候曾經(jīng)在夜晚一個人被留在家里數(shù)小時，那天還趕上了暴風雨和停電，他嚇得尿了床，之后還被保姆用嫌棄的態(tài)度罵了一頓。

    鄭向哲看出楊曉羽有點煩躁，但他并不能理解那是為什么，讀完了書，就關燈關門看自己的書去了。他準備睡覺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暴雨，玻璃窗被大顆的雨滴拍得劈啪作響，他沒太在意，檢查過大門的門鎖就關掉所有的燈躺下了。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道慘白的光亮從窗外閃進來，緊接著就是就像爆炸似的的巨響，讓人甚至都覺得有點耳鳴。鄭向哲立刻聽見了楊曉羽的尖叫聲，他此時才意識到小孩可能怕打雷，于是翻開被子光著腳跑去楊曉羽的房間。他剛打開房門，另一道閃電又劃破了夜空，借著那一閃即逝的白光，鄭向哲看到了卷著被子縮在墻角里的楊曉羽。

    他在炸得人頭發(fā)發(fā)緊的雷聲中快步走過去抱住楊曉羽，楊曉羽也伸手抱住了他，兩只小手緊緊抓著他背后的衣服，臉貼著他胸口嗚嗚的哭。

    鄭向哲把楊曉羽抱起來放回床上，輕輕拍著男孩的背，安慰道：“打雷而已，樓頂上有避雷針，不會有事的?！?/br>
    楊曉羽依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團成一團縮在他懷里。鄭向哲抱著這個熱乎乎的小家伙，覺得胸口都給哭濕了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怕不怕打雷，也許有也許沒有，他只隱約記得有幾次下雨天自己被擠在父母之間躺著，迷迷糊糊聽他爸給他解釋雷電產(chǎn)生的原理。于是他也摟著楊曉羽，開始學著他爸的口氣說一些楊曉羽不一定聽得懂的物理知識。

    楊曉羽的確不明白鄭向哲在說什么，他只是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緊貼著他臉頰的胸腔里嗡嗡震動出來，蓋住了風聲雨聲，隔絕了撕裂空氣的雷聲。他第一次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感覺到溫暖，那不是來自發(fā)熱毛絨玩具的溫度，而是一個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帶著淡淡沐浴乳清香的體溫。

    楊曉羽其實很喜歡和鄭向哲在一起生活，哪怕需要遵守很多他不喜歡的規(guī)矩，他也覺得很好。可他不敢表現(xiàn)出來，他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回去那個沒有人理他的家，然后被再被送去寄宿學校的。和鄭向哲太過親近，只會讓他在離別的時候更加難過。那感覺他知道是什么滋味，一二年級的時候，他遇到過一個對他很好的語文老師，所以他的語文成績并不壞，可那個老師后來辭職去了別的學校，他還記得自己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像失去了一切似的哭泣。

    鄭向哲則什么都不知道，他聽見楊曉羽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原本是害怕和驚恐的，后來又開始變得哀傷，他摟著男孩，小聲說：“如果還會怕，那我今晚陪你睡吧?！彼拕傉f完，男孩就忽然坐了起來，就像怕他反悔一樣飛快的把身上卷著的被子攤開蓋到了他身上，然后又鉆到了他懷里。

    楊曉羽不敢提出要求，所以他聽到鄭向哲說要陪他一起睡的時候，非常高興?？芍匦卤Ьo了這個人，他又開始緊張，怕鄭向哲嫌他麻煩，于是抽噎著小聲說：“我不會總這樣的?！?/br>
    鄭向哲覺得楊曉羽這是被看到弱點害羞了，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然后安慰道：“沒關系的，害怕也沒關系的?！?/br>
    楊曉羽聽了這話，鼻頭又開始發(fā)酸，但他忍住了，也沒再說話，只是用手緊緊拉著鄭向哲的衣袖。他以為他會很久都無法入睡，可身邊有人躺在一起，真的太令他安心了，困意很快就涌了上來。

    鄭向哲聽到楊曉羽均勻的呼吸，猜他已經(jīng)睡著了，于是翻身躺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也睡了。

    鄭向哲覺得這個雷雨夜似乎是另一個分界點，那天之后，楊曉羽又變了樣子，除了睡覺，幾乎不怎么回屋，一直呆在他附近，像只外面撿回來養(yǎng)了些日子的小狗，還有點防備卻又忍不住粘人。他甚至覺得楊曉羽有時會露出點討好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正學習的時候，楊曉羽再也沒有表現(xiàn)出消極抵抗的模樣，反而開始在意每次周考的成績。

    于是夏日的雨夜再來臨，靠在床頭讀書的鄭向哲看到小小一只的楊曉羽難為情的用羽絨枕頭擋著臉站在他臥室門時，他就很愉快的掀開被角讓男孩躺進來了。鄭向哲在上大學之前一直和父母住，他大哥比他大太多又獨立的早，兄弟二人并不親厚，所以父母過世后，他一個人住在這里時常會感到寂寞，只好花更多時間的與書為伴。楊曉羽的到來其實打破了他生活的秩序，甚至耽誤了他的讀書進度，可也讓這個房子再次有了人氣。他看得出男孩在努力適應他的規(guī)矩和步調(diào)，甚至開始很小心的不給他添麻煩。

    鄭向哲放下書，轉(zhuǎn)頭看著楊曉羽睡著的側(cè)臉。男孩比剛來的時候胖起來一點點，可能是蓋著薄被有些熱，奶白色的臉上泛著些紅潤，長長的睫毛在翹鼻梁上遮出一個小小的扇形陰影，耷拉著的嘴角微微張開發(fā)出小動物似的呼呼聲，可愛的不得了。他輕輕摸了摸楊曉羽軟軟的頭發(fā)，然后把被子翻開一點只蓋著男孩的肚子，這才伸手關了燈。他躺下的時候，床墊震顫，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醒了一下，迷迷糊糊蹭過來抱住了他的手臂又沒了動靜。

    鄭向哲忽然有一種被人需要的滿足感，這是他失去至親的陪伴后，第一次重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暑假就這樣過去了四分之三，楊曉羽正拿著本周的周考試卷在沙發(fā)上打滾兒，他終于有一次周考拿到了滿分，雖然只是一次周考，卻像是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任務，比打游戲推塔成功都開心。

    “買菜去嗎？”鄭向哲拿著鑰匙正在穿鞋，他和楊曉羽打賭，如果周考滿分就下廚做飯。他的廚藝其實不如保姆好，人家畢竟是專業(yè)家政人員，不過楊曉羽問他會不會做飯，他頭腦一熱就打了這個賭。

    楊曉羽從沙發(fā)上跳下來跑去玄關穿鞋，卻不肯放下那張卷子。鄭向哲看他那個得意樣子也就跟著一起高興，他拎著環(huán)保布袋，楊曉羽舉著滿分試卷，叔侄倆下樓奔了菜市場。

    “小叔，咱們能買排骨嗎？”楊曉羽小狗一樣趴在rou店的玻璃窗上，盯著一扇肋排問。

    鄭向哲一想到炒糖色就開始頭疼，但沒法拒絕，只好折中的商量道：“燉排骨湯吧？”

    楊曉羽瞇著眼睛點點頭，他不是很在意吃什么，他就是想看看鄭向哲做飯的樣子，他也想幫忙，哪怕是剝蒜也行。那是他在電視里看到過的一家人過日子的模樣，當然他沒想到這樣一起買菜商量吃什么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

    鄭向哲拎著買好的食材，帶著楊曉羽往外走，他發(fā)現(xiàn)楊曉羽轉(zhuǎn)頭盯著賣冷飲的看了幾眼，就低頭說：“飯前不能吃甜的，會吃不下飯的。”楊曉羽似乎被他說中心事又拒絕了，眼神暗了一下，但很快又點點頭準備離開。鄭向哲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太嚴格了，于是停下腳步，又說：“但我們可以買一個帶回去，留到飯后吃。”

    “真的可以嗎？”

    “可以。獎勵你考滿分?！编嵪蛘芸吹綏顣杂鹇冻鲂∝埍幻讼掳鸵粯拥臐M足，心里就沒來由的開心。這很奇妙，一個多月前他們還幾乎是陌生人，楊曉羽會不理他，還會鬧脾氣，而如今被管束著也會乖乖點頭，而他則僅僅因為楊曉羽開心就覺得開心。這究竟是為什么呢？鄭向哲也不明白。

    “曉羽偶爾可以撒撒嬌的?！编嵪蛘芨读隋X，把楊曉羽選好的甜筒遞過去，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楊曉羽愣了愣，然后一邊接過甜筒一邊對著鄭向哲甜甜笑了一下。惹得鄭向哲忍不住去摸他的頭。這樣算撒嬌嗎？楊曉羽想，撒嬌，摸摸頭，還有甜筒吃，真好啊。

    楊曉羽一手舉著他的考卷，一手拎著裝了甜筒的塑膠袋，晃啊晃啊，走在鄭向哲旁邊，他今天真的好開心，他想要再努力一點，暑假結(jié)束的時候一定要考個非常好的成績，然后……他呆住了一下，然后呢，就沒有然后了吧……想到這里他猛地搖搖頭，他決定先忘掉這個事，他難得這么高興，如果再繼續(xù)想下去，可能就要哭出來了，那實在太掃興了，他要開開心心過完剩下的暑假，那么等回學校以后，他就能一直想一直想，想起鄭向哲想起甜筒就還能開心起來，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鄭向哲的個子啊實在太高了，他只看得到楊曉羽頭頂?shù)男齼?，所以不知道男孩在短短的幾秒里已?jīng)把他和甜筒收納到心里的秘密寶箱中了。他一門心思想著菜譜，轉(zhuǎn)過小區(qū)里的綠地，看到了站在自家樓下的大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