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李文嘉厭惡著他,兩人始終是不能朝夕相對的,不過沒有關(guān)系。 梁以庭給他置辦了一座別院,在半山腰,前面花園后邊泳池,華麗到令人發(fā)指。 那處地方并不是新近購置,規(guī)劃過的草木蔥郁而不雜亂,栽種的花朵也已如期綻放,與整套屋舍融為一體。屋內(nèi)空氣干凈,也沒有任何新裝修的氣味。 幾輛貨車載著十來架衣柜和一個老婆子上了山。 老婆子年紀大了些,但精神氣很足,指揮著將那些衣柜搬進去。那里面滿滿當當?shù)?,都是先前買回海邊別墅的李文嘉尺寸的衣褲鞋帽,一年四季,從頭到腳,全部是頂級品牌、高級定制。 那老婆子看到他時,似乎是端詳了一會兒,“我是不是……見過你啊,小伙子?” “……” “叫我張媽好了?!彼f,“我在梁家很多年了,當年少爺出去念書,也是我跟出去幫忙照顧的,以后我在這兒照顧你啦?!?/br> 不知是否是因為心情的緣故,腦子里一直混混沌沌的。 李文嘉感覺四下不著地。他輕輕嗯了一聲,大致的想起了眼前的張媽,他吃過她做的餅干,她的手藝很好。 園丁在花園里修剪,幾塊土地被翻開了播撒種子。 李文嘉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去,他看到了不遠處一大片深紅淺白的玫瑰花。 沒有人理睬他,他開口問一個園丁拿剪刀。 園丁于是把剪刀遞給他。 李文嘉在玫瑰叢中挑揀著,剪下一枝枝花開正好的粉玫瑰。那顏色很嬌俏,含苞初綻,水靈靈的,挑六七枝捆成束,帶去給靖云,小孩子都喜歡這種鮮艷俏麗的顏色。 園丁在他背后一臉不悅的樣子。 還沒有剪滿五枝,身旁就有聲音說:“讓它在花園里盛開,美麗才更持久。” “喀嚓”一聲,第五枝還是被剪下。園丁從他手里奪過剪刀。 李文嘉捏著那幾枝玫瑰,慢慢站起來。 大太陽下,他是搖搖欲墜的一個影子,仿佛要被曬化了。 另一個園丁走過來,說道:“要剪就讓他剪唄。”把手里的剪刀塞給李文嘉,“這里幾朵玫瑰而已,真喜歡的話,梁先生幾十畝的玫瑰莊園都舍得送。” 兩個人說完拍拍屁股走了。 李文嘉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仰了仰頭。 別墅有圓圓的穹頂,像童話里的城堡,也像一座華麗的牢籠。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自己要開始過這樣的日子。 擰開花園里的水龍頭,冰涼的水沖刷下來,沖凈了花朵和手指上的泥土。 他逃不過他,可是等真的不逃了,梁以庭大概反而很快就會膩,到時候,他就可以離開了。 時間還早,李文嘉拿了這些花,下山去了。 如果沒有交通工具,需要徒步下山的話,走到山腳就需要半個多小時。 李文嘉不知疲倦地走了將近一個鐘頭,走到了最近的公交站臺,轉(zhuǎn)了幾趟車后,終于到達了療養(yǎng)院。 靖云在旁人的服侍下吃藥,隨即歡呼了一聲:“爸爸!” 他對旁邊人說:“你們回家吧,我要讓我爸爸喂我吃藥!” 李文嘉打起精神,把那束花插進了床頭的花瓶,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夏風與陽光,花瓣邊沿有一點脫水似的蜷曲。 病床上,靖云撒嬌地蹭過去,撲到他的懷里。 李文嘉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那頭發(fā)有點兒長了,讓他看上去秀氣得像個女孩子。其實這樣的相貌,并不適合長在男孩子臉上,只是靖云的身體特征更偏向男孩,嗓音也已經(jīng)有了比較明顯的傾向。 小孩長得很快,從在他懷里只是那么一點,到現(xiàn)在,可以完全撲滿他的懷抱。 李文嘉收緊了手臂,擁抱著的仿佛不僅僅是個孩子,還是過去的十年和所有的未來。 靖云像他具化的孤獨,很可憐。 李文嘉驀然第一次感覺到,“李文嘉”很可憐。 “爸爸,你不來的話,我在這里很無聊。” “我要,上班的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這句話來的。 靖云哼唧了一會兒,吃完藥片,喝下了一杯子清水。在床上躺了沒多久,就絞著腿喚他:“爸爸,我,我又疼了?!?/br> 李文嘉翻找著柜子,打開床頭的柜子時才想起來,問道:“當時他們把你帶來的時候,你記得讓帶藥膏一起嗎?” “……” 國外進口的藥膏不僅昂貴,而且并不是哪里都能買得到的。 靖云搖搖頭。 “好難受,爸爸,你幫我揉一揉。” “不抹藥的話大概也沒多大用?!彪m是這么說著,還是習慣性地去打來了熱水。 褪去孩子的褲子,清洗干凈之后,因為少去了抹藥膏的一步,忽的感覺有些怪異。 “爸爸……”靖云催促著。 只是純粹病理上的難受,當初外國醫(yī)生也說過,在成長發(fā)育期間,這一套畸形的器官也在長,所帶來的不適感或許要在發(fā)育結(jié)束之后才會消失。 “下面,爸爸,下面……” 手指很輕柔地按壓著。 “再稍微里面一點,里面疼?!?/br> 遮擋的簾子被風吹拂起來,小男孩漂亮得不像人類,那張面孔和不合他年紀的姿態(tài)充斥著病態(tài)和詭異。 門口倏忽傳來刺耳的金屬墜地聲,伴隨著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叫。 李文嘉擦干手指,站起身來。 一個面生的女護士急急忙忙地撿起掉落的藥盤,轉(zhuǎn)身走了。 靖云慢條斯理地拉著褲子,李文嘉沖了下手,“你先自己玩會兒,我去解釋一下?!?/br> “嗯。” 或許的確不能再幫靖云做這件事了。在他眼里,他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寶寶,在別人眼里,他卻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解釋一下并不難,卻免不了尷尬。 隨后李文嘉尋思著要給他買新的藥膏,太陽下山了,又照顧他吃了餐晚飯。天越來越晚,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像是糾結(jié)了一番,最后起身和孩子道了別,獨自一個人回去了。 上山的路走得他累,不過沿途的風景很美。雖然夜晚降臨,但山道上并不荒涼嚇人。 張媽在廚房里熱火朝天地做飯,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保姆幫忙。 哪里需要這么多人,可這么大一棟房子,一兩個人住又滲得慌。 李文嘉去廚房轉(zhuǎn)了一下,張媽一邊炒菜一邊問道:“你知道少爺要不要來嗎?” 李文嘉含糊地問:“誰?” “梁先生?!?/br> “不知道?!?/br> 張媽笑瞇瞇地說:“如果他不來的話,我做魚湯給你喝吧!” 李文嘉嘴角翹了翹,“他不吃魚?” “嗯?!?/br> “他是不是很挑食?” “哪里不是呢!”張媽笑著搖搖頭:“帶氣味的一概不吃,蔥姜蒜一點都不能碰,還有羊rou那么好的東西,他聞到味道就要吐,難伺候呀。” “……” “不過他以前喜歡吃魚的,小時候卡過魚刺,這么長的?!北葎澚艘粋€夸張的長度,“還是讓醫(yī)生拿了鑷子夾出來的?!?/br> “卡過這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沒碰過魚。” 李文嘉拿了一個點心吃,咬了一口后想,如果當初沒有在海上相遇,他們是不是這輩子就此別過,梁以庭再也想不起他了。就像他對魚一樣。 一閃而過的念頭。 走得累了的緣故,晚飯沒有吃很多就早早休息了。 半夜三更,萬籟俱寂,房門咔噠一聲響。 李文嘉翻過身,看見一道頎長的影子朝他走來,伴隨著淡淡的酒氣,近到與他呼吸相纏。 兩人沒有說話聊天的雅興,就像墨守成規(guī)的嫖客和妓女。 梁以庭撫摸著他的rou體,在他身上宣泄著極致。 盈白月光下衣散發(fā)亂的美人,像荷葉上清透飽滿的露水,也像深山里色艷而枯槁的魑魅。 恨不得……把他吃下去。 李文嘉按著他的頭,高架的雙腿一陣難耐的屈伸,腹部緊繃,呻吟著在他口中崩潰。 微腥的液體嗆入喉嚨,梁以庭直起身體覆上去,傾身堵住他的唇。 李文嘉扭頭掙扎,卻被他箍住了后腦勺,帶著淡淡酒氣的濁液在膠合的唇間溢出,荷爾蒙的氣息泛濫,那親吻漸漸變得無比濕濘,難舍難分。 梁以庭松開了他,而親吻還在繼續(xù)。 他單手解開褲鏈,火熱的性器抵到到那濕透的腿間。李文嘉背脊發(fā)麻,一股酥麻的癢意從骨頭里泛出來,在尾椎一陣陣地發(fā)作,隨著那硬杵滑動,越發(fā)的急迫難耐,臀部不由自主地扭動。 身體終于結(jié)合,伴隨著急促起來的喘息。 他的腰彎折到不可思議的角度,甚至能讓對方一邊小幅度地抽插,一邊與他接吻。 稍微低頭,就能看到交合的部位。 廝磨了片刻,開始大幅度地進出,靜謐的空間里彌漫著潮濕的rou體拍擊聲和此起彼伏的喘息,間隙里有一兩聲染著哭腔的呻吟。 火熱的甬道抽搐著絞著他,梁以庭一個挺身,李文嘉驀地弓起背長長地吟叫,和他一起高潮。 這一次濕得像在水沼澤,還是溫熱的沼澤,太過了,簡直會溺死在里面。梁以庭沒再折騰,雖然只有一次,卻也覺出餮足。 他撫過他瘦削的腳踝,勾在他腰兩側(cè)的雙腿無力地垂下來,任他擺動。 梁以庭握著他的腳,那腳底心一片guntang,“怎么這么燙?” 李文嘉安靜地說:“山路太遠了?!?/br> 梁以庭揉了一下他的腳,而很快又松開了,撐過身體在他耳邊問:“你有駕照嗎?” “……” 李文嘉沒有回答,收起雙腿扯過了毯子,他答非所問地說道:“我會去找工作的。” 梁以庭順勢在他邊上躺下了,笑了一聲:“想玩家家酒嗎?!?/br> 他的聲線沉穩(wěn)而清冷,但骨子里永遠有種睥睨的慵懶:“你的孩子,也讓他住過來吧?!?/br> “讓他過來,看我怎么賣身?” 黑暗里瞇起了眼睛,梁以庭幽幽道:“我不介意先帶他去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賣身?!?/br> 月光傾灑的房間,空氣里流動著沉悶粘稠的甜腥,讓人輕易陷入黑甜夢境。 他們的睡眠時間毫無節(jié)制,直到接近晌午,李文嘉的手機響起來,才打破了沉靜。 事實上感覺到天亮之后,就一直處在淺眠的狀態(tài)。李文嘉很快摸索著起身去接。 “你好,我們是XX公司,您之前在我們這里投過簡歷是嗎?” “是的。” 幾句簡單交談之后,他掀開被子起床,去取抽屜里的紙筆。 一本正經(jīng)與人對話記錄著地址時,卻是赤身裸體滿身情欲的痕跡。 梁以庭也已經(jīng)漸漸醒來,披了件睡衣下了床,本是要洗漱,然而卻走到李文嘉身旁,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李文嘉背對著他,半跪坐著正拿著支筆寫寫畫畫。 他的后腦勺圓而小巧,發(fā)絲濃密,與修長的脖子連接成一個看上去十分脆弱易折的彎度。沒有明顯肌rou的身體,卻有著大致肌理間明晰的輪廓分界線,漂亮的蝴蝶骨,從微微凸起一路向下深深凹陷進去的脊椎,以及對稱著挺翹臀峰的兩個淺淺的腰窩。 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態(tài),梁以庭伸出了腳,用足趾踩住他的腰窩,隨后往下,腳背嵌入他雙臀,緩慢地磨蹭著他的會陰。 那動作猥褻而低俗,做起來卻別有一種刺激的快感,高溫的微微潮濕的細致觸感,他甚至不甘自己的腳長那么利索潔凈,要再粗糙丑陋一點才好。明明在這種事上并沒有特殊的癖好,可稍微想象一下卻還是克制不住地亢奮。 李文嘉終于伸手制止,按住了他的腳,同時皺起眉毛。 “不衛(wèi)生?!彼f。 “嗯……那我們來個‘衛(wèi)生’點的?!绷阂酝コ呓?,撫摸了他的發(fā)頂,將睡衣下擺扯開。 深色的巨物猙獰挺立著,表面浮凸著青筋紋路,映襯著李文嘉那張白皙的臉,顯得格外齷齪。 粗長炙熱的性器在他臉頰輕輕抽了一下,劃過一道透明的水漬。 李文嘉避開那略帶侮辱性質(zhì)的觸碰,握住了它,那東西在他手里難耐地蹭動。 撫摸片刻后,他順著對方的挺動張開了唇,將它含了進去。 與這個男人的相處總是非常yin亂,甚至連穿內(nèi)褲都是累贅,幾乎沒有可能與他穿戴整齊地獨處。 這樣的日子,怎么能夠把半大的孩子帶過來一起過。 ………… 明明出門之后的大部分時間都無所事事,李文嘉卻還是早出晚歸。 一段時間之后,才確定了梁以庭過來的頻率。他不是經(jīng)常來,大概是清楚兩人日日相對無法避免爭執(zhí)。 當然,更準確的應(yīng)該是外面還有許多其他的好去處。 與此同時,李文嘉收到了公司的復(fù)試通知。 那家公司并不是大企業(yè),不過工作內(nèi)容和待遇綜合來看都是最合適的。 打開衣柜,他準備挑選一套合適的衣服,而挑了好幾分鐘都沒挑到合適的,稍微正式些的西服款式和裁剪都精致過了頭,他幾乎不認識鏡子里的自己。 那像是個準備去參加晚宴的少年貴族,而非準備去面試的落魄青年。 很好看。一樣是西服,比簡洛維借給他的那套更好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或許從某些方面來講,梁以庭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這副皮囊。 自嘲著將服裝都重新掛起,他忽的想起簡洛維來。 這么一想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帶著莫名的心慌和隱隱的疼痛。 僅僅是大半年,卻像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似的。重新回憶起來,很多事情竟然已經(jīng)模糊不清,那是為數(shù)不多讓他恍然如昨的—— 南國鮮少有的下雪天,卻在他來這里的沒多久就遇上了。 綴著紅梅的剔透冰雪洇透薄薄的鞋底和襪子,清冷的寒意讓人刻骨銘心。 即便如此,綺云樓的庭院依舊一如既往靜靜綻放著妖嬈。 成片的蒼蘭和梅樹取代了牡丹冬櫻,在冰雪里冷冷地燃燒。初來乍到,因為無法適應(yīng)而整日處在驚慌之中,幾乎夜夜失眠。身體每一日都會被以聞所未聞的方式調(diào)教,而等熬過那一段時間之后,他會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那間屋子。 在細雪里跑向居住的木樓時腳下打滑,整個人向前撲去,還飛了一只鞋子。從身邊路過的同僚沒有人來攙扶他,他們像一群冬日里格格不入的艷麗花蝶,悠悠地攏著袖袍,踩著噠噠的木屐從他身旁嬉笑而過。 從地上爬起來,他撿回鞋子穿上,洶涌流竄的血液仿佛也已經(jīng)被冰凍得平息了下來。從梅樹下拿了一把笤帚,緩緩地開始掃樓前的積雪。 “喀嚓”一聲,他循著突兀的聲音抬起頭,看到了簡洛維。 “不好意思。”青年揮了揮手機,朝他走了過來,“唔,是梅花。梅花開得太漂亮了?!?/br> 他是一道最素凈的顏色,微微地低了頭,一側(cè)面頰顯出了淺淺的狹長紋路:“你們都住在這座院子里嗎?” 李文嘉點點頭。 “那么你是……?” 隨后,他直起身,似乎覺察到這個問題不合適,換了話題道:“其實我……我也只是工作的關(guān)系才陪客戶來這里消遣,還是第一次來?!?/br> 李文嘉微微笑了,他明白的。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他和柏舟還在一起的時候,那個男人也會帶著他出去見識。雖然極力避免他參與到他的人際關(guān)系中去,但遇到不是特別嚴肅的事務(wù)還是會帶上他一起,順道在各個城市玩樂一番。 風流奢靡的煙花地,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別具一格的高級會所。他四仰八叉地在雕花窗格紅木床里喝著果汁等,他梳著紋絲不亂的頭發(fā)和人在外談笑。 他帶著他,那是他的生意。夜深下來,推門而入,私密時才有的矯情嗔怒伴隨了一夜旖旎,盛唐的華麗裝飾和擺設(shè),仿佛也凝結(jié)了久遠時光,他聞到三月里清麗的梨花香,帶著微微陳腐的氣味。 “我……掃地而已?!彼麚]著笤帚,掩飾地繞開了他。 “啊,你是后勤嗎?” “……” 為什么當初沒有告訴他實情呢。李文嘉也不知道,他甚至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 扣上襯衣的最后一枚扣子,他拉上了衣柜門。 依舊是步行的方式下山,起初會覺得累,走得滿頭大汗的,但習慣之后也還好。當做鍛煉身體那樣走,路邊的風景也不錯。 清晨朝陽爛漫和煦,還是會讓人有所憧憬。 高峰時段川流不息的人群漸漸緩和,遠處城市的鐘塔指針指向十點。 盛夏的溫度再次升騰。 三層的精致辦公樓內(nèi),有人掩上窗子,打開冷氣,隨后說道:“讓人進來吧?!?/br> 高中畢業(yè)后,所有同學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再也沒有遇見過,明明當初是那樣小的一座城市。 誰也沒有料到,會在這么多年后的這里遇到故人。 陸清予驚詫過后回過神來,笑了一聲,“李文嘉?你變化挺大的。”不過話雖如此,還是能夠很快認出來。 “你倒是沒什么變化。”明顯的錯愕過后,這樣回復(fù)道。 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好奇目光,陸清予回到桌前,后知后覺地翻開文件夾尋找他的那份履歷。 毫無亮點的履歷,唯一的優(yōu)點大概是夠長情。 A市A大畢業(yè),十年來就換過兩家公司,從事過最高的職位也只是部門組長。有點意料之外,畢竟當初他是屬于優(yōu)等生一類的,而長相也不差,甚至是非常受歡迎的類型。 不過再一想,又覺得沒什么好意外的。這年頭gay畢竟還是占少數(shù),男人要靠臉蛋上位也沒那么容易,況且他看上去就是不善交際的那類人,對女人大概也不行。 合上文件夾,陸清予問道:“你周一可以來上班嗎?” “可以?!崩钗募瓮nD了一下,又說:“……沒別的問題嗎?” 陸清予挑挑眉,態(tài)度也不再公事公辦,笑了笑說:“我倒是挺想和你敘敘舊的。” 冷氣溫度適宜,窗外有著茂密的法國梧桐,規(guī)模不大的私企環(huán)境卻十分雅致。 “想和你說聲抱歉?!?/br> 李文嘉訝異地望向他。 “那個時候……不懂事,現(xiàn)在想想幼稚得很。”陸清予笑著搖頭。 兩人當年的交集就是那個人,談話間自然也避無可避地聊到他。 “你應(yīng)該還記得梁以庭的吧?”看他一副不在狀態(tài)的樣子,陸清予提醒說。 “當、當然?!?/br> “當初因為他,我干了不少蠢事。想起他來我就——”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屬于成年人的英俊面容染上熟悉的懊惱憤怒:“氣死了!當時怎么會那么死心塌地喜歡上那個人渣?!?/br> “……” “李文嘉,話說回來,你幸好早就跟他掰了?!标懬逵韬攘艘豢跀』鸬木栈ú瑁八褪莻€混蛋!” 李文嘉說:“你們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嗎?”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不想了解,卻還是問出了口。 “他玩我的,不滿一個禮拜就把我甩了,出國后就一次都沒聯(lián)系過。高中畢業(yè)我來這里念大學,后來又在這里定居工作,才知道他是這里人,家里還挺有背景的。他的那些事跡,嘖,真爆出來比艷照門不知精彩多少倍,只是沒人敢?!?/br> “……” “那個人,他連群趴都敢玩!你說惡不惡心?!?/br> “什么是群……” 陸清予甩甩頭:“我現(xiàn)在和你說這些干什么,都這么多年了,真是?!?/br> 李文嘉的聲音低下來,沒有問下去。 陸清予又呼出一口氣,輕松地說道:“所幸我也算想得開,現(xiàn)在有了腳踏實地的穩(wěn)定戀人,梁以庭啊,誰受得了他?!?/br> 敘舊變成這樣的傾吐,似乎也不大合適,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多說。 李文嘉看了一眼時間,便起身告辭了:“我還有別的事情?!?/br> “嗯,周一過來報道吧。” “好,那么再見?!?/br> 李文嘉循著烈日去銀行取了錢。胸腔里塞了一團阻滯不通的木塞似的,單只是麻木。 無論是遇上陸清予、還是聽到他口中梁以庭的那些事跡,本都應(yīng)該有所刺激才是,至少應(yīng)該更厭惡那個人。而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他只覺得木。 簡洛維,要找他并不難。 簡蘊珠寶的總部就在本市,而那個青年有職務(wù)在身,除非是必要外出的事情,否則肯定每一天都會乖乖打卡上班。他的脾性就是有著良好素養(yǎng)的家庭教育出來的樣子,積極開朗,做事也認真本分。 沒過多久,他的辦公室就已經(jīng)到了,人也果然在。 李文嘉是拿了一疊錢去還他的,順便想要看看他。 走進去之后,簡洛維從他的文件里抬起頭。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會兒,他死死盯著他,李文嘉說不出那到底是種怎樣的眼神,但好像能感覺到…… 在這樣的注視中,肢體變得有點不靈活,但與以往類似感覺所不同的是,他不會感到害怕。 慢慢將錢從公事包里拿出來,放到他桌上:“真是……非常抱歉,衣服可能沒辦法還你了,之前說好的還你錢?!?/br> 話語結(jié)束,簡洛維一下子站起來扼住了他的手腕! 李文嘉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 “你——手機又打不通?!鼻嗄杲┯驳赝鲁鲞@句話來。 李文嘉眼睛本就大,離得近了幾乎是瞪著他,輕聲道:“我之前,有點事,真的對不起啊……” 簡洛維松開他,因為方才的動作好像有點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突然就沒聯(lián)系了的話,我會多想啊?!?/br> 李文嘉露出笑容,“謝謝你。” “你還真還我錢啊……”他嘀咕著。 “有借有還嘛。” “對了,你換新號碼了嗎?” “……嗯。” “……” 隨之而來的是意料之外令人尷尬的沉默,李文嘉并沒有要告訴他的意思?!皼]什么事的話,我要走了?!睂Ψ街皇枪首鬏p松地這樣說道。 簡洛維卻在這時忽然開口說:“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李文嘉滯了滯,不知道是什么讓他開始這么問。有點驚詫疑惑地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盯著他的胸口。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領(lǐng)口的扣子不知是什么時候松了一枚,里面的新舊吻痕已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 簡洛維遲疑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文嘉,你氣色也很差,之前醫(yī)生說的禁忌忘記了么?”頓了頓,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還是說,有人在逼你做這種事?你發(fā)生了什么?” “你想太多了?!边@么一連串問題從他口中問出來,莫名讓他喘不過氣。 “那么你告訴我,之前突然消失是發(fā)生了什么?”簡洛維清清楚楚地問道,先前的僵硬遲疑一掃而空。 “我不方便告訴你,你別管我了!” 簡洛維再一次拉住了他,這次他的手指有點抖,聲音仍舊清晰,卻氣急了似的加快了語速:“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訴我,認識到現(xiàn)在,我就只能傻子一樣一個人等著,等到什么是什么。你是絕緣體嗎?我在使勁你看不到嗎?就算、就算我連做你的普通朋友都是不夠格的,那之前又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拒絕我——” “簡洛維!”李文嘉快速地打斷了他,心臟激跳,難以啟齒。 “我很早以前就開始騙你了,我在會所不是什么打雜的,我賣身?!?/br> 大概,這些年的所有勇氣都用在了說出這句話上。說出來只是一瞬間而已,但從來不知道,要承認的痛苦甚至會比做的時候更讓人難以忍受。 “這是說不出口的事……”李文嘉低聲地,忍耐著痛苦,“但我,確實是這樣的。你還會愿意接近嗎?!?/br> “……” “我和你、你們這些人不一樣。每個月拿固定薪水的普通員工,沒有家底,沒有其他本事,就算逼死我也沒辦法一夜之間變得有多會賺錢,兩百萬就能逼得我走投無路,想不出任何辦法,沒用到只能靠走這條路才能解決問題……” 那種痛苦隨著一一道出又漸漸緩和。 對于男人來說,那是低到塵埃里,完全不要了臉面和尊嚴的坦白。但真正說出來之后,卻又像卸掉了千斤大石一樣輕松。 說出來了,要做難題的就終于不再是他了。 處在被動的位置,也意味著他終于可以清凈下來聽之任之。 隨著腳步聲的響起,眼前光線被遮擋住了一些。 簡洛維張開雙臂擁住了他,干燥暖融的氣息四面八方地涌過來。 那是與他的第一次擁抱,聞到他身上有清新的風一樣的味道。 “如果我說不介意,你會試著接受我嗎?”溫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來。 李文嘉慢慢抬手抱住了他,眼里有了濕意。閉上眼睛的時候,那一點水痕落了下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微笑著喃喃重復(fù):“謝謝你,洛維,謝謝你……” 夏季雷雨,倏忽之間就有了要下起來的苗頭。 與男人之間毫無情欲的擁抱似乎從未有過,哪怕是幼年被父親寥寥可數(shù)的幾次擁抱也已經(jīng)在記憶中淡化。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他的衣服。 沉悶天際一聲驚雷過后,雨點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離這里車程大約半小時左右的機場,因為一名新近紅起來的偶像而小小地熱鬧了一把。 “黎蔚!我愛你!黎蔚!我愛你~~” 少女們熱烈的呼喊足以蓋過雷聲和雨聲。 那是個符合少女審美的小白臉,有著比女孩子還要纖細的尖下巴和一雙波光流轉(zhuǎn)甄明瓦亮的漂亮眼睛。 坐進車里,小白臉那標準化的笑容瞬間收起,冰花般剔透輕慢的美艷在眉眼間自發(fā)彌散。 “梁先生怎么沒有來?” “可能是臨時有事吧。” 他皺起眉,做什么事都沒了心思。 臨時有事的梁先生在落地窗前看雨,山上水霧蒙蒙,天也是暗沉沉的。 烏云之下沒有開燈,他咬著一只蘋果,在些微的暗色下用最舒適的姿勢坐在單人沙發(fā)里,修長的雙腿搭在腳凳上。 梁以庭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在他人眼中,他還是與以往一模一樣。 黎蔚的車子在暴雨之下的盤山公路上疾馳,循著記憶里的路線,終于找到了這一處別墅所在。 急促的門鈴聲響起,梁以庭放下蘋果,親自去開了門。 “你去了哪——” 昏暗的光線和水霧讓人一時辨認不清,畢竟是有著相似廓形的人,但這只維持了一瞬間。他的語調(diào)瞬間轉(zhuǎn)冷,“你來這里干什么?” 花一樣的美人成了一只落湯雞,經(jīng)紀人替他打的那把傘正矗在兩人頭頂直顫。 暗光下心思也已經(jīng)不知道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少年綻出最甜美的笑容,“梁先生?!?/br> 他顧自走進屋里,“你說好來接我的呀,怎么沒有來,窩在這里干什么呢。” 那經(jīng)紀人隨后自動退散。 “我忘記了。” 沒有經(jīng)過同意就來這里,是種逾越和冒犯,但畢竟是寵過的少年,又有著那樣相似的面孔,梁以庭不至于動怒。 他重新在那沙發(fā)上落座,吩咐道:“去洗個澡換身干凈的衣服,別感冒了?!?/br> 黎蔚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扶著他的沙發(fā)靠背,低頭索吻似的朝他靠近。 梁以庭捏住他靠近的下巴,那唇是薔薇的粉色,沒有唇紋,很是精致。 他在那唇上輕輕一吻。 隨后又道:“然后離開這里,永遠別再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br> 少年猛地一怔,“你說過這里的別墅是留給我的!” “我給你換了新的?!?/br> “我才不要吸甲醛!而且、而且這里的裝修不還都是你特地按我的喜好設(shè)計過的嗎?不給我給誰?” “都是環(huán)保材料,哪來的甲醛?!?/br> “你要甩我了是不是?”少年控訴一般揚高了音調(diào)。 梁以庭蹙了蹙眉,不耐煩于他忽然之間的不聰明。 黎蔚失控了一樣,整個人怒發(fā)沖冠,“你騙我!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混蛋!”從來沒有對誰認真過的梁先生,對他認真過,溫柔起來簡直不像話,他以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你瘋了?”怒火換來的不是安慰和解釋,只是冷冰冰的這三個字。 梁以庭看著他發(fā)瘋,覺得面相一說真是迷信到毫無道理可言。都說尖下巴刻薄,不還是有老實可欺的,明明是相似的外貌特征,性格卻天差地別。 “你以為我舍不得收拾你?”他說。 在黎蔚一頓哭天搶地之前,他從位子上站起身來。 那聲音頓時截止。 “要我親自扔你出去,還是你自己滾出去?”他一字一句地問。 黎蔚紅著眼,抽著氣轉(zhuǎn)身跑了。 一場暴雨過后已是黃昏,夕陽浮出,天地間一片清爽凈朗。 濕漉漉的山野間,下面是凝綠滴翠的大地,上面是連綿不絕的晚霞。 雨后的空氣里有萬物復(fù)蘇的氣味,那是屋前鐵柵欄上的藤本月季所散發(fā)出的、特有的植物芬芳。 華麗而清冷的宅邸,因為一縷炊煙而變得有了人氣。 李文嘉緩緩?fù)崎_柵欄門。 院子里的榕樹下多了一套炊具,一名廚師打扮的外國人正一門心思地歸納著器具和食材,張媽將一張碎花圖案的餐布鋪到一旁的杉木長桌上。 那是一種怪異的熱鬧,因為縱然如此,卻依舊冷清。 梁以庭從冰桶里拿出一支酒,熟練地開瓶,給兩只杯子倒上。好酒不一定是要年份最久價格最貴的,哪怕只是果酒,只要口味合拍,它就是最好的。 李文嘉在他倒?jié)M的一只酒杯前坐了下來,水晶杯壁上凝了一層誘人冰霧,一路走來也有些口渴,他直接拿起杯子喝了,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印象中干紅的澀味,而是清爽微甜、尚未完全發(fā)酵的甜葡萄酒。 廚師開足馬力開始工作,松茸牡蠣墨魚籽一樣樣地上桌。 一塊煎好的小羊排被放進梁以庭面前的碟子里。 他面色如常地將那碟子往李文嘉面前挪。 李文嘉看了他一眼,將那羊排叉進了自己碗里。 “牛排你要幾成熟?” “隨便?!?/br> “那就按老樣子?!绷阂酝サ?。 不過多久,兩份熱氣騰騰的新鮮牛排端了上來。 李文嘉切開了一點,看見內(nèi)部還有大片紅rou,一口都沒有吃。 他吃小羊排和蒜香面包,把盤子里點綴的青椒和洋蔥都慢慢吃光了,然后聽到那個吃生rou的衣冠禽獸對他說:“你口味也太重了?!?/br> 李文嘉并不理會,他還是習慣于要吃點淀粉類主食,隨后站起身來,拿了只碗走到廚師那里,從鍋子里撈出剩余的意大利面,往里面猛撒蒜末和香蔥,然后托著碗不回座位,一邊吃一邊在園子里看花。 在那片蔥郁的玫瑰花前站了一會兒,因為跋涉而腿酸于是干脆托著碗蹲下來吃。 大概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他一直蹲在那兒,面條吃完了也沒站起來,只是端著空碗發(fā)呆。 梁以庭走到他身邊,無聲站了片刻之后,將一把車鑰匙丟給了他。 李文嘉在放空狀態(tài)被陡然砸了一下,條件反射地瑟縮閃躲,那鑰匙最后直接蹦進了他油膩的碗里。 ……為什么會對這樣的人有感覺。 梁以庭移開目光,困擾過他那么久的問題,又一次浮上來。 “走得站都站不直了?就算舍不得每次打車,連買輛自行車都不會嗎?”他微微擰眉。 李文嘉于是眩暈地站了起來。 花園一旁就是車庫,里面停了一輛嶄新的銀色跑車,是與自行車隔了一個銀河系的帕加尼。 因為少見的車型和陌生的標志,李文嘉毫無反應(yīng),是真的不識貨。 “你不是有駕照么,出門就開車吧?!?/br> “我考慮一下。”李文嘉把鑰匙從碗里拎出來,隨手塞進褲袋里,“盤山公路不太敢開?!?/br> “那就聘個司機?!?/br> 李文嘉不予作答,對這個話題沒有任何興趣。 他回到餐桌前,將碗放回桌上。與此同時,張媽將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端上來,拿了兩只細瓷碗,分別給兩人舀羹湯。 這一餐飯吃了快一個鐘頭,李文嘉已經(jīng)吃不下了,但是那湯實在香氣怡人,還是忍不住喝了。 雖然西餐原汁原味,但傳統(tǒng)慢燉的中式羹湯好像更符合他的口味。 梁以庭喝了一碗之后就差不多了,李文嘉把剩余的湯喝了大半,抬頭看見那個男人撐著腮望著他。 張媽也笑瞇瞇地說:“這是少爺最喜歡喝的蛇羹了,三條墨脫竹葉青,原來你也喜歡——” “咳——”一口尚未咽下的湯連水帶rou嗆了出來。 李文嘉面色難看到極致,快要窒息一般——“我以為是鱔……” 話說完,一股惡心瞬間侵襲而來,他扭頭跑出去,順帶撞翻了一只椅子,扶著樹吐了個天翻地覆,差點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很惡心?”梁以庭對他的嘔吐物毫無反應(yīng),只冷冷地問道。 李文嘉被惡心出了一臉淚水,一聲干嘔直觀地回應(yīng)了他的問題。 梁以庭面色鐵青,莫名覺得,被這樣惡心著的并不只是這一碗湯。一想到這里,怒意就不可遏制——他覺得,自己也被這樣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