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祟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做夢。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看上去像一截白胖胖的藕節(jié)。 他看見圍著他嘰嘰喳喳的伊爾,他總愛圍著他說話,但并不算太煩人。 他感覺到自己在向前走,周圍多了許多圍著他的面目模糊的“人”。 瓊說他們是怨靈。 他們也喜歡圍著他說話,但語調(diào)總是哀怨的。 煩。 “沒關(guān)系,他們不可能永遠跟著你,親愛的?!币浑p結(jié)實的手臂將他摟緊,并不算輕柔的男聲在他耳邊說著。“他們只是……太難過了。” ……大騙子。 他漠然的垂著眼睫,感受著自己的身軀重新被自己掌握。 幾個被蠱惑著沉入夢境的人類閉著眼睛圍站在高大的樹木前,祟看見左右的兩個人類臉上都帶著一抹悲戚的神色。而離他們不遠處,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圈的人類,全都一臉虔誠的以額觸地低聲祈禱著。 村長跪在大樹前,鼓囊囊的肚皮緊貼著烏黑的泥土,與村民們一起默默訴說著繁雜拗口的禱告詞。 沒有人抬頭,也就沒有人能看見那位從緊閉著雙目的人類身體中走出來的少年人。 面無表情,帶著一股莫名的兇氣。 那顆大樹本體只是一顆普普通通的槐樹,天生無靈,后來被種子鳩占鵲巢后變種了,再加上收到村民們近百年不間斷的香火與供奉,生生養(yǎng)出來一抹懵懵懂懂的靈識。 那抹靈識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靈氣波動,還摻雜著一些古古怪怪的情緒,那股本能里自帶的恐懼讓它忍不住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想要提醒周圍的村民攔一攔那個“人”。 但是,不同物種與不同物種之間的交流總是令人迷惑的。村長聽到從自己身前的樹身中傳出的嗡鳴,不僅沒有聽懂它在說什么玩意,反而狂喜的再次用力的咚咚咚磕了幾個頭,頭也不抬的和四周圍著的村民們喊了幾句方言一般的話語,引起了一陣狂潮般的歡呼與沉悶的頭顱磕到地面的聲音。 祟有些牙酸的瞅了村長一眼,那聲音聽得他都快擔心胖胖的村長會不會把自己腦漿給磕出來了。 不過…… 祟無聲無息的走到村長磕頭的另一邊,路過的那幾個人類看上去無害而又悲傷。他們的身邊站著一圈密密麻麻的灰影,每一個臉上都帶著同樣的表情。 它們有一些的衣著服飾與那幾個活著的人類差別很大,有些又好像沒什么差別。有些魂體的臉龐還算清晰,有些只剩下一絲模糊不清的影子。 最低級的怨靈,被困在結(jié)界中,沉浸在死前那個令人難過的夢中,魂飛魄散也不得轉(zhuǎn)生。 漂亮的少年人無聲的念了幾句“咒”,喚來了一道從遠方吹來的風,帶著一點兒清淡的香味。輕柔的拂過每一個帶著悲意死去的靈魂,看著它們下撇的唇角僵硬的彎起一點兒,直到它們慢慢的消散。“風”不舍的繞著每一個怨靈轉(zhuǎn)了幾圈,與它們一同消失。 祟將那一縷帶著“念”的風召來后就不再管后面那群怨靈了,逝者已逝,他也不能做什么。最起碼,能讓它們在離開前看看自己最后的掛念吧。 他看著那顆開始簌簌抖動的樹,禮貌的向它微微點了點頭,空著那只手指尖晦暗的光影流動凝出一只箭。 “向你的主人問一句好,我來送一枚禮?!?/br> 暗色的箭只被兩只白皙的手指松松的拎著,祟的嘴角還掛著一點禮貌的微笑,也不管那些聽到他聲音后驚駭?shù)膿溥^來的村民,一把握緊手中細細的箭向著面前黑色的樹皮扎去。 “不要!” 一道細細的聲音夾在四周瘋狂的吶喊聲中簡直算得上細不可聞,那只箭的主人卻聽得清清楚楚,鋒利的箭尖穩(wěn)穩(wěn)的懸停在距離樹皮一厘米的地方。 四周嘈雜的聲音在一瞬間凝固。 “你可算是出來了?!彼顪販睾秃偷男χ鴴咭暳艘蝗λ闹芊路鸨荒塘说娜巳海挚戳藥籽勰菐讉€終于清醒過來的人類,在觸及陸澄江復雜的眼神時沖他彎了彎眼。收回視線,隨手撥開幾個姿勢格外別扭的“雕塑”,彎下腰與那個矮墩墩的坐在地上的男孩對視。“小念主,我剛剛向你問好呢?!?/br> 男孩用細伶伶的手指捂著右半邊的臉,左邊臉頰上的紅色“胎記”鼓動著,仿佛皮下的東西即將破開那層薄薄的皮rou爬出來一般。 他依舊直勾勾呆愣愣的看著祟,或者說是在盯著他手中的箭。 “禮,不應該是好的東西嗎?”男孩喃喃自語著,“這個不是禮?!?/br> 祟松開手,任憑那只箭浮在原來的位置被風吹著向四周轉(zhuǎn)轉(zhuǎn)扭扭。他用那只手扒拉開那只捂著臉的手,掐住小男孩的臉頰將他的視線拉向自己。 祟深紫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對方深黑的瞳孔,看著另外半邊本來還算白凈的臉龐一點一點爬上紅色的痕跡。 “是‘禮’哦?!?/br> 緊緊鉗制著臉頰的手指變得輕柔,在那些紅色的痕跡上滑動著。祟看著男孩依舊恍惚的眼眸,手指滑動間那只輕飄飄晃悠悠的箭慢慢將劍尖對準了他的咽喉。 “是一個可以得到解脫的禮物。” 黑色的箭像是被一個無形的人拉滿了弓射出,卻在刺入咽喉一點點的位置時停下了。兩只活像是骷髏的小手抓住了箭桿純黑的中部,手的主人也不管自己手心被黑霧刺激發(fā)出了“滋啦”聲響與變得焦黑的皮膚,仿佛那股深入骨髓的痛楚不存在一樣。 小小的男孩仰起頭看著面無表情的直起身體的祟,將那截還要往里鉆的箭頭拔了出來,被撕裂的皮rou蠕動著愈合了。 “這不是禮,我也不要解脫。”他看著握著的箭絲絲縷縷的消失在空氣中,認真而執(zhí)拗的說,“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這難道也不行嗎?!?/br> “想要活下去是一個十分合理的要求,當然是可以的,小念主,但你們不行?!彼顪芈曂f,就像是在面對一個年幼無知的孩童。“就好像是很多人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也不喜歡我的‘禮’,但它們必須接受。因為這是規(guī)矩,不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懂嗎?” “而且,你讓我有點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