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次小小的放縱，他們洗澡的時間比預期要長。他們不得不把污濁了的水放干凈。

    謝鵠準備再將浴缸接滿水，顧璋阻止了他。

    “淋浴吧，”顧璋說，“方便?！?/br>
    于是他坐在浴缸底部，水珠從他頭頂?shù)幕⒗飮娪慷?，清爽、干凈。謝鵠似乎熱愛這樣過家家似的游戲，很用心地扮演一個護工的角色，仔細地把他身上的沐浴液都洗凈。

    顧璋低著頭，看原本澄澈的水珠被泡沫染白，蜿蜒著流向銀色的下水孔。

    然后謝鵠才開始清洗自己。

    他故意在顧璋面前大幅度動作。他把透明的沐浴露倒在手心，抹在他被陽光親吻過的肌膚上。蜜色光滑的皮膚濕淋淋地發(fā)著光，謝鵠的手掌充滿暗示地摩挲過自己的胸膛、肩膀和手臂，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泡沫。當他的手往腰部伸去時，顧璋終于移開目光。

    顧璋覺得有點內(nèi)疚，怕自己的這個動作傷害了謝鵠的自尊和熱情。不過他真的覺得有點怪，他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我不行，他心底有個聲音說，我不行。

    顧璋讓流水聲覆蓋住那個角落里的呼喊。

    ＊＊＊

    清洗完畢，謝鵠把顧璋送回床上。

    謝鵠自己從衣柜里找出一身干凈的衣服穿上。白色的襯衫貼合著他的肌rou，好像是他的第二層皮膚。襯衫的下擺順著他勁瘦細窄的腰線延伸到皮帶下，這件衣服再合身不過——他早就知道可能有這個需求，做好了在這間屋子里需要換干凈衣服的準備。

    顧璋瞇著眼看他穿衣服，像是在欣賞一件絕無僅有的藝術(shù)品。顧璋覺得用藝術(shù)品這個詞來形容謝鵠的身體很合適。

    他在心里斟酌著字句，話語在他舌尖滾動。

    他或許斟酌太久了。有些事是不能細想的，不然過度思量只會把人的心放在火上炙烤：開口前，顧璋感覺自己像個年老色衰的表子——這個詞經(jīng)過多年發(fā)展，早就已經(jīng)可以指代任何一個性別了——明知道曾為自己一擲千金的金主已經(jīng)不再迷戀自己，卻還是問了：“你今晚，”他知道對方還是不會留宿，“要走嗎？”

    他覺得這一刻他的表情一定很可悲，因為他看見謝鵠嘴唇張開，猶豫了一下，然后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不，”對方的表情堅定下來，“不。我今晚留下?！?/br>
    顧璋的心一半是歡愉，一半是不知名的恐慌。他把恐慌暫時壓下去，看謝鵠迅速把剛剛穿好的衣服脫下來，關(guān)上燈，然后近乎赤｜裸地鉆進被窩。

    “我不知道你喜歡裸睡?！鳖欒罢f。

    他的確不知道——他倆之前都沒同床共枕過。

    溫暖的身體在被子下貼上來。謝鵠的呼吸噴灑在顧璋耳邊：“你現(xiàn)在知道了?！?/br>
    顧璋扭頭看他。他靈活的舌頭輕而易舉地撬開顧璋的牙關(guān)，長驅(qū)直入，他的手從顧璋上衣的下擺滑入。

    顧璋感到電流一陣陣地從腹胸的皮膚上傳到四肢百骸，氣息開始不穩(wěn)。

    “等等……”顧璋感到藏在發(fā)絲下的頭皮因為汗水而開始變得濕熱，“這樣太快了?！?/br>
    謝鵠停下，一臉驚愕。

    他明顯把顧璋的挽留當做一種邀請，因此當他想更進一步被拒絕的時候，他完全藏不住驚訝的表情。

    “好，”謝鵠最終說，雙眼沉沉地盯著顧璋，語氣難掩失望，“不過說實話，老師……你到底是不是處男？”說這話的時候，他故意拖長語調(diào)，一副有意調(diào)笑顧璋的樣子。

    顧璋被噎住了似的，紅色一下子染上他的臉：“不是……”

    他想說的是他今晚的目的不是來一場負距離接觸的親密交流，但是說出口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答案聽起來像在回答謝鵠的問題。顧璋的大腦好像一下子過載了似的，“反駁”“解釋”的想法在他腦子里亂竄。謝鵠看他這幅被憋得說不出話的模樣，一下子笑得很開懷。

    “你真是……”顧璋沒說完就停下了。他預感到自己無論說什么形容詞，對方都只會把這當做調(diào)情。他嘆了口氣。

    “我只是感覺有點快，”等謝鵠終于笑完，顧璋解釋說，“而且我以前沒和男的做過?！彼o張地觀察著謝鵠的反應。謝鵠并不顯得意外。

    “這個我猜到了，老師，”謝鵠的手攀在顧璋的腰上，雖然沒有再進一步，卻還是不太老實，“我沒聽說過你有和男人交往過?？墒牵彼氖种富^顧璋的身體，粗糙的指尖像是帶電，“老師你這樣子，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也沒和女人交往過了?！彼庥兴傅卣f，感受著手掌下顧璋的身體微微顫栗。

    “我這只是有點……”因為有人在作亂，顧璋回答得很艱難，“疏于練習了。”

    而且我又動不了，沒什么發(fā)揮空間啊，他想道，同時盡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的呼吸聲太明顯。剛剛在浴室里，他的喘息聲斷斷續(xù)續(xù)，這讓他莫名感到很羞恥。

    謝鵠知道顧璋在感情上有點容易害羞，但他沒想到對方會害羞成這樣。

    被顧璋拒絕的時候，謝鵠其實有點不耐煩——好幾年的等待讓他心中的野獸蠢蠢欲動。他曾長久地注視著這個高高在上的身影，可是對方鮮少給他回應，甚至還失蹤了好幾年。

    如同耐心的猛獸不知疲倦地追著它的獵物，謝鵠也孜孜不倦地追尋著顧璋的身影，似乎不知道放棄為何物。他差點就要掩飾不住陰暗的心思，把不可言說的野心暴露在對方面前了。然而，顧璋的下一句話安撫了他，讓他收起了躍躍欲試的利爪。

    顧璋盡量平靜地說：“我就是想著，咱們從來沒一起睡過覺，”他的視線又開始飄移，“所以就想問問你要不要留下來。”

    謝鵠對此的回應是整個人貼了上來。他赤｜裸的雙腿環(huán)在顧璋腿上，像兩條鉗子一樣緊緊纏住顧璋，粗壯溫暖的手臂抱住顧璋干瘦卻寬闊的肩。

    顧璋覺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張大網(wǎng)牢牢地籠罩著，呼吸間都是謝鵠的氣息。

    “我很高興……”謝鵠輕聲說，潮濕的熱氣撲到顧璋臉上，“我真的好高興又見到你，能這么抱著你……”

    “我也是。”顧璋回道，環(huán)抱著他的四肢又用力了一下。

    黑暗如潮，一陣陣涌上來。另一個人的體溫讓人昏昏欲睡。

    兩人相擁著睡著了。

    清晨的時候，墻體上亮起一點深沉的橙紅色，好像遠處有大火開始燃燒，火焰的尾巴上吊著紫色的黑暗。這是擬態(tài)墻開始作用，模擬著首都星特區(qū)的晨曦。

    顧璋感到身邊有什么東西在動。他睜開眼，感到眼皮有點干澀，朦朧中看到謝鵠已經(jīng)清醒，正小心地把胳膊從他身上拿走：兩人就這樣抱著睡了一整夜。

    “早上好，老師。”謝鵠看到他醒來，又把手放回來。顧璋還是沒睜開眼，腦子也迷迷糊糊的。有兩片柔軟的嘴唇貼了上來，謝鵠的牙齒輕輕咬著顧璋的雙唇。

    “唔……”喉管振動，卻只發(fā)出一點干啞的嗚咽聲。顧璋在謝鵠愈發(fā)深入的親吻下終于清醒過來。

    “早上好，”等兩人終于分開，顧璋的嘴唇上已經(jīng)很濕潤了，“我還沒刷牙?！?/br>
    謝鵠滿不在乎地說：“我也沒刷牙，”他的手在顧璋的身上流連，“我要趕緊起床，今天早上還有個會?！彼恼Z氣很惋惜，手戀戀不舍似的在顧璋早上格外清醒的部位上輕輕捏了捏。

    顧璋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好像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謝鵠已經(jīng)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

    顧璋的身邊一下子空下來。

    他望著觸手可及的遙遠晨光。日出的景象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燃燒，顧璋原本蒼白的臉被染上一絲紅潤的光。他的手臂緩慢掃過仍留有謝鵠余溫的床單，感到身體里的躁動不安被另一個人的體溫慢慢撫平。這是長久以來他第一次與人相擁著醒來，這種奇異又熟悉的安心感讓他大為驚奇。

    是荷爾蒙的作用嗎？顧璋困惑地想。在很久以前那段短暫的與女人相交的戀情里，他曾體會過這種溫暖。但他不曾料到與男人相擁也會讓他有同樣的感覺。

    顧璋總是為此困惑：他可以愛女人，也可以愛男人?？墒撬植幌肱c任何一方有過于親密的行為。他可以接受撫摸、擁抱和親吻，但親吻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接近極限了。他唯一的一個前女友說他是同性戀，他那時候還不信。在約會了一段時間以后，女孩決定和他分手。

    “我理解你，真的理解，”女孩誠懇地說，她的目光幾乎要讓顧璋感到愧疚心虛了，“你以為你是直男……有很多深柜在年輕的時候都不明白自己喜歡男人?！?/br>
    “難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快樂嗎？”顧璋問。當他們的距離為負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攀上頂峰。顧璋一向以為自己的表現(xiàn)還不錯。

    她說顧璋看著她的身體不像在看一個女人，而像在看一件藝術(shù)品，一幅畫。他撫摸她，進入她的身體，就好像他在檢修一架飛行器：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嚴格遵守規(guī)定。

    無論顧璋怎么解釋，她都選擇斷絕了和顧璋的關(guān)系。

    他那時候太年輕，太幼稚，因此沒有對此事多想。其實，顧璋覺得自己在情事上一向很幼稚。當他年長一些以后，他愛上了伊麗莎白·伊迪遜。

    “我也愛你，璋，”伊麗莎白充滿愛意地看著他，“但不是那種情人之愛，羅曼蒂克之愛。你明白的?！?/br>
    我明白嗎？顧璋又困惑了。不，我不覺得我明白。

    “難道你想拉起我的手，在我的嘴上親吻我嗎？”伊麗莎白問，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她理解地笑了，那笑容非常包容，又隱含著顧璋看不懂的一些東西：“你看，你是明白的?！?/br>
    她們讓顧璋好好想想。

    “你覺得男人都很丑嗎？”搖頭?！澳銜δ腥说哪峭嬉鈨悍锤袉幔俊边t疑地點頭，然后再搖頭。“你是不是對男性也有喜愛之情，是否認為男性的身軀也很美麗？”他點點頭。

    這似乎就是答案了。

    但是，顧璋仍然會感到困惑。他并不急于與謝鵠進行到下一步。肌膚相親的感覺最好，他最愛他們抱在一起的時候。親吻可以接受，但他幾乎不會起主動親吻對方的意愿。當謝鵠的手摸上他的身體時，他甚至還有點害羞，也并不想像其他任何一個普通男人一樣對著對方的身體發(fā)起進攻。

    “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敝x鵠從衛(wèi)生間出來，打斷了顧璋的思路。謝鵠暗金色的發(fā)絲上綴著幾粒水珠，結(jié)實飽滿的胸膛和修長的四肢裸｜露在外，可以媲美任何一個健美的男模。

    “不用了?！鳖欒白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氣恢復了一些，只是肌rou依舊酸痛發(fā)軟，“一起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