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艷麗少女
蓮香垂著首裝傻,“大少爺,奴婢愚鈍,不是很懂您的意思。太太憂心您的病情,特意請亦玄天師來驅風邪,鎮(zhèn)一鎮(zhèn)家宅?!?/br> “我的病情大夫不是治好了,哪來的風邪要驅?”彼此心知肚明,楊氏連老太太都搬出來了,蒲回也只能跟著做戲。 “回大少爺?shù)脑?,原由是這樣的。太太早前發(fā)了急病纏綿臥榻,后來被白貓沖撞,病情一直不得好轉;再到祠堂走水,乃及大少爺同樣染病在身,樁樁件件的流年不利,太太恐防有邪穢禍害,這才請了亦玄天師相助。眼下其他院子皆已勘察完全,為了您的身子著想,懇請大少爺能放行?!?/br> 亦玄收到蓮香暗使的眼色,連忙接口:“蒲居士切不可掉以輕心,白貓進宅,必有一禍。貧道有靈通法眼,觀你顴骨灰暗,虎耳rou陷,近期暗疾纏身,導致時運不濟,累及家人。然你火燒祠堂,命里犯過天星大煞,倘若再不及時止損,必禍至家宅?!?/br> 所謂顴骨灰暗,虎耳rou陷,近期暗疾纏身,敢情大病一場不面黃肌瘦還得紅光滿臉不成? 須發(fā)整齊無暇的白,頭頂?shù)赂咄氐奈逶拦?,臉容神圣慈祥,授過天師名號,加以敘說幾句,有理有據,足夠把他塑造成‘天煞孤星’的形象。 試問誰不看重命格,更何況他的出身如此低微,命理是唯一的出路,所以自然會有人想到要把這條路堵住。楊氏這最后一著一旦落實,老太太那里僅存的一點猶豫也會熄滅,他絕無再有翻身可能。 在這座藏污納垢的宅子里,沒有人會在意事態(tài)有多離奇巧合,人們只會相信眼前所見所聞。楊氏近日制造出來的諸多反常,都可以順勢推到他是不祥人之說。 “蒲某不怕死,只怕百年家宅不寧。請進?!逼鸦刈叩铰穫?,臉容不掩怠倦,無可奈何至極,旁人并沒有聽出這個‘家宅不寧’意有所指。 蓮香低著的眸色閃過一絲得意,剛才還以為大少爺支棱起來了,結果還是任人拿捏,果真除了外貌一無是處的。 “大少爺……” 蒲回舉手制止柏大同的呼喚。他能想到的,跟了他這么久的隨從,多少也能想到。 跟前面那幾人離得遠了,柏大同不死心的勸說:“大少爺,若是真的讓那什么天師在院子里胡謅幾句兇邪現(xiàn)形,擋煞避兇,你便會擔上莫須有的罪名……” “你今日不讓他們進,明天后日他們還是得進。老太太都沒阻止的事,我能有什么資格置詞?” 柏大同一聽,果真毫無辦法,難道老天沒收大少爺?shù)男悦?,是為了留給楊氏來收? 四處張望,那秦風辭竟也不見蹤影,真是急死個人了! 蒲回窩在暖閣里查看當鋪的賬本,病好后身子受不得半點冷氣。屋外的亦玄天師不時發(fā)出各種風水理論,聲音從不同方位傳來,由此可知他真的圍繞著整個院落,通徹的探勘到底。 對于所有人來說,這個過程并不重要,臨尾怎么斷論才是主要戲份。 蓮香來請他出去,蒲回裹著三重蓬衣,氈絨相隔,沒有往時那般風度翩翩的儀態(tài),倒像是個軟糯的粽子。 亦玄天師捋著長須,面容凝重,說出一堆晦澀艱深的學說:“地支兩酉金夾寅木,酉得丑時生助……言則,蒲居士現(xiàn)住的方位是景門到坐山,有大兇之兆,需趨吉避兇。按河洛理數(shù)擇日起得變盤卦象,是天火同人卦,離宮到歸魂來化解。蒲居士要在坐西向南的方位居住十六年,方能避過此難。” “天師言下之意,我只能遷往柴房?” “不論是柴房還是何處,居士只管按照我的批算來化解?!?/br> 他現(xiàn)在二十有一,住個十六年接近而立之年,蒲太爺活到三十一歲,蒲老爺活到三十六歲,算起來,楊氏還讓他多活了一年,這是分明直接住到死的節(jié)奏。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是上清觀的凌霄真人。按照道兄的批斷,天火離人卦雖然可以克制,卻并非全然化解。貧道主張亥水世卦,經云‘官鬼持世身不安,?世爻空亡已不吉’……” 白墻之下,悄無聲息的立著一名天青色道袍、頭披沖和巾的老年道士,朝回頭的亦玄彎腰拱手行禮。 亦玄回禮,隨即辯解:“道長可知此卦的變數(shù)乃是事前曾有白貓進宅,沖撞生靈……” “道兄是否忘記白貓亦是白虎,易名尺玉,玉本身就是匯集天地千萬年的靈氣,向來有辟邪之用。白貓進煞也沖煞,現(xiàn)今那白貓不在宅子,這進的煞也沒有了,反而還沖走之前留下的煞氣?!?/br> 蒲回與后至的秦風辭點頭,后者跟著他入屋。主仆三人沒有再理會外頭的天師論道,候在暖閣里商議其他事。 柏大同擔憂的道:“大少爺,沒想到那日讓風辭留下是為了這事??扇籼珗?zhí)意稟告到老太太那兒,也未知老太太會信誰的道士?!?/br> 秦風辭笑了,“這一計不在于老太太會相信誰,而是就等著楊氏鬧到老太太跟前。你且留心看著,少爺自有過墻梯?!?/br> 案頭的三足純銅縷空火焰云香爐溢起縷縷白煙,和著沁人心脾的茶香,人心雜亂,風波不斷,紛擾連日的寧靜是多么的難得。 潤白的指端是清翠瓷盞,這種溫熱卻再也不能傳遞到他麻木的心房,每次死里逃生的考驗都在磨滅去他的人性和良知。他像是蛇一樣學會褪皮,不是最狠毒的蛻變不罷休。 心內有一道冰涼的聲音在問:楊氏,你準備好承受褻瀆神明的報應了嗎? 入冬后街頭行人反而會比平常時節(jié)更多,忙忙碌碌的老百姓為了置辦瑣碎又冗多的年貨,沒有十天半個月都不能備全。 蒲回從小轎下來,雙腳像是黏在青石板上,一動不動。周邊路人行色匆匆,獨他活得像是個布景。 柏大同緊張的拇指推出劍柄,長劍就要出鞘之下,只聽大少爺認真的問:“此時,此刻,你們,有沒有特別冷的感覺?” 柏大同不甚確定,登時虎目一瞪,更加警覺周邊的人事物,“少爺是指肅殺之氣迎面而來?” “我就是字面的意思?!逼鸦仡﹣硪粋€不悅的眼神,雙手交接攏在袖子里,掌心正捂著一個湯婆子。 柏大同無辜的看了一眼身旁始終一言不發(fā)的秦風辭,并未得來后者的回應。難怪少爺出門前糾結著每件蓬衣的厚度和保暖性,磨磨蹭蹭過大半晌才肯出門。最后還不是為了所謂的觀看性,決定把‘粽子葉’剝開兩層,現(xiàn)在得后悔了吧。 “你說少爺身子是不是虛了?”柏大同只得撞了撞秦風辭的肩膀,八婆的在背后說是非。 “別胡說八道,你大病初愈的時候難道穿條褲衩在路邊蹦噠的?”秦風辭認為關乎男人面子的事兒可開不得玩笑。 就一句話的時間,少爺只邁出兩步,隨即又是頓在當前,撞了邪般不再作動。兩人越過他的肩頭,望向那個方向,同樣沒了聲氣。 黑漆漆的牌匾下,候著一名年約十四、五、身材浮凸的少女。 松花綠的衣衫像是嬌嫩的麥苗徐徐曳動,一攏蘇芳色長裙鋪出逶迤向晚秋的艷麗紅霞。掐緊的柳腰,高聳的豐乳,往上是敞露在衣領外過分潔白的蝤蠐。 她的下巴玲瓏,含滿了胭脂的嫣紅小嘴盡管緊緊閉合,上唇還是有些微翹,瓊脂鼻熠星眸遠山眉,拆開來如此精致的五官全沒浪費地鑲嵌在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上。 西風撩起美人鬢邊一縷細發(fā),蒲回的心臟竟會一窒,霎時狂跳起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又怎么會認識到美到一見鐘情是什么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