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錄02-惡徒
十年後,卡穆城西區(qū)。 街上沒有幾個人。兩旁的店家,多拉上了門。沒有門的,就拿禿掃帚、某黨人的選舉看板之類沒用的東西擋著。但無論哪戶人家,墻上、窗上都有一排一模一樣的宣傳。 黑白油墨印刷出的側臉,是約四十歲、著軍裝、眼神銳利的男性,灰白發(fā)梳向後腦,有幾縷隨意滑落下來,卻更添氣勢。版面無法印刷到,但顯然他正在對他的子民說話,神情自然而具魅力。他就像巨山,即使峰頂吹過一絲柔風,仍是堅定可靠的,即使有時有些可怕。 所有的恐懼中,最大的不是針扎,不是死亡,而是夾雜著各種恐怖幻想的不確定。許多人愿意傾其所有,換取一點可靠感。 那張側臉旁邊,是整齊但有些粗糙的印刷體標題:”馬西總理:’與全國人民同甘共苦’”。 街道上只有幾片乾樹葉亂滾,乾凈得很,連狗屎都沒有。畢竟會在街上亂走的狗,早在這十年就被抓去下鍋。只有一個穿灰色長風衣的青年,他拎著個破舊的提箱,手上拿著份破地圖,有點茫然的左顧右盼。 他一下苦惱的看手上的紙,湊近的樣子像是有近視。一下又疾步走過街道,像只匆忙亂轉的老鼠。下一秒,冷風吹過,他又縮起脖子,停了下來,露出夾雜困惑和緊張的神情。 最後,在一個轉角,他面墻拉起衣領,確認左右無人後,從懷中拿出一支泛著溫柔金紅色的銅圓筒。圓筒很細,上有簡單的刻花,是幾何圖形,似乎是翅膀。 “喂,你?!?/br> 青年渾身一顫,像被抓到的賊。後心被yingying的東西抵著,他識時務的舉起雙手。 圓筒和地圖被粗暴地奪走,青年隨著指示碎步轉身。持槍的手白而光潤,在這樣破敗的街道上,顯得十分突兀。手的主人是黑色制服的年輕女人,面容與手完全相襯,眼鏡後的眼角弧度特別吸引人。但她從頭發(fā)到腳尖都寫著嚴肅古板,她像是坐在最高層辦公室,幫政要打字的那種人,比起照鏡子,或許更愿意將時間拿來泡一杯速溶咖啡。 但她手上拿的是槍,穿的是邊角硬挺的軍服。 後面陸續(xù)走來幾個人,和女人穿著相同。偶有路人經過,撇一眼他們,便急忙走開。 青年因女人的相貌一時失了神,隨即又怯懦的發(fā)抖?!毙〗?,我什麼都沒做?!?/br> 女人沒理他。銅圓筒轉了一下,便亮出鋼制筆頭,原來是一支做工精巧的筆。她拿出一支棍狀的東西,在銅筆上比劃了一會,然後在他身上也比劃了幾下。 青年眨著驚慌的黑眼睛,似乎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毆打。 “國籍?” “鐵爾馮共和國。” 本國人。 “身分證明?!?/br> 青年抖著手拿出一張四角起毛的紙卡,全程槍口都貼著他手。只要那貼在板機上的纖細指尖一動,他的身上便會多出一個血孔。 “幾號來的?” “九月十八日,昨天晚上。......我在車站睡了一夜?!?/br> 女人沒說話。她的眼光在青年臉孔和相片間來回幾次,最後將紙卡交還到他手上。 “拍得不錯?!?/br> “謝......謝謝?” 女人把長棍和槍別到腰間,向後面的人說:”搜查結束,沒有問題。” “我......可以走了?”青年不敢置信的說,又隱晦的看了一下他的銅筆。 女人猶豫一秒,把筆還他。”我們不屑中飽私囊。但這種形狀奇特的貴重物品,建議收好,免得忍上麻煩?!?/br> 青年點頭如搗蒜。 “......為了國家和人民,我們得防范騙子??傆行┤思俳枭耢`的名義,做蠱惑和刺殺這類骯臟事。你做為我國榮譽的一員,應該清楚十年前發(fā)生的事?” “十年前的卡穆,有一名瘋狂的教徒襲擊了馬西總理,幸好總理的心臟生在右邊,逃過死神的魔掌?!鼻嗄耆绫稽c上臺背誦課文的好學生一般,末了又補了句:”上天保佑?!?/br> 女人蹙眉,青年急忙摀嘴:”沒有什麼’上天’,請原諒,我從小村落來的,一時改不掉這個習慣?!?/br> “魂靈不存在,祭師都是騙子。那些謊稱世上有神秘力量,并進而蠱惑他人的人,都是可悲的惡徒。妄圖誹謗總理的人也是。我們這十年間掃蕩了不少,但還是有邪惡的余黨,如細菌般不斷滋生?!?/br> 女人語氣平板的說,如復頌眾所皆知的教條。目光如有重量和銳角,刺得人寒毛直豎。 見青年緊張的神情,女人神情柔和了些?!眲e緊張,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像你們這樣的人民。只要保持純凈的心,你不會有任何事?!?/br> 女人將幾乎脆裂的地圖還給他,青年手忙腳亂地道謝,卻發(fā)現上面多了幾個標注。 “你的地圖太舊了。--雖然現在說有點晚,歡迎來到卡穆,鐵爾馮的心臟,總理憐憫下的首善之都。” 女人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這一笑淺而淡,像飄在春溪上的落花,終於透出點符合年紀的溫度和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