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早上九點，厚厚云層遮擋了陽光，巽換好衣服抓起文件袋跟手機直接出門，他知道邵沚的公司在哪里，用走的不用太久。

    邵沚上一趟離開前給他的細微溫暖，讓他抱持最後一絲希望。

    想要被誰稍微善待的小小希望。

    巽抱緊懷中的文件袋，忐忑不安進入邵沚的醫(yī)療器材公司，一樓大廳前臺詢問他來意，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想見邵先生。」

    「是，請問您有預約嗎？」將頭發(fā)盤起的年輕女性追問。

    「呃…沒有，我是來送文件的?！官憧s瑟了下。

    突然，他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說明跟邵沚的關系。

    這里是光亮美麗的世界，跟他所在的陰暗角落不一樣，該怎麼説才對？

    「我先聯(lián)絡卓秘書，請您稍等?！古幽闷饍染€電話撥打。

    簡單幾句話之後，她掛上電話禮貌回覆，「請您將文件給我，我們會替您轉交?！?/br>
    「呃…」巽微愣，他低垂下頭，「見不到邵先生嗎？」

    「是的，董事長在開會中?！?/br>
    女子的答覆依然有禮貌，但也透著一股淡淡的不耐煩。

    「我明白了，這個就麻煩您了?！?/br>
    巽一向對人的情緒很敏感，馬上就選擇妥協(xié)。

    畢竟，他沒有任何能夠在公寓外跟邵沚見面的資格。

    遞出資料袋，巽輕嘆口氣轉身，走出公司大門，天空也開始飄雨。

    回到家，巽才驚覺忘記帶鑰匙出門。

    他到大廳詢問保全有沒有備份鑰匙，但保全小林表示自有戶不會寄放鑰匙在柜臺。

    巽慌了。

    外面正下著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回來途中已經被淋濕，現(xiàn)在站在一塵不染的大廳，身上的雨水從褲管滴下弄臟了地板，一段小時候的難堪回憶涌上，他局促的轉身離開。

    讓他覺得最難受的，是邵沚似乎屏蔽了他的訊息。

    走在下雨的街道，一察覺到自己被那人給封鎖了，他的心刺痛到像要窒息般難受。

    巽停在一個屋檐下，他掏出手機不死心的打開通訊軟體。

    “先生，我?guī)湍土宋募^去，可是出門太匆忙了忘記帶鑰匙。”

    我該怎麼辦？

    他邊煩惱邊往邵沚的公司走去，他想，待在那附近的話，也許能遇見剛好下班的邵沚。

    再次抵達公司，巽的身上也濕透，他在外面觀望不敢進入大廳。

    不想弄臟那個漂亮的大廳，巽窩在一個能勉強躲雨的角落，遠遠盯著玻璃窗內。

    他拿出手機，看著依然沒有回訊的對話框。

    “先生，我…好冷…”

    “我都不知道”

    “先生原來已經”

    “討厭我到這個地步…”

    “我…”

    “在您的公司樓下，拿了鑰匙就走…”

    “不會再發(fā)訊息給您”

    “也…”

    “不會再纏著您…”

    “完成委托我就離開您的世界”

    “我會回去那個骯臟的角落”

    “也不要錢…”

    “最後可不可以再一起吃個飯？”

    “到…那個能看星星的餐廳”

    巽斷斷續(xù)續(xù)發(fā)出訊息，臨近中午，他感覺到身上的熱度逐漸竄升，頭也暈的難受。

    沒帶錢也回不了家，他無力靠在墻上，呼吸微喘。

    讓他死心往回走的，是看到從停車場開出來一輛熟悉的車，快速從他面前經過的車子，他真切看到副駕駛座上，是上次在餐廳吃掉他的甜點的那個乾凈孩子。

    在這里見面也是尷尬。

    思及此，巽揚起嘴角苦笑，抬起沉重步伐，搖搖晃晃往回走。

    72－

    怎麼辦？

    巽站在大樓外，連大廳都不敢進去。

    該怎麼辦才好？

    他站在樹下瑟瑟發(fā)抖，雨越來越大，樹葉已經無法全部遮蔽。

    保全小林巡邏路過兩次，也勸了兩次進去大廳等，巽都是笑著搖頭回絕。

    站累了，他找了偏僻角落的景觀石椅坐下，能稍微遮雨的角落，他拿出手機查看。

    一樣沒有任何訊息通知，巽再也忍不住，肩膀細細顫動。

    ＊＊＊

    明天就是跟旭昇醫(yī)材的競標，邵沚忙碌了一天下來，終於所有的事情都告?zhèn)€段落。

    關上電腦，腦海里突然閃過巽的臉，他輕嘆了口氣。

    明天就能確定巽是不是背叛者，要不要今天過去看他一趟？

    他…會處理身上的傷口嗎？

    一想到巽，滿腦都是那孩子傻呼呼的模樣，他的目光瞬間柔和。

    下班還是順路過去看一下。

    邵沚拿出手機正要打開通訊軟體，辦公室門也被敲響。

    他放下手機，朝門口喊了句，「進來?！?/br>
    秘書卓然推開門進入，手上拿著一個眼熟的牛皮紙袋，他將袋子放到邵沚桌上。

    「這是今天早上有人送過來的文件，前臺說是個年輕男性?！?/br>
    「早上？」邵沚蹙眉，「他還說了什麼？」

    「只問了能不能見您?！棺咳粓蟾驷峁Ь葱卸Y，「要是沒事，我下班了?！?/br>
    「嗯?！?/br>
    邵沚拿起紙袋，確認袋子沒被打開過，他松了口氣。

    「對了，那位送東西來的先生，據(jù)說後來還折回來一次?！闺x開前，卓然説起中午下樓拿文件時聽到的事。

    「折回來？」

    「是的，外面下雨他也沒撐傘，就站在大門附近的屋檐下，到您中午休息開車出去他才離開?！?/br>
    邵沚眉頭深鎖，他擔心起巽身上的傷勢，以及不知道有沒有穩(wěn)定下來的低燒。

    卓然一離開，他立刻打開通訊軟體，巽發(fā)來的每條訊息都讓他心疼不已。

    他下樓坐上車後，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巽的住處。

    找到巽時，他正窩在大樓外圍的一個角落。

    「巽?！?/br>
    邵沚出聲叫喚，也邊脫下西裝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巽一直發(fā)抖像是極冷，可身上皮膚摸起來卻很燙，他緩緩抬頭，確定站在面前的人是邵沚，他扯開嘴角虛弱的笑了笑，「先…先生?！?/br>
    「我?guī)闵蠘??！?/br>
    邵沚正要將人扶起，卻被無力的雙手推拒。

    巽搖頭，「我…能走，我身上…臟，您別碰我，會弄濕…您的衣服…」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看起來連站著都很吃力。

    邵沚砸了下嘴，直接收起雨傘，將巽打橫抱起。

    「先…」

    「閉嘴?！?/br>
    邵沚制止的聲音冰冷，巽縮瑟了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回到家里，巽被直接抱到浴室，邵沚快速幫忙洗過澡後，直接將他塞進被窩。

    巽頭疼到很難受，邵沚看起來像氣壞了的模樣，更是讓他不敢主動開口說話。

    等身上的傷被處理好，邵沚的凝重表情終於緩和了些，「你躺一下，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先吃點東西再吃藥?！?/br>
    巽點頭後目送邵沚離開房間。

    73－

    說是要弄點東西，可邵沚在廚房又差點氣炸。

    上次煮的那一小鍋雞蛋粥還在。

    尤其是剩下不多，才讓邵沚更加生氣。

    要是沒猜錯，巽這兩天搞不好就只有一天吃一點點粥而已。

    點好外賣之後，他拿起巽的手機查看訂餐紀錄。

    果然，跟他猜測的差不多。

    回到房間，巽已經半睡半醒，邵沚在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撫摸蒼白臉頰。

    剛才抱巽上樓，這個本來就很瘦的人，感覺更輕了些。

    「為什麼要這麼做？」邵沚低聲自語，「是為了想讓我心疼，所以故意傷害自己？」

    巽輕輕搖頭。

    「你醒著嗎？」邵沚嘆了口氣，「醒著就陪我說說話，外賣來了吃點東西也吃完藥後再睡。」

    他想，要是吃過藥體溫一直退不下來，就帶巽出門看診。

    「好?！官阌密浘d綿是音回應。

    「為什麼不躲雨？」

    邵沚詢問的聲音依然嚴肅，但不再像前兩次見面時那麼冷漠，巽邊懷疑是不是發(fā)燒導致聽錯，邊感到心底有股細微的開心情緒在滋長。

    「我…躲了啊…」

    他睜開眼睛想看著邵沚的眼睛回答，眼前卻有些模糊。

    「躲了？」邵沚感覺到腦殼上有條神經微微抽痛。

    「嗯…」巽拉了拉被子，半躲了起來，「我盡量找…最不會淋到雨的地方…」說話讓他有些吃力。

    「小林請你進大廳躲雨，你拒絕了兩次？」

    「我…不想弄臟大廳，身上的雨水一直…一直滴到地板…我…」巽垂下眼簾，猶豫該不該説出原因。

    「這麼做是為了賭氣嗎？」邵沚深吸了口氣，「我不喜歡傷害自己博取同情的孩子?！?/br>
    「您…本來就討厭我…」巽扯開嘴角淺笑，笑容是nongnong的無奈也帶著悲傷。

    「巽…」

    「我小時候…」害怕真的聽到“對，我討厭你”這種話，巽主動打斷邵沚的叫喚。

    「小時候，我在育幼院長大，附近有些店家從稱呼我們…骯臟的孩子…」

    「記得…有一次也是雨天，雨…很大，我跟一個meimei出門幫忙…跑腿…」

    巽的聲音突然停止，如果可以他不想向任何人説那些往事。

    呼吸微喘，又有些紊亂，發(fā)現(xiàn)邵沚還在等待，他下意識伸出手，抓住邵沚的衣袖。

    邵沚一見到那只顫抖的手，直接反手握上，「我想知道原因，你能告訴我嗎？」

    從手掌傳遞過來的溫暖，巽開心到眼淚不停落下，他點點頭、深吸了幾口氣後繼續(xù)説，「那天雨…好大，meimei看起來好冷，我想先找地方躲躲，卻…總是被驅趕?！?/br>
    「我們沒帶傘，都濕透了，他們説我們臟，會…弄臟商品，會讓…客人不敢進門…」

    「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

    「巽，那些已經過去，現(xiàn)在沒人會這麼對你?！箍偹阒涝颍蹧b心疼的放輕聲音輕哄。

    巽搖頭不語。

    可您…也覺得我臟…

    今天的邵沚像回到了初識那時的溫柔，他不敢說任何多余的話，以免又被一個人丟下。

    門鈴響起，邵沚將巽的手放回被窩里才去應門。

    取了餐，邵沚弄了些到床上喂食，巽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邊被喂食熱湯邊打起瞌睡。

    喂了小半碗湯也喂過藥，邵沚才將他重新塞回被窩，關上燈退到客廳。

    74－

    邵沚守著發(fā)燒貓咪，期間聽了這陣子巽的電話竊聽內容，昨天晚上被老人狠狠羞辱了頓的事讓他氣炸。

    他相信巽做好了選擇，既然選擇了對他忠誠，他也不會再對巽那麼冷淡，順便也決定明天要好好惡整旭昇醫(yī)材報復。

    喝了湯大約半小時左右，巽卷縮成一團嚷著胃疼，邵沚也察覺體溫仍持續(xù)竄升，他果斷將人打包帶往醫(yī)院。

    途中巽一度哀求不要看醫(yī)生，他請求的聲音顫抖到不能成調。

    「要是需要住院，我會每天早晚都過去看你?！篃o奈之下，邵沚給了不會丟下他不聞不問的承諾。

    巽這才終於安靜下來。

    候診區(qū)有些擁擠，邵沚先帶巽找了個位置坐下，辦理完掛號才回到他的身旁。

    「先生，您的肩膀…可以借我靠一下嗎？」巽眼眶里含著淚，小小聲詢問。

    身上發(fā)著燒，胃又疼得難受，連坐著都有些吃力。

    「可以，你再稍微休息下?！?/br>
    邵沚柔聲許可後脫下外套，輕輕覆在巽的身上。

    「謝謝…」

    道過謝，巽將頭靠了上去，他偷偷握著邵沚的手沒被推開，在心上積壓許久的情緒跟著潰堤。

    止不住的淚水一直涌出，他只輕輕靠著邵沚努力不被察覺。

    邵沚正發(fā)訊息聯(lián)系院長，突然感到手臂一陣濕熱，他轉頭查看才發(fā)現(xiàn)巽在哭泣。

    「還好嗎？」

    他心疼的拉好巽身上的外套。

    「嗯，還好，還是有點難受。」

    巽緊緊抓著邵沚的手不放。

    發(fā)完訊息，邵沚將手機收起，陪著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以轉移他的注意。

    等候看診不到十分鐘，有個男子過來打招呼，巽只記得是個穿藍色襯衫，打了條深灰色領帶的高大男性。

    男人跟邵沚說了幾句話後，帶著兩人穿過走廊，到一間較為偏僻的診間。

    巽在醫(yī)師前面的椅子坐下，簡單問診後昏昏沉沉的他由著邵沚帶到檢驗科抽血做檢查。

    打上點滴，等待報告期間，巽幾乎是半昏睡狀態(tài)，可他抓著邵沚的手一秒都沒松開過。

    要推開嗎？

    邵沚在心里輕輕詢問自己。

    推開巽的手，或是反手握緊？

    這還是他第一次為誰感到如此心疼，也是第一次，這麼想得到一個孩子。

    抽血報告出來發(fā)炎指數(shù)不高，但醫(yī)師表示有營養(yǎng)失衡狀況，加上輕微脫水，才讓體溫一直降不下來。

    送走臨時被韓佾院長抓來的醫(yī)師，邵沚靜靜陪在留觀區(qū)，他心情復雜看著不過被放置幾天，就明顯消瘦許多的巽。

    不想將他交給顏總的念頭涌上，他認真思考其他處理方案。

    打完點滴，醫(yī)師過來巡視了趟，他認為住院觀察還是比較保險，但巽也不是嚴重到非得住院不可。

    邵沚跟醫(yī)師討論了下，最後覺得還是先回家，要是再燒到超過三十九度就辦理住院。

    結完帳領完藥，邵沚將巽抱回車上，今天決定陪在巽的公寓照料，晚點直接在客廳稍作休息，以減少來回奔波時間。

    明天下午的競標，再累他也會親自到場。

    75－

    點滴移除之前巽已經睡熟，邵沚帶他回到家的時間還算早，將巽放到被窩，他獨自在客廳沙發(fā)坐下。

    聯(lián)系秘書商討完競標事宜也才九點多，掛上電話後，他起身到房間探看。

    巽依然熟睡，邵沚拿起耳溫槍測量。

    逐漸降低的體溫讓他松了口氣。

    「十點再叫起來吃藥好了?！股蹧b邊低語，邊將夜燈的亮度調暗。

    回到客廳，想起巽一整天什麼都沒吃，邵沚用廚房剩余的食材，重新做了份雞蛋粥。

    要不要教巽下廚？

    他邊留意火侯邊猶豫。

    十點，邵沚端著煮好冷卻到微溫的粥，一進入主臥，巽也發(fā)出難受低吟。

    「巽，還好嗎？」他將餐盤放到床旁柜上，有些焦急在床緣坐下探看。

    「嗯…」巽睜眼，眼里彌漫一層水霧，「好難受…」他搖頭，聲音是軟軟哭腔。

    「先吃點東西，然後把睡前藥吃了。」

    邵沚伸手準備扶起巽，他卻搖頭拒絕。

    「吃東西…會胃疼…」

    「睡前藥有胃藥跟止痛藥，吃一點就好。」邵沚輕哄的聲音很溫柔，他順手拿起體溫計測量，「體溫又上升了些，快點吃藥會比較舒服?！?/br>
    「先生…好溫柔…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麼…」巽抽抽噎噎哭泣，他分不清現(xiàn)在是清醒還是夢境，就是頭暈得難受。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那樣對你。」邵沚嘆了口氣，「要是你愿意吃點東西，在你的燒穩(wěn)定前，我每天都會過來?！?/br>
    巽被扶起，眼淚沒停止過掉落，湊到唇邊的不過是簡單雞蛋粥，他卻覺得是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被喂了幾口，餓到難受的胃舒服很多，可饑餓稍微緩解的同時，他也清醒了許多，對於剛才邵沚的回答，他覺得就像重病下的幻覺，真實又虛幻。

    「好吃嗎？」

    巽點了點頭，「很好吃，謝謝先生?！顾糜行o力的聲音回答。

    「要再吃些嗎？」邵沚舀了些粥遞到巽的唇瓣。

    巽搖了搖頭。

    「再吃兩口，你吃太少了?！股蹧b不肯退讓。

    「好…」巽無可奈何，只好張嘴。

    又在喂食下吃了兩口，邵沚依照約定收起碗。

    「餓了隨時告訴我，今天會在這里陪你。」邵沚拿起一旁的藥遞出，「抱歉沒注意到你的訊息，要是早點留意到，你也不會淋雨淋到發(fā)燒?！?/br>
    「沒…沒關系…」巽接過藥跟水，一口吃掉。

    「再睡一下?！故栈刭闶种械谋?，邵沚起身扶著癱軟無力的巽，準備讓他躺回被窩里。

    「先…先生…」巽雙手抓住邵沚的手臂，「您…明天…您最近不是很忙嗎？」

    他不敢承認知道明天要競標的事，趕忙換了個方式詢問。

    「沒關系，從你這里去公司比從我家里過去近?！股蹧b柔聲回覆，小心調整巽的姿勢，拉好被子蓋好。

    巽的神經過度疲憊，雖然剛才睡了一下，他還是一趟進被窩就昏昏沉沉。

    邵沚摸了摸巽的臉頰，也輕柔順了順有些凌亂的額發(fā)，「你快睡，明天忙完我會立刻過來陪你?！?/br>
    他陪在一旁，等巽發(fā)出熟睡的微酣聲，才掀起薄被查看腿上傷勢。

    腿上的傷有些發(fā)炎，邵沚皺著眉小心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