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來好事不長久。

    葉盈心尚且覺得來成都不過是昨天的事兒，明天他們就要回去了，回到京城，回到那個讓他窒息的“家”。王建國出差結束，國慶假期也要結束，一起結束的還有他的美夢，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在成都的最后一夜，葉盈心睡不著。

    他抱著膝蓋，坐在露臺上眺望遠處的風景，覺得心里發(fā)悶。

    為了緩解這過于濃烈的憂愁，葉盈心拿出手機，一張張地瀏覽在成都的這幾天拍的照片：吃火鍋的香油碟、春熙路的大熊貓、巨大威嚴的青銅樹、蛙三門口的兩只大“青蛙”……

    不知道多久沒那么笑過了。

    “睡不著？”

    葉盈心揉揉臉，擠出一個笑，“致驕，你怎么還不睡，明天還要早起趕飛機呢?！?/br>
    祁致驕遞過一瓶旺仔牛奶，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和他一起俯瞰成都的夜景，“我也睡不著，覺得還沒玩兒夠，不想就這么回去?！?/br>
    “下回……”葉盈心想說“下回我們可以再來玩兒”，話還沒說出口，就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奢望，“下回，你可以和你的同學朋友來玩兒?！?/br>
    祁致驕道：“和他們玩兒有什么意思?！?/br>
    葉盈心半開玩笑道：“那就等以后有了女朋友，和女朋友一起來。”

    祁致驕直勾勾地盯著他，沒說話。

    葉盈心清清嗓子，有點兒猶豫，這些天祁致驕對他的態(tài)度很奇怪，可如果說祁致驕對他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祁致驕年紀還小，不過十七歲，這個年紀的男生把朦朧的情感寄托在身邊成熟的女性——他不是，可祁致驕不知道——很正常，他能做的就是若無其事地等祁致驕自己想明白。

    葉盈心道：“怎么，不用等以后，現(xiàn)在就有女朋友啦？致驕，阿姨不反對你談朋友，只是一定不要影響學習，知道嗎？”

    祁致驕一手搭在他的椅子上，若有若無地把他環(huán)在懷里，貌似不經意地道：“沒有女朋友，但有喜歡的人。”

    葉盈心站起來，匆忙道：“阿姨差點忘了，你爸爸打過電話，阿姨要給他打回去。”

    祁致驕看著他的背影，哼了聲，把那罐旺仔抓在手中，在陽臺上坐了很久。

    回到京城，王建國仍然沒有好臉色，但也沒說什么太過分的話，也許是因為在兒子面前撒酒瘋讓他覺得心虛，覺得丟臉。

    葉盈心的手臂好得差不多了，留了疤，要不間斷地在皮膚科治療，才能把丑陋的疤痕祛掉。

    王建國按著遙控器，說：“別怕花錢，多少錢我都出得起，留著那些疤算怎么回事，要是讓人看見還以為我對你怎么樣呢。”

    葉盈心垂著眼，應了一聲。

    王建國的存在讓祁致驕愈發(fā)不爽，看著葉盈心起大早給他準備豆汁、油條還要被挑三揀四，他差點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要不是葉盈心悄悄用哀求的眼神望著他，他恐怕早就和王建國翻臉。

    開學第一天晚上，祁致驕十二點過起床去廚房喝水，聽見主臥傳來的聲音。

    “老公，老公，戴套，戴套好不好？”

    “戴他媽什么套，你還能懷孕？懷了也是老子有本事！”

    “不，不行，不戴套，不好?！?/br>
    “把腿分開，cao，裝什么貞潔烈女呢？都讓老子cao了八百回了?！?/br>
    主臥的爭執(zhí)聲越來越大，聽動靜似乎都打了起來，王建國的斥罵聲和葉盈心的求饒聲混在一起，祁致驕聽著，葉盈心的聲音有哭腔，和過去深夜在浴室壓抑、哀切的哭聲一模一樣。

    祁致驕大步走過去，攥著拳頭砸了幾下主臥的門。

    主臥一下子安靜下來。

    兩分鐘后，主臥的門從里面被拉開，眼睛又紅又腫的葉盈心小聲道：“致驕，怎么啦？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覺？”

    祁致驕越過他去看躺在床上抽煙的王建國，說：“他又打你？”

    王建國臉色一變，怒沖沖道：“瞎說什么呢你！你一個半大小子懂什么！給我滾！”

    祁致驕陰沉地盯著他。

    他陰冷的目光讓王建國渾身都不舒服，嗓門更大了：“你他媽看什么看！給我滾！聽見沒？滾！”

    葉盈心推著祁致驕出去，把臥室的門關上，別過臉不看他，小聲道：“他……他就是那么個人。致驕，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他說的話你就當沒聽見，好不好？阿姨，阿姨求你了?！?/br>
    祁致驕看著身上只穿著一件黑色絲綢吊帶裙的葉盈心，葉盈心的手臂上有抓出來的傷痕，吊帶裙也皺皺巴巴的，顯然，王建國試圖扒她的衣裳時她掙扎得很厲害，她眼睛都腫了，只怕要不是他還在，就會和晚上一樣躲到浴室哭。

    祁致驕問：“你真的想這樣過下去嗎？”

    葉盈心低著頭，沒說話。

    她不說話，祁致驕還能再說什么，推著她把她推進自己的房間，說：“我晚上睡客廳。”

    門關。

    葉盈心背靠著房門，慢慢地滑坐在地，抱著膝蓋，埋在那兒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會不知道疼，他的大腿讓王建國掐得都要流血了。他捂著臉，淚水沿著指縫一點點兒地往下流。

    翌日，祁致驕讓輕微的動靜驚醒。

    葉盈心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致驕，對不起啊，阿姨還是把你吵醒了，你要不回房間再睡會兒，等做好了早飯阿姨叫你。”

    她若無其事，祁致驕也不忍再說什么：“今天不想在家吃，我們出去吃吧?！?/br>
    葉盈心愣了愣，沒遲疑多長時間，說：“好啊，那你等等，阿姨去換身衣服?！?/br>
    祁致驕道：“穿我的?！?/br>
    葉盈心知道他是怕自己回主臥拿衣服看見王建國心里會不舒服，這個還在上高中的少年真的比很多大人都成熟、都細心，也不知道將來哪個女人會有這么好的福氣，做他的女朋友。

    葉盈心真的穿了一身祁致驕的運動服，還戴了頂棒球帽。

    有點大，但穿起來并不難看。

    早飯是在一間很有名的百年老店吃的，豆?jié){、豆腐腦、油條、小籠包、小咸菜，都是傳統(tǒng)的早點，葉盈心還以為祁致驕不會喜歡吃這些，沒想到他光小籠包就吃掉了三籠。

    葉盈心咋舌道：“致驕，阿姨平時給你準備的飯菜，你是不是都吃不飽啊？”

    祁致驕道：“吃得飽?！?/br>
    因為葉盈心給他準備的永遠都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多。

    到了學校，下了車，祁致驕轉過身，一手撐著車頂，俯身對駕駛座上的葉盈心道：“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要單獨和他在一起，有任何事立刻給我打電話?！?/br>
    葉盈心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說：“這不是你該想的事，你只要好好學習就夠了?！?/br>
    可祁致驕不肯罷休：“答應我，不然我就不去上學了，你去哪我就跟著去哪。”

    葉盈心笑嘆道：“好，阿姨答應你，還不行嗎?！?/br>
    衛(wèi)垚炮彈似的不知打哪沖過來，一把勾住祁致驕的肩膀，賊眉鼠眼道：“葉阿姨！好久不見?。∥遗涡切桥卧铝两K于把你給盼來了！再吃不到你做的飯，我可真的要衣帶漸寬了！今兒中午吃什么啊咱？”

    葉盈心驚訝道：“這……”

    祁致驕反手把衛(wèi)垚揮開，看她一眼，拉著衛(wèi)垚走了。

    葉盈心看著祁致驕高大的背影，過去他一直都沒留意過，原來祁致驕的肩膀已經這么寬了，就像一個真正的大人，可以承擔起人生中的風風雨雨。在某種程度上，也許祁致驕比他還要成熟。

    有祁致驕的緊迫盯人，王建國不能再對葉盈心做什么，祁致驕甚至不肯讓葉盈心再回主臥，把他所有的東西都從主臥搬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就每天睡沙發(fā)。葉盈心要在書房給他鋪張床，他都不答應，葉盈心想，也許是他這個兒子是擔心半夜聽不見王建國的動靜。

    何其幸運，他能有這么好的兒子。

    相安無事過了一個多月，天氣轉涼，放了學，祁致驕才看見葉盈心發(fā)來的微信消息，說臨時有事，不能接他放學，讓他自己打車。

    恰好這天是周五，同班同學約好一起到KTV唱歌、打臺球，衛(wèi)垚就讓自己家的司機把他和祁致驕一起送到祁致驕家——別管祁驕驕那個小后媽究竟是人還是披著人皮的惡鬼，他都不得不承認她在烹飪上真的很用心。

    可今兒家里不止有葉盈心一個人在。

    打開門的剎那，祁致驕就知道不對。

    一個花白頭發(fā)但看上去很健壯的中老年婦女正陰著一張臉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葉盈心站在一邊，臉色蒼白，明明是在自己家，但異常局促，連王建國朝她揮巴掌、讓她手受傷的時候，祁致驕都沒見她這么害怕。

    那女人看向他，擠出一個客套的笑：“你就是致驕吧？這是你同學？我聽你爸爸說起過你，你成績很好哦是不是？我們盈心當年就是不好好學習，沒能考上大學，如今才連工作都沒有，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啊，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