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葉盈心的臉色更難看。

    祁致驕走過去，按著葉盈心讓她在另一個單人沙發(fā)上坐下，自己站在她身后，不冷不熱道：“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是不是對社會有用?！?/br>
    “致驕！”葉盈心道：“你胡說什么！”

    他深呼吸兩次，說：“這是我媽。”

    祁致驕不為所動。

    葉mama皮笑rou不笑這地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不是自己的孩子養(yǎng)不親的，你就不能去醫(yī)院看一看，給建國生個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要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難道建國還能不喜歡？還能對你不好？”

    葉盈心疲憊道：“媽，這個問題我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現(xiàn)在在孩子面前，不要再說了好嗎？……致驕，你和衛(wèi)同學還沒吃晚飯吧？你們先回房間，等做好了飯我叫你?！?/br>
    看了半天熱鬧的衛(wèi)垚連忙道：“沒關(guān)系，我還不餓?！?/br>
    葉mama冷笑道：“現(xiàn)在不說，那要什么時候說？我聽建國說，你現(xiàn)在連晚上都不和他同房，那你們什么時候才能有個孩子？你就不怕建國在外面有更年輕的女人？你要好好想一想啊，你現(xiàn)在年紀又大，又不能生養(yǎng)，什么時候建國把你趕出去，你就開心了？”

    當著繼子和他同學的面，被說起這么隱私、這么尷尬的話題，葉盈心屈辱得臉都紅了。他mama私下用過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來羞辱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就算是當著外人的面，她也沒有任何收斂。

    葉mama站起來：“當著孩子們的面，我給你留點面子，就算你這么不爭氣。我告訴你，要是建國再跟我說一句你的不好，那你就小心點，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孽畜?！?/br>
    葉mama摔門而去。

    葉盈心揉了揉臉，擠出一個笑：“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看笑話了。致驕，你——”

    祁致驕朝衛(wèi)垚使個眼色，衛(wèi)垚不甘不愿地道：“啊我忘拿手機了，阿姨，我先回車上拿個手機啊?！?/br>
    衛(wèi)垚開門走了。

    祁致驕道：“王建國真可笑，居然還去和你媽告狀?！銢]事吧？”

    葉盈心捂著臉，苦澀地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在你面前自處了，好像我最狼狽、最難堪的時候，你都在我身邊。”

    “不是你的錯?！?/br>
    “是嗎，可我怎么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br>
    祁致驕抽了兩張紙，在葉盈心面前單膝跪下，把紙巾遞給她：“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會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邊，你比誰都清楚我爸是個什么東西，你覺得那是我的錯嗎？”

    葉盈心眼角有淚，看著他，說：“不是，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祁致驕真的是個比他更成熟的大人了，還能這么溫柔地來安慰他，想想他剛來的時候，甚至都不愿意和他說話。都說人心都是rou長的，可這三十多年，他連自己親媽的心都沒能捂熱，只有致驕，只有這個和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兒子。

    祁致驕把葉盈心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這下，葉盈心再也不能克制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就像受了傷害的小孩兒，沒人在意的時候只能咬著牙把所有的痛苦都吞到自己心中，要是有人在乎、有人關(guān)心，知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難過和委屈。

    他哭了很久、很久。

    祁致驕攬住她的肩。

    不知過了多久，葉盈心終于平靜了一點兒，不好意思地從他肩膀上抬起頭，帶著鼻音道：“真丟人……”

    祁致驕擦去她臉上的淚，說：“你想談?wù)剢?？?/br>
    和一個還沒十八歲的小孩兒，有什么好談的？也許以前葉盈心會這么想，可現(xiàn)在不會了，祁致驕比他想象中的更成熟，他已經(jīng)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了這一點。如果他還把祁致驕當成一個小孩，那才錯得離譜。

    “我不是沒考上大學的，我當年，真的很努力讀書，也考上了很好的大學……”

    “她也不是一直都對我這么壞的，小的時候，我生病，她一個人抱著我去醫(yī)院……”

    “她只在以她的方式對我好……她畢竟老了，不可能再改變……”

    “致驕，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你能每天心無旁騖地學校上課，我高中的時候，每天都擔心她去學校鬧……”

    葉盈心說的話既隱晦又遮掩，可祁致驕還是從中拼湊出她原生家庭的大致情況，無非就是一個把自己的女兒當成工具的母親和一個不能接受自己的母親并不愛她的女兒，這個女兒寧愿做一只把頭埋到沙子里的鴕鳥，也不愿意割斷和母親之間的聯(lián)系。

    祁致驕握著她的手，說：“你是不是有個弟弟？或者哥哥?！?/br>
    葉盈心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

    祁致驕道：“我又不是外賓?！?/br>
    葉盈心沉默一會兒，小聲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世界上，哪有絕對的公平的父母呢？”

    祁致驕覺得自己握著的手過于軟弱，如果換作另一個人，三十多歲還不能擺脫原生家庭的控制，不能正確處理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guān)系，那他一定覺得這個人十分可笑，別說安慰，就算看上一眼他都覺得惡心，可當這個人是葉盈心，他連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口。

    葉盈心垂著眼，不好意思地道：“你，不是該，勸我，離他們，遠一點了么?！?/br>
    祁致驕的臉離他很近，讓他覺得心很亂，他又想起在成都的時候祁致驕奇怪的表現(xiàn)，臉有點熱，想退開，又覺得也許太突兀，會傷害祁致驕的感情，他甚至能看清祁致驕根根分明的睫毛，祁致驕的鼻子可真挺啊！唇形也很好看，都能去選秀出道了。

    祁致驕淡淡道：“我說有用嗎？”

    葉盈心低著頭，不說話。

    祁致驕站起來，看著他，說：“別悶著了，我?guī)愠鋈プ咦?，看看外面的風景，你心情會好很多?！?/br>
    葉盈心想了想，點點頭。

    衛(wèi)垚很有眼色，知道今晚祁驕驕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他一起去同學聚會，壓根兒就沒等他，下了樓就走了，反正來日方長，他早晚都會有機會再吃一頓祁致驕那個小后媽做的飯。

    祁致驕打車帶葉盈心去了一間能俯瞰長安街的飯店。

    葉盈心抿抿唇，說：“致驕，你餓了的話怎么不早說，阿姨可以給你做飯的?！?/br>
    祁致驕道：“你每天都做飯，不覺得煩嗎？”

    葉盈心笑了笑，“不啊，為什么會煩，看你吃，對我來說是享受。”

    祁致驕拿著餐叉的手頓了頓，葉盈心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些話聽上去未免也太曖昧了一點兒。如果真的對他沒意思，那就不要說這些話讓他誤會。葉盈心也許覺得那是對“繼子”的關(guān)愛，可他不是，他根本不把葉盈心當后媽。

    葉盈心顯然沒什么胃口，吃了一點就放下了刀叉，撐著下巴望向燈火闌珊的長安街。他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怔怔地看著不停閃爍的霓虹燈，這個世界可真熱鬧啊，有這么多值得留戀的景色……和人。

    他不知道祁致驕也在看他。

    祁致驕貌似大快朵頤，實則一直在看葉盈心修長的頸項，葉盈心轉(zhuǎn)過頭看向落地窗外，從下頜到鎖骨之間顯現(xiàn)出漂亮的線條，映著西餐廳的燈光，白得耀眼，讓祁致驕忍不住想放下刀叉，伸出手去摸一摸。

    “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他問。

    葉盈心驚訝地轉(zhuǎn)回頭，“你要，送我生日禮物？不，不用的，致驕，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再說這些?！?/br>
    他半開玩笑道：“不過，等你長大了，恐怕就不記得我了。”

    祁致驕沒有否認，他一直認為人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我想送你。我比王建國有錢。”

    葉盈心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哪兒來這么強烈的勝負欲，“他好歹也是你爸——”

    祁致驕眼都不眨：“他不配?！?/br>
    葉盈心只好道：“那你讓我想想，等想好了，我會告訴你?！?/br>
    祁致驕道：“想要什么都行，我很有錢?！?/br>
    葉盈心讓他逗笑了。

    祁致驕看著葉盈心的笑，移不開目光，不知道為什么，葉盈心的笑讓他覺得渴，他明明喝了不少水，卻解不了渴。他一邊喝水，一邊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描摹葉盈心的笑顏。

    真想摸一摸她的臉。

    真想聞一聞她的味道。

    真想……

    祁致驕咬著牙，收回目光，不然只怕要在這人來人往的餐廳出丑。他抬手招來waiter，要了一杯冷水，聊勝于無，就算不能澆滅他心中的火，也能讓他冷靜一點兒。

    離開時，外面飄起雨來。

    祁致驕只要了一把傘，攬著葉盈心，把傘撐在她身上。

    葉盈心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說，他和自己的繼子靠得太近啦，近得他都要忘記他們之間有一道多么可怕的天塹，比王建國更高大、更健碩的祁致驕讓他安心，而非恐懼。

    他不易察覺地往祁致驕懷里靠了靠。

    連飄灑的雨都沒那么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