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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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秦箏坐在路邊吹冷風。他嘴邊的煙綻放著光點,在黑夜里就像綻放了一朵凜冽的花。 手機屏幕忽明忽暗。 jiejie的信息一條條發(fā)來—— “他賭博欠債,被人給砍死了。” “我也沒想過會這么突然。” “雖然他活著做了不少混蛋事,跟瘟神一樣,但他畢竟是咱爸,我心里還是難受得不行?!?/br> “感覺好像有預感似的...其實我夢到過咱爸來找我。箏箏,他找過你沒有?” “對他做的事,我恨之入骨,可是他不在了,我又有點后悔,沒好好管過他。” “下周就是爸的葬禮。箏箏,你來參加吧?” 遠處的萬家燈火在視線里變得模糊。秦箏擦去眼角不住流淌的淚。 樓道里昏暗的光線,照亮了漆黑的房間一隅。 秦箏記得,自己已經(jīng)三年沒回過家了。 他也夢到過父親,就像以前那樣站在他家門口。不過他也像以往那樣,很快躲開了。 手機上是爸爸的最后一條短信—— “箏箏,你去哪了?我在你家門口等半天了。” 可能有個詞,叫回光返照。 他想,那可能是父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托夢給自己的執(zhí)念。 不過彼時,他剛跟陸一凡分手,徹夜喝酒買醉。 生活不會好轉(zhuǎn),他只感覺到它的艱難。 他靠在門上,身體脫力地滑下去,跪坐在地上。 他緊緊抱住自己,像小獸一樣嗚咽起來,隱忍不發(fā),淚如雨下。 斜風細雨,秦箏一個人在雨中悵然地走著,來往的行人打著各色雨傘和他擦肩而過,在雨中就像一組慢鏡頭。 萬家燈火在雨幕中變得模糊。秦箏身旁的人都低垂著眼,將神色和模樣都隱于雨傘之下。 只有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他抬高了傘,秦箏看到是陸一凡。 他眼波流轉(zhuǎn),欲語含情地看著他,是在笑。 秦箏驚喜萬分,誠惶誠恐,他死死地抓住陸一凡的手:“你怎么在這兒?” 他一把把他抱進懷里,身體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一凡...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怎么來了?” 陸一凡把他拉到自己傘下,兩人走到屋檐下避雨。他拍去他肩上的雨水,又用袖子擦著他濕淋淋的頭發(fā)。秦箏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生怕一個眨眼間,他就會消失。 他還是那樣溫柔,那樣讓他心動。 “我想你了,小箏?!标懸环苍诤笸?,“但是我必須要走?!?/br> “你為什么要走?” 秦箏拉著他,死死地拉著他:“你為什么一定要走?” “為什么要離開我?” 他撕心裂肺地重復著這句話,就像他心里重復了無數(shù)遍那樣。 “為什么我可以為你付出所有,你還是要拋下我?” 他一遍遍地問他,也像一遍遍問自己。 陸一凡離他越來越遠,他拔開步子追過去,霧氣彌漫山水萬重,他只能眼睜睜看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窗簾密密地拉著,房間里沒有一絲光亮。地上遍布空酒瓶和煙頭。 陸一凡癱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臥室門“吱呀”一聲打開,秦箏走進來。 “小箏?”他迷迷糊糊地喚,“是你嗎?” 秦箏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坐到了陸一凡身邊。 陸一凡起身擁抱住他。 秦箏手指冰涼,他伸手整理陸一凡的亂發(fā),手滑到他下巴,笑道:“一凡,該刮胡子了?!?/br> “你說過給我刮胡子的?!标懸环沧ブ侵皇?,在自己臉上摩挲。 “以后吧?!鼻毓~這樣說,陸一凡抱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埋進他懷里,秦箏撫摸著他的背,像以前那樣,溫柔愛撫。 “你怎么來了?” “2021年了。”秦箏吻著他的發(fā)。 “今天跨年夜,我來看看你?!?/br> 陸一凡恍惚地抬起頭,在這時秦箏身后的窗外,綻放出一朵巨大的煙花。煙花的光芒把他的眼睛照得亮若星辰。 “我們已經(jīng)認識整整五年了?!标懸环残χ剡^頭,懷里空空如也。秦箏消失不見。 秦箏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著窗外和煦的陽光。他揉了揉眼睛,把臉埋在枕頭里。 鬧鈴聲響。陸一凡撐著頭從床上坐起來。 夢一場。 剛下過一場雪,世界銀裝素裹。數(shù)九寒天,街上人煙稀少。陸一凡從超市買東西出來,突然看到路邊一個年輕男孩很像秦箏。他穿著黑色棉襖,戴著墨綠色圍巾,跟五年前他瞅見秦箏時一模一樣。 陸一凡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他,那男孩轉(zhuǎn)過頭來,不是秦箏。 他又覺得慶幸。幸虧不是他,他可以多看兩眼,如果真的是秦箏,他一定會躲著不見。 陸一凡啟動車子,路邊幾個年輕男孩玩鬧著,陸一凡看著看著,又想起秦箏。 他怎么就是忘不掉他。 著了魔似的,自從分手以后,他走在路上,工作時,吃飯時都好像看到秦箏還在身邊。好像一回頭,秦箏還在他身后跟著,那一步步在他身邊長成的小男孩,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拽樣子,只把所有陽光和溫暖還有孩子氣都獻給他。 連晚上睡覺時,他一翻身下意識還覺得秦箏就躺在他旁邊,長臂一伸就來摟他。他躺在他懷里,看到他嘴角微微翹起,有月光在那上面流淌。 夢里他的眼睛被煙花照亮,看著他的眼神,他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他的小男孩,被他弄丟了。 以前他一直以為愛是掠奪,是占有,因為他呼風喚雨,想要什么東西,什么樣的人都不費吹灰之力,但是現(xiàn)在他知道愛是克制,是隱忍,是后退,是想要觸碰又不得不收回的手。 小箏此時在哪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街邊張燈結彩,迎接新年。他看著,眼中淚意模糊。 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在聽著街頭的爆竹鞭炮,仰望頭頂同一輪明月? 他突然發(fā)瘋似的想念他。 陸一凡的車,停在秦箏家小區(qū)門口。他發(fā)誓,他只是想來看一眼他,遠遠的看一眼就足夠。 他看到秦箏從道路盡頭走來,扎眼的是,他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女人一頭長卷發(fā),身材高挑膚白貌美,看起來還跟他十分登對。女人牽著他的手,時不時為他整理衣服。 陸一凡心中滿是酸楚。 分手才多久,他就交女朋友了? 他跟男人談過戀愛,竟然還能喜歡女人? 他又酸又惱,本來想下車制造偶遇,但是理智還是大于情感。他躲在車上默默旁觀。 秦箏跟jiejie處理好爸爸的后事,jiejie送他回來。秦毓牽著弟弟的手,摸了摸他的臉:“箏箏,冷不冷?” “不冷,姐。” 秦毓關切地打量弟弟:“箏箏,我看你瘦了好多,情緒也不好。是咱爸的事嗎?還是...你遇到了其他不開心的事?” “沒有。”秦箏掩飾。 兩人沉默地走著,秦毓突然提起:“箏箏,交女朋友了沒?什么時候帶回來讓姐看看。” 一提起女朋友,秦箏就想起陸一凡。他的臉色立刻黯了下去。 “分了?!?/br> 秦毓一看弟弟的模樣,也沒再問。兩人閑聊著,多半是秦毓問弟弟的近況。 “箏箏,你這么長時間不回家,是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也不跟姐說一聲?!?/br> 秦箏突然停住腳步。jiejie的關心安慰讓他壓抑的委屈一股腦全都涌上來,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jiejie在她肩頭哭起來。 陸一凡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只看到秦箏突然情緒失控,抱住女人痛哭,女人拍著他的背,溫柔耐心地安慰他。 能讓他哭的,也只有自己吧。陸一凡心下不忍,還是下車,離他們近了些。在馬路這邊看著他們。 “姐,我再也不想過那種生活了......”秦箏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之前做的很不好的工作,我就是個騙子?!?/br> 這句話讓陸一凡心頭一震。 這時,秦箏不知感應到了什么,忽然抬頭,朝陸一凡看來。 他一瞬間怔住。夢中人就站在馬路對面,靜靜地看著他。 他不知道他在這呆了多久。 一輛車從馬路上駛過,隔絕兩人的視線。陸一凡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不是馬路,而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等車過去后,秦箏和jiejie已經(jīng)走遠。 “我是個騙子?!标懸环蚕肫鹚脑?,笑了一下,喃喃自語,“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