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期待著林秋何能問出點什么，只見云之衍垂下目光，規(guī)矩地回答：“一切都好?！?/br>
    “你這孩子?！绷智锖吻鍦\地笑了，在云之衍面前踱了幾步，忽然停下，意有所指道，“你解開了？”

    “……”云之衍一愣，抬起目光，不知是茫然還是斟酌，沒有回答。

    林秋何又笑了，搖搖頭：“我聽聞你有個徒弟，莫非是因為他？”

    云之衍這回輕輕蹙起了眉，倒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解開什么？因為他？顧昔沉下了臉，這個女人身手不凡，若是交手，師尊未必占她上風(fēng)，難道明月散就是她下的？

    “哎，你知道嗎？云宗師的那個徒弟……”有人循著談話竊竊私語，“你看沒看過那個話本？”

    “哦——”聽者諱莫如深，“不能吧？他都把那小子逐出師門了。”

    云之衍在一群人中修為出眾，自然耳力也極佳，捕捉到異樣的字眼，顯然不知所謂：“什么？”

    顧昔輕嗤了一聲，早前他才拜讀過新作，想來是云之衍剛剛出關(guān)，隔絕塵俗太久，這些年坊間流傳的他們的故事，云之衍一概不知。

    這聲輕嗤不大，不想?yún)s引來了林秋何的注目，那女人看著他，雙唇突然輕輕一碰：“顧昔？”

    “！”

    他的呼吸一窒，殺手的本能令他迅速克制住了失態(tài)，他冷靜地掃了一眼林秋何，這個女人仿佛在試探他，但無所謂，他的這張臉又不是顧昔。

    可是下一秒，云之衍的視線也過來了，顧昔突然心臟狂跳，他竟然抱著一絲可恥的期待……希望云之衍也能叫一叫他。

    然而世上兩全其美的事少之又少，他能見到云之衍，已是賭上了性命。云之衍只看了他一眼，就厭惡地移開視線，那目光，就像是多看他一秒都會臟了自己的眼。

    這不是很好嗎，先臟他的衣服，再臟他的眼，循序漸進(jìn)，他很快就會臟了云之衍整個人。

    無所謂，無所謂，云之衍遲早會叫他的，他遲早都會逼云之衍叫他的。

    “是顧昔?！痹浦艹领o地答，這一聲肯定，竟是抽走了顧昔大半的心力。

    “將他逐出師門，是我一意孤行?！痹浦艿?，“他日有緣再見，我自當(dāng)稟明心意?！?/br>
    什么、心意。

    顧昔眼中微微動容。

    云之衍在說什么？這是云之衍口中能說出來的話嗎？

    “玄清？你！”陸向真提防的便是這一刻，誰料云之衍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坦言了。

    出關(guān)之日本是昭告破境之時，所有人都以為，云之衍出關(guān)必然是已經(jīng)邁入虛境，可哪里有人猜到，他只是頓悟了，釋然了。

    無情大道被他剖析得徹徹底底，他只是幡然醒悟了。

    ＊

    他經(jīng)脈之中運轉(zhuǎn)的是無情心法，長劍碎魂于恩怨之外，孤身凌絕與世俗之巔，那對授他道業(yè)的俠侶曾經(jīng)也叱咤過江湖，是風(fēng)云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只不過，二人隱退江湖多年，如今已是傳聞中的角色了。

    他自幼根骨奇佳，隨父母避世修習(xí)于鳳棲山，總角將至便已小有所成，唯一的不足就是涉世不深，整日與山林靈獸相伴，養(yǎng)出一副純良至柔的心性。

    柔善者獨行于江湖何其不易，為彌補天性的弱點，俠侶授予他無情心法，封其性中七情，扭轉(zhuǎn)了他的心性，唯愿他此生修得無情無欲，但行正事，不為塵俗所欺。

    那一年，云之衍正值舞象，人間帝君交戰(zhàn)已久，兩國戰(zhàn)火廝殺千里，中原大地生靈涂炭，仙門宗派更是幾盡元氣大傷，幾盡衰亡，他的修為已經(jīng)停滯在問境期許久，于是毅然決定辭家入世，追逐一番天地。

    那是他第一次走出深山，謹(jǐn)記不可輕易解封七情的教誨，辭別父母，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三年之間戰(zhàn)火紛繁，他的進(jìn)勢突飛猛進(jìn)，終于在弱冠之年沖破問境，一躍成為屈指可數(shù)的化境奇才。

    然而，天家戰(zhàn)火剛熄，修真界的勢力之間又展開了一場惡斗，以皇權(quán)世家為后臺的瑯秋閣向當(dāng)時民間勢力最強的不動城宣戰(zhàn)，欲爭“天下第一宗”的名銜。

    半月之后，不動城敗，自此，修真界開始積極籠絡(luò)朝中權(quán)貴為后盾，紛紛倒戈投誠，尋求長存之道。

    他的武義冠絕，劍法玄妙，自出山拋頭露面起，便有邀之落榻者甚多，但他不愿涉足黨閥之爭，最終落腳于牽頭止戰(zhàn)的逢緣山莊，尋得一方清凈。

    后來，他遇見了顧昔。

    然而這個令他起念解開七情之人，后來也令讓他心灰意冷、重拾無情心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魂魄在閉關(guān)的時日里逐漸變得完整，不堪的記憶開始頻繁地在他的夢中上演，他多方求證，最終確認(rèn)了是桃木簪的原因，他只要戴著那根簪子，就會夢到自己丟失記憶的那個夜晚。

    大概是那根簪子曾經(jīng)沾了顧昔的氣血，而他的殘魂恰恰是在顧昔的夢中僥幸脫身。越來越清晰的畫面植入了他的記憶，他是修補好了自己的殘魂，可那一晚揮之不去的欲，只令他醒來時渾身戰(zhàn)栗、啞口無言。

    逆勢而為的修煉令他不得章法，一身修為更是絲毫沒有長進(jìn)，他的腦海里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顧昔，明艷的笑顏，濕潤的喘息，沉綿的低語，仿佛顧昔就在他身邊，盤旋不散，揮之不去。

    怎么會這樣，云之衍頭一次感覺到惶恐，他是封閉感知之人，該一貫的冷靜自持，他明明不該胡思亂想。

    黎明洞中，多少個日夜入定冥思，他閉上雙眼，卻逃不開顧昔。

    巫山云雨，被翻紅浪，迷情縱意，身不由己。

    還有那句“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

    折磨得他再無寧日。

    自古無人能將無情大道走得一帆風(fēng)順，他亦成不了例外，越來越多的情愫堵在心頭，沖不破關(guān)隘，叫他徒勞地難受，索性反復(fù)地咀嚼耳畔那句“喜歡”。

    喜歡是什么，顧昔為什么會喜歡他，他有哪里是值得顧昔喜歡的？

    他不像顧昔，年輕又多情，笑容明朗得耀眼，貫會花言巧語惹人心憐，若非位列化境，他只是一個性情孤冷的普通人，明明顧昔才是更值得被喜歡的。

    思索著顧昔，云之衍微微出神，而后倏然愣住了。

    顧昔是值得被喜歡的。

    一顆心臟跳動得劇烈起來。

    他……將顧昔留在身邊，真的只是出于師尊對徒弟的保護(h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