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外絲竹管弦喧鬧破天，準(zhǔn)新郎倌太女殿下手握玲瓏玉釵，淚落無聲……

    這只釵，是道觀溫情過后她背著慕容瑾偷偷藏匿的，遙想來日她二人成婚雙釵歸一，而今，她迎來大婚之日，只恨，婚約對象并非是心心念念的女子。

    她死死攥著玲瓏玉釵，發(fā)狠地一落手，將打磨銳利的玉釵尖端直直刺入大腿。暗紅的熱血浸沒正紅色的喜袍，郎璨仰頭，壓抑不住的淚意洶涌而出。

    她抹去淚漬，環(huán)顧眼前，眼前之所見，從新房布置到自己一身吉服，有那無處不在的囂張刺目的紅在躍動。

    它跳躍來郎璨眼前，張開血盆大口譏笑，笑她可悲可憐，笑她一再遭人拋棄。

    郎璨垂眸，手捧染血的玉釵，拇指摩挲釵頭上白璧無瑕卻遭沾染的玲瓏玉，她含著淚，含著怨，含著更為深重的癡戀，放輕呢喃，將癡戀埋沒在絲竹聲之下，直白訴說只對自己：“凄凄復(fù)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br>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瑾，我恨你！”郎璨高抬手臂將玉釵砸落在地。玲瓏玉釵滾落去墻角，郎璨踉蹌轉(zhuǎn)身，伏低身子，將之捧回掌心仔細檢查，投入銅盆清水沖洗得當(dāng)擦拭干凈，裹入紅稠揣回胸口。

    它原本的主子將其遺忘拋棄，它便唯有與她作伴，孤單單地存活于世……

    今日是她大婚之期，為此，郎璨并非沒有竭力抗?fàn)庍^。

    她去求母皇收回成命，而她母皇屢屢將她拒之門外。

    她去皇后宮中纏鬧慕容瑾，只求對方答應(yīng)與她私奔天涯。

    而那女人，冷清薄幸至極……

    郎璨跌坐在案邊，數(shù)日后回想，仍是心痛無邊。

    ××××××

    時光回溯到女帝降旨郎璨知情那時候，郎璨如遭驚雷，她拒不接旨沖撞出門，一路狂奔跌撞入宮請見慕容瑾。

    她苦等在未央宮外，宮門殿門，層層緊閉。守門的侍衛(wèi)冷言冷語將她打發(fā)，她硬要闖宮，尖槍利刃橫立身前。

    郎璨不惜與侍衛(wèi)翻臉，硬闖進去。

    “殿下請留步！皇后娘娘有令誰也不見！”

    “都滾開！”

    郎璨怒氣沖沖又彷徨無助掙脫出阻撓的人。破開正殿的門，推擠過攔路的宮婢，后將驚鴻推搡到一旁。

    “嬋兒！”郎璨氣喘吁吁沖向鳳座上端然靜坐的女子，撲跪她身側(cè)，顫手?jǐn)埼账募珙^。

    驚鴻使眼色，領(lǐng)宮婢悉數(shù)退出。

    慕容瑾毫無回應(yīng)，她纖瘦的身子柔若無骨。郎璨隱隱心慌起來，她將慕容瑾納回懷里，嗚咽著央求，“嬋兒，嬋兒……隨我走好不好？我們并非走投無路的！我外祖家在臨安，我娘親雖已不在，外祖母安在的，我們?nèi)ソ贤侗妓先思?，我母皇斷不至于與她老人家撕破臉，若你不喜歡，我們?nèi)ナ竦厝リP(guān)外，遠遠地走，離開中原無處不可去！嬋兒，你回答我，你答應(yīng)我，隨我走，可好？”

    衣襟被點點濡濕，郎璨身形一顫，她緩緩、緩緩地垂頭，輕柔挑起慕容嫤的下頷。眼見慕容瑾落淚心痛極了，難以呼吸般，郎璨抑制著呼吸顫抖，屈指以拇指指腹細致為她揩去淚痕。

    “太女心意，本宮銘記。”慕容瑾垂眸，清澈的眼底頃刻間模糊如舊，她深深吸氣，喑啞地維持平淡：“大婚在即，殿下實不該辜負陛下心意，理應(yīng)請教禮部仔細籌備……”

    不等她說完，郎璨將她剝離開，抽身退后。她雙目紅透，一字一頓，“你此言何意？！”

    “錯的便是錯的。勉強不來好結(jié)果?！?/br>
    郎璨忍不住拔高音量對她爭辯：“我們兩情相許，如何是勉強！是否是我母皇對你說過什么？”郎璨胡亂思量著，湊近來要抱她。慕容瑾將其推開，“我已為人婦，更是你嫡母！殿下請自重！”

    “你究竟是怎么了！前些日還是好好的！回宮前你還答應(yīng)我再也不舍棄我！慕容瑾！你的心呢？！”

    郎璨跪地往前挪，慕容瑾撇開臉，收斂眉心的掙扎，朱唇幾度開合，終于吐出最傷人的武器。

    “是我對你厭了……”說完這句話，慕容瑾的心跳近乎壓抑到被逼停。

    郎璨臉掛著淚珠，呆愣原地，她如何信這般冷清的話，是嫻靜溫雅的皇后，是柔善端莊的她的心上人隨口道出的話。

    這般冷漠的字眼，她慕容嫤，當(dāng)她郎璨，視為什么？！

    凡事開頭難，慕容瑾壓抑心痛，再多添幾記猛藥，唯恐郎璨遲疑，唯恐她冷靜下來醒過神，唯恐她……不死心。

    “嬋兒，你不要這樣……”

    郎璨混混沌沌將要示弱，她將哭出來，慕容瑾反手撐著案幾強撐著站起身，將軟弱掙扎同樣心痛的自己掙脫出她纏綿的視線。

    “你母皇久不曾來過，我……”慕容瑾眼一閉，暗自捏拳。指甲刺破掌心的軟rou，她的絕情之言隨意傾瀉到肆無忌憚?！笆俏业植蛔≌T惑，誘你身犯宮規(guī)……”

    “我早年已然傾心陛下。她與靜賢皇后鶼鰈情深我實在艷羨……”

    “靜賢皇后福薄，生下你便撒手西去。我央求父親為我開拓門路入宮伴駕……”

    “你自小便肖像你母皇，討人喜歡。漸漸長大，更是與她六七分像……”

    “太女殿下，本宮與你，實在有愧。”

    郎璨后跌一步，跌坐階下。

    一聲悶響砸落心頭，慕容瑾死死捏拳未曾回頭。

    若有心軟則功虧一簣。

    “本宮與陛下言歸于好，。也祝愿殿下與太女妃，”慕容瑾頓了頓，她心里已然感受不到疼。她平復(fù)一息，重新?lián)纹鸩蝗葜靡傻臏赝裥θ?，“祝你與她，恩愛和樂?！?/br>
    五雷轟頂，郎璨狼狽爬起來跌撞逃出去。她死死掩耳，胡亂地口呼質(zhì)疑。

    倘若郎璨逃離之前靜下心，哪怕回頭眺望一眼，就能看到淚流滿面?zhèn)窝b潰敗的人兒……

    一念之差，由最初錯付癡心到即將各為婚嫁，一念之差……

    ·

    郎璨回東宮閉門不出一蹶不振。她不知，未央宮的人兒心力交瘁纏綿病榻。

    皇帝派御前總管特來探望過，太醫(yī)云集于此更不必說，慕容學(xué)士專程攜待嫁的外孫女、未來太女妃顧攸寧前來探望。

    “民女拜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顧小姐進寢殿來，垂眸恭謹(jǐn)進來鳳榻前，提著襦裙裙擺盈盈一拜。

    “寧兒快起?！蹦饺蓁锌坑?，虛弱笑著向床邊伸手，邀她前來。

    “姨母，”顧攸寧咬唇，回握姨母大人的手，不知不覺眼眶泛紅，“寧兒方才聽聞外祖大人問柳太醫(yī)。柳大人道您身心勞累，須得好好調(diào)理……”

    慕容瑾勉強微笑安撫小輩，“不過是出宮祈福旅途勞頓，不妨事?！彼徚司彛D(zhuǎn)而問及婚禮籌備事宜。

    顧攸寧垂眸，女兒家嬌顏沾粉，含羞帶怯，“寧兒實在慚愧，全憑外祖與父親做主，寧兒并未出力?！?/br>
    慕容瑾搭她的手，笑，“你只管照料好自身，準(zhǔn)備做帝京最美的新嫁娘。”

    “姨母說笑了?！鳖欂鼘幪ы?，莞爾道：“寧兒相貌平平，若非仰仗家族榮耀，何來今日風(fēng)光?！?/br>
    謙卑有禮，落落大方，氣度出挑，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妍麗。

    合該婚配太女，未來母儀天下的。

    慕容瑾笑出眼淚。

    ×××

    “璨兒身為太女，國之儲君，待朕百年之后，她將要傳承江山萬里。她的正妻太女妃，人選必當(dāng)是士族重臣之后，必當(dāng)是家世清白人品貴重的世家小姐，如此未來才能母儀天下?！?/br>
    “皇后，對于你的外甥女這一人選，你意下如何？”

    慕容瑾抬頭，擠出笑容逼出回應(yīng)。

    她道：“陛下思慮周全，如此安排，甚好?！?/br>
    ……

    “娘娘！”慕容嫤驀然自回憶中抽離，她回過神，兩手的茶盅茶盞悉數(shù)遭剝奪。慕容瑾木楞著抬眼，她氣色不善精神更是不濟，她未開口，驚鴻傾身將她左手捧起——那處細嫩的肌膚。已然遭沸水燙紅。

    驚鴻不敢猶豫，朗聲喚人請?zhí)t(yī)來宮里，旋即，為主子取來打濕的巾帕冷敷，仰慕交集問主子如此這般是否能接受。

    慕容瑾由她動作，癡然如木偶一般。

    這些日子她家小姐每每如此痛苦捱過，驚鴻苦澀垂眸，又掀起一陣心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