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訊問
敲鍵盤聲停了,明池忍不住往后縮回手,“沒干什么……” 還沒成功,客廳里就傳來敲擊玻璃茶幾的一聲響,是明池jiejie把茶杯放回了桌面。 她沒起身,也沒回頭,靠在沙發(fā)里說:“明池,你說謊什么時候騙得過我?!?/br> 餐廳里飯菜擺了滿桌,只等幾人落座,家政阿姨已經(jīng)下班了,所以明池今天沒有和藹又疼他的段阿姨替他說話,只能靠自己瞞過去。 “沒有說謊!”他連忙否認(rèn),半真半假道,“是我上火,嘴角破了,姜哥說幫我看看?!?/br> 說著轉(zhuǎn)回頭,湊近了去捧許響的臉,低頭讓他看自己的下巴:“哥哥看看,是真的,我沒有說謊?!?/br> 許響由他動作,順勢以指尖劃過他唇瓣,摩挲幾下,就克制地收回手,用鼻尖蹭蹭他的臉頰:“哥哥看不出來,要不要讓jiejie看看?” 明池?fù)u搖頭,不敢說話,只敢目含希冀地盯他。許響故意不跟他對視,明池得不到回應(yīng),就忍不住晃晃許響和他交握的的手。 許響勾著他指尖想:這小動作十年不變,姜無謬見過么? “真的沒有和他做別的事?”許響撫平他襯衫領(lǐng)口的褶皺。 明池頸窩被他弄得癢,忍不住一抖,道:“沒有。都沒有。”很堅定,之前是為了保密,現(xiàn)在是為了保命。 “以后也不可以和別人靠那么近,”許響不說信了沒信,只親親明池側(cè)臉。 然后握住明池后頸,讓他的額頭貼上自己的,能近到連睫毛顫動都逃不過自己的感知:“要聽哥哥的話,明明?!?/br> 別和別人這么親近,哥哥受不了那樣。 “家里也沒不讓他早戀,你還端著干什么?” 臨走時,明純獅送許響到公寓樓下,出了感應(yīng)門,驀地問了這么一句。 許響毫不意外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意,只是低頭把明池塞給自己的巧克力含進(jìn)嘴里:“明姐,你看姜姐是直的嗎?” 明純獅一噎:“什么?” “我們都覺得她不是,是雙,你信嗎?” 明純獅眼睛里突然燃起一點(diǎn)被冒犯似的憤怒:“你們覺得什么就是什么了?小屁孩懂什么?” 許響把書包放進(jìn)車后座,對前座司機(jī)說了聲好,回過頭對她輕柔地笑了一下: “對啊,我不懂。” “……萬一不是呢?” 不是的話他要怎么辦呢? 唯獨(dú)這件事他不敢冒險,可也唯獨(dú)走向明池的每一步都滿載風(fēng)險。 在許響近十八年的人生里,一切都是觸手可及,可偏偏明池已經(jīng)離他這么近,他卻沒有伸出手的勇氣。 能怎么辦呢? 夜晚的霓虹穿過車窗,打在他的眉骨,照亮了這個英俊少年眼底的掙扎和愛欲。 許響不是在某一天里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明池的感情,他一直能清醒地觀測到自己為明池的心動。 明池怎么長都是他喜歡的樣子,說什么話都是可愛,做什么事都是好。 喜歡在心房里扎根,就能很快隨心搏被輸送到全身每一滴血液里,沒有外力能阻卻,連身體的主人也不能阻止。 他的一半是依舊待明池如兄如父,而另一半在愛河里沉浮。 一半一半,加起來仍是沒有出路。 * 明池睡前到廚房熱牛奶喝,把盒裝鮮奶倒進(jìn)杯子里,打開了微波爐,沒料旁邊突然橫出一只手搶走了他手里東西。 他驚訝地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是書房里畫了一晚上建筑圖的明純獅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了,頭發(fā)用一支鉛筆盤著,搶了他的牛奶往小奶鍋里倒。 “果然抓到你,”她打開火,“jiejie今天給你弄點(diǎn)好的,補(bǔ)補(bǔ)?!?/br> 果然是真的很補(bǔ),半小時后明池捧著一海碗的牛奶桃膠燕窩慢吞吞地喝,邊喝邊在心里默念不能浪費(fèi)不能浪費(fèi),十分鐘下去也沒喝完半碗——因為里面放了三大把核桃仁杏仁,不得不多嚼嚼才能咽得下。 睡前喝牛奶是明池在許響家時由他監(jiān)督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明池十四歲時開始抽條,半年里長得飛快,許家爸媽天天盯著他吃飯,好像也補(bǔ)不上他迅速吸收的營養(yǎng),每頓魚rou都不少,仍然瘦得胳膊上捏不起一把rou。 大人們不知道瘦不是明池的青春期來臨時最大的副作用,更難熬的是他突然加速的生長進(jìn)度引發(fā)了強(qiáng)烈且頻繁的生長痛,在許多個深夜都折磨得他熬不住地偷偷哭。 明池覺得自己吃到了長大的苦,腿骨常常疼得像被人圍毆過,有時甚至?xí)滩蛔∮妙~頭去撞墻,作為大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哭。 他疼了一個月,才被許響在某天夜里給他掖被子時抓了包。許響聽見抽泣聲,把他從被窩里挖出來,明池羞窘不愿意說,許響表面上鎮(zhèn)定,心里卻急得想把這么晚才來看明池的自己打一頓。 那天坐在明池旁邊給他揉腿的半個晚上,許響一路翻了五六個搜索引擎和問答平臺。從沒為哪個問題這么費(fèi)心過,第二天才從認(rèn)識的醫(yī)生伯伯那里知道生長痛不是病,不能治,除了多補(bǔ)營養(yǎng),就只能忍著。 許響的喂崽計劃就此成型,明池從此很長一段時間吃不著零食甜點(diǎn)。就那么點(diǎn)胃容量,好像每一小塊都全給他哥哥拿去精打細(xì)算了,一天能喝幾杯奶、咽幾個雞蛋,許響比他自己更清楚,一天三大頓兩小頓的,把明池補(bǔ)得看見課桌里的小零食就想跑。 這小孩兒在許響手里就這么精心地在養(yǎng),他少半兩體重許響都要皺眉頭,等明池上了初三,被回申城讀大學(xué)的明純獅接回家里去,卻沒到兩個月就弄出胃病來。 明池長這么大都不知道許響是會發(fā)脾氣的,他捂著胃蜷在自己的小床上,看著哥哥指著匆匆趕回家的jiejie,說話時脖頸上都賁出青筋:“你們把他接回家,就這么照顧他?那不如干脆讓他改姓許了,讓明明當(dāng)我弟弟住我家,我還不用每天打視頻才能盯住他吃飯!” 明純獅那時的臉色臭得要死,一路跑進(jìn)來都累得直喘氣了,還不能對著小弟弟罵大的那個,只好讓許響當(dāng)了二十分鐘的爹。 現(xiàn)在想想還是來氣,如今一口一個明姐,當(dāng)初把她當(dāng)兒子罵的勁去哪了? ……雖說她那時的確是做得不對吧。 她在餐廳暖色的燈光下看著弟弟圓圓的發(fā)頂,被他用身上暖呼呼的香味把心里的不爽撫平了,看得心癢,伸手揉了揉他的短發(fā)。 明池這個年紀(jì)是最討厭被長輩當(dāng)小孩兒看的,揉腦袋揉后脖頸的動作放在他同齡男生身上都能把他們點(diǎn)爆炸,但是明池從來不那樣。 明池從小就非常黏jiejie,爸媽的話不聽也會聽jiejie的,家里沒人舍得使喚他做事,但明池從小就是蹬著小短腿給明純獅拿小餅干扔垃圾都很積極。 明純獅忽然想起明池第一次吃自己做的東西時的場景。 那時她也還在上小學(xué),起床后家政阿姨還沒來,沒有現(xiàn)成的早餐,餓得等不住了,就自己下了廚。 她也沒半點(diǎn)家務(wù)常識,把橄欖油往沾了水的熱鍋里一倒,立刻噼里啪啦地炸起一片油星,“刺啦”的響聲把自己嚇得忍不住一聲尖叫。 明池才剛比灶臺高半截小腦袋,本來被嫌他太吵太粘人的jiejie勒令待在廚房外,聽見jiejie的聲音就小炸彈一樣沖進(jìn)廚房,把明純獅擋在自己后面:“jiejie快跑呀!” 后來她總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煎出兩個焦掉一半的蛋,自己都覺得難以入口,自暴自棄地放下筷子點(diǎn)外賣了,明池卻乖乖把一整個都吃完。 等阿姨來,聽了,逗明池:“jiejie做的飯好不好吃???” 明池仰著頭回她:“好吃。就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難吃。” 小孩子講話總是很認(rèn)真,明池說“一點(diǎn)點(diǎn)”的時候,兩根短短嫩嫩的手指比出一條縫的距離:只有很少很少一點(diǎn)哦。 明純獅覺得自己天生要做個小霸王、女武神、大建筑師,但是天生就不會做jiejie,總想不起要關(guān)心別人,也并不享受被小屁孩追在屁股后面跑的感覺。 但是小明池是個好老師和小聰明蛋,有很多耐心和愛,來慢慢教她這個沒天分的學(xué)生,當(dāng)然,給出去多少,后來也都叫明純獅心甘情愿地又給了回來。 就像煮牛奶燕窩這招,明純獅還沒給自己的心上人使過呢。 不過明池吃得專心,她看著很滿意,原本要問什么,就全都給拋到腦后了。 一直等到半夜,困得迷迷糊糊,將將入睡時,明純獅才想起來: cao。明池說自己沒談戀愛?怎么跟姜容她弟說得不一樣? “誰弟弟?” 姜無謬洗完澡,邊擦頭發(fā)邊經(jīng)過客廳去冰箱拿可樂,被姜容攔了個正著,“問我干嘛,我又不認(rèn)識?!彼徽J(rèn)識一個姓明的。 姜容手背撐著額角,盤腿坐沙發(fā)上,不緊不慢地開口:“?。靠晌铱椽{獅發(fā)過來的照片上是你呀,苗苗?!?/br> 姜無謬剛“呲”一下拉開拉環(huán),立刻警告一樣嚷嚷:“在家喊懶得管你,出去了不準(zhǔn)這么喊!” 姜容笑瞇瞇:“那到底是不是你啊,苗苗?” 她用鑲了花朵形狀水鉆的指甲“噠噠”敲了兩下屏幕,然后放大了照片,指著其中一個人的側(cè)影:“他好可愛哦,皮膚白白的,頭發(fā)顏色也好漂亮?!?/br> “你不認(rèn)識嗎?”姜容狀似很疑惑地向他確認(rèn),“我還挺喜歡的誒?!?/br> 姜無謬和他手里的汽水一起炸了。 “靠——這是我男朋友??!” 他“噌”一下躥到沙發(fā)上,一屁股坐下,把上面的姜容顛得猝不及防,然后搶走她手機(jī):“刪掉刪掉,一天到晚瞎意yin誰呢,那家伙一米八都沒到,你看上他什么!” 姜容把被這臭弟弟弄亂的頭發(fā)撥回來,也震驚了:“不是你纏著人家,是真的跟人家在談戀愛??” 姜無謬給她氣死:“你什么意思啊大姐?!?/br> “哦哦哦,不是,我們苗苗當(dāng)然是很好的呀,配誰都綽綽有余,”姜容熟練順毛,“那jiejie多問幾句啊,你和小明同學(xué)談戀愛的事,有沒有給別人知道呀?” “沒,”姜無謬勉強(qiáng)息怒,用她手機(jī)把照片airdrop給了自己,接收之后順手點(diǎn)亮了藍(lán)心,“他還要在學(xué)校待兩年,怕傳出去影響他。” “哦——”姜容很捧場地應(yīng)聲,然后實在沒憋住:“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無謬忍:“你魚尾紋出來了。” 姜容毫無收斂的意思,笑得捶弟弟大腿。 姜無謬再忍:“三道?!?/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姜容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你們真的好純情哦,jiejie看得好感動!” 話鋒立刻一轉(zhuǎn):“但是我還是要告訴純獅,否則我瞞著她你拐走她弟弟,她要生我氣。” 姜無謬往沙發(fā)背上一靠,很自信地?fù)P揚(yáng)眉毛:“隨你說,只要明池喜歡我,誰不同意都不行?!?/br> 姜容笑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姜無謬因此在她視線里周身都暈著光圈,更顯得張狂。 ——這么意氣風(fēng)發(fā)、如此篤定的一句,此后姜容替弟弟記了很久,久到他們都成人,又一一都為情所困,直到她親眼見姜無謬夢想成真。 這時連她也沒有想到,她暴躁又沒有耐心的弟弟會那么深情,年少時對一個人動心,就會念念不忘直到那么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