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變離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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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進入中原,先前在西南常見的崇山峻嶺漸漸被拋到身后,騎馬行路也更方便了些,每日可以趕更多的路程。 “管賬的,照這個速度,大約還有四五日就可以到盛京境內(nèi)了?!饼埑喝贿h(yuǎn)眺一下前方,難掩興奮道。 沒有回答,周圍安靜,初夏的空氣已有些凝固,讓人煩躁得化不開。 心口一疼,龍澈然低下頭,視線正觸上,一片光潔如玉的額頭,隱隱約約有點淡淡的紫色印痕正在綻放。 只手用力,勒住馬韁,騰云停下腳步,一邊駕霧見狀,也頓足偏頭,歪著的腦袋,圓睜的黑眼睛,略有些好奇地看著騰云背上的兩個人。 風(fēng)湘陵此時正背靠著龍澈然胸膛,頭倚在他頸側(cè),雙眸輕闔。龍澈然一手?jǐn)R在他腰間,一手執(zhí)緊馬韁,微垂了眼看他。 嘴唇和臉頰皆是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顏色,深紫的眸掩在薄薄眼皮下,湊近了看,交錯細(xì)小的血管,脈脈而走,仿佛還在突突跳動。俯下臉,龍澈然嘴唇輕輕點觸在上面。 風(fēng)湘陵沒有醒。 淺淺的呼吸帶動鼻翼幾不可察的起伏,左胸亦是,輕輕緩緩,仿佛下一刻就會失了跳動。龍澈然本以為自己是可以溫暖他的,可除了在兩人親密時,他仍舊看不到風(fēng)湘陵有任何好轉(zhuǎn)的跡象。 依然那般冰冷,覆著皮膚的那層細(xì)細(xì)絨毛,觸上去,癢癢的,但若進一步撫摸下面的肌理,卻幾乎冷得讓人心驚。 更尤其,近日來,風(fēng)湘陵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往往一天中只有五六個時辰是完全清醒的,其他時候縱然被龍澈然強迫著睜眼,也是毫無精神,且用不了多時,又會在對方不舍的注視下,無意識沉沉睡去,一睡,便是很久。 就如現(xiàn)在這般,本來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聊著聊著,居然又睡著了。 “管賬的……?”抱著希望再喚一聲,卻是意料之中的,沒見風(fēng)湘陵醒來,連一絲動靜也無,就這么軟軟靠在他懷中,安穩(wěn)地呼吸。 可是,真的是在,安穩(wěn)呼吸么? 龍澈然松開握著韁繩的手,撫上風(fēng)湘陵下頜,小巧瘦削,比初見的時候更甚。略一用力,扳過他的頭,俯下臉,吻上。 嘴唇的觸感仿佛生來就與自己最為契合,這近半個月趕路,從二人互訴衷腸,終于能像情人般在一起以后,他幾乎日日都能嘗到那越來越熟悉的味道。 醒著的,睡著的,有意的,無意的,溫柔的,激纏的……嘗過千百遍卻怎么也嘗不厭的,只屬于他的味道。 “管賬的……”輕聲呢喃,龍澈然伸出舌尖舔過那優(yōu)美的唇線,然后,掀開,抵上牙關(guān),輕輕摩挲、描畫,直到那人無意識地嚶嚀一聲,微微張嘴,便輕而易舉地攻城掠地,一路直下。索求般品嘗、吸吮的唇,時而以舌挑逗纏繞,擷取那冷梅特有的芬芳。 夏,好像又燥熱了幾分,龍澈然的手從風(fēng)湘陵下頜處移開,轉(zhuǎn)而按住他后腦,將其更緊密地壓向自己。 “嗚……澈……”抑制不住的輕喘在喉間逸出,風(fēng)湘陵微微睜開眼,終于從深沉的倦意中被生生喚醒,卻尚未了解是何狀況,便又被唇舌上驟然增加的力道帶入濃情迷亂的旋渦中。 深吻初歇,彼此牽連的銀絲未斷,渴求著的雙唇便已轉(zhuǎn)移著吮上了風(fēng)湘陵頸側(cè)的肌膚,深切而精準(zhǔn)的碰觸換來了對方微染艷色的低呼,懷中軀體亦已是一顫。如此敏感的反應(yīng)無疑更加深了心頭的□,含吮著的力道加重,龍澈然忘我地品嘗風(fēng)湘陵溫潤無暇的皮膚,直到留連需索著的雙唇為衣領(lǐng)所阻,他才猛然驚醒般停了動作。 白皙優(yōu)美的側(cè)頸被略略沾濕,某處還余有重重吸吮后暫時殘留著的紅痕,一時竟顯得無比□……強忍下再次埋首品嘗的沖動,龍澈然抬眸望向已微微亂了吐息的風(fēng)湘陵。燦陽中,才方經(jīng)過狠狠蹂躪的唇瓣更顯紅艷,幽眸亦帶上了幾分迷蒙。明顯情動的模樣讓龍澈然心中欲念更熾,卻仍是強自冷靜了下,苦笑道,“抱歉,不知不覺就……” 搖了搖頭,風(fēng)湘陵輕道,“我若無此意,也就不會任你動作了?!闭Z調(diào)澹然如舊,卻已形同應(yīng)允。 聽著此話,龍澈然心下一熱,卻又因望見四周情形而一陣嘆息。 風(fēng)湘陵尚還不解,卻在突覺身子一顛一晃,似是騰云重又開始緩緩向前行進時,猛然意識到他們身處何地,“澈,我們現(xiàn)在是在外面?” “是。”咬牙,如果不是,本大爺保證你現(xiàn)在根本就不可能說得出話來。 “……”所以,他們剛剛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lián)砦堑綆缀踔穑?!風(fēng)湘陵頓覺一陣虛脫,初睡醒的疲憊感亦同時涌了上來,還好,聽此時周圍的動靜,應(yīng)該是在野外,并沒其他人,否則,他干脆直接又蒙頭大睡算了。 “我睡了多久?”風(fēng)湘陵感覺到龍澈然未熄的欲望,想了想,決定轉(zhuǎn)移他注意。 不曾料到,那人居然因為他這隨意的問話身子一僵,兩只手臂同時加重了力道,卻是,半晌無話。腰間的壓迫力一陣強似一陣,風(fēng)湘陵隱隱發(fā)現(xiàn)不對。 “澈?” 輕輕的嘆息飄在耳畔,肩頭忽而一沉,略嫌咯得慌,是龍澈然的下巴,磨蹭他頸側(cè)肌膚的時候,還有些刺刺癢癢的,不算舒服,但也不很難受。 “管賬的,這一次,是一天一夜?!?/br> 風(fēng)湘陵有些愣住。 “一天一夜,都一直睡著,本大爺知道,就算先前你還在應(yīng)著本大爺說話,卻其實都沒醒過,一直都睡著?!?/br> 落寞的語調(diào)讓風(fēng)湘陵有些心疼,抬起手,覆上腰間。 “本大爺試了很多方法想叫醒你,卻又想讓你好好睡……可是,還是忍不住,所以,只好這樣,小小地懲罰你一下。” 反握住他手,龍澈然再次低下頭,輕吮了下那柔軟的唇瓣。 “澈,對不起。”風(fēng)湘陵微垂了眼睫,空洞的眸子,添了些許茫然,龍澈然知道,他這樣,是在內(nèi)疚。 “嘿!你確實對不起本大爺!丟下本大爺這么久,罰你今天晚上……”說著壓低了聲音,在風(fēng)湘陵耳畔輕輕呢喃一句。 驀地微紅了面龐,風(fēng)湘陵別過臉,雖說二人已經(jīng)有過好幾次,但畢竟清心寡欲慣了,說起這些事還是免不了會有些忸怩。而龍澈然就大為不同了,向來不知道拐彎抹角的家伙,面對心上人總時不時會有“正常反應(yīng)”,機會一來,就付諸行動,往往讓風(fēng)湘陵招架不能。 而且,龍澈然從不按世俗倫理辦事,“沉溺逸樂非君子之風(fēng)”這種理由也沒辦法搬出來,故而每每都要讓他得逞。 或許,風(fēng)湘陵近日來愈發(fā)嗜睡也有龍澈然一番“功勞”? 然而,事情這次卻并不順利了。 是夜,二人在一處小林子里歇下,周圍不算太冷,除了他們也沒有旁人,但龍澈然卻完全無心去記得白日里說的“懲罰”了,因為,風(fēng)湘陵又睡著了。 本是強撐著,擔(dān)心龍澈然失望,一直都勉力保持清醒,但身體里愈見強烈的無力感卻不容他再頑抗。最終,風(fēng)湘陵還是在滿心的歉疚中,迷迷糊糊墜入了混沌。 “這一次,又會睡多久呢?”龍澈然輕輕一嘆,抱著風(fēng)湘陵,仰頭看天,往日可以讓他心神開闊的蒼穹與星辰,今夜卻是完全無法助他安眠。 風(fēng)湘陵的身子已經(jīng)越來越虛弱了,每一次睡去,清醒的時間都會被剝蝕掉一點。如此,慢慢地,一分一毫,到他再也醒不過來的那天,會要多久呢? 不!不會的! 龍澈然被自己心底突然的念頭一驚,額頭頓時沁出冷汗,臉色都有些發(fā)白。不會的,那一天永遠(yuǎn)不會到來,管賬的不會醒不過來,不會,不會…… 本大爺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俯下身,毫不溫柔地將風(fēng)湘陵壓在地上,龍澈然瘋狂地親吻他嘴唇,脖頸,手下發(fā)力,輕易扯落他衣衫,火熱的唇覆上胸口。 似是背部突然傳來的冷硬感覺很不舒服,又似是身上軀體的溫度太過灼熱,那種近乎撕咬的親吻終于將風(fēng)湘陵從靜謐的睡眠中喚醒,瞬時跌入一個狂躁的空間。 “澈……唔……” 察覺到風(fēng)湘陵已醒,龍澈然的探索更加賣力,他不能讓風(fēng)湘陵睡著,他要讓他醒著,他要他在自己身邊,不能讓他離開。 想到風(fēng)湘陵有可能會離開他,龍澈然的心就像要撕裂一般,蜿蜒開,都是刻骨的痛意。 “啊——”親密結(jié)合的瞬間,風(fēng)湘陵感覺到,那種仿佛要將他碾碎的力量,那般深沉,那般絕望,那般——就算毀天滅地,也要抵死纏綿的癡狂。 何時,竟已這么…… 用力攬住龍澈然的肩,風(fēng)湘陵纏緊雙腿,迎合他并不溫柔的需索。他知道,龍澈然需要證明,需要一個證明,證明自己還在他身邊,證明此刻,這過于凄愴而瑰麗的一夜,不似那最初的一次交合,如夢如幻;而是真實,是刻骨,是相互之間,都深濃的愛意。 綠草的粗糙感一直不停地摩擦著后背,長發(fā)濕濕地黏在胸前,不知是沾了夜露還是汗水,冰涼與灼熱交匯在一起,融成溫溫的液體。 天地之間,不時傳來動情的呻吟和粗喘。最終,在一聲沉沉低吼過后,重回寧靜,僅余,微微的,猶帶熱切的喘息。 風(fēng)湘陵怔怔睜著眼,深紫的眸子暈染上薄霧,朦朦朧朧,邃然如兩汪深潭。 俯在他身上,龍澈然環(huán)緊雙臂,將臉埋入他頸項,深深地。彼此的身體,也仍舊深深地交合在一起,屬于自己的熱度正徐徐融化在他體內(nèi)。明明真實得那樣美好,可龍澈然卻無端覺得,恍若下一刻,便再也得不到。 “管賬的,別離開我?!?/br> 仍舊睜大眼,風(fēng)湘陵輕咬的唇瓣有些發(fā)顫,然后,松松垂在草地上的手緩緩抬起,撫上胸前微濕的發(fā)。 深黑的顏色,其間幾縷深紫,還有幾縷,在閃爍的星光下,似泛起些奇妙的銀灰光澤,風(fēng)湘陵看不到,但他知,那是誰的發(fā)。 他與他,相知,相戀,纏綿,結(jié)發(fā)……而后,真的,便是相守了么? “管賬的……拜托你,別離開我……” 風(fēng)湘陵苦澀一笑。 始終埋著頭的人卻突然抬眼,溫存地,撫上他唇角那一朵不真實的笑花,“管賬的,有時候……本大爺會忍不住想,你真的喜歡我嗎?” 唇瓣幾番翕合,風(fēng)湘陵微微皺起眉頭,他做得還不夠? 決定要給他一段最美好的回憶,用自己全部的真心,好好回報他所做的一切,也好好,完成他的心愿,順一回,自己的意念。 可,到頭來還會讓他懷疑……是否,真的欺騙他太多?現(xiàn)在,想要說說真話,卻已失去了讓人相信的理由? “管賬的,若你真的喜歡我,那你答應(yīng),為我,好好活下去!本大爺不管你怎么睡,但你,一定要醒過來,醒不過來就想本大爺,想我在等你,也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摩挲長發(fā)的手頓了頓,忽而,攬上龍澈然后頸,用力,風(fēng)湘陵將他拉向自己,胸膛相貼,心跳的聲音怦然,仿佛兩人之間薄薄的一層阻隔都已不在,真切地,融合在一起。 唇靠近他耳畔,風(fēng)湘陵輕輕一嘆,“澈……我答應(yīng)你……” “從今以后,我風(fēng)湘陵,可為天下人而死,但,只為龍澈然,一人而活?!?/br> 從今以后,只為你,一人而活。 千金,一諾。 千華山麓,是盛京邑內(nèi),少有的山地之一,也因著它地勢高險位置偏僻,數(shù)百年來鮮為人知,直到新姓劉氏皇族在盛京初登大寶,勢力壯大,深入腹地,才有了人煙。而后,又由于皇族沒落,曹cao在洛陽挾持幼帝,掌握實權(quán),此處便再度歸于寧靜。 近二十年,千華山下這座小鎮(zhèn),就如與世隔絕般,成了一處難得的世外桃源,獨享安寧。不過,今日,這里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熱鬧了許多。 本來還顯稀疏冷清的小街上,突然被擠得水泄不通,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全鎮(zhèn)子的人都已經(jīng)出動了。 百無聊賴敲著算盤的客棧老板娘,驚訝地看到本就少得可憐的幾桌食客全都放下碗筷往外跑,頓時有些火大,叉腰齜牙就要追出去,卻在瞥見艱難擠進大門的兩個人時,愣在原地,原本沖天的怨氣都不知去了哪里乘涼。 天哪!她不是眼花了吧!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 一襲素淡的堇色長衫,精致面容如在畫中,修長的身材挺拔而纖瘦,身上帶點寧靜與淡泊相混合的氣質(zhì),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微微低垂,讓他顯得有些冷漠而難以接近。 “老板娘,一間上房!” 火藥味十足的嗓音傳來,打斷她思緒,移開眼看去,卻再次眼前一亮。方才那位公子實在是個美人,一出現(xiàn)就吸引了絕大多數(shù)注意力,但分明邊上這位也堪稱英俊瀟灑嘛! 只不過,若論與他氣質(zhì)相仿的人,還是月前來過的那位要更加出色一些。這樣想著,不由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衣衫勝雪的儒雅形象,一下管不住眼睛,視線像是自發(fā)地又飄落在堇衣青年身上。 果然是當(dāng)久了客棧老板,養(yǎng)成的看人牽線習(xí)慣,老板娘目不轉(zhuǎn)睛,一時忘記了自己本分,直到一個溫柔淺淡的聲音低低飄來。 “澈,別走,此地應(yīng)該只有這一處客棧?!?/br> 老板娘終于回神,便見那青白衣衫的公子滿臉忿忿地要將身旁人拉出去,卻被對方止住動作。然后,那堇衣青年稍稍側(cè)了側(cè)臉,“老板娘,麻煩來兩間上房?!?/br> 仍舊低垂著眼,就連說話的時候,也并沒有看過來,這讓老板娘頗有些好奇。 門外不住有人探頭探腦,龍澈然好不容易大筆一橫,將人群攔在外面,若非都是些尋常老百姓,他恐怕自己不會介意稍稍動點粗。 “管賬的!干嘛要兩間!明明一間就……嗷——!”話音未落,卻被手上突然的一擰痛出一聲低呼。 “龍哥莫非忘了,本魔君先前說過的話?”水色薄唇淺淺翹起一個細(xì)小弧度,風(fēng)湘陵似笑非笑,微微仰起頭,一直看著他的老板娘這才注意到,那雙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眸子,居然是毫無神采的。 龍澈然還未出口的話盡數(shù)被噎回肚子里,卻又苦于不能發(fā)作,只好不滿地輕哼一聲聊以慰藉,再聽身后吵吵嚷嚷甚是熱鬧,干脆一抬腳哐當(dāng)一下將門勾上。 哪想剛一回頭竟又撞見老板娘直盯著風(fēng)湘陵猛瞧,龍澈然想也未想便幾大步趨前,身子一橫擋在那視線中間,將銀子捶在案上,財大氣粗,“一……”狠噎了一下,龍澈然轉(zhuǎn)頭瞪一眼風(fēng)湘陵,才大聲嚷嚷道,“兩間上房!快點準(zhǔn)備,還要兩桶熱水和一桌酒菜!” 身后,低低的笑聲悠悠如風(fēng),一只手從隱蔽的角度柔柔軟軟握上他。 龍澈然當(dāng)然不可能拒絕,卻還是賭氣不理。真要命,說什么大庭廣眾之下得避嫌,有什么嫌可避的?麻煩!還準(zhǔn)許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盯著他看,到處開桃花,根本就是故意氣本大爺?shù)模?/br> 老板娘正在揣測眼前兩人是何關(guān)系,現(xiàn)下猛一聽見風(fēng)湘陵笑聲溫軟,竟突然覺得,這堇衣的公子也不似剛開始感覺的那般冷漠不可親近,只是到底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雙眼睛,若是未盲的時候,該怎樣勾人魂魄。 搖了搖頭,再頗有些惋惜地看了風(fēng)湘陵一眼,這便忙著去布置了。 龍澈然翹首企盼,終于見人走遠(yuǎn),立馬腆著臉挪回風(fēng)湘陵身邊,占有性地攬住他腰,稍稍用力,以示警告,風(fēng)湘陵自然懂他的意思,眼波流轉(zhuǎn),微帶狡黠,“澈,你還是將門打開吧,不要影響了人家做生意?!?/br> 聽他避重就輕不理自己反而還關(guān)切旁人,龍澈然心頭抑抑泛酸——什么嘛,本大爺給的錢分明都可以包下這小地方了——雖然明知自己這醋吃得實在相當(dāng)無理取鬧,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在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帶風(fēng)湘陵來了,可偏生又擔(dān)心他身子長久露宿吃不消,真是有夠矛盾。 “本大爺先送你進房,再給她打開,你不用cao心。”氣惱歸氣惱,龍澈然還是盡量讓語氣聽起來緩和大度,但那nongnong的酸味仍舊憋不住飄飄逸逸,讓風(fēng)湘陵不禁心下莞爾。只是,唇角隱約的笑容,卻似比平常多了分淡淡惆悵。 顧自別扭著,龍澈然并沒發(fā)現(xiàn)這極微妙的變化,一看左右無人,干脆一把橫抱起風(fēng)湘陵,幾大步就躍上了樓。 ************************************************************************** 是夜,二人一起用了晚膳,龍澈然先到自己住處收拾一下,很快便又回到風(fēng)湘陵房里。 掩上門,便見風(fēng)湘陵正端坐床邊,動手解外衫盤扣,一聽有人進門,先是稍稍頓了頓,然后才微微一笑,繼續(xù)手上動作。 房中,大木桶里的水不住往外冒著熱氣,龍澈然走到旁邊,伸手探了探溫度,“管賬的,聽說這地方的泉水燒來洗澡,還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呢!剛剛本大爺試過,也不知有沒多個幾年壽命,嘿嘿,不過感覺舒服倒是不假,你趕快來試試?!?/br> 已經(jīng)只剩下一件里衣,可龍澈然似乎還沒有主動回避的意思,風(fēng)湘陵一時有些猶豫,轉(zhuǎn)念一想,仍還是盡褪了去,起身要向木桶邊走。 一只手臂及時上來扶住了他。 終究還是心下忐忑,微微紅了臉,龍澈然也注意到他面色,心中甚覺甜蜜,風(fēng)湘陵剛剛肯在自己面前寬衣,已經(jīng)顯示他的全然信任,而現(xiàn)在這羞澀的風(fēng)情,也只為自己展現(xiàn)。 眸光微沉,龍澈然扶著風(fēng)湘陵沒入木桶,卻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樣的風(fēng)湘陵,現(xiàn)在確實只屬于自己,但以前呢,也讓別人看見過吧。 雖說確實不怪他,可真要想起來,總還是免不了疙瘩,龍澈然強壓下心頭翻攪的酸意,伸出手替風(fēng)湘陵沐浴,時不時加重力道,做做按摩。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只聽得見細(xì)碎水聲,風(fēng)湘陵到底還是覺得尷尬,兼之龍澈然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這水的深度能否遮掩…… 輕咳了聲,風(fēng)湘陵決定說些什么讓龍澈然分心,“澈,你從哪里學(xué)到這按摩手法的?” 難得聽風(fēng)湘陵問起自己的事,龍澈然心領(lǐng)神會間也不由眼眸一亮,雙手更加賣力動作,見風(fēng)湘陵似是很舒服地瞇起眼,便滿心得意道,“嘿嘿!本大爺這么聰明,自是學(xué)什么都手到擒來啦!不過呢,教還是師兄教的?!?/br> “你師兄?”微微偏了偏頭,風(fēng)湘陵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 龍澈然全然沒發(fā)覺自己這話與當(dāng)初對風(fēng)湘陵說起武功時的“無師自通”很是矛盾,那個時候,本還記著師父的囑咐,可現(xiàn)在,對風(fēng)湘陵,他是什么隱瞞都想不起來了,全然未察就說出了實話。 “對??!本大爺?shù)膸熜帜强墒莻€很好的人呢,從小就最照顧本大爺啦!不過本大爺這么厲害,其實不用別人照顧的!所以管賬的,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照顧你啦!” 點了點頭,風(fēng)湘陵又問,“你師兄,比你大很多么?” “嗯……這個嘛,讓本大爺想想啊……”龍澈然歪頭,掐指算了算,“也大不了很多,就兩歲而已。” 風(fēng)湘陵沉吟片刻,方才微微一笑,“龍哥現(xiàn)在,應(yīng)與本魔君一樣,也是雙十吧?” 龍澈然聞言先是一樂,應(yīng)了聲是,而后突然覺得有些奇怪,“管賬的,你怎么知道?本大爺記得沒跟你說過呀?” 神色稍滯,風(fēng)湘陵微垂了眼掩去,掬起一捧水澆上胸口,“沒,只是覺得,一般師門準(zhǔn)許弟子下山修行,都該是這個年紀(jì)?!?/br> “哦,原來是這樣?。 饼埑喝唤z毫不疑,咧嘴一笑,轉(zhuǎn)過身去取毛巾。 而此時,風(fēng)湘陵撫上胸口的手,突然緊握成拳,然后,不著痕跡滑入水底。 他,騙了龍澈然,之所以知曉他許多事,都是因為,二人相遇,是自己的預(yù)謀,一場陰謀而已,他,是他早就選中的棋子。 可……也是最大的變數(shù)…… 干燥的毛巾從背后裹上來,龍澈然擁住他,將他帶出木桶,水聲嘩嘩,風(fēng)湘陵突然覺得腦內(nèi)也隨之有些凌亂。 后背一軟,已經(jīng)被放在床上,龍澈然就著裹住他的大毛巾,仔細(xì)為他擦拭身子,全然珍惜,近乎膜拜的態(tài)度,卻讓風(fēng)湘陵一陣心疼,難以自抑。 猛地伸出雙臂,抓緊龍澈然強健的臂膀,風(fēng)湘陵坐起身,吻上他的唇。 龍澈然呆住,風(fēng)湘陵很少主動吻他,或者說,目前為止除了最初告白的那一夜,他就再沒這么主動過。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這樣誘惑他,他有承擔(dān)后果的覺悟么? 努力維持鎮(zhèn)定,龍澈然淺淺回吻他一下,強自溫存道,“管賬的,你早些休息,本大爺收拾一下,就回房?!?/br> 孰料,風(fēng)湘陵居然未有松手,反而更加親昵地貼近他,剛剛沐浴過的身子猶還散發(fā)著泉水與寒梅交織而成的濕潤清香,毛巾在龍澈然呆愣的一刻滑落下來,潔白無暇,宛若羊脂玉石般的軀體便毫無遮掩橫陳眼前。 唇上的熱度加重,略有些羞怯的舌尖輕緩地描摹勾勒。 “澈,抱我……” 心中頓時砰砰亂跳,龍澈然覺得,身體里從剛剛起就未曾熄滅的火焰越燒越旺,欲望如潮,就要決堤……可是,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卻在嚴(yán)詞警告他,風(fēng)湘陵近來身子可能經(jīng)不起他太過強烈的索求。 上一次在荒郊野外失控地要了他,讓風(fēng)湘陵昏睡了三天,現(xiàn)在,他無論如何也不能…… 終究害怕失去的恐懼大過一切,龍澈然用力拉開風(fēng)湘陵,好半天,竭盡溫柔的聲音仍褪不盡濃重的□暗啞,“不行……管賬的,都已經(jīng)到了千華山……無論如何,要等你完全好起來,才可以……” 俯身,淺吻了下風(fēng)湘陵額前幾縷短發(fā),“所以,一定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本大爺會被你折磨死的……”壓低的嗓音在耳畔吹拂,龍澈然半帶調(diào)笑地說完,強迫自己松開那誘人發(fā)狂的美麗。 “澈……”剛剛還讓他感覺安定的熟悉熱度驀然抽離,瞬間被清爽的空氣取代,風(fēng)湘陵有些茫然,猶豫著伸手。 龍澈然按下他,拉開被子裹嚴(yán)實,“好好睡吧,本大爺就在隔壁?!?/br> 半晌靜默,直到輕輕的關(guān)門聲響起,然后是,刻意放低的腳步聲和搖曳的水聲漸漸遠(yuǎn)去。風(fēng)湘陵閉上眼,頰畔一絲緋色淡若云煙,點點覆上蒼雪。 許久許久,直到月上中天,蟲鳴幾靜,萬籟皆沉,帳內(nèi)人影才又緩緩掀被,緩緩坐起,緩緩著衣。 腰間一柄軟劍,徐徐舒展,冷芒冽冽。 一場陰謀,一顆棋子…… 兵法韜略,文治武功,卻從來沒有哪一本圣賢之書,告訴過他,該如何,去管住弈者自己的心。 入了自己的局,入了自己的套。 愛上棋子的棋士,會為那顆注定要犧牲掉的棋子,輸?shù)暨@整盤棋局么? 夜深,一路星月清輝,馬蹄如飛。 堇色衣袍獵獵揚起,似是正被什么緊緊追逐,又似生怕一停下便再也走不開般,以極快的速度前行,嘚嘚的聲響在這靜夜的密林里格外清晰。 一聲長嘶,終于,雪白的神駒前蹄揚起,在一處斷崖前生生止住狂奔之勢。幾塊碎石剝離而下,滾落入崖底深淵,云煙渺茫,聲不可聞。 翩然下馬,略一沉吟,騎者轉(zhuǎn)過身。 高高的圓月掛在中天,正是午夜夢回,萬籟俱寂之時。此處斷崖周圍約十步開外,都無其他遮掩,月光遍灑,亮如白晝。 而玉立崖頂?shù)娜?,堇衣?dāng)風(fēng),烏發(fā)旋舞,一雙空洞的眸子看不出情緒,面容沉靜如水,不帶絲毫戾氣,卻端得盡顯氣度非凡,豐姿雋朗。 風(fēng)湘陵。 右耳略一動了動,淺色薄唇微微勾起,風(fēng)湘陵湊近駕霧,低語幾句,那馬兒似是領(lǐng)會主人意思,雖原地盤桓數(shù)步,有些不舍,但仍是縱蹄疾奔而去。 聽著那聲音漸漸遠(yuǎn)離,風(fēng)湘陵才稍稍放下心,重又轉(zhuǎn)過去,對著懸崖長身立定。 約摸半刻,先前便察覺到的聲響,已經(jīng)又近了許多,數(shù)一數(shù),該有二十人左右,輕哼一聲,風(fēng)湘陵朗聲笑道,“你來遲了。” 從濃重樹影里走出一個人。 一身靛紫錦袍,俊容棱角分明,黑眸冷峻如寒夜,短發(fā)在月華之下閃爍著幽藍寶石般神秘的光澤,腰間一把長形兵器,兩端銀刃錚亮如新,一眼看去,仿若冰雕玉刻而成,颼颼散發(fā)出涼意。 來人正是宵明。 他警惕地掃視一下四周,卻發(fā)現(xiàn)風(fēng)湘陵居然是孤身一人,而且還毫無防備地背對他,說出的話也似早有預(yù)料他會在此時此地偷襲般,宵明顯然是吃了一驚,“何謂‘來遲’?” 悠悠轉(zhuǎn)身,烏邃的紫眸背對中天的月光,更加添了抹無法言說的魔魅之意,宵明一時心下警鐘大作,總覺得此刻的風(fēng)湘陵不簡單。 “呵……你不是聽到傳聞,本魔君雙目失明性命垂危,便想趕來看一看么?” 黑眸一沉,宵明冷道,“你我的約定尚未實現(xiàn),我只是不想你這么早就魂歸西天罷了!不過……” “本魔君現(xiàn)在可是好好的?!憋L(fēng)湘陵語氣仍舊沉靜,不起波瀾。 宵明突覺不對,“你……那些傳言是你故意放的?目的,引我出來?” 輕輕一點頭再一搖頭,風(fēng)湘陵話語里添了抹詭譎的笑意,“是也……亦非也,不過,為了與首輔的那個約定,本魔君倒確實有些事要拜托你。” 被他這般莫名難測的語氣驚住,宵明內(nèi)心疑竇叢生,“拜托我?風(fēng)湘陵公子莫不要忘了,你我現(xiàn)在,可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出來吧!” 一聲喝令,叢林中立時竄上來一群玄衣玄褲打扮相似的武人,將整個懸崖以半月形團團圍住。 風(fēng)湘陵于是微微笑了,他當(dāng)然看不見這些人是什么裝扮,但他卻能猜到。就憑那些家伙的輕功步法,早在還相距甚遠(yuǎn)時,他便已聽出來了。 唇邊漾起一抹悠遠(yuǎn)的笑,意味深長。明明是出塵脫俗,瀟灑若仙,氣度卻又凝毅威嚴(yán),空眸倒逆月影,一剎那竟仿佛神光湛然。歷練隱去了少年的鋒芒,英華內(nèi)斂,不經(jīng)意間卻仍顯凌厲和高貴。 流影門。 終有一日,我風(fēng)湘陵會讓你們血債血償!至于現(xiàn)在,就好好地,做我手中的牽線木偶吧,讓我看看,你們演戲的功力。 身形驟轉(zhuǎn),風(fēng)湘陵冷道,“哼!你我當(dāng)然不是一條船上的人,所以,還請閣下拿出流影門的本事,讓本魔君領(lǐng)教領(lǐng)教吧!” 宵明一愕,他本不是來找他打架的,可現(xiàn)下,他這語氣,分明是在挑釁他主動出手,卻又是何意…… “怎么?流影門的人,也做起縮頭烏龜來了?”輕蔑一笑,風(fēng)湘陵兀自把玩著腰間佩劍的劍柄,長長劍穗垂下來,無風(fēng)自動。 不過,倒也不必多費唇舌,那邊有幾個流影門弟子似并不知曉風(fēng)湘陵厲害,不堪師門被辱,提了武器就要殺上來。 “退后!你們不是他對手!”宵明怒斥一聲,腰間寒刃終于掙脫束縛。而那幾個弟子一聽他語氣慎重,立時也心生懼意,稍稍退了回去。 緩步逼近風(fēng)湘陵,宵明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而且,這種感覺,在離風(fēng)湘陵越近的時候,便越發(fā)清晰。終于,二人相距不過一丈之遙,銀光一閃,風(fēng)湘陵已先一步拔劍而出。 對了,他的琴呢? 這是宵明腦中第一反應(yīng),直到身前突的一寒,驚覺那劍尖已然直指自己面門,才驟然反應(yīng)過來,接連退了好幾步。 風(fēng)湘陵不待他喘息,仍舊揮劍相逼,但宵明卻已然察覺,他周身竟無一絲真氣相護,剛剛那一刺,雖說手法精妙,但也只是靠著華麗劍招掩人耳目。 他現(xiàn)在,難道…… 宵明頓時心下大駭,也對風(fēng)湘陵此舉愈發(fā)不解??墒?,對方卻絲毫不給他考慮的機會,森森寒光,殺機畢現(xiàn),宵明只得橫刃招架。 而這一幕,刀劍相抗,短兵相接,落在不遠(yuǎn)處流影門弟子眼中,卻是驚險異常。尤其風(fēng)湘陵劍術(shù)回環(huán)宛轉(zhuǎn),最是讓人眼花繚亂,讓他們實在不得不信,眼前這人確是個絕頂高手! 并不止是一向慣用的古琴,就連從未為人所知的劍術(shù)也已境臻如此。 始終仔細(xì)注意著周圍動靜,風(fēng)湘陵察覺到那些人屏息凝神、毫無聲響,便知曉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 劍光一凜,再不猶豫,下了最后一招狠手。 這身劍法乃是神弈所教,飛雪直下曉梅殘,盡是傲霜風(fēng)煙起。霜雪梅煙,便是這最后一式,幻入無形,輔以勁氣,招招斃命。 只可惜,現(xiàn)在的風(fēng)湘陵,無法將其威力發(fā)揮到極致,當(dāng)然,這也絕非他此時的目的。 宵明亦感覺到了,那招雖狠,卻毫無殺氣,但若不擋,絕對仍是重創(chuàng)。他究竟想干什么?一時只覺心頭霧起,但手下刃光疾閃,仍是將那劍勢生生逼退。 驀地,看見那因著自己真氣走勢而向后跌去的堇色身影,他腦中倏忽閃過一道驚電,好像已經(jīng)有些明白了。 霜雪梅煙,劍光灼灼,最是迷亂人眼的景致。 現(xiàn)下,在一干流影門弟子看來,銀光黯然的一瞬間,分明是宵明刀上勁氣雄渾,勝過劍之纖巧,將對手擊退,而風(fēng)湘陵一時未能穩(wěn)住身形,被余力撞飛,向后倒去。 凌空落處,萬丈深淵…… 而這一幕,也恰好落入匆匆趕來的人眼中。 騰云如電,龍澈然半夜突然醒來,因不放心而去隔壁房中探視,卻駭然發(fā)現(xiàn)風(fēng)湘陵不在,那種恐怖的心情,便是一路風(fēng)襲,都無法吹散。 更尤其,如此大的千華山麓,他幾乎不知該去哪里尋人。 好在騰云通靈,找到了駕霧的蹄跡,方才讓他稍稍放心,只是,隨著騰云不斷向上坡疾奔,頭頂一輪圓月,仿佛離自己越來越近,龍澈然心頭的不安和恐懼也越來越凝重,這個高度……這個高度…… 龍澈然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管賬的沒事,他這樣告訴自己,沒事,沒事…… 然而,心頭那不祥的預(yù)感,在終于到得崖頂,看見眼前那讓人心膽俱裂的一幕時,擴大成再不容懷疑的事實。 圓月清輝,巨輪一般幾乎籠罩整個夜空。 廣袖寬袍正中鋪展,遮掩住瘦削纖細(xì)的人影,如張開的雄鷹翅膀,不減清傲。無論何時看去,無論何種姿態(tài),何種角度,都能讓人心醉神迷。 然而,龍澈然卻只覺得鋪天蓋地都是絕望,和黑暗。 “不——!風(fēng)湘陵——!” 作者有話要說:= =墜崖|||| 我果然還是狗血了,遠(yuǎn)目 第九十九章 千華一夢流年黯 之 死訊 千華山,絕頂。 東方一抹微紅顏色,正是日出之前,將亮未亮。在猶未褪去的夜色掩飾下,此處高崖,仍被包裹在深濃暗幕間。 光與影的交接儀式——逢魔時刻。 那么,這一次,又將是誰,被選為下一個犧牲者? 妖紅水袖,蝶翼輕衫,甚至連那如水晶般透明的瞳孔,也是詭異的艷赤色澤,只是,沒有火的溫度,滿覆冰霜。 抬手,一塊拳頭大小的碎石向崖底投擲而下,卻是半晌,未有回音,“好高啊……哼,這樣掉下去,非死,即殘吧?” 緩緩勾唇,那唇色,也是殷紅如櫻。 這樣一個少女,宛似一團被凍結(jié)的火焰。遠(yuǎn)遠(yuǎn)望去,灼灼烈烈,走近而觀,卻仿佛冰雪雕成,除了衣飾眸色,無論哪里都只能透出刺骨冷冽。 “白瑩!”一聲嬌喝,環(huán)繞高崖的樹叢間猛然響起陣陣激烈鈴聲,“納命來!” 微微皺眉,紅衣少女甩手解下腰間環(huán)著的繩索,伸臂一震一揮,竟赫然是條游蛇長鞭,九尺銀身,絲絞紅綢,以輕靈多變而位列鞭中名器之首,逐日。 “你們還真是鍥而不舍啊,人都死了,還這么忠心耿耿豈不可笑?”赤眸凌厲,手法亦不停頓,右腕微動,逐日便如行云流水般徹底離身舒展。下一刻,詭如靈蛇的銀白長鞭立時朝瑕妤腰間大xue疾點而去。 眸光一閃,瑕妤卻并未避開,而是迎著那鞭勢仍舊聚氣于花鈴,眼見就要被逐日末梢掃上,卻又似早有準(zhǔn)備般身形微側(cè),堪堪避過疾點而來的風(fēng)勁。手勢亦在此時稍稍一斜,掌中飛速旋轉(zhuǎn)的花鈴驀然脫掌。 臉色變了幾變,白瑩察覺有詐,及時提勁猛然震動逐日,借著那反沖而回的力道向后跳開,卻不想一道青金光芒突然從側(cè)后方奇襲而來。 鞭為長兵,適當(dāng)距離下更具威力,而劍相對而言,則需近身而攻。 兩兵相抗,在實力相近的情況下,關(guān)鍵就在先機與距離,這也是瑕妤甫一出聲,武玄便已開始尋機從側(cè)面靠近的原因。 青光與銀光,幾在一瞬之間,分出高下。 但白瑩自是狡猾無比,否則也不會多次脫逃。眼見那右腕又是一動,本已伸至最長的逐日忽而如波浪般迅速籠聚而歸,瑕妤心念一轉(zhuǎn),揚聲喝道,“天尊使者,這東西你要是不要?” 白瑩聞言一瞥,果然神色突變,與武玄近身纏斗間仍止不住朝瑕妤看去,兩只花鈴旋繞著飛在半空,右掌中已然多出一個烏黑中泛著青潤光澤的腰牌。 “原來在你們這兒!”眼光狠狠,白瑩一時情急,凌空揚手就要去奪,卻忘了在這種情勢下,就算猶有可乘之機,也會因著她這一下分神大顯的破綻,而自斷退路。 見此情景,武玄銳利的眸子雖仍舊不露聲色,但手上劍光卻已然變了去勢,在白瑩收鞭再起、朝瑕妤手上勾去之時,迅速反轉(zhuǎn)一繞,瞬時逼近對手。 頸間猛然冰寒,白瑩生生止住動作,低頭一看,青金冽冽的劍刃正橫在身前,而下一刻,雙手也被人從后縛住。 “嘻嘻!”瑕妤迎視白瑩惡狠狠的目光,沖她身后的人眨一眨眼,“武玄,這位冒名頂替的jiejie欠我們的債,今日可要加倍討回了!”說著一上一下拋擲手中的腰牌,“白瑩,沒想到你也有今日吧?落到我們手中,你還有什么話說?” 白瑩本還相當(dāng)惱怒,此刻聽著瑕妤說話,卻是忽而陰測笑開,“我倒是沒什么可說,大不了也是一死,有你們那位少主人陪葬,倒也相當(dāng)風(fēng)光呢!” “你——!”瑕妤手腕一抖,花鈴猛然急轉(zhuǎn)著飛出去,白瑩一驚,迅速別開臉,卻仍是晚了一步,那隱帶銀刃的圓球擦過頰側(cè),留下一道妖紅劃痕。 沒流出血來,但已開始泛起淡淡烏色。 “瑕妤?!蔽湫⑽櫫税櫭碱^,朝瑕妤使了個眼色。雖然表情滿滿不甘愿,但她仍是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拋給武玄。 接在手中,武玄捏住白瑩下巴,猛一拍喂下去。 嗆咳幾聲,白瑩臉色有些發(fā)青,“你們……你們給我吃了什么?” 難得看她這般驚恐,瑕妤一嗤鼻,到底還是怕死嘛,剛剛還敢說得那么可惡,“放心,是解藥不是毒藥,你現(xiàn)在還不能死,不把你后面那個人揪出來,少主的仇怎么能報!” 冷冷一笑,白瑩敏感地察覺附近有一絲熟悉的氣機?!澳銈兙退懒诉@條心吧,我若會告訴你們,那就不是白瑩了,哼,”高傲地瞥一眼瑕妤,白瑩又笑,“不用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們那位不爭氣的主子,這么早就丟了性命,殊不知真正的好戲還遠(yuǎn)未開場,不能親眼見證,是他沒那個福氣!” “你、你……”氣得渾身都開始發(fā)抖,瑕妤正要一巴掌扇過去,卻忽覺一陣陰冷的風(fēng)從周圍旋轉(zhuǎn)而起,立時眼前一暗,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武玄身后突兀出現(xiàn)一個高挺的黑影,寬大的長袍將崖頂微紅的霞光都整個罩住。 莫名的壓迫感傳來,瑕妤顧不得自己胸腔憋悶難受,就要出聲提醒武玄,卻未及出口,那黑影已不知何時揚起掌弧,將毫無防備的武玄擊出數(shù)丈之遠(yuǎn)。 “大人!”只聽白瑩一聲驚喜呼喚,那濃黑的暗影勁風(fēng)一掃,“走!” 瞬間,便如來時般,消失不見。 瑕妤在那黑影先前站著的地方檢視一會兒,也不追上,而是轉(zhuǎn)身跑去扶起武玄,“你怎么樣?” 搖了搖頭,武玄坐起身,深吸幾口氣,開始凝神調(diào)息,半晌,方才緩緩收勢,“是個厲害的對手……這下,果然如主上所料,他們終于忍不住蠢蠢欲動了。只是不知,我們按他所說這般表現(xiàn),能否瞞過那些人爭取時間?!?/br> 張開眼,東方的紅光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蓬勃之勢,山頭上半點赤色漸漸凝成一段細(xì)弧,山下,是不知盡頭的斷崖深處。 云遮霧繞。 “這些我倒沒在意過,只是……武玄,你說,我們就這樣放少主一個人,他不會有問題吧?而且……而且……這地方這么高,少主真能……”瑕妤順著他目光看去,忍不住憂心道。 “他會沒事的?!辈坏人f完,武玄已經(jīng)接上,語氣堅定,斬釘截鐵。 “……武玄,”了解他的意思,瑕妤也覺自己方才的想法很不應(yīng)該,但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個怪人,聽說也跟少主一起跳下去了,還真是奇怪得徹底?!?/br> “……”武玄眼神微微沉淀,似有種濃得化不開的情緒正在緩緩積累,然而瑕妤卻沒注意到,仍舊兀自說著,“瑕妤不知為什么,總不喜歡看他跟少主在一起,總覺得,他會害了少主似的?!?/br> 苦澀一笑,武玄忽而輕道,“他不會害他的?!?/br> “什么?”瑕妤沒聽清,愣愣反問,武玄卻再沒重復(fù),仍舊偏了頭去看那邊火紅的日出。傳說,千華山絕頂?shù)娜粘?,是天下奇景之一,卻沒想到,今日倒讓他們誤打誤撞,欣賞了一回。 只是,真地可以專心欣賞么? 就像那個人——遠(yuǎn)遠(yuǎn)的,如日如月,如宇如星。真的就情愿,永遠(yuǎn)這么瞻仰,追逐不到,觸碰不到,只能,就這樣,如現(xiàn)在這般,說兩個字——保護,而已嗎? 瑕妤,你擔(dān)心龍澈然會害了主上,所以,不愿他跟他在一起。 但你可知,事實上,我也不愿他們在一起……不同的,或許是那真正的原因,不是擔(dān)心龍澈然對主上不利,而是擔(dān)心,他對他太好,太好……好到,讓他又一次對別人,展露那即使傾盡天下,也無法企及的笑容…… 不。也許,就算沒有神弈,沒有龍澈然,也,永遠(yuǎn)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呵…… “瑕妤,成功了么?”沒頭沒腦地,武玄這樣問道。 瑕妤正頗有些癡迷地看著日出,猛聽他這么問,一時有些納悶,但卻馬上明白過來他所指為何,調(diào)皮地一眨眼,笑道,“自然?!?/br> 抬手,一只粉蝶翩躚著落上指尖。 “它會告訴我們,下一步該往哪里走?!?/br> ************************************************************************* 奇峰翠坳,一條幽靜小道。 忽而樹葉窸窣,落下兩個人影,玄衣大氅,黑巾覆面,樹枝濾下明滅的陽光,男人微瞇的眼角隱約可見一條深刻刀疤,勾勒得那張臉陰郁中透著jian猾與老練。 “大人,”緋衣少女單膝跪地,神情雖有惶恐卻仍掩不住驕矜自傲,正是白瑩,“依剛剛那情況看來,風(fēng)湘陵之死的傳言或許有誤?!?/br> “哦?”男人聽她這樣說,只是輕哼一聲,似乎不以為然,“你認(rèn)為,以那兩人忠心的程度,應(yīng)該就此一蹶不振?” 白瑩低頭,算是默認(rèn)。 “哼!如果他們真的表現(xiàn)悲慟,本座倒覺得有幾分做戲之嫌,不過現(xiàn)在看來……風(fēng)湘陵這一招,到底是金蟬脫殼,還是為了破壞本座的計劃不惜以身作餌……” “大人的意思,風(fēng)湘陵有可能是真的死了?”白瑩一驚,顯然覺得不可思議。 男人搖了搖頭,“這事暫時不能妄下定論。至于白瑩,你弄丟本座門下象徵,剛剛甚至險些落入敵手,這兩件事你準(zhǔn)備怎么辦?” 身子一僵,白瑩垂眸,取下腰間逐日,雙手舉至男人面前,神色卻無半分不服,“白瑩知罪,自愿領(lǐng)鞭五十。” 眼中陰狠一閃即逝,男人取過軟鞭,抬手,瞬間一道長長的鞭痕就出現(xiàn)在少女纖細(xì)的后背。緋色衣衫,殷紅傷痕,血rou模糊。 銀牙緊咬下唇,白瑩一聲不吭,靜待下一鞭的到來。 不過,視線里突然被扔在地上銀紅細(xì)索,卻告訴她,刑罰已經(jīng)過早結(jié)束。頭頂是男人威嚴(yán)的嗓音,“這次就先記上,用人之際本座還等你將功抵過?!?/br> 說罷袍袖一揮,向小道盡處離去。 白瑩拾起逐日,凝目看那背影走遠(yuǎn)。 手心勒緊,銀鞭緩緩而動,有鮮血的顏色順著修長鞭身徐徐浸染。 就如許多年前,猶在稚齡的她,第一次從那人手中接過此鞭,第一次手刃仇敵后,以血盟誓的過程。 垂眸,白瑩張開左手,模糊一片的顏色中,依稀可辨五指及掌心深淺不一的鞭痕,有些早已陳舊,有些顯是新添。 見著這樣形容可怖的一只手,少女唇邊居然淺淺漾起一絲幸福的笑,亦真亦幻,卻只讓人看之心冷。 大人,義父……白瑩一定會助您達成愿望。 粉身碎骨,百死不悔! ************************************************************************* 流影天殊,禁地幽宮。 正門,走出兩個弟子,“哎,你聽說了么?不久前重出江湖的‘妙音公子’,昨晚好像墜崖身亡了!” “什么?他不是很厲害嗎?怎么會這么簡單就……” “你別不信,是昨晚跟宵師弟出去的門人親眼所見,先前傳聞好像是真的,而且那人又不知怎么沒帶琴,和宵師弟比劍遜了一籌,且恰恰在山崖邊,就掉下去了,那可是千華山絕頂,掉下去管保連尸骨都找不到?!?/br> “真的???哎……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據(jù)說那‘妙音公子’可是個無比絕色的人物,江湖上對他有想法的那可不是一個兩個了,現(xiàn)下就這么香消玉殞,不是可惜是什么?” “嘿嘿,怕是你自個兒有什么心思,現(xiàn)在……嗯?” “咳咳……你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倒是宵師弟不知跟那人有什么過節(jié),半夜還去那種地方比武,更奇的是樓師弟,居然二話不說就跟著跳下去,舉動很可疑啊……” “啊呀!你不提我還忘了,師尊向來器重龍澈然那小子,這次突然派宵師弟出去會不會就是因為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而且現(xiàn)在龍澈然還真在眾人眼皮底下干出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丑事,也不知師尊會怎么處理?” “有什么好處理的?人都死了,哼!不過……要我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若是樓師弟真跟那妙音公子有什么,倒也不算死得冤枉……” “嘖嘖……還說自己沒那想法,這不是……” “什么人?!”本帶三分狎昵的對話,突兀中斷,先前那名弟子大喝一聲,猛覺身后一涼,竟生生挨了一掌,轉(zhuǎn)身去看,卻哪里還有人在。 “沒有人?。磕阋缮褚晒韨€什么勁,這可是流影門禁地,密不透風(fēng),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旁人怎么可能進得來?” “話是這樣沒錯,可……” 背上那生疼感覺逐漸擴大,不會有假,“不行,快去里面看看,要真出什么事,你我可擔(dān)待不起!” 而與此同時,一個白衣翩然的人影,正恰恰落定在院墻之外,掌心攤開,緋紅水玉幽幽靜默,霎時已是變幻萬千。 再不遲疑,緊緊攥起,朝某個方向疾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