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血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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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旋拼命跑著,可就算再怎么努力,眼淚仍舊不住往下掉,袖子都抹濕了,也沒辦法停下來。漆黑的夜色,幽暗的密林,等明旋終于累得撲倒在地時,那些憋屈的情緒終于崩潰而出,索性就將頭埋在手臂里嗚咽。 “愛哭鬼,別再哭啦!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別以為這東西就抵得上我落仙谷千余枉死人命,更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你不會沒聽過吧?” 話一出口,風(fēng)湘陵突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神弈深深凝視他,卻只是搖了搖頭,淺笑如清風(fēng),“我懂,湘兒……你之需,我之愿,既然是真心情愿,那就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種下仇恨的是我,承擔(dān)后果的自然也該是我,你要取我性命,我絕無二話,只是有一件事我卻不得不說——” 風(fēng)湘陵不由繃緊了身子,潛意識里似乎有些害怕聽到下面的話。 “湘兒,你現(xiàn)下正謀劃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必然與當(dāng)年之事有關(guān),也一定會牽扯上流影門?!?/br> 渾身一松,風(fēng)湘陵反笑譏諷,“怎么?牽扯到流影門所以你要出面阻止了?” “湘兒!”神弈眼神沉了沉,面色居然大為嚴(yán)肅,“那件事并不僅僅是我們兩人的舊日恩怨,你若執(zhí)意針對流影門,不管最后誰勝誰敗,吃虧最大的都只會是你!” 風(fēng)湘陵盯著語氣激動的男人,沉默不語。 心中痛苦難言,神弈卻仍舊只能咽下所有嘆息,淡淡道,“總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湘兒,剛剛的那句話,我不望你能字字奉行,只求聽進(jìn)一言半語,以后……你定會有明白的一天?!?/br> 反手抽劍,將劍柄遞給風(fēng)湘陵,冰刃如霜,絲絲寒意緩緩彌散在二人之間。 神弈一笑坦淡,“湘兒,動手吧?!?/br> “……你似乎知道得很清楚。”風(fēng)湘陵凝視柄端劍穗,眸光微微閃爍,神弈不知自己是否看錯,他好像極淺極淺地笑了一下,“那么,幕后之人也該水落石出了?” “這……暫時只有一點線索,我正要著手……”突然全身大震,神弈不可置信地盯住風(fēng)湘陵,剛剛一直避免與他眼神接觸,是怕自己會抑制不住傾瀉滿腔情愫,徒惹風(fēng)湘陵嫌惡,這下卻真真正正與他視線相接。 那雙平靜時浩若煙海,專注時輕波朗月的熟悉眼眸。 就算此刻只是幽幽淡淡,仿佛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神弈也感覺難以言喻的激動,“湘兒,你剛剛說‘幕后之人’,難道……” “我何時說過,不再懷疑你了?只是那幕后人的存在如此明顯,你當(dāng)本魔君還是三歲小兒看不出么?” “我……”驚喜來得太快,神弈倒有些失了冷靜,此刻聽風(fēng)湘陵說話,雖然是要抹殺自己小小的希望,但那雙凝視中熟悉的深紫瞳眸,已顯然找不出太多仇恨—— 當(dāng)年最后相見的時刻,最后那一眼里宛似毀天滅地幾乎讓他心痛致死的仇恨,已經(jīng)再尋不到分毫。 風(fēng)湘陵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如何知道的,他已經(jīng)不想再去追究,只覺得滿心忐忑都隨面前這人淡淡的一眼而盡數(shù)煙消云散。 恍若置身夢境,而且這夢,美得不能再美…… 直到一聲巨響刺透耳膜,似乎是門被大力撞開的聲音,神弈才半是清醒過來,隨即在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做了什么的時候,徹底清醒。 龍澈然本來并不想用那么大勁兒,只是滿心期盼在門推開的一瞬間迎上那樣一幕時,手上力道就這么失了控制,幾乎整個人都偏掉重心,跟著跌上了冷硬墻壁。 被別人抱在懷里的風(fēng)湘陵,唇瓣微微發(fā)腫,對突然出現(xiàn)的自己,只有迅速而淺浮的一眼,白駒過隙般來不及捕捉,可是也讓他無法自欺欺人地以為,風(fēng)湘陵尚未痊愈,還看不見,看不見自己。 更何況,那雙眼如今的方向,定在抱著他的人身上。 而那個人,此刻正看著冒失闖入的自己,神色由最初的些微慌亂沉淀下來,已經(jīng)坦然一片。 這種樣子,龍澈然識得。 也正是這種樣子,讓此刻的龍澈然恨得牙癢。 “小、師、叔?!?/br> 明明只大五歲,卻比自己平白高了一輩,這點從來讓龍澈然相當(dāng)不服氣,稱呼他時也非得要在前面加上一個“小”字。 可現(xiàn)在,龍澈然滿腹醋火之下居然還能產(chǎn)生某種天方夜譚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他這師叔可以更老一些,起碼這樣不會讓他跟風(fēng)湘陵站一塊兒看起來還那么—— 該死的和諧! 再看仍舊默然以對的風(fēng)湘陵,龍澈然心中大慟,即使腳下一步重千斤,他也無法在這個地方繼續(xù)杵下去。 好……管賬的……算你狠! 飛身跳出,臨去時帶起的罡風(fēng)將門都狠狠摔了個左搖右晃。 恐怕已經(jīng)合不上了。 “……”感覺到懷中人輕微的動彈,神弈放開手,滿臉歉然。 風(fēng)湘陵退后一步,視線追著猶在劇烈擺動的門,神情略有些怔忡,“……多謝,”許久許久,搖了搖頭,終于淡淡說出一句。 苦澀笑笑,神弈隨他目光看去,那顫巍巍的腥紅木門,即使縫隙轉(zhuǎn)到最寬的時候,也只能看到外面映日花紅、迎風(fēng)樹綠,卻,不似人間有人煙。 湘兒,對我,你永遠(yuǎn)不需說謝。 記得嗎?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的,永遠(yuǎn)不說這個字…… 因為它太過沉重,也太過輕盈—— 就好像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癡纏愛恨。 一旦言謝,一旦言分。 翠華林算得上是千華夢地中距離修羅花塢最近的一處地方,可就算如此,龍澈然還是覺得過于遠(yuǎn)了些。 原因無它——“管賬的怎么還不來找本大爺?” 是了。龍澈然從最初氣得半死,心里叫囂著除非風(fēng)湘陵過來討好他,再仔細(xì)跟自己道歉,否則他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云云;到后來先讓一步,決定不管風(fēng)湘陵是出于什么原因會跟別人這樣再那樣,如果他能過來說一句,他都會考慮原諒他;再到現(xiàn)在,龍澈然已經(jīng)指天發(fā)誓,只要風(fēng)湘陵能來找他,就算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他也愿意不計前嫌啊啊啊?。?/br> 一屁股坐在地上,龍澈然胡亂揪了把草根,嘴里抱怨連天,殊不知這舉動落在旁人眼里多么幼稚…… 璇霓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心里默默添了個尾巴——到無以復(fù)加。 而且,龍澈然小子怎么手里越抓越多?!他那些心愛的可愛的親愛的小草兒啊,居然成了糾結(jié)難解三角戀情之下的可憐犧牲品? “死變態(tài),東張西望什么?跟本座打架還敢分神?看掌——” “嘖……”滿腹傷懷都被這牛嚼牡丹不識風(fēng)雅的家伙給攪了,怎不讓人氣憤難當(dāng),“瘋子,看掌看掌,你看你有哪掌劈中我了?還是說……” 媚容含嬌,挑過去一個足以叫人酥到骨子里的婉轉(zhuǎn)眼波,“你心疼我,舍不得真正下手,所以只能做做樣子,順便讓我對你‘威風(fēng)八面’的形象心生那……” “死變態(tài),你胡說什么!”黑火雙目噴火,掌風(fēng)呼呼而至,帶起林子里正鮮嫩的綠葉嘩嘩落了滿地,璇霓卻仍舊娉娉婷婷立在原處,即使未挪方寸,竟也毫發(fā)無傷。 只是一臉哀怨地?fù)苈錆M身綠油油的葉子,心疼不已。 而那廂已經(jīng)可以清楚望見這邊情景的龍澈然正用一種特別恍然大悟的眼神看過來。 黑火幾乎氣炸——這哪里是他手下留情?分明那瘋子自己拿滿林子大樹杈擋駕,一身護(hù)體罡氣比原先練得更是金剛不壞。方才好好跟自己對打還成,現(xiàn)在一看見有人在,就故意停下來制造誤會! 可是,黑火卻不知自己那張關(guān)公臉其實很可疑,見璇霓站著不躲,掌風(fēng)歪過的角度也十分明顯。璇霓看一眼龍澈然,對方尷尬地笑笑,擺手表示非禮既不會聽也不會視,請他們大方自便,璇霓于是更加笑意橫陳,甚至欺身上前,在黑火腮上曖昧地一舔…… 黑火大人瞬間化為冰雕一座。 龍澈然嘴巴張得足以塞下兩只雞蛋。 璇霓則使勁皺了皺眉頭,滿臉嫌棄——蓄這么多胡茬,煩!以后全給拔了! 冰雕終于融化一層,下面疑似在冒煙。 龍澈然背過身去,心想是不是三十六計走為上,黑火前輩好像情況不妙,他可不想在自己這么傷心難過的時候還要可憐兮兮充當(dāng)別人家的出氣筒。 哪曉得璇霓唯恐天下不亂,趁機(jī)從冰雕懷里順手牽羊—— “死變態(tài)!你個……你個……把本座的冰魄交出來!” 暴走的掌風(fēng)又開始四處為虐,龍澈然慶幸自己這位置總算暫時不會有太大問題,卻還是有些被掃到,于是邊縮起脖子邊豎起耳朵。 黑火前輩居然沒有計較被吃豆腐的事實?這……難道?! 戰(zhàn)火很是激烈。龍澈然覺得被掌風(fēng)掠過的地方有點發(fā)燙,大概再近一些當(dāng)真就尸骨無存了。 呃……不會的不會的,黑火前輩很生氣,他只是因為被偷了冰魄,一時沒想起來計較那件“小事”而已。 一定是這樣…… 龍澈然這里還在拼命替黑火捍衛(wèi)清白,那位大人自己倒顯得有些不爭氣了。 “死變態(tài),你剛剛……居然是為了這個勞什子,可惡!本座何等人物,豈容你這變態(tài)存心折辱?再看一掌——” 欲哭無淚,這下石化的輪到龍澈然了。 前輩,你是在抱怨自己的地位還比不上那只小蟲子嗎? 黑火絲毫未察不妥,見璇霓突然停下來,還以為自己那番話終于彰顯出他絕世高手的風(fēng)采,將死對頭給成功震懾住。 璇霓一見黑火那洋洋得意的模樣,就知他還沒搞清楚狀況,心念一轉(zhuǎn)也不點破,畢竟這木頭好不容易吐一回真言,自己收藏起來慢慢品味就好,要說什么刺激到他,那面皮薄的笨蛋怒火攻心之下自行了斷豈不太虧了? 嗔怒地瞪了黑火一眼,璇霓打開錦囊,看了看,十分滿意,方才慢條斯理道,“什么‘你的’冰魄?此乃孕萬物之靈,吸天地之氣而成的東西,幾時成你家的了?大言不慚!” 黑火刷地面子掛不住,卻仍舊苦守陣地,“本座住在那里,它就該是本座之物?!?/br> “笑話!”璇霓當(dāng)著黑火的面,以極囂張的姿勢將袋子扔進(jìn)自己袖里,“眾生理應(yīng)平等,那照你這論調(diào),更正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這小東西萬萬年之前就住那兒了,你后來才進(jìn)去,也合該給這只小蟲子做牛做馬!” “你……”嘴皮子功夫,黑火從來沒占過上風(fēng),似乎也不可能有翻身的希望了,“哼!本座就不信你這變態(tài)能拿只蟲子干出什么大事來!” “琴弦?。 辫薨盗R一聲笨,笑容里卻蘊上幾分溫柔的味道,竟連黑火也有些回不過神來,“冰魄真正寶貴之處,是它吐出的千年冰蠶絲,用來做琴弦最是上上之選,而且其質(zhì)冰寒凜冽,正適合……” “變態(tài)你怎么不早說……”黑火一聽來勁,打斷他。 “璇霓前輩,你說的是真的?那太好了!”結(jié)果黑火也沒說完,龍澈然已經(jīng)大步竄至璇霓面前,一雙眼亮晶晶,別提多興奮。 黑火眉一皺,側(cè)身□二人之間。璇霓在他異常高大的身影背后先是一愣,旋即笑顏如花,嘻嘻,某人醋勁十足,猶不自知吶! “小子,本座說話你插什么嘴!” 龍澈然暫時噤聲,被撒了不明之氣,卻苦于兩位前輩都非等閑,性情更是喜怒難測,于是有口也選不言。 可是、可是……冰魄琴弦…… “變態(tài),你快點說!這等好事你何以掖藏至今?那琴弦不是正可以……”龍澈然兩眼放光,熟料這回輪到璇霓來打斷某人未盡之語了。 “瘋子,你急什么?”身子一轉(zhuǎn),紅衣明晃晃從黑火背后閃了出來。 龍澈然覺得剛剛璇霓的手好像有些奇怪的動作,不過速度太快,他沒看清,只是納悶黑火怎么突然間安靜下來。 “龍澈然小子,這么激動,怎么?是不是有事要拜托我?”璇霓故意不說,反問龍澈然。 “前輩,你真的會制琴?”這回學(xué)聰明了,先確認(rèn)一下,以免被耍。說起來千華夢地明明距離黑火所在黑火之窟僅一日腳程,卻偏偏讓璇霓那張子虛烏有的藏寶圖給繞成了千里之遙,跑了他整整半個月! 想起那日隨橫沖直撞的黑火僅在一天之內(nèi)抵達(dá)千華山,龍澈然就心有余悸,雖然敢怒不敢言,但最起碼他還有自我防范的權(quán)利吧? “龍澈然小子,居然敢質(zhì)疑我緋花修羅的實力?膽子不??!”故意板起臉,璇霓佯裝不悅。 沒想到龍澈然卻異常堅持,只道,“晚輩不敢!” 心里直偷樂,璇霓憋得很累,索性輕笑一聲聊以慰藉,面上仍舊冷著,“哼!后生晚輩不識泰山,我也不與你計較。江湖十大名器之中,青鋒劍,祈雨蕭,花鼓鈴,流云刀,你可知出自何人之手?” “……”龍澈然已經(jīng)無法接話。 璇霓笑得好不得意,“嘻嘻!算起來似乎就差一把琴,我也早有想法,只可惜碰到的都是些個凡俗庸材,拿來制琴太過糟蹋這高雅之物了。正好如今千華有木,又取得這千年冰蠶絲,何愁造不出絕世好琴?” 龍澈然雙眼放光。 “只是……我這人有個怪癖,造物隨喜好,造成之后反而失了興致,總要找個投緣的人送走方才安心,這回不知……” “送給管賬的吧!本大爺說真的!這世上前輩恐怕再找不出比他更適合管賬的人了!”龍澈然幾乎跳起來。 哼!我當(dāng)然知道,這還用你說? 璇霓心里一番算計,卻故意皺起眉頭,仿佛很猶豫很難下定決心,“這……我與他也不熟,如何能……” 黑火一直凝固的高大身軀似乎晃了一下,龍澈然全心都被某件事情占滿,哪能注意。璇霓卻裝作不經(jīng)意偏頭,瞧見那家伙正怒瞪著自己—— 好你個變態(tài),當(dāng)初是誰死乞白賴整天霸占那小子不放的,如今倒有臉不熟起來?真是氣煞我也! 瘋子,不懂別裝懂,我在謀劃什么豈是你這等目光短淺的人看得出? 兩人眼神交流之間已經(jīng)戰(zhàn)火綿延。 龍澈然等璇霓發(fā)話等得胸口直叫疼,又怕這滿身怪癖的前輩突然就哪根筋不對,告訴自己不想制琴了,這種事若真的發(fā)生,那也幾乎完全在預(yù)料之中毫無懸念。 到底被自己天馬橫空的想象嚇住,龍澈然眼一閉心一橫干脆豁出去了,“璇霓前輩!本大爺跟你保證,只要你能給管賬的造出一把配得上他的琴!別說一個條件,就算十個百個本大爺也全都答應(yīng)你!” 正在目光纏綿的二人本還難舍難分“情意”綿綿,此時一聽龍澈然這話,頓時默契十足,齊刷刷全將視線轉(zhuǎn)了過來。 黑火想,這小子究竟是被變態(tài)整過多少回了? 璇霓想,大功告成,居然還有額外收獲,真是不枉他千辛萬苦甚至犧牲“色相”???值!簡直太值了! 雙手一拍,定論一下。 “好!龍澈然小子!這生意我接了!不過條件嘛,我暫時還沒想好,以后再說!現(xiàn)在你先告訴我,關(guān)于那琴,你有什么特別要求?” 龍澈然壯士扼腕大發(fā)豪言時的激動心情尚未平復(fù),沒想到對方如此爽快就答應(yīng)自己,一時還愣在那里。下意識之中剛想應(yīng)一聲沒有要求,猛然一驚之下回過神來,趕緊嚷嚷道,“有!有!” 抬頭大喊時正迎上璇霓笑瞇瞇的眼神,龍澈然臉一紅,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匆匆調(diào)整了下情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輩,那個……可不可以用千緒木做琴身?” 這下變臉的輪到璇霓了。 龍澈然見他本還笑容可掬的面孔全都覆上驚詫,心中以為不好,趕緊補(bǔ)救,“??!那個……前輩,這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本大爺也不懂究竟什么樹適合做琴,還要前輩最后決定的!本大爺沒要求,絕對放心!” 璇霓確實沒料到他的要求會是這個,本以為龍澈然這呆小子必然是要請他在琴上哪里刻字刻詩之類,不曾想他居然…… 和自己想得一樣呢! 誰說他不懂琴的?或許懂彈琴之人也會變得懂琴? 呵,璇霓當(dāng)然知道,龍澈然不會真的了解千緒木用來做琴身,以名器的標(biāo)準(zhǔn)究竟怎么好,好在何處。 “你不用擔(dān)心,我本就打算采千緒之木,剛剛只不過有些好奇,龍澈然小子你怎么想出來的?” “???”龍澈然顯然很是驚喜,半帶局促地抓了抓額前碎發(fā),眼底亮起一點傻傻的驕傲,“本大爺其實也不太確定,就是那個……那天前輩告訴本大爺那樹的名字,還說了那些話,本大爺記著一些,今日提起給管賬的做琴,不知怎么就想起來了?!?/br> 那些話? 璇霓微微一笑,這確實很像龍澈然會給出的理由,只是,連他自己都已不記得當(dāng)時到底說了些什么,想來也多半是簡單介紹的話而已。 不過,在龍澈然的意識里,那些話一定衍生了什么特別的含義,否則又怎會令他念念不忘,甚至還存下這種心思? 的確,千緒木,在龍澈然心中,早已不止是一種樹而已。這個名字,他曾機(jī)緣湊巧在流影天殊一冊古舊的寫本里看見過。 典故記載,它是神樹,可以保留記憶與思想,經(jīng)年不朽。 雖然知道,傳說大多只是傳說,更何況還是這類鬼神之事,更加不足為信,但龍澈然卻仍是在心里留了一個印象。 而這個印象,他從沒想過居然會有對上現(xiàn)實的一天。 千緒,牽縈。 萬千思緒,魂牽夢縈。 美麗的名字,美麗的樹,做成美麗的琴,再配上那世間獨一無二、美麗的人。 縱然傳說仍舊不過是傳說,縱然這樹根本什么都記不下,他也不在乎了,知足了,因為至少,這是他替風(fēng)湘陵求的一把琴。 千緒木,冰蠶絲,這兩樣?xùn)|西,每一件,都包含著牽縈相思、冰心玉壺,是真正屬于龍澈然的,而不是—— 他的那個曾經(jīng)滄海。 那個至今還愿意擁抱和親吻的…… 卻原來,居然是他的師叔。 那個他其實從小欽佩到大,甚至非常想成為的,那樣一個人。 放達(dá),灑脫,風(fēng)流,自在。 “小師弟,你越來越有師叔風(fēng)范了!” 曾經(jīng)龍澈然最愛聽的,便是這樣一句夸贊,如今卻成了他心底擺脫不去的夢魘??峙?,自此之后,他都會恨上這句話,恨上那個人。 原來,有資格成為“影子”,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管賬的……” 不知不覺,神魂牽引,手一推,是那扇已經(jīng)無法合上的門。 風(fēng)住,塵落。 滿室空靈。 紅漆木的案桌之上,黝黑鎮(zhèn)紙壓著—— 一頁刺目蒼白,依稀,小楷。 陽光被樹葉間致密的縫隙割裂,投在地上斑斑亮圈。 風(fēng)湘陵靜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神弈走在他身邊,時而投過去一眼,本來蒼白的臉色微微泛起些薄紅,笑意始終沒有收起過,這樣的他仿佛重新煥發(fā)了神采。 “心情很好?”風(fēng)湘陵淡淡發(fā)話,他知道,若自己不先說點什么,憑神弈現(xiàn)在這樣,恐怕不會愿意打破二人這么久以來難得的寧謐氣氛。 倒不是風(fēng)湘陵覺得不自在,而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留下那張字條起心里就有些混亂,急需分散一下注意力。正好他與神弈之間也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談?wù)劇?/br> “嗯,很高興。”神弈直言不諱,不過他也不是傻瓜,風(fēng)湘陵那句問話絕對不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心情怎樣,“湘兒,你還未告訴我,怎么猜到當(dāng)年那件事另有隱情的?” “方才見到你之前,我本來只是心存懷疑,不過你什么都沒辯解,光顧著說那些毫無用處的話,這點反倒讓我確定了?!?/br> “那些并不是毫無用處的話?!睖匮约m正,神弈又問,“那么見到我之前呢?是因為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而產(chǎn)生懷疑的?” 風(fēng)湘陵搖了搖頭,“沒有。只不過……” 腦內(nèi)一個人影晃了一晃,漸漸清晰,卻又立即被強(qiáng)行沖散模糊。 “不過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心情放松許多,再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好像也沒那么困難和無法接受了,如此,自然有些地方能夠看得清楚?!?/br> “例如?” “例如——當(dāng)年襲擊父親的人,只是與你長得相似,至少我趕去時,親眼所見也不過一個背影,雖然許多在場的教眾都說是你,但這世上畢竟還有種東西叫做易容,除非十分熟悉的人,否則僅僅瞞過其他人耳目還是算簡單的。并且事情發(fā)生之后,父親守時重諾急于赴約,我又顧著追那人,并未來得及照面便兵分兩路,父親敗于天殊時我也只趕上見他最后一面。其實靜下心來仔細(xì)回想,父親彌留之際我曾對他發(fā)誓必定殺你報仇,他聽我那樣說突然十分激動,卻只喚了一聲‘四弟’就仙去了。那一聲倒讓我更加肯定他死不瞑目,可現(xiàn)在想來,或許這不瞑目并非是我當(dāng)初領(lǐng)會的那個意思,若他真的恨你入骨,豈能還稱呼你為‘四弟’?這點倒真是我……” 神弈嗓音微微發(fā)顫,“那個時候,并未想起有易容冒充的可能,也忘了察言觀色,湘兒你……唉!那為什么現(xiàn)在能看得這般清楚明白?” “……”風(fēng)湘陵欲言又止,神弈的痛苦他是可以了解的,畢竟是他誤會了他這么久,甚至因為這個誤會葬送了對他們二人而言都來之不易的那段感情。 他的初戀。 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也是神弈的初戀。 “因為……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 風(fēng)湘陵猛然抬頭,神弈正看著他,笑得溫柔而慘淡,這是問句,卻語氣肯定。 是的,他替他做出了正確的回答,因為直到如今,直到此刻,他還是舍不得風(fēng)湘陵為難,舍不得他臉上出現(xiàn)任何不屬于快樂的表情,舍不得……所以,他替他說,替他承受。 “曾經(jīng),你那么輕易地誤會我,是因為你被感情蒙蔽了雙眼,而我,千不該萬不該在那種時候撇下你一個人,讓你不安,讓你猜忌,讓我們之間產(chǎn)生一個縫隙,直到這個縫隙被人利用,被人擴(kuò)大?” 一口氣說完,神弈的語調(diào)到最后已經(jīng)帶上些明顯的急促,風(fēng)湘陵默默低頭,無言以對。 “……湘兒,告訴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那些日子,你快樂嗎?確實的快樂嗎?我是否讓你覺得無法依靠?我是否,總是令你動搖?” 內(nèi)心的勇氣好像來得遲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殘酷地、明白地剖析兩個人并不完滿的感情,不是小心翼翼含沙射影,而是徹底地,一針見血。 緩緩抬起頭,風(fēng)湘陵心里真正感到難過。 這個人,仍在為他著想,將所有難以啟齒的話,都自己說盡,都自己體會唇齒喉間,那種苦澀入心的滋味。 “我……快樂亦不快樂。”緩緩一嘆,風(fēng)湘陵娓娓輕言,“其實,自私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你,而是我?!?/br> “湘兒?”神弈有些吃驚。 “聽我說,神弈,這一次,你先聽我說……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一直以來,都習(xí)慣你的過分寵愛、全然在意。而我覺得,感情之事,先說出口就意味著可能的失去,所以,即使察覺你有相同的心,我也始終不肯坦誠態(tài)度。 “若即若離,似有還無,我以為這樣就能讓你始終只會看著我。 “直到,絳雪的出現(xiàn)……你可能愛上她,可能一輩子屬于她,這個認(rèn)知讓我痛苦,也喚醒了我心中潛伏已久的惡魔,讓我真正明白了自己。 “神弈,你可知道?你有一次說夢話,說出希望與我歸隱山林,云游四海。我那時心里是極高興的,但仍舊覺得不夠,我想要的,是你的一切,包括你曾經(jīng)最讓我著迷的,那顆自由之心。 “只要你還向往自由,我就不確定自己在你心里是否最重要。相反地,如果你能為我留下來……呵!我就是這么想的,將自己變得心機(jī)深沉,重視落仙谷,幫助父親壯大它的勢力,其實也有束縛你和——與絳雪一拼高下的成分在里面。 “這樣的感情,你交出全心,我卻沒有付出全意,我從你這里索取太多,而且永遠(yuǎn)覺得不夠。你的出色讓你無論走到哪里都不乏青睞,而我卻好像變得越來越壞,感情也越來越不純粹,所以,總覺得有朝一日會失去,如履薄冰,卻又一天比一天更加貪婪。 “或許你真的說對了,我一直都在動搖,一直都不愿坦誠、不敢相信,所以,輕易一件事,就擊碎了那些曾經(jīng)許下的誓言?!?/br> “湘兒……”神弈沒想過,真的沒想過——是自己的全心呵護(hù)讓風(fēng)湘陵動情,卻原來,也正是自己的全心呵護(hù),讓他小心翼翼,得到了就害怕失去。 “我們都,太不坦誠?!比f千感慨,仍舊只能這般且如嘆訴。 “……是??!”風(fēng)湘陵微微一笑,“不夠坦誠,所以這次能敞開來談倒覺得輕松了!” 其實,還有一些話,他忍住了沒有說,仍是今日那包含千言的兩個字——多謝。 謝謝你,曾經(jīng)陪我走過的那些悠悠歲月;謝謝你,用一個情不自禁,讓我認(rèn)清自己迷惑的心;也謝謝你,即使已經(jīng)感覺上面這些謝謝,卻仍舊愿意在他面前,幫我演出那一場,老套的折子戲。 只是,對不起,這次我已真的,不能留戀,不再愛你。 輕松了,所以也放棄了? 神弈知道,這話再問根本毫無意義,默默一搖頭,仿佛是為自己尚還存有期待的心感到可笑。不該再奢望了,不是嗎?獲得原諒已經(jīng)不易,而能與他這般交談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他已該知足。 “不過,大哥剛剛有句話說錯了?!表饨器?,風(fēng)湘陵稍稍在“大哥”二字上咬了下重音。果然,神弈先是有些怔愣,卻很快領(lǐng)會到他意思,笑了起來。 從前,他也曾這樣稱呼過他。 “我與大哥并非沒有感情了,不是嗎?” 是呵!從一開始,他于他,便是如父如兄,似親似友,他甚至比身邊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他,而他對他,就算沒有了情愛,沒有了癡纏,也仍舊有些放不下的牽扯。 對彼此而言,他們都是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 這點,永遠(yuǎn)都無法改變。 心情和開始上路時已經(jīng)有了很大不同,二人邊走邊聊,說起往事來都笑容滿滿,談起近況又都不約而同嚴(yán)肅以待,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出了千華山。 “咦?這地方看來好生眼熟?!憋L(fēng)湘陵上前幾步,謹(jǐn)慎環(huán)顧周遭環(huán)境。 “先前我已將千華山摸了個透,這條路直接可通江陵地界,不遠(yuǎn)處就是落仙谷了,真沒想到三哥滿世界亂跑,最后還是不肯走遠(yuǎn)?!?/br> “原來如此,倒很像他的作風(fēng)!對了,大哥還是快回去跟璇霓前輩知會一聲吧,免得他擔(dān)心。”風(fēng)湘陵拱一拱手,“送到這里應(yīng)該就沒問題了,何況我身體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能夠照顧自己?!?/br> “……好吧?!豹q豫一下,神弈仍是點了頭,隨即將腰間佩劍取下來,遞給風(fēng)湘陵,“你沒有防身武器,終究不妥,我現(xiàn)在也不立即出山,倒不怎么用得到,就贈與你了?!?/br> 調(diào)皮地一眨眼,風(fēng)湘陵也不拒絕,只是笑著糾正他,“不是贈,是借!論劍術(shù)徒弟我到底不如師父,自古寶劍配英雄,放在我這里才叫大大不妥!” 神弈拿他沒轍,寵溺一笑,“是是!算借,下次為兄去你那兒討要,可別賴皮不還?!?/br> “哪里敢?”風(fēng)湘陵答得不依不饒,“好了,我這就走了,大哥快些回去吧,再磨蹭天都黑了?!?/br> 神弈看著他,倒不急著告別,笑容也有些神神秘秘,“你且稍待?!?/br> “咦?” 響亮吹了一聲口哨,悠悠余音回蕩整個山林。 風(fēng)湘陵自然識得,這是召喚騰云駕霧的訊號,果然,幾叢高大的灌木中突然白光疾閃,風(fēng)湘陵眼一花,一條濕漉漉的大舌頭已經(jīng)肆無忌憚添上了他臉頰。 “駕霧!”真是意外的驚喜,“大哥,你怎么找到它的?” “是你將它馴得乖巧,前些天我出山查探的時候,就看見它一直在附近徘徊,而且多虧這馬兒機(jī)靈,否則那么多正找你找得熱火朝天的家伙,它還不見得能平安跟你見上面?!?/br> “我那時把它趕走,是與瑕妤約定的暗號,也不知他們那邊現(xiàn)在進(jìn)展如何?!憋L(fēng)湘陵略一沉吟,“大哥可知道,找我的除了流影門以外還有什么別的勢力么?” 神弈神色稍有遲疑,“……目前并未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不過……” “什么?”風(fēng)湘陵聽出他的猶豫。 “不,暫時我也沒辦法說明更多,但是湘兒你要相信,我一直都站在你這邊,知道嗎?”就如此,給出唯一肯定的回答。 “我懂。”風(fēng)湘陵了然一笑,發(fā)覺自己居然從沒有哪一刻,這樣相信眼前這個人,即使從前愛得深刻,也從來沒有過這種堅持和信任的感覺。 很安心。 因為有個人始終站在自己身邊,理解自己,支持自己。 即使對于神弈,這種全新卻不陌生的關(guān)系仿佛回到過去等待風(fēng)湘陵的那些時候,雖然明知大為不同,不再可以心存期待,但他仍然想,竭盡所能為心愛的人開辟一片天空,守護(hù)他,直到他再也不需要。 或許到了那時,也就可以欣然閉眼了吧。 湘兒,你想說的話我都知道。其實,我也想謝謝你……謝謝你,始終將我的心善意收藏,即使在恨過的日子里,也從未真的將它徹底摔碎,如今這一聲“大哥”,為我考慮的點點滴滴,我都知道。 知道,也接受,卻終究無法不愛。 可否就這樣,換一種方式,細(xì)水長流? 暮色漸起,神弈癡癡凝視風(fēng)湘陵離去的方向,已經(jīng)許久。 他其實并不需要回去找璇霓,那封留書,說得足夠多,而且璇霓現(xiàn)在恐怕并沒有太多心情管他們這些后生晚輩的事。 站在這里,不過也只是為了拖住一個人。 “出來吧,絳雪!”微微凝了面色,神弈收回視線,眼睛有些發(fā)酸,“等了那么久,你也不覺得累?” 身后足尖輕輕點地的聲音,宛如露珠滴在葉片之上,輕輕盈盈幾乎不能被聽覺捕捉。 “臺哥,你究竟受了什么傷?怎么內(nèi)力虧損到這種地步?”絳雪絲毫不覺得神弈那聲史無前例的直呼其名有何不對,或者只是下意識忽略了。 “千雪樓還真是名不虛傳,想必你一定已在千華山大大小小都布上眼線了吧?這下似乎不出動整個千雪樓還真不足以辦到?” 神弈偏過頭,絳雪驚覺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居然是冰冷的。 這樣的神弈,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可以溫柔如春,可以寒峻如冬,卻絕對沒有拖泥帶水的軟弱。絳雪不由自主稍稍低了頭,錯開他逼視的目光。 “……臺哥說的什么話?千雪樓不是早就屬于臺哥了,你才是真正的樓主?!?/br> 輕輕一笑,神弈搖了搖頭,“我何時說過我想要千雪樓了?你又何時將千雪樓的情報力量用在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身上了?” “……” “就連湘兒,不也是因為區(qū)區(qū)在下,才入了少樓主高傲的法眼么?” 絳雪猛然抬頭,“你果然還想著他?!” 神弈頷首,迎上她視線,坦言不諱,“是,我想他,愛他,勝過這世間的一切,縱使他已不再愛我,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除非我死——” “你……你……”一雙清冷的黑眸寒光如刃,妒恨欲狂,仿佛有兩條劇毒的小蟒正在其中蜿蜒絞纏,不斷吞吐鮮紅的信子,“你這樣說,就不怕我將他的行蹤告訴流影門那些人,讓他們都去追殺他?” “怕,當(dāng)然怕,”出乎意料,神弈這樣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絳雪不由睜大了眼,“……那……” 然而,神弈下面的話,掐滅了她微弱渺小的希望—— “不怕的話我又何必在這里站上這么久?駕霧豈是普通神駒,湘兒武功又豈是你的手下能夠擋得住,你現(xiàn)在傳令,要趕上他恐怕也只是枉然,更何況,這江陵是誰的地盤,又由誰說了算,我大概比你更清楚?!?/br> “你……你明知我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不可能撇下你走了……你就是這樣利用我對你的感情的?” 絳雪眼眶發(fā)紅,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神弈這時說話的語氣和方式,太過陌生,太過絕情。再這樣下去,她會發(fā)瘋,她真的會! “感情?感情……”神弈喃喃重復(fù)這個詞,銳利的眸光微微柔軟,卻只一瞬,便馬上換做嘲諷的銳芒。 “世間皆傳,千雪樓除了情報一絕,還有兩大獨門秘技,一是出神入化的易容之術(shù),二是詭譎變換的奇藥秘毒。而這兩樣,在千雪樓中向來傳男不傳女,且每一代樓主只傳關(guān)門弟子?!?/br> 絳雪身體驀然僵硬。 “我以前倒沒往那方面想,畢竟你身為女紅妝,也因此,多年的查探卻始終找不到頭緒。因緣巧合之下,我倒在一本醫(yī)書中發(fā)現(xiàn)一種頗為奇特的藥。你猜是什么?” 絳雪微微捏緊拳頭,貝齒咬著下唇,掙扎不語。 “‘弱柳’——” 雙瞳渙散,白衣的纖弱人兒應(yīng)聲癱坐在地,神弈居高臨下,只看見她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不,或許……應(yīng)該是——“他”。 “絳雪,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么?”神弈放柔聲音,循循善誘,“我并不怪你,你有苦衷,我不追究,只要你告訴我——是誰讓你那么做的?” “是誰?是誰?呵……呵……臺哥,你如此逼迫于我,無非就為知道當(dāng)初是誰害了他!為了他,你這么傷我,傷得體無完膚,一敗涂地,甚至現(xiàn)在我站不起來,你也不會像從前一樣,扶我一把的,對不對?” 神弈看他滿臉淚水,精致的妝容一點點脫褪,卻仍舊清麗而惹人憐惜。可是,他從以前開始就沒有對他動過心,現(xiàn)在愈加不會。 更何況,有一個人剛剛給了他久違的信任。 為了那個人,就算自己的性命都是可以犧牲的,更何況眼前這個雖然對自己癡心一片,卻親手毀了他幸福的人。 而且,從可以溫柔禮待的女人蛻變出來,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臺哥……臺哥……為什么?為什么?我那么愛你,甚至為了你甘心情愿拋棄男兒身,為了你背上滅絕人倫的弒父之罪,為了你雙手沾滿血腥……為了你,我變得整天都睡不好覺,變得整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變得沒有一天安寧……為什么?為什么?你還是不愛我……還是不肯愛上我?。 ?/br> 輕輕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你知不知道,那些藥真的好難吃,骨頭壓碎了又重新長起來,整整一年的時間,都要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為什么……為什么你那天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為什么要帶走我的心!為什么……你既然肯給我溫柔,卻始終不愿給我愛……” “你明明喜歡的是女人,為什么又要愛上一個男人!為什么??!”猛然抓住神弈垂在身側(cè)的手,絳雪狀若癲狂,“臺哥!臺哥!你是不是現(xiàn)在喜歡男人了?我、我還可以變成男人的!不不!我本來就是男人!” 邊說邊撕扯自己身上衣物,只是眼淚模糊了雙眼,阻礙了他動作,衣帶都打成死結(jié),也徒然揉爛了,扯皺了。 “夠了!絳雪,”蹲下身,神弈終究還是不能忍心,溫柔地按住他手,對上他直直望過來、被希冀灼燒得明亮的眼,“夠了……” “臺哥……”稍稍將肩膀靠過去些,額頭抵上那寬闊結(jié)實的胸膛,依稀淡淡梅香,沒有被草藥的味道完全掩蓋。 夠了么? 是呵!一切都不過徒然…… 哭泣的聲音漸漸無助,手中那一團(tuán)純白,臟污得不堪入目,輕易便能分出,是神弈的白衣,還是他自己的。 七年,他為他披這一身雪白,已經(jīng)整整七年了。 其實真正的他,是多么討厭這過分刺眼的顏色,就像在時刻提醒著,他滿身污穢,背負(fù)了多少血債,多少罪孽。 時刻提醒著,他有多么——配不上他。 “臺哥……”將身子朝那溫暖的來源縮了縮,“我不是本來就這樣瘋瘋癲癲的,真的不是……臺哥,求求你不要討厭我,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神弈輕輕一嘆,伸手緩緩輕拍他后背,似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否則怎么還會允你跟著我?” “我以為那是因為我逼得太緊……”絳雪喃喃,聲音帶著哭泣過后濃重的鼻音。 “你還知道自己逼得我很緊?”神弈無奈反問。 點了點頭,絳雪感受著心上人溫和的撫摸,破涕為笑,卻是突然,又嚶嚶哭了起來,“臺哥,都是我害的……” “……”神弈這次倒不再替他開罪了,能認(rèn)識到錯誤是很重要的一步,他委實不希望他永遠(yuǎn)走不出來,因為絳雪的個性太過偏執(zhí),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毀了他自己。 “臺哥,你的二十年功力……已經(jīng)沒有了吧?” “你怎么……”頓了一頓,神弈恍然大悟,“也是,說起來這筆賬還得算在你頭上呢!”神情輕松,他打趣他。 “臺哥!”急急撐起身子,絳雪哽咽道,“我、我把武功給臺哥!” 啞然失笑,神弈看著眼前這張臉,被淚水花得不成模樣,怎么瞧怎么滑稽,可是卻一副認(rèn)真嚴(yán)肅大義凜然的表情。 抬指狠狠戳他前額,神弈搖頭,“傻瓜,給了我你自己呢?還嫌千雪樓得罪的人不夠多?再說了,你我內(nèi)力本質(zhì)相沖,若強(qiáng)行傳功反倒要害了我?!?/br> 絳雪聞此身子一垮,半晌無言。 “好了,”神弈站起身,遞給他一只手,“起來,我還等你好好跟我道歉呢!” 絳雪不動,仍呆坐原地,直到神弈終于等得不耐煩,要拉他起來,才見他抬起一張花貓臉,那種樣子,還真讓人有些看不清真實表情。 “臺哥……” “怎么?” “他……他知道你為他做的那些事么?” 氣氛一時陷入尷尬,絳雪直覺自己說錯話,這問題,不是不用問就可以猜到答案?他為什么非得明白提出來,傷人傷己。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結(jié)果會有改變嗎?”神弈釋然笑笑,俊朗面容仿佛云開霧散,有種讓人眩暈的明亮感。 絳雪有些看迷了眼,許久,終于輕輕淺淺落下淚來。 是??!結(jié)果已經(jīng)無法改變了。 若能改變,他又怎會付出那么多,甚至泯滅良知機(jī)關(guān)算盡,也謀不來神弈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可見有些話,即使說得老了,也仍舊那么有道理。 情,永遠(yuǎn)是最強(qiáng)求不來的東西。 越是強(qiáng)求,越是遙遠(yuǎn)。 “臺哥,我告訴你,當(dāng)年指使我裝病騙你過來,讓我?guī)推湟兹輷Q聲,還從我這里取走千日黃泉的……都是同一個人。” “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之間也只有過三年前那一次交易,不過那個人行蹤古怪,一身黑衣,關(guān)鍵是,他就連白天也蒙面示人,只露出眼睛,而且右眼上還有很大一條刀疤印?!?/br> “……” “至于年紀(jì),雖然不太確定,但絕對已過天命。其他的,卻是不太清楚了,我會遣人去調(diào)查,再……” “不用?!?/br> “臺哥?” “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