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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叛佛在線閱讀 - 他慈我悲鏡頑番外青樓花魁x持劍之僧

他慈我悲鏡頑番外青樓花魁x持劍之僧

    景堯八年秋,蘇州水災(zāi)蔓延,承嘉王奉命南下治水,闔家遷至蘇州,暫居別府。

    凝心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父親好賭,母親軟弱,終于在一次賭輸之后,父親將六歲的她賣至了青樓以償賭債。

    其實青樓的日子比在她那簡陋的家來得好過,鸞娘雖是個有手段的,但待她們還算不錯,吃好的穿好的,有專人來教她們琴棋書畫,那日子同那些千金小姐沒什么差。

    只是她也知道,這些不過是以后賣掉她們的投入,這暖花閣年年都在培養(yǎng)新人,只待將這些女孩養(yǎng)大出個好價。

    這年她十六,已過及笄之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樣貌是一頂一的好,眼波流轉(zhuǎn),嫵媚多情。但鸞娘還未將她掛牌,只待那南下的承嘉王到了蘇州便開花會,叫賣她的首夜。

    凝心這些年來下了苦功練習(xí)技藝體態(tài),風(fēng)月場里見多了癡情女子薄情郎,這些jiejie們運氣好的只有那些被大戶人家贖去做妾的,倒是從此穿金戴銀脫離苦海,運氣不好的便在這暖花閣日日接客,待到人老珠黃便成為最下等的婢子了此殘生。

    凝心便立志要贖身,她的身份尋常人家也不會愿意娶她做妻,那么她便一定要進高門中做妾,她不要再過窮苦日子,也不想輾轉(zhuǎn)于恩客之中。她要榮華富貴。

    這次南下的承嘉王她勢在必得,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她都一定要進王府的門。

    這邊水災(zāi)剛止,災(zāi)民食不果腹,承嘉王剛到就被地方官員迎去了隱暮鎮(zhèn)中的暖花閣。

    暖花閣內(nèi),絲竹弦樂聲聲入耳,舞姬伶人輕歌曼舞,一派醉生夢死。

    承嘉王約摸二十五六的年紀(jì),雖說相貌堂堂,但卻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他倚在美人堆里,周邊官員殷勤地同他說些什么,他漫不在乎地把玩著酒杯,目光落在那群翩翩起舞的舞姬上。

    舞姬們俱是衣著大膽,銀紅的薄紗覆身,那高高束起的襦裙將她們的腰肢勒得越發(fā)纖巧,裙裾曳地,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xiàn),腕上戴著鏤空銀釧,手持花鼓,腳腕上戴些紅線串成的銀鈴,赤足踩在那松軟的團花絨毯上,一舉一動之間,銀鈴聲聲脆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故亲砣恕?/br>
    承嘉王正覺無趣,就在這時舞姬們緩緩?fù)藞觯谋е玫菆觥?/br>
    她一身紅衣,眉如春山沁綠,水剪雙眸,笑靨既生,行步婀娜。

    琵琶一響,弦樂悠揚,凝心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承嘉王身上,姿容婉轉(zhuǎn),韶麗驚人。

    一曲畢,凝心笑著欠身行禮就要退下,承嘉王饒有興致地盯著凝心,正欲上前,鸞娘出來拉住凝心,攜著她上前,笑道:“跑什么,快來給王爺請安?!?/br>
    “參加王爺?!蹦难U裊娜娜地行了一禮,抱著琵琶微微一笑。

    “這便是頭牌?”承嘉王挑挑眉,持了折扇就要挑起凝心的下巴。

    凝心不動聲色地閃開,眼波如水,微嗔一眼,承嘉王更來了些興致。

    鸞娘笑道:“王爺哪兒的話,凝心還未掛牌,只待花會一開才正式掛牌。”

    “既如此那便跟了本王。”承嘉王展開扇子,目光未從凝心身上離開。

    凝心這才上前一步,直直望向承嘉王,不卑不亢:“王爺既要凝心,那便要帶凝心進府,凝心終此一生只能跟一人。”

    承嘉王訝異地挑挑眉:“好大的口氣。本王見過美人無數(shù),可不是個個都能進王府的。你雖相貌出眾,又有何與眾不同?”

    凝心施施然道:“凝心自是與旁人不同,凝心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br>
    這話倒是張揚又自信,承嘉王看著這張嫵媚動人的面孔,確實有了十分興趣。

    “好!那你明日跟本走,本王考你一考?!背屑瓮跣哪钜晦D(zhuǎn),笑吟吟扔下塊玉佩給凝心,囑咐了鸞娘兩聲便入了廂房。

    凝心收緊那塊玉佩,上好的和田玉,觸手生溫。她看著承嘉王遠(yuǎn)去的背影笑了笑:這只是一塊玉,她要的還多著呢。

    鏡頑此番奉命下山救助災(zāi)民,僧人們來了不少,在廢地中支了個棚,轉(zhuǎn)移受災(zāi)的百姓,一一施粥布善。災(zāi)民們許多在水患中沒了家園失了親人,有些神志不清,狀若癲狂,衙門的人不愿搭理,只有僧人們愿意照顧他們。

    承嘉王便要凝心同他來災(zāi)民處看看。深秋已至,天氣寒涼,凝心今日一身豆蔻窄袖籠花紗上衣,下著青紗纏花石榴裙,腰帶一束纖腰楚楚。

    她盡量平穩(wěn)地走到承嘉王身旁,那雙織錦蓮花鳳頭鞋一踩在滿是雨水的泥地里,很快就將那淺云的鞋面弄臟。

    凝心心中嫌惡卻只能揚起笑臉。承嘉王將她的反應(yīng)收入眼中,并不戳破。他奉命來治水,卻見百姓自救,心道百姓們這不是好好的,何須他親下蘇州賑災(zāi)?

    他目光掃過凝心又遙見那忙前忙后照顧災(zāi)民的那群和尚,靈光一閃,問道:“凝心你道沒有什么得不到的,那就是說任何男子都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凝心不明所以,仍舊自信道:“自然?!?/br>
    “便是出家的和尚你也能讓他對你動情?”承嘉王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眼中的興味不減。

    凝心一僵,遙遙望向那群白袍僧人,勉強鎮(zhèn)定道:“自然?!?/br>
    “好!那就向本王證明如何?一月為限,你若能讓和尚動心,本王便迎你進府。”

    凝心顧不了這么多,和尚又如何,無論用什么手段她都要進王府,她笑著應(yīng)了:“王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自然!”承嘉王看著她無懼無畏的神色,轉(zhuǎn)頭便指了個和尚,“就他罷?!?/br>
    凝心定神一看,在一眾白衣僧人中,那是個最不一樣的和尚,眉目間是全然的冷意,那雙眼如同極寒之地的積雪,掀不起一絲波瀾,棱角分明的面孔分明是好顏色,但因渾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掩去了那張臉的動人之處。

    最要緊的是其他僧人皆手握念珠,而他則持著一把不出鞘的長劍。

    和尚持劍且形容冷漠,看上去便毫無悲憫之心。

    怪人。凝心心中暗道。

    “如何?”承嘉王是在刁難凝心,那和尚一看就不是個好拿捏的角色,凝心仍舊從容笑道:“有何不可?”

    “那本王便拭目以待了?!背屑瓮趵事曅Φ?。

    這日凝心回了暖花閣,同鸞娘說了自己的打算。

    鸞娘眉頭一皺,提醒道:“這承嘉王像是拿你作消遣,要不咱們換一個目標(biāo)罷?!?/br>
    凝心卻不以為意,堅持道:“鸞娘你別擔(dān)心,這有何難??v使他拿我當(dāng)消遣,一個王爺開了口,總不能出爾反爾,這王府我去定了。”

    鸞娘仍舊憂心忡忡,但勸她不聽,只得由她去了。

    次日,凝心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往那處去。她帶了個食盒,假意布施,一個勁往那冷漠和尚面前晃。

    周圍的和尚倒是瞧了瞧她臉紅了,鏡頑的目光卻一刻也未曾落在她身上,只沉默地施粥助人。

    凝心暗恨,拎著食盒往鏡頑身旁走過,故意一驚,輕呼一聲往他身上摔。

    她以為這下和尚總得接著她了,一柄冷冰冰的長劍卻霎時格擋在她身前,她連那和尚衣角都沒碰到,眼前一閃,自己就被和尚借著劍推正了身形。

    那冷漠和尚收回劍,仍舊盯著鍋里的粥,淡淡開口:“施主小心。”

    凝心再好的脾氣也要惱了,這和尚好生不知趣,若不是為了進王府,她何必在這對著一和尚熱臉貼冷屁股。

    她強自按下怒火,笑瞇瞇地湊上前去:“多謝小師父,不知小師父怎么稱呼?”

    和尚接過那災(zāi)民的碗,再度打了碗粥,才扔下兩個字:“鏡頑。”

    人如其名,確實有夠頑固的。凝心暗自冷哼。

    但她依舊朝他揚起個明艷的笑容:“那我便叫你鏡頑了。鏡頑,我叫凝心,要記住我的名字?!?/br>
    鏡頑不予理會,自顧自地施粥。

    凝心哪是這么好打發(fā)的,她整日便纏在他身旁,一口一句鏡頑,有一句每一句地找話說。

    她就不信,這和尚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

    一連五日,她日日都來此處,現(xiàn)下他們已建了間寬敞的屋舍,將災(zāi)民們轉(zhuǎn)移進去。

    凝心為了好看,深秋仍舊穿得十分單薄,打著冷顫呵氣,在鏡頑面前晃:“鏡頑,你每日都來此處救助災(zāi)民,夜里便回山上?來來回回多麻煩呀,何不在這住下?!?/br>
    鏡頑不語,自顧自地扶起一個病重的災(zāi)民,蹲下身給人喂藥,再輕輕替他蓋上棉被。

    凝心眼里瞧著,這和尚對她如此冷漠,對災(zāi)民倒是輕手輕腳的。

    凝心都快習(xí)慣著和尚的沉默了,午后困了伏在桌子上睡著了。只是冷風(fēng)穿過,她身體凍得發(fā)抖。

    恍然間有人給她身上蓋了一層棉被,蓬松又厚沉的重量壓在身上,她這才裹緊了被子繼續(xù)酣眠。

    待她醒來,身上確實覆著干凈的棉被,那和尚在不遠(yuǎn)處照看災(zāi)民,神色自若。

    她心微動,又哼笑。別人都是將身上衣裳給美人披衣,他倒好,一床被子裹上來,不解風(fēng)情。

    夕陽西下,鏡頑照常隨眾人回寺,凝心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故意大聲道:“鏡頑,明日見!”

    那持劍的身影未曾有片刻停頓,倒是一旁的和尚們回頭詫異地瞧了她好幾眼。

    你不搭理我,我自有辦法毀你聲譽。凝心哼著曲子慢吞吞地回去,誰料次日卻不見鏡頑身影。

    她尋了許久都不見人,只好攔一和尚詢問。

    那小和尚老老實實道:“施主是說鏡頑師兄?他今日去城西的山頭幫忙了?!?/br>
    城西山頭。凝心柳眉倒豎,怪不得昨日不搭理她,原是早有退路。

    她反倒更有斗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城西趕。山路顛簸,凝心一身紅裙拖在泥地里,沾了不少塵土,精致的繡鞋也泥濘不堪。她這次倒也沒空計較了,只盼著把鏡頑揪出來。

    果不其然看見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扶著災(zāi)民往一破廟里走。她趕忙追上去,追在鏡頑身后進了那破廟。

    破廟里有座滄桑的佛像,上面結(jié)滿蛛網(wǎng),滿是灰塵,含笑的眉目邊緣也有些脫落的痕跡。四處都是躺在擔(dān)架上的災(zāi)民,鏡頑正將人扶著坐下。

    “鏡頑,你今日來這兒怎么不同我說,害得我好找?!蹦南胱ё∷囊陆侨鰦杀г梗R頑一轉(zhuǎn)躲開了,冷淡道:“施主何必跟著貧僧?!?/br>
    “我喜歡你呀,自然是要跟著你?!彼岣呱ひ糁毖圆恢M,那破廟里還有好些僧人,聞言立刻驚異地往這邊看。

    鏡頑倒是不為所動:“施主說笑了?!?/br>
    凝心已習(xí)慣了他銅墻鐵壁似的冷漠,就站在他身后守著人不走。

    天色陰沉,風(fēng)雨欲來,這日其他僧人都已走了,鏡頑仍舊在照顧一位蒼老的災(zāi)民。他雖面無表情,但手上動作卻十分溫柔。

    凝心坐在一旁粗糙的木桌旁,支著下巴看著他,不覺盯了許久。

    待他安置好災(zāi)民,起身便要離開,見她還在,提醒道:“施主該走了?!?/br>
    “那便一同走罷?!蹦母吒吲d興地兩步跑到他身旁,鏡頑持劍的手一收,微微側(cè)身避開了她。

    凝心見怪不怪,走在他身旁一個勁找話說。走了許久,凝心說的口干舌燥,鏡頑都未發(fā)一語。

    山間小路全是些耷拉著的野草芋荷,被暴雨沖擊過毫無生機。凝心的紅裙一路掃過那些泥巴,臟兮兮的,跟著鏡頑身邊倒是毫不介懷。

    轟隆一聲,秋雨再臨,雨勢雖然不大,但仍舊將兩人淋透了。凝心冷得發(fā)抖,但想著此刻是打動和尚的好機會,踮起腳就伸手往他肩頭遮。

    鏡頑身形高大挺拔,她才將將到他胸口,踮腳也只到他肩膀。她有些無奈,搖搖晃晃站不住,眼見著又要往鏡頑身上跌,便再次被那長劍格擋住了。

    鏡頑沉默地?fù)蹰_她,轉(zhuǎn)身往一旁去。凝心氣惱,這次她不是故意的,這和尚又走了。

    鏡頑卻是在路旁輕輕折下了朵芋荷折返,持著芋荷上方,留下長長的根莖遞與她。他淋了不少雨,眼睫上沾了不少雨珠,不知是不是因為淋了雨,那張冷峻的面孔反而柔和下來,冷淡地望她之時,流露出似有還無的溫柔。

    凝心的心突然跳起來,她冷到發(fā)白的手指顫抖著握住那芋荷下方的根莖。鏡頑那修長的手即刻松開了那芋荷,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行走。

    凝心這次老實了,也未曾碰到他的手,她有些呆住,愣愣地將那芋荷頂在頭上遮雨,眼見著鏡頑走了,著急忙慌地追上去。

    “鏡頑你也摘一朵遮遮雨啊?!蹦捻斨蠛烧f道。

    “不必?!辩R頑仍舊是言簡意賅。

    凝心卻俯下身迅速從路旁摘了一朵芋荷硬要遞給他,鏡頑看她一眼,只得錯手接過,也同她一般立著遮雨。

    凝心看他的模樣,莫名其妙就笑起來,笑聲脆如銀鈴。

    鏡頑微微轉(zhuǎn)頭瞧她,一身狼狽的紅衣少女,面上卻是張揚的笑容,眉目沾了水,越發(fā)清艷。

    鏡頑垂眸,不自覺開始摩挲那串幾乎不曾動的念珠。

    分別之時,凝心沖他一笑,端的是嫵媚多情:“鏡頑明日見?!?/br>
    鏡頑早已轉(zhuǎn)身往山中走去,余光卻瞥到那紅衣少女仍舊站在原地目視他遠(yuǎn)去。

    鏡頑持著劍,右手轉(zhuǎn)了轉(zhuǎn)佛珠,輕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往后幾日,凝心仍舊纏著他,鏡頑仍舊沉默不語,幾乎不曾看她。

    天色將暮,許多災(zāi)民傷好都轉(zhuǎn)移至城中,僅剩幾個病重的災(zāi)民在廟中。

    凝心今日仍是一身紅裙,還坐在那矮木桌旁看著鏡頑。脖頸間卻突然橫過一把鐮刀,雙手被人大力制住,身后有一蒼老的聲音怪笑道:“女、女兒,成、成親……”

    她渾身發(fā)軟直冒冷汗,顫抖著叫鏡頑,鏡頑即刻轉(zhuǎn)身,見她被那癲狂的災(zāi)民用繩索綁了手,鐮刀已逼近她脖頸。

    耳旁傳來微弱的驚呼,病重的災(zāi)民看著眼前這景象都不斷掙扎著后退。

    鏡頑的手按在長劍上,冷聲道:“施主放下刀罷。既是你女兒,可不能傷了她?!?/br>
    那神志不清的災(zāi)民好似被說動,正欲放下鐮刀,誰知又一把將凝心按在地上跪下。

    “女、女兒要成親……成親……我要看她成親?!蹦菫?zāi)民瘋瘋癲癲,仍舊將鐮刀橫亙在她頸側(cè)。凝心嚇得六神無主,求救似地看著鏡頑。

    鏡頑本欲上前,又怕刺激到災(zāi)民痛下狠手,只得緩聲道:“好,成親?!?/br>
    鏡頑上前一步便跪在凝心身旁,干凈的白袍霎時染塵。

    這災(zāi)民是在女兒出嫁之日被洪水沖沒了家,女兒還未禮成便同夫婿命喪九泉。這老人家倒是救回來了,只是從此瘋瘋癲癲,逢人便叫嚷著女兒成親。凝心身著紅衣,怕是又教他想起女兒出嫁之日,這才動了手。

    凝心不明所以,見鏡頑毫不反抗地跪在她身側(cè),內(nèi)心絕望又驚惶。那災(zāi)民卻突然好似略略松開了鐮刀,她立刻就要掙動,鏡頑立刻出聲提醒她:“別動,照他說的做?!?/br>
    凝心便不敢動了,她下意識地順著鏡頑的指令行事。

    破敗的廟宇里,結(jié)滿蛛網(wǎng)的佛像前,凝心同鏡頑雙雙跪著。那蒼老的聲音顫抖響起:“一拜天地?!?/br>
    凝心心頭驚慌不已,鏡頑是出家人罷,現(xiàn)下要同她拜堂?

    鏡頑卻是面不改色,示意她轉(zhuǎn)頭對著天地一拜。

    她被綁著雙手,那鐮刀仍舊懸在她頸側(cè)不遠(yuǎn)處,膝行著朝著外頭轉(zhuǎn)去,猶疑著不敢動作,鏡頑卻已低頭一拜,凝心一驚,那鐮刀又要逼近,她趕忙俯身行了拜禮。

    “二拜高堂?!?/br>
    鏡頑轉(zhuǎn)向了那災(zāi)民,凝心不敢大意也跟著轉(zhuǎn)過去,同時深深一拜。

    “夫妻對拜?!蹦巧n老的聲音隱隱激動,已有些哽咽。

    凝心看著鏡頑,鏡頑仍舊面色平靜,見她望他,抬眼同她對視,古井無波的眼眸里坦然自若。凝心不知為何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依言同他深深拜下。

    那一紅一白的身影在佛前行了拜禮,將將起身。

    “禮成!哈哈哈哈禮成啰……禮成啰……”墜地一聲清響,那災(zāi)民丟了鐮刀,瘋瘋癲癲地跑了出去,凝心軟倒在一旁,鏡頑立刻上前來替她解綁,那瑩白的手腕被勒得狠了,一圈都泛著紅。鏡頑停滯了一瞬,只小心地避免觸碰到她,給她解開了繩索。

    凝心心有余悸,想讓鏡頑扶著她起來,她腿軟實在沒法動。

    鏡頑好似明白她所想,反手遞了長劍與她:“施主起來罷?!?/br>
    凝心抖著手摸上劍尾,鏡頑稍微使力,她便借力站了起來。

    “鏡、鏡頑,嚇?biāo)牢伊?。”凝心深呼一口氣,摸索著坐到一旁的木凳上,心有戚戚焉?/br>
    鏡頑順手給她倒了杯茶,好似放緩了語氣道:“喝杯茶罷。”

    凝心就著茶一飲而盡,后知后覺問道:“要不要報官啊?”

    鏡頑默了默,同她解釋了這個災(zāi)民的遭遇,嘆了嘆氣:“也是個可憐人?!?/br>
    凝心第一次見他嘆氣,有些驚奇,她看著鏡頑嘆氣的悵然神色,才覺他確實有些出家人悲憫的模樣。

    “那他再傷人怎么辦?”凝心仍有疑慮。

    “貧僧會處理好的?!辩R頑轉(zhuǎn)頭安撫好剩余的災(zāi)民,示意凝心該走了。

    一路沉默,只聞草葉被風(fēng)吹動的窸窣聲,凝心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鏡頑已停住腳步,開口道:“施主明日不必再來了?!?/br>
    仿似平地一聲驚雷,凝心又驚又怒:“為何?”

    “救災(zāi)諸多不便,施主不必再浪費時間消遣貧僧了?!辩R頑心如明鏡,好似一眼看穿她。

    凝心有些心虛,腦中急轉(zhuǎn),強詞奪理道:“你方才已同我在佛前拜過堂,佛祖在上,你我已是夫妻了,你不能拋下我。”

    鏡頑卻不吃這一套,看她的神色像看無理取鬧的三歲頑童:“不過是為救人的權(quán)宜之計,貧僧的心巍然不動,算不得成親的。”

    鏡頑的衣袍被風(fēng)吹起,他執(zhí)劍的手按在劍旁,直視凝心道:“貧僧一個出家人并沒有什么可以給施主的,施主不必白費精力。”

    鏡頑冷靜鎮(zhèn)定,看破了她有所圖,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醒她。

    她惱羞成怒,著意要惡心他,傾身上前同他對視:“怎么沒有?我要你的心?!?/br>
    鏡頑似有片刻的愕然,隨即便皺眉冷聲道:“貧僧一心向佛,怕是不能如施主的意了?!?/br>
    “我就是要你的心,我明日還會再來的!”凝心大聲宣告,鏡頑已轉(zhuǎn)身走了,那嬌媚的嗓音隨風(fēng)而來,鏡頑握緊了手中的劍,冷著臉往前走。

    已過十日,凝心毫無進展,縮在閨房里發(fā)愁。她不甘心,一個和尚而已,她就不信他不動心。

    隔日她照舊去尋鏡頑,鏡頑又轉(zhuǎn)移到城南,叫她廢了好一番功夫。這日她沒有在鏡頑身旁一個勁地說話,就在不遠(yuǎn)處靜靜等他。鏡頑心中奇怪,卻也忙著沒空理會。

    直到夜色已至,他差不多將災(zāi)民安置完,僧人們皆已回寺。

    凝心神情認(rèn)真地喚他:“鏡頑你能過來一下嗎?我有話同你說?!?/br>
    鏡頑覺她今日十分異常,看她一反常態(tài)的安靜柔順,頷首應(yīng)了。

    凝心帶著他到了一僻靜無人處,定定看他。她今日一身紫梅流彩紋花紗裙,梳著九真髻,隨意別了幾支珍珠鎏金釵。夜色茫茫,也遮不住她的風(fēng)姿楚楚。

    凝心抬手便解了衣裳,衣衫半墜在手臂間,酥胸半露。她似是怕羞,臉頰緋紅:“鏡頑,我將身子予你,你把心給我好不好?”

    鏡頑猛地一閉眼別過頭去,從自己身上解下外袍一扔罩住她,聲線如冰:“施主何必如此?!?/br>
    他緊閉著眼不曾望她,凝心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似的臉頰火辣辣的,在暖花閣從未有過女子脫衣,男子不愿看的局面,凝心覺得身為暖花閣預(yù)備頭牌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鏡頑頓了頓又放緩語氣斟酌道:“世人皆苦,女子處境也尤為艱難,施主若是有什么事直言便可,不必如此?!?/br>
    凝心怒視著他,鏡頑仍舊不睜眼,再度開口道:“快要入冬了,施主加些厚衣裳罷?!?/br>
    “你是覺得我不好看?”凝心拉起自己的衣裳,收起鏡頑那件白袍狠狠扔回給他。

    那衣袍落在鏡頑手中,鏡頑閉著眼接住了,輕聲道:“皮相虛幻,在貧僧眼中并無差別。”

    凝心從未聽他說過這么多話,還一句比一句不中聽。

    她氣死了,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那和尚不聽不看,她怎么能讓他動情呢?王府她便進不得了?她不甘心!

    她走上前去,湊到他耳邊,呵氣如蘭:“既如此,那我要你喜歡我?!?/br>
    鏡頑下意識退了兩步,仍是沉著的姿態(tài),嘆了嘆氣:“施主何必強人所難,出家人并無情愛之念?!?/br>
    “我不管你是不是出家人,我喜歡你,自然也要你喜歡我?!蹦某藙僮窊?,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鏡頑不接話,淡淡道:“夜深了,施主請回罷。”

    山中無歲月,可深秋的梧桐仍舊落了滿地,鏡頑看著窗外,目光落在那墜地的殘葉上。

    不知她今日是否聽他的話多加了些衣裳。

    “鏡頑,你有心事?”云心進房便見他久久凝視窗外,開口問道。

    鏡頑這才轉(zhuǎn)過身來行了一禮,平淡道:“師兄,我并無心事?!?/br>
    “總覺你同往日不大一樣,有什么事同我說罷?!?/br>
    “無事,多謝師兄。”鏡頑搖搖頭走至床榻,預(yù)備就寢的模樣。

    他這師弟性子沉悶,也不好勉強。云心只得去吹熄了燈:“那休息罷。”

    大清早僧人們就已起身洗漱準(zhǔn)備下山。鏡頑跟在眾人身后,他看了看山中濃重的霧氣,夜露仍殘留在那古樹的枝葉上。

    今日天氣更冷了些。鏡頑心中想著。

    到了山下大家分頭去各處時,鏡頑與同行的師兄借口有事,自己轉(zhuǎn)身去了一家布莊。

    “小師父買些什么?”老板上前詢問。

    “貧僧想要一件披風(fēng)?!辩R頑雙手合十對店家行了一禮,又補充道:“女子穿的。”。

    忽略那店家探究的目光,鏡頑面不改色地挑了一件厚重的朱紅剪絨披風(fēng),讓店家包了起來。

    待他到了城南山頭,凝心早已等著他了,見他一到立刻湊上前嬌滴滴地抱怨道:“鏡頑你怎么才來呀,我等了你許久?!?/br>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紅的圓領(lǐng)石榴襖裙,外罩一件挼藍(lán)的刺金兔絨披風(fēng),臉紅撲撲的。

    鏡頑將那件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披風(fēng)往身后藏了藏,不聲不響地往屋舍里走。凝心習(xí)以為常地跟在他身后,鏡頑不動聲色地將那披風(fēng)扔至角落,便不再理會凝心,一心去照顧災(zāi)民了。

    又過幾日,凝心日日跟在鏡頑身后,眼見著災(zāi)民快要安置完,心中焦急不已。看鏡頑的模樣,不日便要回寺中,到時候她難不成日日往山上跑,那得多累啊。

    更何況這個和尚半點也沒有軟化的跡象,仍舊當(dāng)她如空氣一般。

    她有些氣餒,看著那張冷硬的面孔,再度給自己定定心,還有半月,時候尚早,她一定能打動那和尚。

    這日眾人已將災(zāi)民們安置好一一離去。城南的山頭荒蕪,人跡罕至,又只剩她與鏡頑留在這,鏡頑還在叮囑一災(zāi)民,拿了許多米面留給那人,才慢慢關(guān)上門準(zhǔn)備離開。

    凝心只是站在那山頭靜立著就再度被綁住了,她只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就被人捂著嘴勒住后退,身前橫著把菜刀,已輕微割破她的脖頸。

    鏡頑聽她聲音便立刻轉(zhuǎn)身,眼見一衣衫襤褸之人挾持著凝心,仇視地盯著他。

    “施主放下刀。”鏡頑的手按上劍,蓄勢待發(fā)。

    “你們這些人為什么不能把人全救了,我兒子呢?我兒子就不是人嗎?”那人神色癲狂,情緒激動,手一動凝心的脖子上又見一道血痕。

    凝心痛叫一聲,又是一個瘋癲的災(zāi)民,她倒了八輩子血霉,回回都是她受苦。

    鏡頑神色緊張起來,漸漸走近那災(zāi)民:“施主,有什么都好商量,你先放開她?!?/br>
    那災(zāi)民依舊神經(jīng)兮兮地叫嚷:“我兒子沒了,我家那口子眼都哭瞎了!你們怎么賠我兒子!怎么賠???!”

    鏡頑趁其不備想要上前搶人,那災(zāi)民卻一晃,菜刀更近一步:“別過來,放下你的劍!你再過來我就殺了她給我兒子陪葬?!?/br>
    凝心脖頸一涼,只覺有溫?zé)岬囊后w往下流,心中恐慌,緊盯著鏡頑,又想求救又不敢出聲。

    鏡頑當(dāng)真不動了,手握成拳,聲線緊繃:“那施主如何才肯放了她?”

    那災(zāi)民怪笑起來,陰森森的:“你們都是些有眼無珠的,沒救我兒子,害得我妻子眼睛也哭瞎了,干脆你把眼睛挖了,我拿回去給妻子治眼睛,我就放了她?!?/br>
    瘋子!凝心毛骨悚然。

    那災(zāi)民說著從懷中摸了把小刀丟過去。

    鏡頑放下佩劍,當(dāng)真撿起那把小刀,問道:“只要貧僧挖了眼睛,你就放了她?”

    “當(dāng)然,我說話算數(shù)!我要你的眼睛回去救我家那口子。”那災(zāi)民瘋瘋癲癲的,倒是一口應(yīng)了。

    “好。”鏡頑居然應(yīng)了,干凈的手拿著那把小刀對準(zhǔn)自己的眼眶。

    凝心一時之間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叫又被嚇得出不了聲。

    她想說你不要相信他,他是個瘋子怎么可信呢?

    那災(zāi)民興奮地往前湊,恨不得看清鏡頑是如何親手挖眼的,鏡頑仍舊神色平靜,持著刀就要對準(zhǔn)自己眼睛下手。

    那刀尖甫一刺破鏡頑眼尾的一點皮rou,那一點血跡冒出,凝心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大叫著不,全然不顧脖頸處懸著的菜刀往鏡頑身前撲,想要將刀奪下。

    剎那之間,她猛掙的力道竟掙脫了那正看向鏡頑的災(zāi)民,她身子往鏡頑那處撲,那災(zāi)民反應(yīng)過來就怒氣沖沖地持刀往她身上砍。

    長劍出鞘的聲音一響,菜刀墜地。凝心撲了個空摔在地上,鏡頑擋在她身前,趁機挑了那災(zāi)民的菜刀將他壓制在地上。

    “施主去拿繩子來?!辩R頑吩咐道。

    凝心撲了個空正閉著眼等待欲落的刀,誰料卻聽那和尚冷靜的吩咐。她轉(zhuǎn)頭,鏡頑壓制住那瘋狂掙扎的災(zāi)民正望向她,他眼尾還有一點血跡。

    “快去。”鏡頑再次提醒道。

    凝心這才喏喏應(yīng)了跑到那屋舍里翻了個繩索出來,屋里的災(zāi)民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卻沒一個人敢上前。

    凝心看著他們,覺得又可憐又可悲,鏡頑待他們這樣好,卻沒人肯幫他一把。

    待她出去遞了繩索給他,鏡頑利落地將人捆住堵住嘴丟在一旁,轉(zhuǎn)身向她走來。

    他從懷中摸出個藥盒,再拿了個帕子遞給她,皺著眉頭看她脖頸處的兩處傷痕,開口道:“施主擦些藥?!?/br>
    凝心這時又動了腦筋,苦著張臉看他,可憐兮兮道:“我又看不到如何上藥?鏡頑你幫我擦藥嘛?!?/br>
    鏡頑頓了頓正要拒絕,又見她脖頸處的傷,還是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地替她上藥。

    凝心抬起下巴,露出纖細(xì)的脖頸,那殷紅的血色在那雪白的皮rou上分外顯眼。

    鏡頑先拿帕子輕輕替她拭去血跡,那細(xì)瘦的手指在她脖頸處猶豫片刻,又再摸出張帕子蘸了藥替她輕輕上藥。

    凝心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都這樣了他都不愿意挨著她一丁點,隔著帕子給她擦藥。

    她故意嘶地一聲,就見鏡頑立刻僵硬地停住動作。她沒有錯過他眼中一晃而過的緊張與關(guān)切,心忽然又跳起來。她忽然覺得自己也不是全然沒有打動那和尚。

    鏡頑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了,替她擦完藥就遞給她,叮囑道:“施主回去好好上藥,傷口不深,不會留疤的?!?/br>
    她拿藥的時候想碰碰他的手,鏡頑仍舊快速避開了。凝心見這不行,又瞧他眼尾的血跡,心念一轉(zhuǎn)便開了藥盒,用食指蘸了藥要往他眼尾抹。

    鏡頑別過臉退開,抬手隨意地擦了擦,淡聲道:“多謝施主,貧僧無礙。”他轉(zhuǎn)身就去拉起那地上的災(zāi)民,要帶著他走。

    “要去報官嗎?”凝心趕緊跟上。

    “嗯?!?/br>
    待將人交予衙門,天已黑了,凝心同鏡頑并排走著,她一路看著鏡頑的側(cè)臉,忽然道:“鏡頑你喜歡我罷,你方才都愿意為我剜眼?!?/br>
    鏡頑頓了頓,仍是古井無波的語氣:“無論是誰,貧僧都會救的?!?/br>
    “可是你沒說你不喜歡我。”凝心卻輕輕地笑了起來,有些得意:“你就是喜歡我?!?/br>
    鏡頑不爭辯,轉(zhuǎn)而道:“明日貧僧不會再下山了?!?/br>
    凝心的笑容消失了,失落道:“明日就不來了啊?!?/br>
    靜了靜她又雀躍起來:“那我便來山上尋你好了?!?/br>
    “佛門清凈之地,還望施主慎行?!辩R頑正色望著她,語氣雖不嚴(yán)厲但仍舊是冷凝的。

    凝心垂下頭,用腳踢起路邊的小石子,低聲道:“不讓我去那總能給你寫信罷,我天天給你寫信好不好?”

    鏡頑不語,凝心仰頭看他,撒嬌道:“好不好?只是寫個信你也不愿意看嗎?”

    鏡頑垂眼,不言不語地轉(zhuǎn)身走掉。凝心追不上他,只在身后大聲告知他:“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鏡頑要看我的信啊!”

    凝心今夜并不失落,甚至頗為輕快地回到了暖花閣,她今日莫名有了幾分信心,她總覺得那和尚對她有幾分喜歡的。

    鏡頑回寺之時已是深夜,他沐浴完靜靜躺在床上,閉眼之時卻想起今日她驚慌地?fù)涞剿砬?,想要奪下他手中欲落的刀。

    他分明知道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接近他另有所圖,但她那惶恐驚懼的神情在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

    她曾說喜歡他,也許是真心的罷。

    他在黑暗中無聲嘆氣,那莫名的慌亂以及隱約的喜悅都叫他不安。

    此后整整七日凝心都給鏡頑寫信,信上無非是寫些今日吃了什么,見了什么,很想他之類的話。

    來來回回地寫,鏡頑從未回過信。

    初冬已至,天氣越發(fā)冷了,離她與承嘉王約定之日還有八天。凝心漸漸有些著急,那些石沉大海的書信,都像在預(yù)示著賭約的失敗。

    這日午后承嘉王卻忽然來了,凝心有些驚慌,盛裝打扮去迎他。

    “如何?還有八日,你我之間的賭約便要揭曉輸贏了?!背屑瓮跆籼裘?,接過凝心奉來的茶抿了一口。

    “凝心自是不會令王爺失望的?!蹦膾熘信菩θ?,似乎勝券在握。

    “哦?那就是一切盡在你掌握之中了?濟法寺的僧人可是舉國皆知的一心向佛,凝心當(dāng)真有把握?”承嘉王似是不信。

    “當(dāng)真。”

    “既如此,已過半月,那和尚對你已有情意,那不妨我們試他一試?!?/br>
    凝心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王爺想要如何試?”

    “濟法寺在山上,不如連著三日叫他夜里下山在秋漓湖畔等你?他若如約而至,自是對你有情?!背屑瓮躅H為隨意地放下茶盞,嘴角噙著笑,漫不經(jīng)心地提議道。

    那擱下的青瓷茶盞一聲輕響,像她的心一般也輕顫了一下。凝心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應(yīng)了。

    “那今夜便在望月樓見罷?!背屑瓮趿滔略挶阕吡?。

    凝心今日還未寄信與鏡頑,此刻便只得思索著如何騙他下山了,她提筆寫道:“鏡頑,今夜務(wù)必下山相見,有要事相告,我在秋漓湖畔等你,不見不散?!?/br>
    她將信予了小廝,讓他上山以后等至傍晚時分再將信給鏡頑。

    做戲自然是要逼真。凝心看向小廝離開的身影,盼著鏡頑今夜一定要來。

    鏡頑今日遲遲未收到信,誦經(jīng)之時總是忍不住往寺門外瞥,云心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問他他也只是搖頭。

    直到暮色沉沉,眾人散去,鏡頑才收到信。他三兩下便拆了信,一見信上所書,毫不遲疑地往寺門外去。

    她今日來信這樣遲,果真有事。

    鏡頑離寺之時未曾打招呼,云心遙遙見他著急離去的身影,總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他這個向來沉悶寡言的師弟似乎在奔向一條不歸路。

    下山最惱人的便是那千層石階,鏡頑一刻不曾停歇地匆匆奔下山,也花了將近半個時辰。

    天還未徹底暗下來,他已走到了秋漓湖畔。冬日的湖畔并無多少游人,他四下望了望并未見到那個窈窕身影,便安靜地等待。

    天色一點點地暗下來,隔岸的燈火逐漸亮起來,鏡頑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待。

    望月樓中,承嘉王打著呵欠品著下人奉來的茶,看著臺子上的戲班登臺,時不時看看樓下那站著的身影。

    凝心陪在一旁,她的心像一顆丟進深湖的石子,初時因鏡頑如約而至的欣喜一閃而逝后,便因他不斷枯等而無盡下墜,心里悶得慌。

    這望月樓內(nèi)暖風(fēng)熏人,外頭可是寒風(fēng)凜冽,她在閣內(nèi)聽?wèi)蚱凡瑁R頑在湖畔傻等。

    她聽著這戲怎么也不是滋味,不由開口笑道:“王爺如何?凝心說得果然不假罷?這賭局凝心贏定了?!?/br>
    承嘉王不以為意,目光仍舊落在那戲臺上:“才一個時辰,讓他再等兩個時辰罷?!?/br>
    兩個時辰!凝心笑容不改,心里卻狠狠唾罵承嘉王無恥。

    但她也沒有反駁,焦心地等著,戲臺上換了好幾出戲了,才將將過了一個時辰。凝心心里著急,不時瞥向樓下,生怕鏡頑一氣之下離去。

    但是他沒有,他除了四處環(huán)顧了幾次,仍舊在原地等著。

    承嘉王終于乏了,驚奇地看著樓下未曾離去的身影,笑道:“凝心,那和尚當(dāng)真被你迷住了,現(xiàn)下都還未走?!?/br>
    凝心揚起笑容,志得意滿的模樣:“自然。”

    “不錯,本王乏了,明日再讓他來罷,再瞧兩日?!背屑瓮醮蛑乔窋[手示意,戲班子恭敬地退場了,凝心彎腰行禮應(yīng)了。

    待承嘉王都走了,凝心才迅速跑下去,她腦中急轉(zhuǎn),已編好了理由,可當(dāng)她看見鏡頑有些蒼白的臉色,仍舊滯住了。

    “施主你來了?!辩R頑沒怎么驚訝也沒有不滿,只是淡淡開口。

    “我……對不起?!蹦拈_始假裝為難:“我不是有意讓你等這么久的?!?/br>
    “無妨,你有何事直說罷。”鏡頑神色平靜,看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凝心故作傷心,抬眼看他,眼神中愁情千回百轉(zhuǎn),低聲道:“我怕我說了,你從此便不愿再見我了。”

    鏡頑似是信了,斟酌了片刻,輕聲道:“施主不必勉強,若是不想說,貧僧就先行回去了。”

    凝心沒想到他這般好打發(fā),疑心他生氣了,急道:“鏡頑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無妨,施主你沒事便好,貧僧并未生氣。天色已晚,施主早些回去歇息罷。”鏡頑平靜望她,神情認(rèn)真。

    凝心一時之間啞口無言,鏡頑已轉(zhuǎn)身先行離開了,那被風(fēng)吹起的白袍映在凝心眼里,她的心不知為何開始不安起來。

    次日,凝心又故技重施,這次她故意入夜才寄了信,她想若是鏡頑晚些來,也許能少等一會兒。

    只是鏡頑收到信時,寺內(nèi)已熄了燈,僧人們皆已準(zhǔn)備沐浴就寢。云心一整日都鏡頑魂不守舍,始終在寺門處徘徊,已入夜了他仍未回來。

    鏡頑收到信時,捏著那紙信撫了撫,垂下眼思索了片刻便動身下山。

    他心里知道也許對方是在戲耍他,但仍舊記掛她昨夜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也許她真的有難言之隱。

    因此他仍舊踏著夜色下了山。

    今夜承嘉王仍在望月樓看戲,凝心瞥到那持劍的身影,再度松了口氣。

    這是第二次,再堅持一天便可結(jié)束了。待結(jié)束以后,她就給鏡頑袒露實情好生賠罪。

    對不住了,鏡頑。凝心心中默念。

    時間走得很慢,凝心心中煎熬不已。索性承嘉王今夜似乎覺得無趣,很快便松口離去了。

    凝心趕忙下去安撫鏡頑,鏡頑仍舊是冷冷淡淡的模樣,也瞧不出是否著惱,只問她:“施主想說什么?”

    “我……我說不出口。”凝心心虛地低頭,好似十分為難。

    她隱約聽鏡頑嘆了口氣,再抬頭鏡頑只是道:“那貧僧先走了?!?/br>
    凝心絞盡腦汁實在是編不出什么借口,只能看著他離去。

    不斷安慰自己,明日最后一夜,到時就給鏡頑賠罪。

    可是真到這夜,一切都不受控地脫軌了。

    這次的信她寫的情真意切,道今夜必然會告訴鏡頑她的難言之隱。

    鏡頑也果真又來了,凝心看著那身白袍,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惶恐。

    他真的來了,接連三日都來了。她寫的信他每封信都讀了,他應(yīng)當(dāng)有些在意她,不然也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這湖畔枯等。

    直到深夜,承嘉王準(zhǔn)備起身,凝心先發(fā)制人,搶白道:“王爺你瞧,凝心未曾騙你,那和尚果然日日都來了。你我的賭約,我贏了。”

    承嘉王瞥一眼那湖畔,笑道:“雖說他確實來了,但本王與你的賭約不是說他來了你就贏了,他來了也未必說明他對你動心?!?/br>
    凝心暗唾,這老狐貍,仍舊笑問道:“那依王爺所言,如何才算我贏呢?”

    “妙照本王所見,不如要他在暖花閣眾人面前向你求親,如此便算你贏。”承嘉王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暖花閣眾人面前求親?凝心臉色一白。這怎么可能?

    “怎么?辦不到?”承嘉王挑眉問道。

    “當(dāng)然沒問題,凝心自然可以讓他向我求親?!蹦膹娮詰?yīng)下了,心里其實毫無底氣。

    她慢慢地走下樓,湖畔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映照在水中,鏡頑仍舊挺直脊背站在那里。

    她想,干脆同他交代清楚,兩人做一出戲騙過承嘉王便可。

    可她看著鏡頑耐心等待她的模樣,話到嘴邊便咽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就開始說起謊來:“鏡頑,對不起,我這三日一直拖著你,不敢說出口,是因為我怕你因此瞧不起我?!?/br>
    她假意擦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淚,吸吸鼻子,小聲地說:“我是青樓女子。”

    鏡頑凝神望她,看她抹眼淚之時緊張地手微抬起,片刻又放了下去,認(rèn)真道:“眾生平等,貧僧并不會因此看不起施主,施主無需介懷?!?/br>
    他那認(rèn)真誠摯的神情讓凝心一時恍惚,做了此生最后悔的一個決定——她將謊言貫穿到底。

    “我纏著你說喜歡你,但從來不告訴你我的背景,就是怕你看不起我,我是真心喜歡你?!蹦牡椭^說話,手捂住眼睛,假意帶了哭腔。

    鏡頑手足無措,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撫她,那手將停未停,他還是收回去了,有些生硬道:“施主,貧僧從未看不起你,以后也不會看不起你。你別傷心了?!?/br>
    他摸出塊手帕,遞在她眼前,凝心一把接過,假意擦眼淚,心中暗笑鏡頑真好騙,看著冷淡其實是個軟心腸。

    她終于抬頭,趁機追問:“那我喜歡你,鏡頑你喜歡我嗎?”

    鏡頑沉默下來,他正不知如何開口。

    凝心已話鋒一轉(zhuǎn),低落道:“不喜歡我也沒關(guān)系的,我本就不指望你喜歡我。但是我想見見你,你能不能每天都下山來見見我?!?/br>
    她十分低落,如水的眸子含著萬分期盼盯著他,好似他拒絕她便會立刻哭出來。

    “好。”鏡頑的手收緊,他摸到那串佛珠,冰涼的手沒知覺似地在茫然地摩挲,他最終應(yīng)了。

    凝心瞬間雀躍起來,她有種預(yù)感,她這場賭局贏定了。

    燈火縹緲,鏡頑的神情莫測,他輕聲道:“早些回去罷,明日見?!?/br>
    “那我在城南等你,明日見!”凝心開心地同他告別。

    回寺的路上,鏡頑不住摩挲佛珠,他想他不應(yīng)當(dāng)答應(yīng)她的,可是他不忍她傷心便下意識答應(yīng)了。

    他回寺之時,云心在房內(nèi)等他。一燈如豆,云心神情嚴(yán)肅:“鏡頑,你一連三日去了何處?”

    “我去見了一位施主?!辩R頑沒有回避,如實回答了。

    “是女施主?”

    “是?!?/br>
    “鏡頑糊涂!今日以后不許你再下山!”云心驚訝不已,鏡頑可是師父定下的接任主持,從來循規(guī)蹈矩,如今居然為了一個女子三番兩次私自下山。

    鏡頑沒有回答,倒了杯茶遞給云心:“師兄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鏡頑!”

    “早些休息罷,師兄。”鏡頑似是累極,不愿再多言。

    云心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實在沒法,想著明日安排兩個師弟去寺門外守著。

    這日午后,鏡頑就準(zhǔn)備下山,卻見寺門的石階旁守著兩位師弟。

    他嘆了嘆氣,師兄不可謂不費心,將離之人,又豈是這樣就能攔得住的?他知道自己在往不歸路踏,但他沒法停下。

    鏡頑轉(zhuǎn)頭便繞至后山,后山草木眾多,常有僧人來此采摘野菜。鏡頑留心過,此處有條陡坡可以直通山下,只是荊棘遍生,難以走近。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長劍,劍身雪亮,揮劍利落地劈開那瘋長的雜亂荊棘,硬生生地用劍開了一條路。

    自己瘋了。鏡頑一邊面無表情地?fù)]劍一邊想著,荊棘叢被砍斷倒至一旁,深綠的汁液汩汩流下。

    鏡頑持劍揮開那些荊棘,慢慢走下這條陡坡,果不其然到了山下。

    凝心今日也用心打扮了,夕嵐的百蝶穿花襖裙,戴兩支圓環(huán)挽梅玉釵,斜簪了支鎏金搖葉步搖,用同色的發(fā)帶挽了個高髻,傅粉施朱,明艷動人。

    鏡頑只是一如既往地走到她身旁,仍舊不言不語。

    “鏡頑,今日我?guī)闳ベp花。”凝心可早有準(zhǔn)備。

    冬日城里百花凋零,但是凝心去專門帶鏡頑去了城南的金梅林。

    寒冬凌冽,那處是一片幽香的黃梅,她帶著鏡頑往前走,偶有幾片墜落的花瓣飄落而下墜在衣裙上,落了滿身的花香。

    “鏡頑,你瞧花真美。同心悅之人賞花,便是美事一樁?!蹦霓D(zhuǎn)眼笑著望他,光彩奪目的面孔上是全然的喜悅。

    鏡頑不語,只是看著那花。凝心也不勉強,自顧自地開始說話,甜言蜜語不斷,勢必想打動他。

    鏡頑看著那旋然而墜的花,漫無邊際地想:花越美越是容易敗的,冬日的花是活不過春日的。

    這日,凝心費勁口舌也沒能讓鏡頑多說兩句話。

    已到分別之時,她有些擔(dān)心地問:“鏡頑,明日還能再見面嗎?”

    鏡頑點點頭:“自然?!?/br>
    凝心便笑起來,眼神婉轉(zhuǎn):“那明日見,我會等你的?!?/br>
    “嗯?!?/br>
    這日鏡頑在日落之時回了寺內(nèi),云心并未發(fā)現(xiàn)他擅自下山,暗自松了口氣。

    一連七日,鏡頑都如約下山伴在凝心身側(cè)。凝心費盡心機,帶他游湖泛舟,賞花聽?wèi)?,鏡頑依舊沉默寡言。

    她有些著急了,還有五日便到約定之日。

    這日路上,兩人并肩而行,她試圖去牽鏡頑的手,仍舊被鏡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依舊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不行,她只得使個苦rou計了。

    凝心帶他去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冬日冷冽,唯有這青青翠竹屹立不倒。她用翠綠的竹葉折成竹葉船,在小船上放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那花日出便開,日落即合。

    她蹲下身將船放至一旁的小溪中,要鏡頑同她一起看著竹葉船順流而下。

    鏡頑看那竹葉船順著溪流東去,目光瞥到凝心柔美的側(cè)臉。

    他想,即便再怎么閉口不言,自己向佛的心也隨著那竹葉船一去不回了。

    那竹林前有一簡陋的木屋,凝心帶他進了木屋,借口有新奇玩意給他瞧。

    一進屋她卻立刻關(guān)上了門,鏡頑正頗為不解。

    凝心故作惆悵,神色凄楚道:“鏡頑,我是個青樓女子,身不由己,過幾日就要開花會叫賣初夜迎客。你雖不喜歡我,但我卻實在喜歡你。與其將身子給不喜歡的人,不如你要了我罷。”

    說著她就閉上眼,故意顫抖著解自己衣裳,將那衣裙剝落,雪白的身子,玲瓏有致的曲線,一張艷麗的面孔上有著十分的決然,身體卻微微瑟縮,似乎是害怕他拒絕。

    她心里其實篤定鏡頑不會對她做什么,但如若鏡頑真的要了她,她也……

    還不容她想,帶著檀香的衣袍便罩在她身上,她倏然睜眼。鏡頑已背過身去,依舊古板道:“施主還是先穿上衣服罷?!?/br>
    凝心又失落又松了口氣,鏡頑果然不會碰她。她慢慢穿好衣裳,可憐道:“你就這樣看不上我,也罷,我……”

    鏡頑倏然轉(zhuǎn)身,擰眉肅然道:“貧僧從未看不起施主?!?/br>
    他似是看凝心被驚住的模樣,才覺自己語氣有些生硬,著意放緩語氣道:“施主不必看輕自己。你若是不愿,貧僧明日便帶你走?!?/br>
    “帶我走?”凝心的心跳起來,有些不確定道。

    “是?!?/br>
    “你要如何帶我走,我可是……”凝心猶疑道。

    “貧僧娶你?!辩R頑仍是不咸不淡地扔下話,神情卻正經(jīng)嚴(yán)肅。

    凝心心中終于掀起驚濤駭浪:她要贏了!

    她心里迅速想著如何將鏡頑騙到暖花閣,小心地開口:“娶我?可我是暖花閣的人,即便要娶也需要知會鸞娘?!?/br>
    她沒有說,要贖身才能帶她走,她的身價可是五千兩白銀。但這不重要,出家人兩袖清風(fēng),他哪兒拿的出銀兩。她不過是要他出現(xiàn)好叫她贏了這場賭局。

    至于后果,大不了到時她再向他賠罪。

    “貧僧明日便來?!辩R頑十分認(rèn)真,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望向她,有著十分的確定。

    “你……真的愿意娶我?”凝心心跳的飛快,再度確認(rèn)道。

    “嗯。”

    “當(dāng)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辩R頑望向她,低聲道:“貧僧沒有不喜歡你?!?/br>
    凝心心頭一顫,她有些不敢相信,那雙疏離的眼眸此刻卻是認(rèn)真地凝望著她。

    他說沒有不喜歡她,意思就是喜歡她?他居然真的喜歡她。

    凝心有片刻的動搖,利用一個喜歡自己的人不大好罷?可是自己這么久以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喜歡她嗎?不是什么大事,就再騙他一天,明日之后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一定好好向鏡頑賠罪。

    “那你明日一定要來,我等你?!蹦拈_了口,滿含期待地看著他。

    她最終還是決定利用他。

    “好。”

    山林之間,夜露滿枝,鏡頑持著劍一步步往寺內(nèi)走,決意今日向師父剖白,可他卻撲了個空。

    “師兄,師父何在?”鏡頑尋了云心問道。

    “師父今日去靈緣寺論禪了,還未歸來?!?/br>
    鏡頑沉默地點點頭,也罷,明日再告訴師父罷。

    殿里的佛像金身未曾褪色,仍舊拈花帶笑,桌前供奉的梧桐皆已半枯,朱紅的漆柱表層有些脫落,滿殿的檀香暗遺,香如蒸云,裊裊而起。

    諸相從心起。

    鏡頑從來明白,從他盼著她的信,為她下山之時,心念已動。

    他跪在佛前輕輕叩首,雙手合十,輕念了句:“阿彌陀佛?!?/br>
    難得的艷陽天,只是冬日的太陽毫無暖意,只能給人一種溫暖的錯覺。

    凝心從早就在暖花閣等他,直到傍晚,鏡頑才踏進暖花閣。

    她故意站在樓臺的正中央,吩咐了惜玉待會如何陪她做戲,更請了承嘉王在一旁的廂房里等著看戲。

    她今日勢必要贏。

    暖花閣日日鶯歌燕舞不絕,觥籌交錯中,男女調(diào)笑聲十分放肆。閣內(nèi)富麗堂皇,金妝銀裹,客人們握花擲酒,脂香粉膩,一派奢靡。

    鏡頑一身白袍,方踏入一步,就被迎客的龜公攔住,倒還是頗為客氣,解釋道:“小師父,這里可不是尋常酒樓,是花樓?!?/br>
    “多謝施主,貧僧知道。”鏡頑客氣回道。

    這下龜公倒是愣住了,也不再作阻攔,只同一旁的伙計嘀咕:“和尚也來逛花樓?”

    鏡頑一身寡淡的純白在這奢靡之地十分惹眼,來往的花娘客人無不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和尚怎么來青樓?。俊?/br>
    “思春唄,哈哈哈哈哈。”

    “暖花閣名不虛傳啊,連和尚都慕名而來?!?/br>
    鏡頑依舊面不改色,神情冷淡地四處尋人。而后便看到了在高臺之上的凝心,她似是很欣喜,笑容滿面地準(zhǔn)備跑下來,卻被一旁的婢女拉住了,搖頭示意她不得妄動。

    她掙了掙,表情有些僵硬,只得無奈地轉(zhuǎn)頭看鏡頑。

    鏡頑向她走去,一步又一步,十分守禮地站定在樓下,抬頭堅定道:“施主,貧僧來娶你?!?/br>
    滿座嘩然,懷抱著美姬調(diào)笑的客人們紛紛停了下來,向這兩人投去詫異的目光。

    “和尚娶妻?娶青樓女子?”

    “哪兒來的和尚?。楷F(xiàn)在佛門都出些花和尚嗎?”

    “瞧這身打扮,應(yīng)當(dāng)是濟法寺的和尚罷?!?/br>
    “哪個濟法寺?”

    “咱們鎮(zhèn)中還有哪個濟法寺,不就是那個?!?/br>
    “嘖嘖,濟法寺怎么出了這樣的和尚,主持治下不嚴(yán)。”

    “看來濟法寺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啊?!?/br>
    一時之間,流言紛至沓來,一聲比一聲高,甚至掩過了那曼妙的絲竹弦樂,舞姬們雖未停下,仍舊向那白袍僧人投去驚訝的目光。嘲笑聲、暗嗤聲,輕蔑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往鏡頑身上扎。

    鏡頑視若無睹,只靜靜望向她,冷俊的面容上,那雙眼澄澈如明月。

    凝心在高樓之上低頭看那仰望她的白袍僧人,忽然萬分惶恐。

    那廂卻傳來一聲輕笑,她目光一瞥,是廂房里的承嘉王噙著笑向她舉杯示意——你贏了。

    凝心還未開口,鸞娘就已急匆匆地趕來,這大堂里人聲鼎沸,她聽了婢女稟報便立刻出來瞧瞧。

    “這位小師父為何來鬧事?”鸞娘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仍舊細(xì)聲細(xì)氣地問道。

    “貧僧不是來鬧事,是來娶妻的?!辩R頑低頭行禮,一板一眼地答道。

    鸞娘上下打量他,掩唇笑道:“娶妻?娶誰?”

    “娶凝心姑娘?!?/br>
    鸞娘這才斂了神色,朝凝心瞥去,凝心沖她使了使眼色搖搖頭。鸞娘何等的人精,立馬便明白了是凝心那丫頭之前那個賭局。

    她居然真的讓和尚動心了!

    鸞娘望向那和尚冷淡的面孔,眼神卻是干凈認(rèn)真的。

    她心中嘆道,可憐。

    于是軟了語氣:“那小師父不如移步同我談?wù)劊@娶妻可是大事?!?/br>
    “好。”

    鸞娘做了個請的手勢,鏡頑隨她一同入了廂房。

    凝心看著那白袍掩在門后,心跳得飛快,惶恐已大過了那賭贏的驚喜。

    她想著鏡頑那認(rèn)真的神色,覺得這個謊似乎再也沒法向他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