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男孩醒得很早。

    六月的第三個星期日。

    男孩興奮地跳下床，躡手躡腳地下樓來到了廚房。連拖鞋都沒穿，這樣就不會有腳步聲。

    煎蛋卷起一圈金燦燦的焦邊，烤面包也彈了出來。再倒上一杯橙汁，早餐就大功告成了，男孩滿眼笑意地用托盤端上了樓。輕輕打開主臥的房門，看到爸爸還睡得正香，男孩將早餐先放在桌上，然后鉆進(jìn)被窩，趴到了男人懷里。

    “爸爸……”男孩捧著他認(rèn)為世界上最英俊的臉親了一口，又笑嘻嘻地翻了個身，在男人的臂彎里扭動。感受到壓在胸口的份量，男人摟住了小孩軟乎乎的身子，讓小家伙貼得更近些。肚子上突然接觸到一陣涼意，男人的睡意消了大半，厚實(shí)的大手伸進(jìn)小家伙的睡袍里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屁股，“又不穿拖鞋?！?/br>
    男孩嬉笑著轉(zhuǎn)移話題：“我給爸爸做了煎蛋，還有烤面包！”男人鼓勵似地揉了揉那兩座小rou丘，臉上是比晨光更燦爛的笑意：“真是爸爸的小甜心。有沒有拿黃油？”

    “呀！忘記了?！蹦泻⑴は铝舜?，“我去拿！”

    “記得穿拖鞋，小家伙。”臥室里傳出的囑咐把男孩從樓梯上揪了回來，隨后便聽到小兔拖鞋發(fā)出的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還真是挺吵的。

    在父親節(jié)這樣特別的日子，相比于平平無奇又人流密集的游樂園，男人更愿意開著車，帶孩子去國家森林公園享受二人獨(dú)處的時光。

    男人早早地計劃好了徒步的路線。父子二人赤腳趟過小溪，感受清涼的山泉水；又緊緊牽著手一起走過鐵索橋；在成群的蝴蝶簇?fù)硐屡c大榕樹合影；最終來到一個小瀑布下的淺灘。知道兒子喜歡游泳，車后備箱里泳褲、浮板一應(yīng)俱全。

    陽光照下，瀑布飛濺出的水珠都閃耀著光芒，清澈見底的池水讓男孩一見到便雀躍起來，恨不得立刻脫光了衣服就往水里竄。

    “不行。”男人及時拽住了他，給他換好泳褲，戴上充氣臂環(huán)，又不放心地遞給他一塊漂浮板，這才同意讓男孩下水。

    男孩可受不了那么多限制，這樣怎么能游得暢快盡興呢，一下到水里就解開了了臂環(huán)，和漂浮板一起丟回到岸上。小家伙痛快地游了一圈，自在得像回歸大海的人魚。

    男人剛換好泳褲就看到“安全設(shè)備”全被拋到岸上，黑著臉想把小家伙撈上來訓(xùn)一頓，卻一時沒有看到那條鮮艷的橙色四角泳褲。男人慌忙地跳下水環(huán)視四周，才發(fā)現(xiàn)小家伙竟然膽子大到趴在池子到泄水口，探出半個身子往下張望，欣賞著美景。

    男孩正在興頭上，卻忽然被一雙大手?jǐn)r腰抱起來，還沒回過神來，已經(jīng)被橫放在男人的膝蓋上。

    “不許離開爸爸的視線，不許做危險的事情，明白嗎？”泳褲被剝下，白嫩柔軟的小rou團(tuán)子挨了五下巴掌?！安灰屛矣X得帶你來這里是個錯誤?！?/br>
    重新站回到地面上，小家伙討好似地送上了一個熊抱。男人還以為是自己的語氣嚇到了孩子，蹲下了身子正想安慰一番，又被粘人的小家伙勾住了脖子，小腦袋窩在肩頸處，湊近了耳朵，奶聲奶氣地說道：“爸爸太愛我了……所以才生怕我有危險?！?/br>
    男人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柔聲道：“不要再做任何有危險的事了，好嗎？”

    小家伙挪開了腦袋，和爸爸對視，嚴(yán)肅地反駁道：“這不一樣！我會保護(hù)自己的，爸爸也可以教我保護(hù)自己，但是……這和什么都不做不一樣！就是說……有件事雖然很危險，但是我覺得應(yīng)該去做，只要我可以保護(hù)好自己……”

    男人沒等孩子說完，說道：“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多年以后，又一個六月的第三個星期日。

    “我決定去警官大學(xué)?！蹦泻⒌恼Z氣并不是商量，而是下定決心之后，履行了告知義務(wù)罷了。

    “這就是你給我的父親節(jié)禮物？”男人氣得良久不想說話。書房里沉默的氣氛久久不散，最終還是被男人的怒火點(diǎn)燃了?！拔译y道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情嗎？！你mama會怎么想？”

    男孩的母親也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中犧牲的。

    男孩紅了眼眶，“再見，爸爸。對不起?！?/br>
    又是一個，六月的第三個星期日。

    “對不起，小家伙……你mama她……一定會以你為榮的?！泵谞査棺趦鹤拥拇采?，抱著塞繆爾身著警服的帥氣照片，哭得泣不成聲?！拔叶嘞搿H口對你說一次……”

    房間里傳出長長的一聲哀嚎，幾乎沒有起伏，只是一個單調(diào)的痛苦的音節(jié)。

    除了通過視訊，父子倆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見過面了，每次通話都以米爾斯責(zé)怪兒子“怎么又受傷了”開始，以“換做是你mama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結(jié)束，寒暄中夾雜著爭吵。

    “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小家伙……我應(yīng)該告訴你，我有多么為你感到驕傲?！泵谞査箵崦嗥蠋洑庥稚燥@稚嫩的臉龐。

    “真正的勇敢是明知有危險，卻依舊選擇做正確的事?！?/br>
    他們在塞繆爾的墓碑上，刻下了這句墓志銘。

    除了那天在法庭外，艾什沒有見過男人這么脆弱的樣子。

    這一整天男孩過得膽戰(zhàn)心驚，卻意外地沒有遭到男人的任何懲罰。他們平靜地吃完簡單的早餐：煎蛋和烤面包還有橙汁。隨后男人一言不發(fā)地開車，載著男孩來到森林公園。經(jīng)過一上午的徒步，到達(dá)一處瀑布。

    有那么一瞬間艾什以為男人想要在這里殺了自己然后曝尸荒野。

    但男人只是讓他下水游泳。

    他們平靜地回到家，看了電影，甚至一起做了晚飯。

    艾什等了一天，他覺得這是個機(jī)會。此時此刻，應(yīng)該是男人的心最柔軟的時候。

    “富蘭克林先生……”艾什推開虛掩著的門。走廊上的燈光映入黑暗的房間，艾什的身影輪廓像極了六歲時的小家伙。

    僅僅那么一瞬間，米爾斯以為自己真的看到了。清醒過來的男人感覺受到了莫大的欺騙。他將相片放回床上，猛地站起身來，怒吼道：“滾出去！”

    艾什后退了兩步，撞在欄桿上。握著信的雙手顫抖起來。分不清是愧疚還是恐懼，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男人帶上了身后的房門，一把奪過男孩手中的書信。只看了一眼信封，就當(dāng)著男孩的面將兩封信都撕成碎片丟下了樓。

    男孩的淚水如潰堤一般涌出。除了給富蘭克林先生的道歉信之外，他還想請他的監(jiān)護(hù)人，將父親節(jié)賀卡寄給他的“帕帕”和“爹地”。

    “你居然妄想用一封道歉信就讓我原諒你？！”米爾斯揪住男孩的衣領(lǐng)，重重地連扇了幾個耳光。

    艾什垂下了頭，嘴里彌漫著血腥味：“我不敢這樣想，先生……”

    “你毀了我的家庭，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自己卻還妄想著體會家庭幸福？！”艾什痛苦地承受著男人的指控，“你這骯臟的人渣！你這冷血的怪物！你不配被原諒，更不配被愛！”

    米爾斯揪著男孩的衣領(lǐng)把他拖行到樓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要讓你知道……有些罪，不管你被懲罰了多少次，都無法贖清。”暴怒的男人扒光了男孩全身的衣物，從懲戒局送來的工具里抽出一根藤條。他指了指落了一地的碎紙片，命令道：“撿起來，一點(diǎn)都不許剩下?！?/br>
    艾什跪在地上，一邊忍受著藤條毫無章法的鞭打，一邊收集著滿地碎紙。男孩的背部、臀部和大腿上都布滿了藤條抽出的血痕。男孩已經(jīng)哭得沒了力氣，不想再為自己辯解些什么了。

    男人將他關(guān)進(jìn)了樓梯下方狹小的儲物柜，男孩只能抱著膝蓋蜷縮在里面，手里還握著那堆碎紙。

    “有些罪業(yè)，不管你被懲罰了多少次，都無法贖清?！?/br>
    男孩握著那封被撕碎的道歉信，喃喃自語：“我知道的……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