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頭老虎，像一團火，匍匐在叢林中，冷冷地盯著我。

    醒來時，大腿根濕漉漉的。我打濕了毛巾，一邊擦拭著亂糟糟的下體，一邊擼著勃起的yinjing自慰。弄完之后，覺得下面很難看，便抹了一點脫毛膏在小腹下，用清洗過的刀片細細修整了一下草叢。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太多膏蟹，yuhuo異常旺盛。陪伴我一年多的跳蛋居然在上周壞掉了，證明便宜真的沒有好貨。

    我早上出門送貨，騎著電動車穿過大街小巷，偶爾會在幾個不太起眼的地方看見出售性用品的小商鋪，好似一朵陰暗的小蘑菇靜悄悄長在在這個潮濕的南方小城里，不由慶幸了一下自己出生在偉大的信息時代。

    我以前是不怎么喜歡自慰的，一是因為性給我的初體驗很不好，二是因為過去沒有足夠的隱私空間。我不喜歡吵鬧的環(huán)境，不喜歡逼仄的房間，不喜歡有人進進出出，時時刻刻提醒著你的領(lǐng)地隨時會遭到入侵。過度警惕讓我神經(jīng)變得虛弱，脾氣越發(fā)暴躁，也讓我和家庭的關(guān)系變得越來越糟糕。但真正讓我崩潰的是大學(xué)宿舍。很難說清楚哪一根是最后壓垮我的稻草。可能是那凌晨三點還沒有熄滅的燈，可能是清晨突然響起的關(guān)門聲，也可能是敲擊鍵盤時無處不在的噠噠噠噠……我過去以為，離開了家庭，去到廣闊的天地里，便總能找到小小一塊真正屬于自己的容身之所。而事實上，所謂的大城市只是一個更加壓抑的養(yǎng)雞場，大家互相攻訐，互相踐踏，只為尋找一個不存在的出口。

    回到鄉(xiāng)下，我的精神狀態(tài)才好了很多。大概因為奶奶是個很安靜的人，對泥土之外的事情都不太感興趣。雖然經(jīng)營著店鋪，但她仍然不怎么喜歡與人來往。她有著獨立的精神世界，自己的人生哲學(xué)，不需要外界給予她對自身的認同。何況，這里煩躁的時候有山，低落的時候有海，總不至于退無可退。

    14.

    暑期結(jié)束后，我的店鋪便恢復(fù)營業(yè)了，畢竟我的中小學(xué)祖宗們都陸陸續(xù)續(xù)返校了，我總得為一日三餐好好奮斗，乖乖開門做生意。

    周末，我對我的北極熊玩偶套裝進行了改良，剪了幾個散熱孔，架了兩臺小風(fēng)扇，穿上后總算不至于像被困在微波爐里。我還買了一臺冷風(fēng)機，放在店鋪里吹，但總被我的顧客上帝們占去薅羊毛。

    但很快隔壁新開了一家奶茶店，裝了大攻率的柜式空調(diào)，我的冷風(fēng)機一下子就不受歡迎了。放學(xué)后，來我鋪面閑逛的學(xué)生也少了很多。不過不用擔(dān)心，只要某個女學(xué)生還要過生日，互送禮物暗戳戳攀比的風(fēng)氣還沒有消失，我的陶制品在這一帶就永遠有市場。

    南方的秋天不知道和夏天有什么區(qū)別。一直到十月，都陸陸續(xù)續(xù)有臺風(fēng)要登陸，幸好都是小打小鬧。沿海地區(qū)下了幾場雨后，天氣似乎變得涼快了一點，到了中午才發(fā)現(xiàn)都是錯覺。

    八月種下的花籽到現(xiàn)在也沒個動靜，不知道是生是死，感覺自己無意中搞出了個薛定諤的貓。

    我重拾了創(chuàng)作的熱情，構(gòu)思了一組名畫系列的陶瓷擺件，有戴珍珠耳環(huán)的貓貓、單只耳朵的猴子、扮作年輕酒神的狐貍、撐陽傘的兔兔和帶神秘微笑的羊駝。我打算先做幾個樣品出來，拍照發(fā)到網(wǎng)上，看看反饋再決定要不要開預(yù)售。

    男人突然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問：你最近有空嗎？

    15.

    之前那部小成本網(wǎng)劇終于拍完了，他又馬不停蹄投入到下一個劇組的道具準備工作中。這次又是一部網(wǎng)劇，題材也是古裝言情加懸疑破案，依舊是小成本小制作小流量小透明，唯一的優(yōu)點是劇本打磨了兩年，就看到時死馬能不能醫(yī)成黑馬——這是他的原話。我好奇多問了一句，這些劇真的能賺錢嗎？他說，得看性比價，你看，我這不就又來找你做道具了嘛。真是個人精。

    這次的訂單是制作一套仿明代彩瓷餐具，造型不重要，重要的是花紋。聽他說，這部網(wǎng)劇其中一個案子的線索就藏在這些餐具的彩繪中，因為要給很多特寫鏡頭，所以導(dǎo)演要求道具要做得精細一些。

    精細一些，是要精細到什么程度？我問，這種語焉不詳?shù)囊螅液茈y把握清楚。

    像上次那樣的做工就可以了。

    那有什么區(qū)別呀。

    區(qū)別就是，一般來說，這種餐具類的器皿用別的劇組的道具糊弄一下就行，又或者有點追求的劇組，直接從網(wǎng)上訂購一批現(xiàn)貨也花不了多少錢，但現(xiàn)在我只能來找你。

    我頓時無語。

    對了，這次你要準時交貨哦，因為現(xiàn)在這部劇的制作周期被投資方壓得很短，而且有個主角的行程排得很滿，我們整個劇組都要優(yōu)先照顧他。延期會打亂我們導(dǎo)演的拍攝計劃，很麻煩的。不過，我也不會逼你很緊，你遇到問題記得及時和我溝通。

    我想起前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羞得臉頰火辣辣的，立即乖乖應(yīng)道，好。

    說完了正經(jīng)事，他又隨口和我聊一會之前那部低成本網(wǎng)劇。我便也放松下來，懶洋洋趴在涼席上，晃著小腿，一邊吃著月餅，一邊和他打字。他給我發(fā)了幾張劇組殺青的照片，對我說，你有空可以關(guān)注一下它呀，大概明年就可以定檔了，片花已經(jīng)剪出來了，只是暫時還沒有公開，斗茶的場景是全劇高潮之一哦，很有意思的。

    這么快？我擦了擦手指，打字道，你對這部劇還挺上心的。他回復(fù)道，可不是，畢竟我也投入了很多心血嘛。那你的心血還挺廉價的。我心想。

    我沒有回復(fù)他，他也沒有接著發(fā)信息，我還以為他不打算理我，沒想到隔了幾分鐘后，他又問了一句，說回來，你平時是不是不太喜歡看影視作品呀？

    我吃著月餅，看到這句話時差點被噎住了，好奇問道，為什么這么覺得？

    上一次我推薦你看，你也很冷淡嘛。

    我想了想，回復(fù)道，你當時沒有推薦我去看呀，你只是說你很喜歡這部電影。

    又過了一會，他才打出一行字，可是，我當時說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希望你去看呀。

    我立即心動了。

    你可以直說嘛。

    我差點這樣回復(fù)他。

    16.

    因為事先被狠狠督促了，所以這批貨的樣品我很快便做好了，他和我約了下周來取。

    名畫系列在網(wǎng)上投票也接近尾聲了。戴珍珠耳環(huán)的貓貓人氣一騎絕塵，單只耳朵的猴子悲慘墊底。大家普遍反映猴子不夠可愛，作為一個擺件看著還有點瘆人。但梵高的原畫本來就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嘛。不過我暫時還顧不上修改這些作品，要等完成手頭上的單子才能靜下心來考慮這件事。

    十月眨眼便過半了，天氣干燥了許多。我的小菊花未能順利在秋天長出來，但池塘里的小鯉魚卻給我生了小小鯉魚。疏通池塘進水口淤泥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些像小蝌蚪一樣的魚苗在水里打著旋。我騎著電動車駛過環(huán)城路，去我的小魚買點新的魚飼料，路上看見一些店鋪前還插著小彩旗，在秋風(fēng)中蕭瑟地抖。聽新聞聯(lián)播說，北方的楓葉終于紅了，但是我居住的南方小鎮(zhèn)依舊郁郁蔥蔥的。

    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便永遠不能看見另一種風(fēng)景。這也是一種代價吧。

    他來的那一天，我早早便醒了，在鏡子前梳了很久頭發(fā)，和打結(jié)的發(fā)叉苦苦做了一番斗爭，毫無意義。

    他又帶了一盒點心來，問我今天有沒有吃早餐。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給我送點心，并不是什么行業(yè)禮節(jié)，僅僅是怕我又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突然暈倒過去。

    他來得真不是時候，中午熱得要死，午后卻下起了小雨。他說這是對流雨，當?shù)孛鎻娏沂軣釙r，濕潤空氣膨脹上升到空中遇冷凝結(jié)，便形成了降水，一般出現(xiàn)在夏季，秋冬季應(yīng)該很少見。

    “……哈？”

    雖然我戴著北極熊頭套，但是他似乎透過滑稽的表象看到我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他便不再繼續(xù)一邊驗貨，一邊賣弄他的高中地理學(xué)知識了。

    他沒有帶傘，因為來的時候還是晴天。由于這次的花紋他需要看得很認真，所以花了很長時間。驗完貨后，他就被困在了我的店鋪里。

    我給他搬了一張凳子，讓他在店里坐一會。他想點一支煙，問我介不介意。我說，只要還沒有到放學(xué)時間都行。他笑了笑。

    他驗貨的時候很喜歡叨叨，上次和我叨叨他的網(wǎng)劇，這一次就和我叨叨天氣，叨叨雨，叨叨秋老虎，叨叨溫室效應(yīng)，繼而叨到了卡尼期洪積，恐龍滅絕，人類會在2212年完蛋——也不知道這個時間是怎么計算出來的。都是一些無聊話?？烧嬲搅藳]事可做的時候，他倒不愛說話了。我趴著柜臺看他，他抽著煙看著外面，都不作聲。只有雨在滴答滴答。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道：“其實我想過戒煙?！?/br>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完全讓我接不上話，但他這人的腦回路應(yīng)該就是這樣子的，或許只是想到了一個無聊的話題，可以用來消磨時間，又或許是沉默的氣氛太過煎熬，終究還是受不了了，兩片嘴唇吧嗒吧嗒，就又可以開始叨叨。

    “可戒煙很難啊，你知道吧，就是……你已經(jīng)對一種東西上癮了，你想戒掉這種癮，就得用另外一種癮去掩蓋它，讓你的大腦不再去想著它。其實我想過很多種辦法啊，什么奶茶呀，口香糖啊，餅干啊，酒啊……都不行。而且這些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對吧？便懶得戒了。”

    他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又沉默了很久。見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問我：“上次見你……模樣還挺小的，你今年幾歲了？”

    17.

    一般來說，我很討厭別人問我隱私，但他明顯是在沒話找話說，我便回答了：“二十了?！?/br>
    “哇，那你很厲害誒，年紀還這么小，就這么了不起，作品又多又好，鋪子也經(jīng)營得不錯，在網(wǎng)上也很有名氣?！?/br>
    我聽了這番話，非常不好意思，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坦白了：“其實……這家店以前都是我奶奶經(jīng)營的，很多東西都是她做的，包括你之前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一套仿宋建盞，也是她去世前的作品。我兩年前才開始學(xué)陶藝，有好多東西都不懂。沒你說的了不起?！?/br>
    他有點驚訝，但含著煙看過來的時候，依舊微微帶著笑。

    安靜了一會，他又道：“可我這兩個單子不都是你做的嗎？”

    “是我做的?！?/br>
    “那也很棒啊，我二十歲的時候還在向家里要錢呢?！彼D了頓，好似想起一件事來，對我說，“對了，我前幾天在網(wǎng)上看到了你新發(fā)布的陶瓷作品，也很不錯哦?！?/br>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他這個工作狂平時還會關(guān)注一點工作之外的事情，一時間有點開心：“是嗎？”

    “我喜歡那只羊駝?！?/br>
    “蒙娜麗莎呀？”

    “對呀，不僅做得很可愛，而且我覺得你這個動物形象選得特別好誒，那羊駝……怎么說呢，平時也總是迷之微笑，是吧？”他還比劃了一下。

    我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聯(lián)想了一下，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對哦?！?/br>
    他見我反應(yīng)慢半拍，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所以……那幾只動物造型其實是沒有什么含義的，對嗎？”

    “當然嘍?！?/br>
    “啊，怎么辦，昨天我還思考了好一會，為什么你會用猴子這種動物去表現(xiàn)梵高的獨耳自畫像呢?！?/br>
    “這個……還是有點原因的，我覺得那幅自畫像，乍一看去，確實有點像只猴子?！?/br>
    “是吧是吧！”他又高興起來，“我覺得你心里還是有概念的，只是你有時候沒反應(yīng)過來，但從你的作品里，還是能看出你的一些情感和想法的?！?/br>
    聽到這些話，我的臉突然燙得厲害，我躲在玩偶頭套里面，又有了點中暑的感覺。我下意識托了托頭套。

    他側(cè)過身子，呼了一口煙，很自然地問道：“說回來，你十八歲的時候，是怎么想到以后要去做陶瓷的？我也認識不少制陶的人，除了學(xué)院派的，好些人都是三四十歲的時候才開始接觸陶瓷的?！?/br>
    “就……無聊唄?！蔽业?，開始問他，“你又是怎么想到做道具這一行的？”

    “唔，我也是機緣巧合吧?！彼脽熀薪又?，彈了彈煙灰，道，“其實呢，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博物館學(xué)專業(yè)，拿的是什么歷史學(xué)士學(xué)位，畢業(yè)之后找了差不多半年的工作吧，想考公務(wù)員，但沒考上，想去一些事業(yè)單位，學(xué)校的名氣又不夠?？煨箽獾臅r候，被一個親戚介紹到一個古裝劇組里打雜。嘿，沒想到還挺有意思的，而且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在學(xué)校里學(xué)的一些知識還是挺有用的，就很高興。你知道吧，能找到一份可以肯定自己價值的職業(yè)，是很難得的，我便留下來了。”

    “所以……你一直都在做古裝劇嗎？”

    “看情況，有時候也會做些別的。但國內(nèi)市場，目前古裝劇還是大頭吧?！?/br>
    聊著聊著，他好像聊得有點興起了，便和我說起了他以前的一個同事，和他同一年入行的，前幾年改行當了導(dǎo)演，還拿了獎。我問他，你是不是也有這個想法。他說，我就算了，沒那么宏大的志向?？伤f起這些，不是羨慕，還能是什么別的意思。

    我想，其實他真正熱愛的，是不是影視這一行業(yè)呢。我忽然想起他和我提過的弗蘭克。當時我問他是不是喜歡弗蘭克這個人物，他卻回答他只是喜歡這部電影?，F(xiàn)在想來，這也是一句潛臺詞。只是當時我理解錯了。眼見雨就要停了，我對他說：“我看了哦，?！?/br>
    “……哦？”他有點驚喜，“你覺得怎樣？”

    我想了想，道：“雖然，好像電影里大家都覺得Frank是天才，但是，我覺得Frank這個演員……唱歌蠻難聽的。”

    他愣了愣，忽然大笑起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