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為春日在山上看了很漂亮的海棠，所以心血來潮想燒出一只白釉中帶點淺淺緋色的陶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朵朵”。我難得為一件事情燃起了很高的興致，嘗試了很多種方法，尋找含鐵量較高的泥土，改變燒窯的時間，控制不同的溫度，可惜從春天開始燒到春天結(jié)束，總是在失敗，夏天來了，我便放棄了。

    2.

    不知道為何，今年夏天特別熱。我穿著玩偶裝營業(yè)，覺得很痛苦。

    我二十歲了，輟學(xué)已有兩年多。因為始終沒辦法正常和人交流，在家里鬧了幾次自殺，父母便不再管我，將我送回鄉(xiāng)下自生自滅，我便開始跟著奶奶學(xué)制陶。奶奶是個聾啞人，在鄉(xiāng)下小鎮(zhèn)經(jīng)營著一間手工店，雖說是專賣陶制品的店鋪，但是她的熱銷商品里大部分是一些手工肥皂、手工橡皮、手工馬克杯、手工香囊和手工玩偶等等，很受周邊中小學(xué)生歡迎。她是一個很溫和的人，總是笑瞇瞇的，可能因為不會說話，所以從來不會和我講大道理。

    她是去年冬天去世的，在結(jié)了冰的石階上摔了一跤，送到小鎮(zhèn)上的醫(yī)院再轉(zhuǎn)去市級的醫(yī)院，折騰了好久，最后還是熬不下來。我給她燒了一個苦瓜色的骨灰壇，放在墻壁刷得灰白灰白的祠堂里很漂亮。父母回來看望了我?guī)状?，然后…?/br>
    沒有然后了，我還是像過去一樣活著。

    3.

    六月，更熱了。我本來就沒有多少賺錢的渴望，洗澡時看到后背熱出密密麻麻的痱子，更是覺得倒胃口，便索性關(guān)了門店，只接網(wǎng)上的訂單，躲回山上專心燒陶。

    “朵朵”陶碗燒制失敗后的第二十八天，我開始嘗試新的創(chuàng)作。我購買了一些涂鴉畫的書籍，學(xué)習(xí)了一些繪畫技巧，便動手燒制了一些星星形狀的耳環(huán)、馬卡龍色的杯墊，小動物擺件和奇趣造型的植物花盆，用色釉和顏料進行彩繪。我拍下照片，又錄了制作過程的vlog，放在網(wǎng)上很受歡迎。我接了不少類似的單子，但是很快我就對此感到厭倦，因為我在這些色彩斑斕的陶器中找不到情感。它們和我一樣空洞，靠顏料掩飾釉色的不足，靠模具彌補造型的貧瘠，無聊又造作，但不知為何，人們很是喜歡追捧這些玩意。

    我將剩下的半成品都砸碎了，回到屋子里，無所事事，心情又煩悶，便脫掉衣服，赤裸地趴在涼席上，睡了好幾天，什么事情都不想干，出汗了也不想去洗澡。中途太陽落了好幾次，山上的云彩每天都很不一樣。有時候像裊裊的一縷櫻色的煙，有時候像荷塘里沉沉的青泥，有時候是白色衣袖蹭落的一抹鐵銹……云不一樣，質(zhì)地便不一樣，光線不一樣，層次便不一樣。

    什么時候我才能燒出這樣漂亮的顏色呢？可是，就算有一天我能燒出這種顏色，又能怎樣呢？

    4.

    我自殺過好幾次，但還記得的只有第一次。我的第一次自殺是在十二歲那年，有個老師摸了我的下面。我那時來月經(jīng)了，血蹭在他的手上，看上去十分惡心。我至今也沒有忘記當(dāng)時那個情景。我因為這件事變得很怕見血?？晌矣趾芟胨?，又怕死得不夠好看，被人嘲笑，指指點點，所以每次都選擇割腕自殺，然后每次都因為中途暈了過去，將口子割得很淺?；蛟S，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認，其實我是很怕死的，所以才給自己找那么多借口。疼痛反而能讓我從中活得活下去的勇氣，盡管我至今也搞不懂活著或死去對我來說有什么分別。

    來到鄉(xiāng)下，我的交流障礙依舊很嚴重，但是我已經(jīng)不怎么尋死了。總是喊著要去死，又總是沒死成，就像在作秀。還是某一天靜靜地死了，比較好吧。

    5.

    因為沒有創(chuàng)作的靈感，所以我不打算繼續(xù)燒陶了。我在后院挖了一個小池塘，引了活水，養(yǎng)了幾條顏色鮮艷的小鯉魚。又在打掃窯爐時，撿回了兩個還算有意思的黑陶罐子，采了一些山上的土壤，在里面栽了兩根蔥，放在池塘邊，破碎的造型配上一抹青綠色，看著也挺有詩意。

    我最近迷上了攝影，在網(wǎng)上二手市場買回了一臺很便宜的拍立得。不過相機不貴，相紙倒是很貴，所以平時我都不舍得用。

    不過，偶爾我還是會生出一股很強烈的沖動，想出門到處走走，拿著相機到處亂拍。當(dāng)我嘗試壓抑這股沖動，性欲就會冒出來，讓我晚上輾轉(zhuǎn)難眠，想被人碰觸身體，被手撫摸下面。

    我前段時間訂購了一套玩偶服，是一只北極熊。我對它愛不釋手，晚上也要抱著它睡。自慰的時候，我用相機拍了自己的身體。感覺很色情。然后我看著這些照片靠著我的北極熊又自慰了一次?？上?，雖然我有兩套性器官，但是我的大腦短期內(nèi)能夠接受的性刺激并沒有翻倍。我很快便感到乏味。睡著的時候又夢見了那個老師，夢見了他的手，夢見了那一滴血。第二天，我清洗了北極熊，將照片燒掉了。

    6.

    開網(wǎng)店后，我買了一輛二手電動車，用來送貨。由于騎車的時候只能穿上那種比較貼身的玩偶服，也不能戴玩偶頭套，雖然戴上裝配有炫彩鏡片的頭盔和別人交談時我也不會很害怕，但是為了盡可能避免與其他人接觸，我一般會選擇在早上四五點鐘出門。夏日，四點不到，天就亮了，但是初升的太陽還很稚嫩，天氣不怎么熱，遠處吹來的海風(fēng)很涼爽。

    完成送貨工作后，如果時間還很早，我會去海堤路上散散步。早上的空氣很好，人也很少，但總會見到幾個面熟的大爺靠在橋邊釣魚。一路走到海邊，便是一片長滿芒草的灘涂。傍晚時分，小鎮(zhèn)的居民很喜歡到這附近散步。但是早上的話，這里就很安靜。當(dāng)然，不遠處高架橋上的列車還是很吵。這時候偷偷摘下頭盔也沒有關(guān)系。坐在廢棄鐵軌上看看海。雖然每一次看的都是同樣的景色，但是每一次給我的感覺都不同。

    七月，有一天，天色暗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釣魚的大爺們都不出來溜達了。公路上一輛車都沒有。我一個人在海堤路上走。摘下頭盔后，可以清楚聽見橋下的海浪聲。太陽藏在云層后面，露出很淺很淺的金邊。我看了很久，有點后悔出門的時候沒有帶上我的拍立得相機。但是一想到任何景色裝入照片里，往往都會變得很平庸，不如眼睛看到的好看，便覺得很沒有意思?；蛟S好看的不是景色，而是我的大腦偷偷給它加的濾鏡。因為活著能看到很漂亮的景色，所以不要去死！——它大概想表達這個意思。

    雨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諝庾兊煤軔灍?。人漸漸多了起來，像海水漫過海堤路。我失去了暫時的容身之所，只好默默離開。

    7.

    我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陌生男人打來的，說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不上我，他手頭上有個單子，問我感不感興趣。是制作一套復(fù)古斗茶用的陶器，用作拍攝某部網(wǎng)劇的道具。因為預(yù)算有限，便找到了我。他看過我之前仿宋燒制的一套油滴建盞，口碑不錯。但是我覺得他想表達的意思是，我很便宜。其實這一套建盞不是我燒制出來的，而是我奶奶去世前的作品。我本來想和他澄清這件事，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經(jīng)一個月不工作了，夏天要吹空調(diào)，電費燒起來十分嚇人，總不能還活著就變成一個廢人吧，便沒有向他坦白這件事，反而接下了這筆訂單。不過，我還是事先向他說明了，有些復(fù)古的陶瓷花紋我可能燒不出來，到時會用顏料糊弄一下。他爽快地和我說沒關(guān)系?？磥磉@次甲方真的是個服化道很不怎么樣的網(wǎng)劇。他加了我的工作賬號，很快就給我發(fā)了幾張圖片，是出土復(fù)原后的陶器，讓我按著圖上的造型、顏色做出差不多的仿制品，就可以交差了。

    不過，圖片有色差，細節(jié)也很模糊，大小沒有參考物作對比，很難把握。他讓我先做出塑型后的素胚和不同顏色試片，供他檢驗挑選后，再確定成品的造型和色澤。但是我不想去其他城市，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我會緊張得想吐。他依舊說沒關(guān)系，和我約了時間，到時會親自過來驗貨。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收了定金后便開始十分賣力地工作。我在家里找出奶奶留下來的配方，上網(wǎng)買了一些基礎(chǔ)材料，加上我之前為了燒制“朵朵”陶碗從山上采集回來的一些紅土和草木灰，配置了新的釉料和陶土，先是通過拉坯和修坯做出圖片里的造型，接著便用陶土片進行釉藥試驗。

    八月份，雨水逐漸多了起來，還有臺風(fēng)。最夸張的時候，足足下了三天的大雨。我的工作被耽擱得很厲害。幸好男人沒有打電話來催，大概他正在放臺風(fēng)假，懶得理我。臺風(fēng)過后，我開了窯，在一批灰白紋路的黑釉茶碗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銀藍色的油滴盞，乍一望去，好似晨光熹微，海平線上睜開的一只只眼睛。

    我捧著它看了很久，指尖激動得顫抖，不知道這是怎么燒制出來的。

    后來我嘗試了幾次，小心翼翼地調(diào)校溫度，增減釉料的化學(xué)成分，但再也沒有成功過。

    我感到挫敗，又很煩躁。剛重新燃起的激情又被冷水澆透，于是越發(fā)覺得燒陶很沒有意思，做什么都很沒有意思，在我的人生里，成功是偶然的，瑕疵才是常態(tài)，但是想到接下來還有工作，便沒有像往常那樣放任自己自暴自棄下去。

    我將銀藍色的茶盞藏到柜子深處，不想再見到它。

    8.

    十五歲那年，因為身體發(fā)育得不是很好，再加上過去發(fā)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再跳芭蕾舞。最初茫然了一段時間，但是因為討厭自己以后一事無成，所以很快便在學(xué)習(xí)上振奮起來，開始埋頭苦讀。但是我在基礎(chǔ)學(xué)科上取得的成就十分有限，無外乎在全班里進步了幾名，父母并不在意。那時，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是個很正常的孩子，很會撒嬌，很愛笑，視力正常，也沒有兩套性器官。自那之后，父母對我的要求就變得很簡單，不要再給他們丟臉就行。

    中考之后，我上了一間很普通的高中，繼續(xù)讀書。忽然，有一天，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我覺得還是跳芭蕾舞比較有意思，便鬼迷心竅在十六歲生日當(dāng)天偷偷回去找了那名老師。我知道他住在哪里，因為他曾經(jīng)帶我去過他的家里。一個虛偽的造作的溫暖蛛巢。我在樓下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出門，身邊陪著他的妻子和女兒。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的靈魂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想要墮落，一半還要掙扎。身心充斥著的全是發(fā)育不良的依戀和過度膨脹的嫉妒。他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好像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其實我很清楚，被他糟蹋過的肯定不止我一個。我到底在祈求些什么呢？即使沒有他，我在這個世上也是一個殘次品，因為足夠幸運生而為人，所以才沒有在開窯后就被砸爛，埋到土里。

    所以，直到他開車離開，我也未能上前一步。

    9.

    男人終于打算來驗貨了，和我約了時間，到時他會直接來我的店鋪里。

    我突然感到很緊張。畢竟最近我的工作狀態(tài)起起伏伏，做出來的很多樣品我自己看了都不滿意，很害怕當(dāng)面驗貨時會被對方訓(xùn)斥。何況，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其他人面對面打交道了，他又是個成年人，不像奶奶以前那些中小學(xué)生顧客，穿上玩偶服就很好糊弄。

    約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我焦慮得睡不著，異常煩躁，還時不時反胃作嘔。我吃了一點藥物直到在凌晨四點鐘勉強睡下，睡了不到四小時，就被電話吵醒了。

    他說他現(xiàn)在在公交車上，大概二十分鐘后到。

    我剎時間不困了，只覺得胃里又開始泛酸。我連連說了幾聲好、好，便急急忙忙從涼席上爬起來，胡亂用毛巾擦了擦臉，用熱水沖了一杯麥片倒進肚子里，然后快速換上北極熊玩偶服，將裝著樣品的箱子搬到店鋪里。

    我拉開鐵閘門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外面了。天還下著毛毛雨，他躲在屋檐下抽煙，聽到聲響便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笑了笑，伸出右手和我胖嘟嘟的熊掌握了握，說了一聲“你好”。

    不知為何，那一刻恐懼得令我頭皮發(fā)麻，同時又有點醉醺醺飄飄然的感覺，就好似胃里忽然孵化出幾百只蝴蝶，等我一張口就要從我嘴巴里飛出去。

    我連忙后退了幾步，躲到貨架后面。他以為我是邀請他進來，便掐滅了煙頭走進來了，進來的時候還咳了兩聲，好像領(lǐng)導(dǎo)大駕光臨。他個子很高，但穿得像個小開，梳了個背頭，土洋土洋的，由于我看不清楚他的臉，所以覺得他有點油。

    我的眼睛散光得有點厲害，小時候癥狀更加嚴重，但幸好早年父母對我還比較重視，帶我去做過視力矯正，因此視力恢復(fù)得還不錯。但是現(xiàn)在我躲在玩偶頭套里，視野受限，下雨天的光線又不好，自然看他像個模模糊糊的影。他問我怎么不開燈。我才想起還有這么一件事來。

    他是一個很健談的人，驗貨的時候一直和我叨叨他那部網(wǎng)劇。聽起來大體上是個發(fā)生在北宋年間的懸疑愛情偵探故事?？偸遣怀雎暫孟癫惶Y貌。我便問他是不是翻拍少年包青天。他張了張嘴，說不是。

    后來他就不怎么和我聊了。氣氛有點尷尬。他挑了一套束口盞，幾只不同大小的茶壺擺放在地上，拍了幾張照片，又在試片中選了好幾種顏色，一一排列，錄了個視頻。他說，他要發(fā)給導(dǎo)演過目再做決定。我說好。然后他和我沉默地在店鋪里面面相覷了幾分鐘。

    他有點受不了了，開始在店鋪里踱來踱去，摸摸手工馬克杯，嗅嗅手工肥皂，玩玩人工人偶，偶爾意思意思一下，贊美我?guī)拙?。北極熊玩偶服太笨重了，我穿著它很難坐下來，只能站著。站久了就很累，頭套又很悶，睡眠不足，腦袋更是暈暈的。我一開始還能敷衍地應(yīng)上幾句，到了后面就沒有力氣和他說話。

    又等了十幾分鐘，店里任何一處旮旯都被他逛完了，他的導(dǎo)演依舊沒有給他回信息，看來很忙。他打了幾個電話沒有人接，脾氣便也壞了起來。他對我說他想出去抽支煙，就不再理我。

    見他真的出門了，我暫時松了一口氣。穿著北極熊站了那么久，流了好多汗，又沒有吃早餐，累得我真的頂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結(jié)果不小心碰到身后的貨架，發(fā)出悶悶的一聲。我驚得心臟狂跳，勉強撐住，才沒有讓這些陶陶罐罐摔下來，但是在門口抽煙的他聽到聲響，還是轉(zhuǎn)過身來，問了一句：“你怎么了？”

    他不理我倒好，聽到他的聲音我反而更加緊張了。雨停了，云也散了，陽光坦坦蕩蕩地照進來，我忽然看清楚了他的臉，那眉眼好似水墨畫的輕輕一勾。

    我喉嚨一窒，只覺得早上急匆匆灌下去的麥片開始在腸胃里翻云倒海。我強壓著這一陣陣的惡心，連忙搖了搖頭，沒想到頭更暈了，呼吸也不順暢，即使大口大口地喘氣，在悶熱的玩偶頭套里也依舊缺氧。

    就在我快要暈過去的時候，他扶住了我，喊了一聲：“喂？”聽不到我的回答，他便立即摘下了我的白熊頭套，將我從笨重的衣服里打撈出來。

    我憋得滿面通紅，臉上全是汗。他托起我，用手背微微抬高了我的下頜，用力掐了幾下我的人中，他的指尖殘留著一股濕漉漉的煙味，刺進我的鼻腔里，我一個激靈，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痛得差點翻了個白眼，嗚了一聲，他才放過我，問道：“你好點了沒有？”

    我希望他不要碰我，和他皮膚接觸的地方像被烙了紅鐵一樣發(fā)燙。也不要看我的臉，他的目光好似針扎在我的臉上。

    我別過頭去，想推開他，掙扎著站起來，但是腦子還是一陣陣發(fā)暈，結(jié)果還是倒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一股雨水和煙的味道。他摟住我，問我是不是低血糖。他越是靠近我，我越是怕得發(fā)抖，說不出話來。他以為我又要休克過去，當(dāng)機立斷又掐了幾下我的人中。

    媽的。

    我吐在了他的身上。

    10.

    我不記得上次那么糟糕的見面是怎么收場的了。這種回避行為可能屬于某種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性綜合癥。不過，他好像不怎么生氣，哪怕我把他的衣服弄得臭烘烘臟兮兮的。說來也是他不好，干嘛要管我，他不管我我也不會吐在他的身上。我越想越丟臉，趴在北極熊身上嗚嗚哭了一會，然后無能狂怒地沖它發(fā)脾氣，打了它兩拳。

    大概任性地睡了兩三天后，我才想起我不僅把那天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忘了，還將他最后挑選出來的道具造型和陶瓷釉色也一同忘了。我看了看備忘錄上的提醒，下周一是交現(xiàn)貨的時間，而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始工作。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我的工作郵箱，給他發(fā)了一封言辭優(yōu)美態(tài)度誠懇的問候郵件，向他上次的幫助表達感謝，為我當(dāng)時的無禮真誠道歉，最后希望他可以重復(fù)一遍最終現(xiàn)貨的制作要求。

    他隔了一小時才回復(fù)我的郵件，發(fā)了文字說明和圖片過來，還關(guān)心了一下我的身體狀況，和我重新約定了交付現(xiàn)貨的時間。

    他似乎誤以為我上次的暈倒和嘔吐是低血糖惹的禍，覺得我是因為工期緊張拼命趕工才突然生病，便延后了交貨的時間，讓我好好休息幾天。

    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半了。聽最近的新聞，下一個臺風(fēng)又要來了。我得趕緊在暴雨天氣來臨之前把陶瓷燒出來才行。

    我小心翼翼給他回了郵件，確認了時間，又和他說了一聲謝謝。

    他便沒有再理我。

    我輕松之余，又有點失落，失眠了兩天。

    11.

    八月末，臺風(fēng)天終于過去了，中午的氣溫飆升到36度，他又一次來到我的店鋪里，還給我?guī)Я艘稽c禮物，是一盒很普通的點心，大概是他們行業(yè)里的某種禮節(jié)。

    我這次是真的被熱得無可奈何了，實在穿不下悶熱的玩偶裝，只好換了一套普普通通的衣服，在外面穿上防曬衣，只堅持在頭上戴上碩大的玩偶頭套。

    他看到我的時候，明顯在憋笑。我扶了扶脖子上笨重的頭套，知道自己這樣子有點滑稽。幸好他沒有再理我。等他驗完貨，給我補完尾款，快要離開的時候，他才忍不住問我：“你是在cos弗蘭克嗎？”

    “……弗蘭克？”

    “一部英國電影里的主人公，是個才華橫溢的音樂天才，但平時總是戴著一個碩大頭套?！?/br>
    我愣了愣，搖了搖頭。

    他說：“你有點像他誒?！?/br>
    “……因為我也總是戴著頭套嗎？”

    “唔，不，是一種感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問：“你喜歡他嗎？”

    他說：“我喜歡這部電影。”

    我一下子索然無味。

    “啊，對了?！彼吡藘刹?，又回頭問道，“你以后還接單嗎？”

    我還在生悶氣。

    “接啊?！?/br>
    “可我看你的店鋪還是暫停營業(yè)的狀態(tài)欸?！?/br>
    “因為最近很熱嘛。”

    “所以你還是會接單的嘍？”

    “都說了會接啊。”

    “那你有沒有興趣和我進行長期合作？”

    12.

    天氣依舊很熱，池塘的活水被淤泥堵住了，我花了半天的時間去清理，惡心得我差點吃不下飯，發(fā)誓以后不再養(yǎng)鯉魚了，但也不知道這一池活潑的鯉魚什么時候死，總不能拋棄它們吧，只能留著，等著，照看著……

    蔥倒是長得很好。

    我用慘遭男人退貨的茶碗種上一些網(wǎng)購回來的菊花籽，不知道等到秋天會不會開花呢？

    他加了我的私人賬號。

    我有事沒事喜歡刷他的相冊看。

    他的活動好多啊。真是個工作狂?？偤鸵恍┪医胁簧厦值氖司€合照。救命，怎么老是梳背頭，好油。上鏡不如真人好看。

    什么時候才會再聯(lián)系我啊。沒錢了，空調(diào)也不想吹了，臺風(fēng)又來了。想工作想工作想工作想工作……

    夏天便這樣結(jié)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