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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世間風(fēng)流客在線閱讀 - 五十六 白頭

五十六 白頭

    是蘇紈生孩子以前的事。

    大年三十,除夕夜。

    蘇紈從車上下來,看見夏明明等在門口,捧著肚子笑了起來,軟軟地說:“這是一直在等我?”

    今天是除夕,按著老頭兒的意思,全家人都該聚一聚。于是不論什么人什么想法,夏家人都在這天湊到一起,在老頭兒面前裝出個全家團圓的意思。

    蘇紈懷了孕,住到另外的郊區(qū)別墅去養(yǎng)胎,今天也得回來,在老頭兒面前裝個恩愛夫妻的樣子。

    夏明明的手隨意地抄在口袋里,聳了聳肩:“爸讓我出來接你?!?/br>
    這天天空灰蒙蒙的,烏云沉沉壓下,壓得人心里都不痛快。璟城是南方城市,吹過的冷風(fēng)都沾著幾分濕氣。這么冷的天,老頭兒哪里會自己出來,何況他是老年人,更討厭這種暗沉的天氣,于是叫了兒子出去,迎接久未回家的嬌妻。

    夏明明垂下眼眸,看著她。她剛開始顯懷,身材沒有太胖,只是能看出臉龐略微圓潤,美麗一如往昔。

    他為她打開門,示意她進去。蘇紈微笑著,慢慢走進了門。進去時,她那身火紅的大衣輕輕擦過夏明明的襯衫,身上飄來一股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是玫瑰香。他望著她的背影,好似看到冷暗的冬天里,綻開了一朵明媚火紅的玫瑰。她輕步走過的地方,好像連灰暗的天都沒有那么乏味。

    蘇紈到客廳的時候,老頭兒正抱著夏淑淑兩歲大的孩子,樂呵呵地笑著,當(dāng)著一個慈愛的外公。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也圍在老頭兒身邊演著孝子孝女,逗著老頭兒開心。一見到蘇紈,這群人很識趣地讓出了位置,蘇紈微笑著坐到老頭兒身邊,老頭兒把孩子交給夏淑淑,把蘇紈摟在懷里,一口一個娟娟地叫著,好像他多心疼她孕期辛苦似的。

    其他人雖然內(nèi)心不舒服,但嘴上還是附和著,吹捧老頭兒和蘇紈。夏明明站在客廳外看著他們,懶得摻和進去,看到其中沒有夏嬌嬌的影子,就打算叫夏嬌嬌下樓。

    他到了夏嬌嬌的房間外,敲了門,見到夏嬌嬌的樣子,眉心微蹙,刻薄道:“這又是看哪本言情看哭了?”

    夏嬌嬌捏著紙巾,眼眶泛紅,明顯是剛哭過。她也是請了假,來陪老頭兒過年。被夏明明一吐糟,嗓子沙啞地回道:“最近重看了?!?/br>
    夏明明并不關(guān)心她看了什么書,只催她趕緊下去,等會兒就該一家人吃團圓飯。夏嬌嬌老老實實地應(yīng)著,拿著紙巾,準備和夏明明一起下樓。

    夏明明看到夏嬌嬌紅腫的眼睛,嘆了口氣:“你這樣下去,到時候爸又要不高興了?!?/br>
    他幾乎都能想見,老頭兒抱怨起夏嬌嬌在除夕夜這天掉眼淚,是有心觸他的霉頭。所以兄妹倆沒有搭電梯下樓,而是一起走在長廊上,準備從樓梯下去,等夏嬌嬌平復(fù)心情。

    路上,夏嬌嬌還不能從書中世界抽離,用紙巾擦著眼淚,幽幽嘆道:“哥,為什么斯嘉麗沒有早點意識到自己的愛呢?”

    “她要是早點明白過來就好了,”夏嬌嬌喃喃道,“要是她早點意識到,結(jié)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夏明明沒有夏嬌嬌那般多愁善感,為了應(yīng)付夏嬌嬌,他草草地說:“有什么好難受的?斯嘉麗不是后來打算去追白瑞德了么?”

    夏嬌嬌仰頭,看著高出自己大半個子的夏明明,眼眸中閃爍著傷感的淚光:“可是,如果白瑞德不愿意了,怎么辦?”

    他腳步一頓,愣在那里。

    他不會,也沒有想過這件事。

    他只是年少時候粗讀過那本書,大概記得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卻沒有像夏嬌嬌那樣會放在心上,還會在長大以后重新翻出來。他不會有什么閑心回憶那本書,對那本的理解也只停留在最后——斯嘉麗下定決心,打算追回白瑞德。他不在意這本書,也就沒有去深究,自然也不會像夏嬌嬌那樣想那么多——假如白瑞德不愿意了怎么辦?

    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shù)的人寫出了千千萬萬個故事,每個故事如同不同人的人生,上演著無數(shù)個悲歡離合,它們的故事也和人生一樣,有著千萬個不同的結(jié)局。有的故事是大團圓,有的故事是無盡辛酸,也有的故事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是不盡的悲涼。的故事停留在那一頁,斯嘉麗決定先回塔拉莊園振作精神,并思考著應(yīng)該如何挽回白瑞德的愛。這個故事,他們的人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誰也說不清故事以后會怎樣發(fā)展。

    白瑞德會不會愿意,可能是只有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甚至,也許只有白瑞德自己才會知道的事。

    夏明明沒有考慮過,那本書對他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于是他也回答不上來,只好一掌拍在夏嬌嬌的后腦勺:“想那么多干什么,趕緊收收你的樣子,不然想被爸教訓(xùn)一頓?”

    夏嬌嬌“嗷嗚”一聲,捧著后腦勺,憤憤地瞪著夏明明,但她不敢反抗,只能忍氣吞聲,癟著嘴,委屈地下了樓。

    夏明明剛走下最后一格階梯,腿邊一沉,低頭一看,是夏淑淑的兒子抱住了他的褲腿。小孩子瞪著大大的眼睛,一臉天真無邪地仰望著他。

    他正在客廳滿地跑,夏淑淑看到他撲向夏明明,嚇了一跳。夏明明低頭看著外甥,臉上沒什么表情,夏淑淑生怕惹了他不痛快,趕緊過去,準備抱開兒子。

    出人意料的是,夏明明彎下了腰,抱起了外甥。

    他身形高大,外甥被抱起來時,好像突然飛了起來,樂得直拍手,在夏明明的懷中哈哈大笑。

    夏淑淑看夏明明沒有不高興,反而抱著孩子逗弄,頓松了一口氣。

    夏嬌嬌跟在夏明明的后頭,有些好奇:“哥,你什么時候喜歡孩子了?”她知道他不是喜歡孩子的性子。

    夏明明捏著孩子的小手,抱著他走過去,坐在另一邊的沙發(fā)里,沒有回答夏嬌嬌的話。倒是夏淑淑在那邊笑著說道:“大哥肯定是年紀大了,也想成家了吧?”

    他讓外甥坐在膝蓋上,只看著孩子揪著他的衣領(lǐng),也沒說什么話。

    老頭兒摟著蘇紈,看長子抱著一個小孩玩,也覺得稀奇,隨口道:“你要是真喜歡孩子,就趕緊結(jié)婚,給我生個孫子孫女,我都等了多久了?!?/br>
    旁人不住地附和,夏淑淑觀察著夏明明的心思,看他似乎沒有被老頭兒的催婚所擾,覺著夏明明莫不是真動了結(jié)婚的心思,于是在那邊心思活絡(luò),想著要不要給夏明明介紹合適的對象。

    蘇紈也在老頭兒懷里笑了,也說自己認識不錯的女孩,可以介紹給夏明明認識。老頭兒聽了也很滿意,便催著夏明明過了年,準備相親。

    夏明明陪外甥玩耍時,淡淡地看向老頭兒那邊,掃了蘇紈一眼,她在老頭兒的懷中笑靨如花,隨后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外甥身上。

    她最懂什么場合對什么人該說什么樣的話,一直如此。

    “知道了?!睂χ赣H,他看似順從地應(yīng)道。

    一頓晚飯,在座的不少人各懷心思,吃飯時各有各的難受。直到吃完飯,臨近告辭,夏家的孩子們都松了口氣,告別時臉上笑嘻嘻,心里各有各的尖酸刻薄,回去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和他們的生母抱怨。

    那些人離去后,家里冷清了不少。老頭兒還打算看回電視,蘇紈和夏明明、夏嬌嬌少不得還得陪著。終于等到老頭兒困倦,蘇紈和老頭兒一起回了臥室,夏明明和夏嬌嬌才總算猶如解放了一般,準備回房間休息。

    蘇紈今晚在這里住下,雖在孕期,依舊還是像從前那樣,伺候老頭兒吃下了一堆的藥。她含笑,看著老頭兒咽下藥片,忽然間,躺在床上的老頭兒看向窗外說:“喲,下雪了?!?/br>
    蘇紈也隨之望去,果真見窗外飄著大雪。她走到窗邊,老頭兒已經(jīng)沉沉合上了眼皮,主臥里一時沒了聲音,安靜了下來。

    室內(nèi)靜悄悄地,她這才舒了一口氣,望著白雪,唇角浮起舒心愜意的笑容。

    直到手心接到白雪的那刻,夏嬌嬌才確信,這天夜里真的下雪了。

    “是雪啊——!”她對著天空張開懷抱,激動地喊道。

    她正沉浸在下雪的喜悅,手臂被人猛地一拉,是穿著厚大衣跑出來的夏明明。

    “你發(fā)什么瘋!”他斥道。

    夏嬌嬌洗完澡,看到窗外飄起雪花,下雪于她來說是浪漫的事,以為家里人都睡下,所以她便不管不顧地跑出來,迎接璟城的第一場雪。哪知道夏明明還未睡,透過窗外看到meimei跑了出來,擔(dān)心她感冒,連忙跑出來,想拉她進屋。

    “我沒發(fā)瘋?!毕膵蓩墒芰擞?xùn)斥,委屈地辯解,“就是看到下雪高興嘛?!?/br>
    她還是那樣的天真,喜愛浪漫,夏明明有些無奈:“又不是沒下過雪,你在國外,沒見過雪?”

    “那不一樣啊!”夏嬌嬌大聲爭論道,“國外是國外,家里是家里,這邊多久才見一次下雪啊?!?/br>
    她不滿地努努嘴:“而且還不知道雪能不能堆起來呢?!?/br>
    璟城位于南方,卻并不是不會下雪,只是不知道哪一年會下雪,就算下了雪,也不見得會堆起來。因此,在璟城的冬天能不能迎來一場大雪,全看運氣。

    看著雪落手心,她的雙眼都在發(fā)光。她想分享自己的喜悅,搖晃著夏明明的手臂,撒嬌道:“哥,要不我們把蘇紈叫下來看雪,好不好,好不好?”

    夏明明白眼一翻,冷酷地拒絕道:“你以為她是你,舍得在大冬天跑出來凍著自己?”

    夏嬌嬌不甘心地撅起嘴。她想說什么,抬起頭,正好看到待在主臥,透過窗戶,正含笑看著他們的蘇紈。

    主臥正對著花園,蘇紈自然也看到了他們的身影。但她只是待在溫暖如春的臥室,沒有如夏嬌嬌一般的跑出來。

    知道哥哥說得對,夏嬌嬌垂下頭,沮喪地把手放在睡衣口袋里取暖。

    “行了,趕緊回去吧。”夏明明催道,“晚上那么冷,等明天雪停了再看雪景不也一樣么?”

    夏嬌嬌想說,下雪和雪后那是不同的風(fēng)景,怎么能一樣呢?可是夏明明這樣一說,她不由自主地望過去,望著白雪飄落在地上,心里忽然想起了一個主意。

    她假裝乖乖地聽話,跟在夏明明的身后,看夏明明往前走,沒注意自己,飛快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給齊盛凌發(fā)了一條消息。

    ——齊大哥,你看到下雪了嗎?明天……我哥讓我問你明天要是積了雪,來不來我家看雪!你知道我家有個花園,到時候雪景一定很漂亮的??!

    時間臨近十二點,齊盛凌卻還未準備睡下。外面下雪,他是看見了的,只是心里不大愉快。

    他站在自己的臥室里,手插口袋,陰沉著臉,望著窗外。

    齊勖和家里人吃完年夜飯,正當(dāng)一家人說笑間,他卻是起身,穿上外套往外走,說是今天不在家里過夜。

    齊家兩兄弟當(dāng)即就看到葛玥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變得十分難看。

    齊勖和葛玥雖然在面子上還維持著相敬如賓,但是不知是不是齊勖從哪里聽說了什么,頻繁地在外過夜,到得今天除夕夜,就這樣突然離開,擺明了不給葛玥面子。齊盛凌雖有不滿,但因為齊勖是父親,他也不好說什么,只好用言語寬慰葛玥。

    這時候葛玥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下,齊盛凌一個人待在臥室,煩躁地來回踱步,等他注意到外頭下雪,卻沒幾分喜悅,心頭只有揮之不去的煩悶。

    口袋里發(fā)出聲響,他拿起手機,看到夏嬌嬌發(fā)來的消息,這才勾起唇角,那張線條柔和的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她的消息里雖然借口說是夏明明邀請,但他也知道那是個借口。想起夏明明的百般阻撓,齊盛凌冷哼一聲,心頭浮現(xiàn)不悅,不過很快揮走了它。但夏嬌嬌如此說,也好,齊盛凌想,明天就對葛玥說是夏明明相邀,這樣也方便他順理成章上夏家的門。于是他很快給了回復(fù)。

    ——好。

    這一來一回,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夏嬌嬌看到手機上跳出的消息,沒想到他會答應(yīng)得這么快,心里既高興,又煩惱。

    倘若她是蘇紈,絕不會有這種煩惱。但夏嬌嬌在感情方面心思尚淺,她自覺沒法給他一個確切地答復(fù),但又不能忍住心里的沖動,邀請他來家里看雪,等約定以后,她才覺得她這么做似乎有吊著齊盛凌的嫌疑。

    夏嬌嬌苦惱著,正要往前走,卻撞上了夏明明。

    他停在那里,沒有動。

    方才往家里走,他自然地抬頭看天,卻正好看見了落地窗后的那道身影。

    正如他所說,蘇紈是心疼自己的人,絕不會為了所謂下雪的驚喜跑到外面吹冷風(fēng)。她只是站在窗邊,含笑而立,笑容溫婉地望著他們,也欣賞著雪景。

    看著窗外時,她的指尖撫過肚皮,那只是很隨意地舉動。夏明明看著,心里卻流淌過奇異的感覺。他解釋不清緣由,只是不自覺地停下來,望著她的臉,停下了腳步。

    不知是從哪里,遙遙飄過來鐘聲,似是在提醒這個世界,時間邁入了十二點。

    一夜之隔,昨日與今天的分割線,世界好像在那一刻停頓,畫面也在那瞬間定格。黑色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飛雪中,靜靜仰頭望著落地窗后的美人。

    雪還在下著,下得更大了,洋洋灑灑,鋪滿那個男人的肩頭,染滿烏黑的發(fā)頂。而她含笑而立,溫柔地看著雪中世界。

    好似他一夜白頭,宛如她永遠年輕。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不知為什么,夏嬌嬌覺得眼睛酸酸的。

    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