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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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郎中在太守府的別院匆忙進(jìn)出,惶急進(jìn)去,嘆氣出來。 一天一夜,貴人身體不見好轉(zhuǎn),情況愈下,灌藥扎針無效。 郎中們在隔壁廳內(nèi)用早膳,鎮(zhèn)北王大步跨入。 “見過王爺?!北娙似鹕硪欢Y。 “不必客氣?!辨?zhèn)北王揮手,整衣危坐,“本王過來,是想問問沈大人的病情?!?/br> 郎中們面面相覷,躊躇半晌后,一位長臉白須的長者站出,如實道:“大人情況不太好。本就腹中一箭,余毒未清,現(xiàn)又悲憤交加,氣惱攻心,毒素侵入肺腑,藥石難醫(yī)?!鳖D了頓,嘆道,“關(guān)鍵醫(yī)者難醫(yī)不想醫(yī)之人啊!” 前幾句鎮(zhèn)北王聽得懂,這后一句模棱兩可。他問,“此話怎講?” 長者坦言,“大人心氣郁結(jié),求生意志薄弱。照此下去,神仙難救?!?/br> 鎮(zhèn)北王沒想到赫赫有名的酷吏沈階居然是個情種。訝異之余令人惋嘆。 他回想自身,心念一轉(zhuǎn),追問,“可有法子使大人暫醒?” 長者疑惑,“王爺……?” 鎮(zhèn)北王肅容,“你且說有沒有法子?!?/br> 長者和幾個郎中商量少頃,稟明一策。 火中取針,扎人中、百會、十宣,沈階掙扎片刻,幽幽轉(zhuǎn)醒。 卻是往漱盂里又嘔一灘血。 鎮(zhèn)北王看了眉頭直皺。 沈階以白帕拭唇,寂然淡笑,“勞王爺煩憂了。” 鎮(zhèn)北王接口,“你和太子年歲相仿,按輩分本王稱你一聲賢侄?!?/br> 他觀沈階容姿,面色無血,雙頰瘦削,目中沉寂如死水,逃亡加重傷數(shù)十日,竟有氣息奄奄之象。 一年前皇帝壽誕,他曾在宮宴上見過沈階,雪里青松,冷肅倨傲,抬袖俯眉間,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 如今,只嘆:男兒有淚不輕彈,人間自是有情癡。 鎮(zhèn)北王作閑敘狀,“本王如你這般年紀(jì),得一幼女。王妃因產(chǎn)后出血身亡,我深感遺憾,后來向父皇自請鎮(zhèn)守涼川,為的是女兒能常與王妃娘家多走動,我也能多照拂王妃家人?!?/br> 他勸道:“你與夫人雖未誕下子女,但想想夫人的家人,她總有沒了的心愿?!?/br> 沈階垂目,默然不語。 杜窈窈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翠娘,他曾與太子提過此事。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太子也會幫忙照料一二。 沈階無法原諒自己。活了半生,費盡機(jī)心,爭權(quán)奪利,到最后連心愛的女人護(hù)不住,害她死得那么悲慘。 人固有一死,他合該用命償還對她的歉疚。 鎮(zhèn)北王見言語無果,又道:“夫人遇害,除你之外,沒幾人真心想為她報仇,也沒那個能力。此事牽連甚廣,金都山匪,劍南阮護(hù),烏桓王后,賢侄需得保重身體,手刃仇敵,以慰夫人在天之靈?!?/br> 沈階掩嘴,重重咳嗽,仿佛要把心肝膽肺全咳出來。唇邊鮮血肆流,眼中卻燃起一簇簇復(fù)仇的火焰。 說得沒錯,他縱是死,先替窈窈報仇雪恨不遲。 鎮(zhèn)北王看這形勢,不知沈階能不能活。他以旁觀者的角度揣摩、寬慰。 “聽說夫人是被嚴(yán)謹(jǐn)活埋,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昏迷中存在意識,為人所救。醒來誤認(rèn)是你所為,恨你、怨你,我們看到的那具水泡女尸,說不準(zhǔn)是她使的金蟬脫殼之計?!?/br> 沈階電光石火一瞬清醒,這真是杜窈窈能想出來的計謀。 尸體只有衣裳和證物,rou身一點無法辨別。 不完全確定她是真死、假死。 “謝王爺提點?!彼念^升起希望。 他要找她,不管翻山越海、挖河刨地,活要見人,死……要見到全部面貌的尸。 憑著這份不死心,沈階的身體一天天好轉(zhuǎn)。在金都休養(yǎng)數(shù)十日后,啟程回京。 他帶回杜窈窈的衣物和證物,把那具女尸,暫且留在了金都。找一處風(fēng)水寶地厚葬,派官兵日夜把守。 傷勢未愈,余毒未清,沈階向太子述完職后,楚政命他靜養(yǎng)三月,并遣太醫(yī)隨侍沈府。 他養(yǎng)傷期間,只是不cao勞御史臺的公務(wù),對金都截殺一事逐人分析。 先是經(jīng)楚政的手,問責(zé)南詔國王,聯(lián)絡(luò)烏桓國王。 兩個小國將責(zé)任推得明確,南詔表示紅萼乃出嫁公主,其下屬所做何事與母國無關(guān)。烏桓說紅萼刺殺使臣,擾亂兩國和平,王后之位已廢,生死任憑大楚皇帝發(fā)落。 沈階又聯(lián)系劍南周邊兩城,探查阮護(hù)動向。接洽金都新任太守,挖掘山匪窩點。 三月時間匆匆而過,夏日的荷花染上秋意,一池殘葉蕭索。 這年十月初,皇帝傳位于太子,以太上皇身份自居,搬到城郊皇家園林頤養(yǎng)天年。 太子即位,大赦天下,封胞弟楚得為福王,寓意??担n予封地。封臣子沈階為丞相,統(tǒng)御百官,輔佐朝政。其中還有大大小小數(shù)十名官員升調(diào)貶謫,朝堂一時風(fēng)起云涌。 作為曾經(jīng)的東宮謀臣,毫無疑問,沈階是新帝跟前熾手可熱的紅人。 這位新任相公,于同年十月底向皇帝請示,帶兵收復(fù)劍南,血刃阮護(hù)。 從春至秋,楚政下過三道召令,命阮護(hù)回京。阮護(hù)以軍務(wù)交接為由,遲遲不動身,并暗殺城中楚政派來的探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政派十萬人馬,隨沈階出征,加上涼川鎮(zhèn)南王帶領(lǐng)的十萬大軍,二十余萬人浩浩蕩蕩殺往劍南。 沈階事先和劍南旁邊兩城通氣,和眾將一起圍攻劍南。烏桓可汗為表己國和叛臣阮護(hù)無絲毫關(guān)系,特送來不少馬匹和棉衣以慰楚軍。 不出月余,劍南城破,兵將扔下刀劍束手就擒,百姓大開城門夾道歡迎。 他們不愿跟隨一個反賊,他們認(rèn)大楚正統(tǒng)。 阮護(hù)由涼川王押送進(jìn)京,沈階領(lǐng)著剩下的軍隊直搗金都匪窩。 山匪強(qiáng)悍,遇上訓(xùn)練有素的兵衛(wèi)卻不堪一擊。 不過七八日,百來號匪徒死的死、傷的傷。沈階從中揪出六月初jianyin女子的歹人,親自審問。 陰森昏暗的刑房里,幾人身著囚衣,哆嗦跪在堂下。 沈階坐在主位,緩緩打開一幅畫卷,“見過這個女子嗎?” 他聲音低沉冷冽,如裹夾著冬日的風(fēng)雪。 幾人打個激靈,慢慢抬頭。 畫上女子紫衣烏發(fā),五官小巧,一雙大眼睛嬌憨靈動,仿佛會說話。氣質(zhì)如蓮似桃,純凈嬌美。 山匪久居僻野,哪能見得這等絕色,加上作畫之人描繪用心,幾人驚艷得目不轉(zhuǎn)睛,錯愕怔忡。 “見過沒有?”沈階心中氣惱地收畫,厲聲質(zhì)問。 “沒、沒、沒……”紛紛搖頭。 沈階不太信,擔(dān)心他們提前串通口供,沆瀣一氣。向左右使個眼色,一個官兵上前按住其中一人,另一個持燒紅的鐵烙,往那匪犯胸口狠狠一燙。 “啊——”匪犯喉嚨只發(fā)出半聲慘叫,張大的嘴巴被人用布團(tuán)嚴(yán)實塞住。 “滋滋”的刺耳聲過,空氣中彌漫一股烤rou的焦香。 其余人嚇得蜷縮打顫,有個膽小的,褲襠溢出一片濡濕。 “把你們今年六月三號,對那女子的作案過程,好好跟我講一講。”沈階敲著案幾,面不改色地道。 他的態(tài)度很明顯,倘若誰言語不實,就把他們用鐵烙全部過一遍。 “大人,小人、小人是真沒見過這么美的姑娘……”一人磕頭惶恐。 “是啊,”一人接道,“我們上的那女的是個上山割豬草的農(nóng)女,姿色平平,長得很不咋的?!?/br> “您畫上這樣的仙女,我們就算遇到也不敢動手,最多綁了送給大哥享用。”一人說出匪窩的規(guī)矩。大哥指山匪頭頭。 “那農(nóng)女是個處子,性子烈,血還多,亂喊亂掙,兄弟們捂她口鼻,不小心給捂死了。我們沒搞完就跑了,真沒干什么拋尸下水的事……”一人頭腦清晰地辯解。 沈階斟酌著幾人說辭真假。 他抬袖做一手勢,官兵又往被抓的匪犯肚上印一鐵烙,那人痛得全身抽搐,屎尿橫流。 一眾驚懼,痛哭流涕地叩首。 “大人,小的們說得句句實情……” “小人是真沒見過您畫上的姑娘……” “我們強(qiáng)的那女子是徐家村的,不信您可以找來她父母去問問……” 七嘴八舌中,沈階鎖定“徐家村”這一地名,決定去一探究竟。 他的確懷疑杜窈窈是得人相助,金蟬脫殼。 天際飄著大雪,一行軍隊整齊肅穆地進(jìn)入徐家村,包圍一戶農(nóng)家小院。 “老頭子,有人敲門了,你快去看看!” 受山匪所害的女子名徐嬌,徐母在廚房叫喊。 徐父從屋內(nèi)走出,一打開門,愣了。 外面一群衙役擁著一位身量挺拔的男子,他身披玄青斗篷,面容清雋冷峻,瞧著清貴軒昂,極為不凡。 估摸是大官。 徐父一揖,拘謹(jǐn)?shù)氐溃骸案覇柛魑卉姞?,登門有何要事?” 一個小吏上前,“你就是徐嬌之父?” “正是小老兒?!毙旄腹Ь吹?。 這時徐母也出來。 兩人請沈階入院。 沈階從袖中掏出一幅畫卷,展開,問,“兩位見過這位夫人嗎?” 這大官生得氣貌絕佳,畫中女子柔美玲瓏,儼然都不是尋常村野能見到的貴人。 徐父徐母沒見過杜窈窈,大山一家說借徐嬌尸體一用,有法子幫徐嬌報仇。山匪豪橫多年,當(dāng)?shù)毓俑犞谎坶]只眼,二老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 人死不能復(fù)生,若此法能報仇,再鏟除惡匪,徐父徐母愿意犧牲女兒的rou身。 可眼下大官找來,二老猜測,畫上夫人,許和大山一家有關(guān)。 最近幾月,御史夫人被山匪害死的消息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故而朝廷親自出兵剿匪。 女兒可能頂替了御史夫人尸身。 那真正的御史夫人……? 徐父徐母不愿給大山家多惹事端,也沒證據(jù)人家與此事有關(guān)。茫然回道:“沒見過、沒見過……” 沈階觀他們看畫像的眼神陌生,似乎為杜窈窈的美貌驚艷,可神色夾雜一絲猶疑,仿佛知道點什么。 他試探,“有人告發(fā)你們二位,偷天換日,用徐嬌尸體冒充御史夫人尊身,可有此事?” “大人明察。”徐父徐母撲通跪地,哀哀求饒,“借我們老兩口一百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啊……” 徐母更是抹了把眼淚,抽泣道:“大人若不信,盡管跟老婦人去后山墳地,開棺驗尸,我們家嬌嬌好好地躺在里面呢……” 對方態(tài)度如此篤定,沈階一時犯怵。 他沒有父母,但知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好受。女兒死了幾個月,還要來人掘墳檢驗,對老人來說,確實有些不近人情。 想起失眠的那么多個夜晚,想起痛疚上來的一次次抓心撓肝,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那就開棺!” 徐嬌的墳?zāi)故青l(xiāng)下常見的小土包,幾個官兵三下五除二挖開,又合力移開棺蓋。 里面的尸體腐化得不成人形,壽衣下皮rou脫落,只剩白骨骷髏,一股腥臭的味道四散開來。 徐母“哇”地一聲,抱著墓碑失聲痛哭。 徐父癱坐在她旁邊,用手拭著老淚。 沈階感同身受,眼圈紅了紅,側(cè)開臉,示意仵作驗尸。 仵作蒙住口鼻,查看女子骨齡及骨骼內(nèi)外的完整度。 一番cao作,稟道:“芳齡十九,外傷致死?!?/br> 杜窈窈也是十九歲,沈階目光幽幽地盯著棺材里的白骨。 他有一個大膽的懷疑,徐父徐母撿到了重病奄奄或者已經(jīng)斷氣的杜窈窈,他們調(diào)換了杜窈窈和徐嬌的衣飾。 杜窈窈一身嬌貴肌膚,一看就不是貧苦人家能養(yǎng)出來的。這樣的身份,疑似jian殺、落水,必能引起軒然大波,金都官府自然重視。 水泡女尸若是徐嬌,那這具棺材里的……是窈窈嗎? 沈階忽地?zé)o法呼吸,胸腔鈍痛。 他朝棺材走上兩步。 徐母如護(hù)崽的母獸踉蹌地攔住他,哭訴道:“墳也扒了,棺也開了,您今天就是殺了我們老倆口,我們是真沒見過您那夫人……求求您了,讓我家嬌嬌安息吧……” 沈階頓時清醒。會不會是他太多慮了?杜窈窈實則是被旁人先辱后殺,與山匪和徐嬌無關(guān)。 她真的死了? 或是她再次借尸還魂,又附在哪個女子身上? 沈階捉摸不定,茫茫人海,他要怎么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