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蟲鳴聲陣陣，一條長長的蛇形隊(duì)伍蜿蜒緩慢的游曳而過，穿行在崎嶇的山道上。

    這里鮮有人跡，因此也沒有適合人行走的路，時不時還得手腳并用地攀爬，但是這對于行軍打仗來說也十分尋常。

    只是這個時候，這個隊(duì)伍的大半人已經(jīng)撐著一根樹枝或者兵器走的氣喘吁吁，面色疲倦。

    “將軍，已經(jīng)晌午，不如歇息片刻填填肚子，將士們都有些后繼無力了?！币幻袑恐R匹走到宿炎身旁。

    這一路他們這些將領(lǐng)跟底下的小兵同吃同睡，辛苦程度也是一樣，體力一向很好的中將也同樣感覺吃力，山路不比平地，這里走起來耗費(fèi)的體力大了幾倍，畢竟不是打仗時，伙食便會縮減，將士們早就餓了肚子，只是他們到底都是宿炎手下的兵，紀(jì)律嚴(yán)明，也不敢多加抱怨，只能咬著牙拼口氣地跟著趕。

    沒看人家將軍都跟他們一樣趕在前頭了嗎。

    宿炎聞言停了下來，他自己也是有些喘，唇抿的發(fā)白?；仡^看了看身后的兵，原本整齊的隊(duì)伍已經(jīng)稀稀拉拉沒了精神，而前面發(fā)現(xiàn)他停下來后也漸漸停下腳步的兵，回過頭的臉色發(fā)白，撐著腿希冀看著自己。

    自天還沒亮就出發(fā)一直到現(xiàn)在日頭高升期間都沒止步，其實(shí)他自己也有些吃力，但是他心中燃著要趕超東方靖的火焰，撐著這口氣就不愿落下腳步，到忘了隊(duì)伍里大家伙兒吃不消。

    宿炎問一旁的軍師，“還有多久到隆毣河？”過了隆毣河再行二十里不到的路便是他們西寧軍主力的營賬了。

    “已經(jīng)不足三里?！避妿熆戳丝摧泩D。

    “那便等到隆毣河修整?！彼扪c(diǎn)點(diǎn)頭。

    “兄弟們，將軍有令，再走二里路就休息，大伙兒加把勁！”中將扯開嗓子吼著，后面的校尉千戶們層層傳遞了將軍指令，士兵們精神一振，吸了口氣都加快了速度。

    隆毣河魚多肥美，來的時候他們曾在那里駐扎過，有些將士聽到隆毣河就口舌生津了，等趕到隆毣河，一個個忍不住脫了衣服鞋子竄進(jìn)了水里，忍不住雀躍地呼號起來，被上峰喝令住了才忍下歡快感小心地抓起魚來。

    只是這種心情絕不包含宿炎幾個。

    此時他臉色難看地看著水潭邊那堆灰燼。有些沒燒徹底的半截伐木和焦黑的木板都再再顯示出事實(shí)，這些都是他們來的時候準(zhǔn)備的渡河工具，這也是他們必須原路返回從這里過去的原因。

    如今渡河工具已毀，此時再造時間根本等不及，然而平靜一些的下游又得繞路　，且不是所有的將士都熟知水性。

    宿炎深覺這次攻伐東胤諸事不順，他愈發(fā)沉默地坐在火堆前吃著下屬送來的烤rou，腦中思索著東方靖此刻的行程。

    片刻后，宿炎起身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眼前那個傾瀉下來的瀑布震耳欲聾的聲音令他更加浮躁，不能再耽誤下去了，必須盡快趕到。

    宿炎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東方靖這種警惕防備的心態(tài)已經(jīng)有些過了，潛意識他已經(jīng)將東方靖放在一個難以匹敵的高度，就是他自己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況西寧主力軍現(xiàn)在的統(tǒng)領(lǐng)是他的副將而已。

    “將軍？”副將看著宿炎此刻嚴(yán)肅緊繃的神情，躊躇地問：“我們接下去怎么走？”

    宿炎不答，他抬頭看向瀑布頂端，暴露出的一些石塊上河水沖擊濺出雪一樣的碎沫，他定睛注視了片刻，轉(zhuǎn)頭對副將說：“讓兄弟們收拾一下，我們馬上渡河?！?/br>
    耳邊不是沒有聽到哀嘆聲，有些水性不錯的士兵在水里撲騰了一會兒用以解壓，此刻都不得不爬上岸快速穿起衣服，其他人飛快地開始熄滅火坑，熟練地將灰燼埋入土里，

    瀑布雖然就在眼前，但是想要走上面過他們還是繞了一段不小的路，瀑布上方的石塊是被河水沖刷出來的崖壁巖石，堅(jiān)硬度沒問題，只是有些光滑，眾將領(lǐng)小心地前后牽引著踏過去，緩慢地向?qū)Π兑苿?。四萬人的軍隊(duì)變成一人排隊(duì)伍行走，可想而知這時間多么冗長，過了一個時辰，隊(duì)伍才看看過了半數(shù)不到，中間還有一些因踩踏不當(dāng)?shù)淦俨嫉娜耍詈竺娓系氖勘几有⌒囊硪怼?/br>
    宿炎起身對一旁的各級將領(lǐng)說：“我們也過去?！?/br>
    “將軍！”副將有些擔(dān)憂忍不住還是勸說?！皩④姴蝗绶€(wěn)妥一點(diǎn)，底下的人為您即刻伐木造船，想必在傍晚能做出來?！?/br>
    那么多人渡河需要的船只數(shù)量確實(shí)多，但是如果光光讓宿炎過，一艘簡陋一點(diǎn)的伐木小船就行。

    “不必，即刻出發(fā)?！彼扪撞徽J(rèn)為這些普通士兵能過的地方他過不去，但是他也不拒絕下屬的好意，接過了兩支木拐。

    “是?！备睂⒏嗟膭窠馔袒亓硕亲樱o緊跟在宿炎身后護(hù)衛(wèi)。

    所幸前面同行的士兵都合抱一些大一點(diǎn)的石塊堆疊在路上，人數(shù)多了石塊也積累的多起來，此刻通行遠(yuǎn)沒有開頭那會兒危險(xiǎn)。宿炎謹(jǐn)慎地踩過一塊塊凸出水面的石塊，前后都是將他像眼珠子一樣保護(hù)的將領(lǐng)。

    宿炎瞥了一眼斷層后完全看不清下面只有奔騰而下的水流的瀑布，心中徒然升起一絲不詳?shù)念A(yù)感，經(jīng)歷的生死多了，他們對危險(xiǎn)都有了一絲本能的感覺，然而此刻已經(jīng)在半途，容不得細(xì)思這種預(yù)感來自哪里，卻聽一旁的護(hù)衛(wèi)說：“將軍，有浮木?！?/br>
    宿炎抬頭看去，自遠(yuǎn)處隨著水流一同飄來一根一人抱的樹干，這種東西在山林其實(shí)并不少見，偶爾會有攔腰折斷的樹干被沖刷到河中隨著流水方向游走，只是這根木頭出現(xiàn)的突兀，并且在自己走至一半的時候出來，怎么看都令人起疑。

    部下自然也是警惕萬分，然而此刻他們十分被動，那浮木來的很快，靠近的時候跌跌撞撞，幾人都試圖伸長了木拐去頂開它，然而巧的是，他們丟棄在水中的大量石頭卡主了木樁，令它在距離他們十尺的距離處停了下來，不等眾人松口氣，木樁轟然炸裂。

    巨大的爆炸聲和慘叫聲幾乎蓋過了瀑布的聲音。

    “是天雷？！”還在等待渡河的將領(lǐng)馬上反應(yīng)過來，驚恐地大聲吼道：“保護(hù)將軍?。?！”

    宿炎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算計(jì)至此。他甚至都來不及思考，墜落瀑布的那一刻他腦中一片空白，直到重重扎入水中，萬幸的是潭底水深，他在水的阻擋下只堪堪磕碰到額角，便立即醒過神來奮力游上水面。

    爬上岸的宿炎哪還有昔日儒將的風(fēng)采，此刻血液混著河水自他額角滑下，將他半張臉染的鮮紅刺眼，另外的半張臉青白的臉色神情猙獰可怖，便是方才那般危險(xiǎn)，他都緊緊抓握著劍，此刻撐著劍的手不住地顫抖，他弓著身粗重地喘息著。

    只要再等兩刻他們的人就能趕到，然而顯然東胤的人不會給他這個時間，果然宿炎聽到了不遠(yuǎn)處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他警惕地抬頭掃向周圍。

    “將軍說，不要放過一處，趕快找，應(yīng)該還沒沖太遠(yuǎn)?！比寺曉絹碓浇耍扪讻]法子，只能喘著氣，撐起劍開始往前跑。

    瀑布上方，副將鐵青著臉看著下方銀龍入水般的景象，咬緊牙顫著聲音說：“立馬下去找！讓后面的人不要上來了，回去，不見將軍不必回來！”

    “是！”周圍沒有掉下去的近衛(wèi)都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若是將軍沒有找到，他們也不會茍活。

    過了岸的人馬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后面出事了，等領(lǐng)軍的中將得到消息已經(jīng)臉色不止是難看可以形容。

    “報(bào)，啟稟將軍，前方有東胤的兵馬過來！”

    “什么？！”中將臉色一白，他扭頭看向后面還沒過來的大半部隊(duì)，額頭的青筋直跳，“吩咐下去，馬上整軍迎敵！”他們這里只有兩萬人都不到，大將軍沒來，中將只能臨危指揮，然而軍心已亂，東胤的人早已準(zhǔn)備，來勢洶洶，到了夜幕徹底落下時，前鋒部隊(duì)的人馬已經(jīng)被俘大半，還有些躲入了山林中，而后方人馬都在漫山尋找大將軍宿炎的下落。

    畢竟還是慢了半個時辰趕到，已經(jīng)失去了先機(jī)。

    “真能躲?！鼻乩室呀?jīng)找到東方靖，先前安排的就是他與東胤的人馬埋伏在瀑布上面，原本就準(zhǔn)備好的木樁里埋入了炸藥，秦朗先前就提出了這個方法，之后根據(jù)距離和速度來計(jì)算時間多番試驗(yàn)得出最好的拋入木樁的位置和時機(jī)，就等斥候稟報(bào)宿炎入局。

    東方靖原本冷凝的臉在看到秦朗的身影時眉目一緩，溫聲問：“來了，可累？有無傷到？”

    秦朗挑了一眼東方靖，笑說，以前還在他身邊作為影衛(wèi)的時候執(zhí)行任務(wù)比這次難多也危險(xiǎn)多了，如今這點(diǎn)活有什么可累的。

    東方靖目光一暗，半晌才啟唇說：“我那時不知你……”其實(shí)解釋也沒意思，原本作為親王影衛(wèi)便是主子的刀劍，他心中難受也不過是因?yàn)檫@個影衛(wèi)成了他心愛之人。

    “王爺想什么呢？都是陳年往事了，屬下可早就忘記了，而且……若是王爺心中愧疚，不若在其他地方補(bǔ)償屬下?！鼻乩室庥兴?。

    東方靖看到他眼神便立馬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面上一惱，剛起的酸澀一下子了無蹤跡。

    他還不夠任他所為嗎？若非此番行軍需要體力，他都懷疑秦朗食髓知味根本不愿放過他。

    “噗……”秦朗笑了起來，他還第一次在東方靖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不是一貫好面子的嗎?！巴鯛斘鹋拢瑢傧略傧胍?，也是要等王爺回去了?！?/br>
    東方靖：“……”

    荒山野林，一人頭發(fā)蓬亂，皮甲布衣處破損，面容臟污像是亂葬崗爬出的怨鬼，這人竟是躲藏了一夜的宿炎，他因?yàn)槌錾哔F身居軍中將領(lǐng)，便是從前行軍打仗，幾曾何時如今日這樣喪家之犬一般狼狽。

    他跌撲在一道狹窄的溪流處，將連扎入水中饑渴地大口吞咽，干裂泛白的嘴唇終于得到了滋潤，他面容疲倦頹喪至極，每當(dāng)他想歇口氣，后面的人就會冒出聲音，他根本不敢去探查到底是東胤的人還是他自己的兵，只能一味的往前逃。

    然而，他此刻甚至都無法自溪流處爬起來，恨不得就此栽入水中淹死自己。

    不過一會兒，一聲聲踩踏著草地的腳步聲響起，宿炎猛然驚醒，他方才居然短暫的暈厥過去，他撐大了眼睛看向來人。

    “是你。”宿炎雙目通紅地瞪著面前走近的人。

    “宿將軍，別來無恙。”說話的聲音正是東方靖，周圍的銀衣衛(wèi)已經(jīng)形成包圍圈。

    “卑鄙?！?/br>
    “兩軍相爭各憑本事而已，宿將軍這話說的可就沒意思了。”

    宿炎也知道自己說的話落了下成，然而他更不愿意成為俘虜降將，他咬著牙捏緊了劍，死死瞪著東方靖：“靖王，想取宿某的命沒那么容易，是你來，還是一起上？”

    東方靖看著宿炎，淡漠地說：“你不必激我，殺你，本王不必要人相助?！彼衷趺磿床怀鰜硭扪资窍爰に麊未颡?dú)斗，即便他不說，自己也不會讓手下的人動手。宿炎如今的模樣可不像有能跟他再戰(zhàn)的力氣。

    東方靖提著劍，緩緩走過去，劍尖緩緩?fù)献н^草地，這種直面而來的壓力令宿炎情不自禁地?fù)沃眢w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