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鳥躺在方宙的床上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只被關(guān)進籠子的小鳥上躥下跳，吃進去的是飯，吐出來的是血。而籠外的男人不厭其煩的把血擦回鳥兒身上，直到滴落的血都被手指抹干抹凈才笑道：血流干的話會不會安靜些？

    鳥兒不再哀鳴，一對眼珠里滾動著慈悲：父親。

    周鳥的父親是個懼怕孤獨的同性戀。

    八歲時，他成了流轉(zhuǎn)于親戚之間的孤兒。

    十四歲時，姑姑和姑父問他愿不愿意被收養(yǎng)。他想起姑父帶自己看煙火的時候，把他舉到肩膀上說：要是姑父長得再高點，就能讓你摘到月亮了。一個少年，久違的聽見自父母去世后就不再有過的童話，當天晚上就夢見姑父變成自己的新爸爸。

    如今夢想成真，怎會有任何不愿意的念頭。他立馬回房把僅有的兩件換洗衣物裝進書包，又向早已站在門口等著關(guān)門的親戚道了謝，便跟著姑姑和姑父回家了。

    世界上不存在童話，只存在被篡改過的現(xiàn)實。而他的現(xiàn)實便是來自姑父對他長達五年的性侵。

    每當他想睜開眼看看這個吃人的世界時，又顫抖的躲進姑父為他編織的童話中。

    愛這個字眼，對于孤兒來說可以是一場煙火，可以是一句收養(yǎng)，可以是越來越近的rou體，可以是壓在身上的重量，可以是姑父護住他而被姑姑打出的傷痕。愛對于他來說是不再孤獨，rou體和靈魂，尊嚴和道德，什么都可以為此割舍。

    長大后的他，曖昧的，心動的，性愛的，建立戀愛關(guān)系的。凡是能打出火花照亮他溫暖他的，都是來者不拒的。他沉淪其中，來不及分辨自己天生就是同性戀，還是后天如此。

    當身邊最后一個男人也去結(jié)婚時，他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也不再具備吸引力。于是他想有個兒子。

    周鳥是他偷來的。當懷里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可以為他開燈，可以為他擦淚，可以為他著想時，他滋生出超越父愛的情感。

    他也曾試圖轉(zhuǎn)移過這種情感，養(yǎng)過兔子，喂過貓。一個易生育，一個難生育。他要么挑剔兔子給出的陪伴是以數(shù)量敵過質(zhì)量，要么挑剔貓給出的陪伴是短暫易逝的。

    挑來挑去又把目光聚焦到周鳥身上。從周鳥的社交到周鳥的情感再到周鳥的生命，他要全部掌握著。

    盡管他束縛了周鳥，但是束縛之下有另一種自由。只要滿足了他想要的愛與陪伴，周鳥可以做任何想做的—可以在雪地里赤裸奔跑，可以在深水區(qū)潛泳，可以吃下過量卻不致死的安眠藥，可以用消毒過的刀片割傷腿部，可以玩盡所有極限運動。

    父親沒有打過他，周鳥的傷全是自己一手造就的，不過十六載，生命便以光速燃燒著。

    周鳥知道自己是被偷來的，也并不是沒有察覺到父親對他的情感。但是命運讓他落在此處生根發(fā)芽，接受是比拒絕更輕松的選擇。所以他沒有自怨自哀也沒有拼個你死我活。

    有時他會隨心情而逃，但又會在父親找來時跟他回家。

    對于這個總是能在房間從天黑哭到天亮的男人，他清醒的保持著慈悲，又清醒的墮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