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姐。” 樓道的燈亮著,電梯門開后坐在行李箱上的青年站起來,有點局促地朝余梔叫了一聲。 這是誰?某個瞬間余梔沒認(rèn)出他,多少年了?她印象中“弟弟”這一形象永遠(yuǎn)停留在了他們分別的十三歲,那時候他還沒余梔高,頭發(fā)理得能看見頭皮,永遠(yuǎn)不修邊幅,冬天耳朵跟手指生很嚴(yán)重的凍瘡,紅彤彤一片,據(jù)他描述又疼又癢。 燈突然滅了。黑暗里同時響起一聲“啊”,余梔愣了愣,在光線被阻隔的那幾秒中想到了很多事情,但她再次能看見時又都忘了。 “……剛外賣員送來份,呃,水煮魚。”青年說。 余梔注意到了他最開始的停頓,以及脫口后被很快改正的鄉(xiāng)音,說不清什么滋味,她打開門,在玄關(guān)換下鞋子,扭頭看見他仍在門外站著?!柏了居?,”她說,她驚訝于自己還能這么平常地叫出他的名字?!澳阏就饷娓墒裁??”余梔心平氣和地,用她考了兩次的一乙普通話說。 他們關(guān)系還很不錯的童年,余梔會鮮明地向他表明自己對外祖一家姓氏的羨慕與喜愛,父母離婚后她一度想過改姓,最終被母親制止了。多年之后想到這個被她刻意遺忘的表弟,她腦子里浮現(xiàn)的第一印象仍舊是他罕見的姓氏,說得嚴(yán)重點,她沒法得到的、甚至求而不得的,卻是他生來具有的。 “這個……怎么辦?”青年抬了抬提著個大塑料盒子的右手,這次說話時他沒有遲疑。 外人很難理解他們出生的那座縣城,經(jīng)濟(jì)跟文化嚴(yán)重脫節(jié)且不平衡的一座城市,現(xiàn)代化高速發(fā)展,人們的思維卻停滯不前。在那說普通話是某種意義上的異類,只有背書時才會用到的語言,連教師都cao一口口音濃重的鄉(xiāng)音;回想到高中時整座校園對某個從省城回來后堅持說普通話的男生的隱性霸凌,余梔常常會覺得很抱歉,但——很不可思議不是嗎?光鮮在潦倒中被排擠,在中最常出現(xiàn)的是這件事的反面。 對余梔來說這是個格外年輕的語言,從她真正使用它也只不過過了五年?!澳愫脨盒摹!边@是她八歲時對面前不小心講出句普通話的青年說過的,但現(xiàn)在他們卻正在用這種語言交談。他們分別后才各自學(xué)會的發(fā)音,使用普通話的他們可以是對陌生人。余梔很樂意這么做,她想他也是。 “吃飯了沒?”余梔走進(jìn)洗手間,一邊洗手一邊問。門敞開著,青年搬著行李箱,霹靂乓啷地,仿佛是撞到了門框。 “路上啃了塊面包?!鼻嗄暄凵裼我?,沒往衛(wèi)生間里看,余梔往后掃了一眼,在架子上看見了早上晾的內(nèi)衣,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腳把門勾上了。 “你想吃可以把這個給吃了,”余梔抬抬下巴算是示意,“一樓左轉(zhuǎn)是客房,東西隨便用,里面有衛(wèi)生間,缺什么給鄭姐打電話——就今天聯(lián)系你那個,白天家里有鐘點工打掃,跟她說也行?!?/br> “對了,”余梔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頭說,“有事手機(jī)上說,別上二樓?!?/br> 打開門,床頭的夜燈仍亮著,暖融融的橘光淌滿了臥室其中一個角落。此時她倒是有點感謝自己的壞記性。倒到床上打了個滾,新拆洗過的棉被,白天阿姨大概拿去陽臺曬過了,整張床都是松松軟軟的,泛著種暖洋洋的干燥。童年時每個晴好的冬天外婆會帶著他們漿洗床單跟被子,在晾衣繩上曬足一整天,晚上洗完澡赤條條躺進(jìn)去就像浮在云里……她放任自己回想起了遙遠(yuǎn)的過去,那張巨大的鐵藝床,橫著能睡下外婆加他們兄弟姊妹五六個,那是多久之前了?余梔在腦子里掰指頭算著,她記不清楚,關(guān)于那座城市她所有的記憶都在消解、褪色,她就要看不清了。 往常她樂見其成,而今天這個半明半昧的夢里她突然生出點恐慌。天花板上路燈的投影……外婆搬進(jìn)去的那座高樓,從飄窗往地下看去行人都成了螞蟻。臨街的樓宇,晚上常能聽見車笛聲。影子一條條從飄窗的大理石頂上滑過去……她做很多夢。環(huán)繞這座高樓的巨大水蛭……那時候她十歲。 余梔突然睜開了眼。 旁邊反扣在被子上的手機(jī)透出來點光亮,她翻過來,是母親的電話。 “打了兩個怎么都不接啊?”劃開綠色接通鍵傳到她耳朵里的首先就是母親的埋怨。兩遍?余梔在腦子里跟著母親重復(fù)了一遍?;璩?、搖搖欲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了。 “你弟弟到了嗎?”母親問。余梔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到了?!彼饋戆褵糸_了。 余梔知道接下來她母親要講什么。 “……這房子花了他多少錢?” “沒多少?!庇鄺d含糊地說,“我哥買的?!?/br> “哦?!彼赣H將這個哦字咀嚼得很長??靻柍鰜戆?,余梔在電話一端無聲地懇求著,她們母女間有很多次類似的沉默,一扯上她父親就讓余梔覺得格外可憐——她、她母親、以及被她母親刻意忽略的哥哥。她父親在離婚后的成功成了扎在她們母女間的一根刺,在中間夾得最痛苦的那段時間她甚至惡毒地揣測著自己母親的動機(jī)——她差一點就要問出來了:你恨他什么?離婚之后那段時間的等待嗎? “那女的沒反對?” 余梔無聲地呻吟了一聲。 “媽!”余梔大聲說,她竭力讓自己聽起來更理直氣壯點,“我爸的錢跟她有關(guān)系嗎?她就是個照顧我哥的保姆,說多少次你才放心?財產(chǎn)都公證得一清二楚,你想她干什么?” “……還不是為了你?”她聽見母親這一嘆嘆得心酸又凄楚——十五年沒消解的凄楚?!澳愀缭缬H親密密給人家當(dāng)兒子去了,我除了為你cao心還能為什么?不就想你過得好點,別像我這樣稀里糊涂一輩子?” “你健健康康就是我過得好了。”余梔說,她很知道母親要聽什么,“別想那么多,我現(xiàn)在吃穿不愁工作也輕松,等你退休我給你報個團(tuán),環(huán)球行,美洲日本北歐都去一趟——十幾年前你不就在念叨這個?” “都老了還折騰干什么?!蹦赣H笑罵了她一句,余梔明白這回答里含著多少對她實際上從沒見過的女人的爭強(qiáng)論勝。跟愛沒關(guān)系,只是不甘,讓余梔很心疼的那一點不甘。 掛上電話,余梔調(diào)出相冊,想了想又把燈關(guān)了。下滑進(jìn)入私密相冊,她輸入密碼,這個功能她用得很少,輸錯好幾次才成功進(jìn)入。 里面整齊排列著十幾張女性的裸體。有單人、也有正在zuoai時的抓拍;有的照到了臉,有的是放大的下體;有的對準(zhǔn)了rufang,還有的只是截雪白的腰肢。余梔在頁面前看了一會——也許只是在發(fā)呆,放大其中一張,然后點了刪除。她退出頁面進(jìn)入回收站,正要點擊清空時頓了頓,重新點開了那張圖片。 上面是女人鬢發(fā)散亂的半身圖,余梔今天下午剛剛親吻過的rufang,胸口那粒小痣她印象最清楚,用舌尖輕輕舔舐時女人第一次顫了顫,吸氣聲很細(xì),但她還是聽見了。 “jiejie……” 余梔咬了咬下唇,左手伸了下去。內(nèi)褲已經(jīng)濕了一小片,她小心撥開兩片yinchun——無論做多少次那又黏又濕熱的觸感都讓她無比惡心,找到了已經(jīng)勃起的陰蒂。 下一步是什么?她突然卡了殼。女人清涼的手指,輕輕的吸氣聲,淡紅的唇,耳后的溫度……jiejie……屏幕漸漸暗下去了,她咬緊了被子,卻騰不出手點擊屏幕,付紓珩摻了點紅暈的臉龐終于在她眼前完全消失了。黑漆漆的鏡面在夜燈下反射著冷冰冰的光,她想哭——或者說流淚,眼睛卻澀極了。她從沒像這一刻那樣想念她。 jiejie……吃掉我吧……把我揉碎吧…… 她在閉上眼時的那片橘紅里無聲地吶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