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封閉的門
第二十章 封閉的門 “我想要一個KINDLE。” 兩千零八年的三月,鐘揮坐在客廳的窗前,望著窗外已經(jīng)一片嫩綠的草地,悠悠地說。 “KIN什么?”南宮丹好奇地問。 鐘揮轉(zhuǎn)過頭來一笑:“就是電紙書,去年冬天在美國發(fā)售的,據(jù)說幾個小時就賣光了?!?/br> 南宮丹搖了搖頭,仍然不曉得那是什么,他和鐘揮的興趣不是很一致,鐘揮對于電子產(chǎn)品很感興趣,但凡是新出現(xiàn)的電子類小物件,比如CD,游戲機(jī),他都很快能夠頭頭是道,倒是未必都買回來研究,卻是會在網(wǎng)上了解,有的時候也借別人的來用一下,進(jìn)行產(chǎn)品體驗;然而南宮丹對這些新潮的東西興趣不大,幾乎是毫不在意,對于“科技進(jìn)步給生活帶來更加豐富的興趣娛樂”,他幾乎是無感,在他看來,那些東西都沒有什么吸引力,自己用不到它們,只是守著自己舊有的,就可以過得很好。 鐘揮笑了笑,沒有再解釋什么,勉強(qiáng)別人陪自己聊對方本身并不感興趣的話題,其實也有點討厭。 于是鐘揮說道:“南宮,一直想要問你,床頭的那個‘思’字是什么意思?” 南宮丹想了一想,道:“啊~~那個字啊,有一天晚上,我不用去倉庫值班,住在家里,忽然間就覺得有一點不習(xí)慣,其實也是開了收音機(jī)的,可是就覺得周圍好像特別靜,即使是收音機(jī)在響著,也感到非常安靜,好像無論做什么,都有點無聊,心里有點發(fā)空,空到慌慌的,我當(dāng)時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靜夜思’,只是前面兩個字有點難刻,就刻了一個‘思’字?!?/br> 當(dāng)時就覺得,還是值夜班好一點,不必這么東想西想的,少有這種不必要的多愁善感。 鐘揮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愛上了哪個女人,所以在思念她?!?/br> 南宮丹的臉登時就紅了,自己是喜歡女人的,并不是同性戀,曾經(jīng)也有悄悄喜歡過兩三個女人,然而都是無疾而終,這種感情連表露都不敢表露,深深地隱藏了起來,對方當(dāng)然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假如真的給她們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只怕自己反而不知該怎樣應(yīng)對。 在這世間生活了這些年,南宮丹雖然自己也知道自身平平無奇,毫無聲息,然而即使再怎樣一個渺小的人,終究也有一兩個值得自豪的特點,南宮丹就很是以對感情的自控而驕傲。 自己即使到達(dá)人生的盡頭,只怕都沒有什么精彩的瞬間可以給人贊賞,不過南宮丹以為,自己起碼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從沒有因感情的外露而將自己引入尷尬的境地,想一想假如有一個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她,然后恰好她也喜歡自己,對自己表白了,那么自己應(yīng)該怎樣回應(yīng)呢?“我有雙yinjing,你能接受嗎?” 于是自己人生最大的秘密就此展現(xiàn)于人前,后果會如何,簡直難以想象,也許對方會接受自己,也許雖然拒絕了自己,但卻為自己保守秘密,不過也有可能自己原本雖然黯淡,但卻平靜的生活會就此打破。 于是南宮丹就以一種近乎宗教徒般自我束縛的方式,嚴(yán)格克制著自己的情感,這種嚴(yán)厲的約束讓他有時候感覺挺悲情的,就好像文學(xué)作品那樣的悲情,有一點像是“廊橋遺夢”,然而廊橋遺夢的女主角好歹還和情人浪漫過,可是自己從來就沒有這樣過,想一想似乎是更加悲傷的事情,帶了一種自虐般的慘烈,有一點百轉(zhuǎn)千回的惆悵。 看到南宮丹這樣的神情,有些幽幽的悵然表情,鐘揮的興趣便涌了起來,湊近了他催他說出既往情史,“曾經(jīng)喜歡過誰?快點說,我好想聽啊?!?/br> 南宮丹給他逼得躲不過去,只得說:“有一個同廠的女工……還有餐館打工的妹陀……初中的同桌……” 鐘揮巴在他身上哈哈地笑:“初中同學(xué),大叔你早戀??!” 南宮丹登時分外窘迫:“沒有,沒有的,我從來都沒有表露過,她們都不知道的,后來畢業(yè)了,還有各自辭職換工,不再見面也就再沒了消息,其實本來也沒有說過幾句話,只有同學(xué)說的話還多一些,多是借筆記啦,問問題啦,這些?!?/br> 鐘揮笑得渾身都有些發(fā)軟,如同面條一樣掛在了南宮丹的身上,右手臂從他的脖頸上垂下來,隨著身體的晃動輕輕地擺動,宛如一條從樹上垂掛下來的蛇,五根手指微微抽動,仿佛觸須,這樣一聯(lián)想,其實挺驚悚的。 南宮丹給他笑得更加害羞,覺得自己是丟了很大的丑,這時只聽鐘揮說道:“大叔,你簡直就是情圣,你是不是認(rèn)為,單戀是最純凈最浪漫的?一生從不表露,只是默默將那份感情埋藏在心中,作為永遠(yuǎn)的懷念,寫成,其實是相當(dāng)纏綿悱惻的,不過人家一般這樣的題材,單戀對象只是一個,大叔你前后戀了三個,有點多啊,倘若照實寫出來,可能就難以給人那么深的感動?!?/br> 南宮丹連聲登時愈發(fā)紅了,人家這是多么悲傷無奈的選擇,結(jié)果你只想著寫起來是否好看。 要說鐘揮雖然不是報考文學(xué)系,然而他的文筆其實是不錯的,功課的日程如此緊張,他有的時候還寫一些詩歌散文之類,定稿的短篇文章都抄在一個棕黃色牛皮封面的厚筆記本上,字跡清秀工整,甚至還配有簡單的鋼筆繪圖,鐘揮將這些文章拿給南宮丹來看,南宮丹看過了,以他的文學(xué)鑒賞水平,當(dāng)然是說不出更多,只是感覺鐘揮的多數(shù)文字很是憂傷,就好像春季里的綿綿細(xì)雨,并不劇烈,只是一直淅淅瀝瀝,不知什么時候會停止,給人帶來淡淡的惆悵。 于是南宮丹就說:“感覺濕漉漉的。” 鐘揮于是便笑道:“大叔,你這一句話,勝過一篇專業(yè)的文學(xué)評論。” 南宮丹給他這樣取笑,很有些不好意思,鐘揮見他有些窘,便笑著說:“大叔,我不是開玩笑的,直感體驗其實很重要,有人把理性與感性對立起來,其實哪里分得開呢?更沒有必要踩一個抬一個?!?/br> 南宮丹得他這樣的鼓勵,便鼓起勇氣又說:“看你平時的樣子,不像是寫這樣文章的人。” 鐘揮于是一笑:“你曉得希特勒最景仰的人是誰嗎?” 南宮丹搖頭:“不知道。” “是瓦格納。” “瓦格納啊……”南宮丹也是知道的,收音機(jī)里聽到過他的名字,好像還聽過他的音樂,不過現(xiàn)在記不得了,南宮丹對于國外的音樂不是很能欣賞,他唯獨對理查德·克萊德曼比較有印象,這個人彈的鋼琴很好聽,“致愛麗絲”。 見南宮丹那種“略有了解,然而所知不深”的表情,鐘揮便笑著說:“等我買幾張瓦格納的唱片,我們閑來聽一聽?!?/br> 鐘揮有一臺CD機(jī),空閑了時常聽唱片,有時候讀書累了,或者做家務(wù)的時候也聽一段,掃地擦桌子輕快了許多。 南宮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舊T恤:“聽這種唱片,是不是得換一身衣服?” 當(dāng)時鐘揮就笑得前仰后合了:“大叔,你很講究品味啊,好像進(jìn)了國家劇院一樣。” 鐘揮只是沒有寫過,有一次南宮丹問他:“為什么不寫?” 鐘揮道:“因為沒什么好寫的,我可能是那種不擅長編故事的人,一般情況下,寫不出來。” “啊,那么特殊時候能寫得出嗎?” 鐘揮一笑:“可能吧,當(dāng)有需要的時候,比如說,類似島崎藤村的處境?!?/br> 南宮丹一時沒有明白:“島崎藤村怎樣的處境?啊,你是說……” 南宮丹終于想到了那一回,鐘揮對島崎藤村人生所突出介紹的那一點。 鐘揮微微地笑:“是啊,如果我面臨牢獄之災(zāi),或許會寫一本書叫做吧,也可能從此出名呢?!?/br> 南宮丹登時有一點面如土色,暗道千萬不要寫,你寫了那樣一本書,我可怎么辦?況且你那書也不能叫做,而是應(yīng)該取名,你不是重生了,而是一直都在追捕獵物。 這時鐘揮取笑夠了南宮丹,便收斂了笑容,認(rèn)真地說:“前兩天有人向我表白?!?/br> “啊,是誰啊?” 誰這么倒霉,愛上了你? 鐘揮輕輕搖頭:“還是不說了吧,我已經(jīng)拒絕她了?!?/br> 是楚曼玉,這個時候她們已經(jīng)是大學(xué)四年級,雖然課業(yè)緊張,然而一些同學(xué)也開始談戀愛,比如祝雅婧和康維世,楚曼玉則是喜歡上了鐘揮,兩天前向他表白,“鐘揮,我覺得你是一個很美好的人,很有感情。” 鐘揮聽了,不由得便是一笑:“曼玉,人是不能夠只看表面的,有時候你以為了解一個人,其實并不了解?!?/br> 女生宿舍的軼事,鐘揮也知道一些,比如一個女同學(xué)特別喜歡洗澡,差不多每天都洗澡,同宿舍一個北方的女生覺得有點過頭,便勸說,“你是咱們寢室最干凈的了,現(xiàn)在又不熱,不用天天這樣洗,每天打水沖洗身體也挺麻煩的”,宿舍里沒有淋浴,有公共澡堂,然而每次洗澡都要收費(fèi),而且澡堂里又很擁擠,所以這個女生就打了水來在洗手間里清洗。 于是那個女生就樂著說:“不要看我表面干凈,其實里面骯臟?!?/br> 這件事給當(dāng)做笑話一樣在女生內(nèi)部流傳,鐘揮偶然間聽說了這件事,此時聯(lián)想起來,忽然感覺特別嘲諷。 楚曼玉給自己拒絕,很有些傷感,也有些自尊受挫吧,不過鐘揮當(dāng)時說得很抽象很深奧,有哲學(xué)專業(yè)的憂傷,或許她這種受挫感會輕一些。 聽說鐘揮拒絕了告白的人,南宮丹這才松了一口氣,“吁~~”。 鐘揮看著他,笑了一笑:“所以,大叔,我們兩個便只能這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