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雀大街的布施已結(jié)束，宋硯趁著人散后走近肅邵陽。

    肅邵陽低頭用布搽凈手:“粥已經(jīng)沒了，下次來吧?！?/br>
    宋硯:“邵陽兄辛苦了?！?/br>
    肅邵陽手一頓，輕笑著將布擱回下人的托盤里:“沒想到爹把你放出來了?！?/br>
    宋硯細瞧著他這一串動作，緩緩開口:“這要多虧了丹陽侯身旁的那位公子?！?/br>
    這時，鐘秉言為肅邵陽搭上披風，隨后只聽肅邵陽平淡的語氣里夾雜了一絲不屑:“你說晏珣啊，他只不過是我爹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一條狗而已，沒想到憑著幾分姿色就能說通我爹，倒也算他厲害了?！?/br>
    宋硯的目光落在肅邵陽的腰間，卻沒尋到那個貔貅玉佩，正當他疑惑的時候肅邵陽已經(jīng)從臺上走下來。

    鐘秉言掀開馬車簾子，肅邵陽回身:“今日我身體不適，不便款待賢弟了?！?/br>
    “無妨?！?/br>
    聽后肅邵陽上了馬車在宋硯注視下離開。

    白涇:“陽少主也是習武之人，身體怎會如此羸弱？”

    宋硯挖掘出了記憶深處的一些事情:“或許是因為一個人?！?/br>
    “你這臭鳥敢偷我魚！”宋硯身后傳出一聲怒吼。

    白涇先發(fā)出驚呼:“欸？這個不是上次那只黑鳥嗎？”

    宋硯回身只見一個買魚的商販揪著某鳥的翅膀正準備掏刀。宋硯上前，攥住小商販的手腕，小商販咬牙切齒卻掙脫不了。

    宋硯松了手:“魚的錢我出?！?/br>
    小商販揉著手腕，看了這鳥一眼對著宋硯話一轉(zhuǎn):“管好你家寵物。”

    容詡正準備啄那人，長長的脖子剛伸出去就被宋硯掐住。

    宋硯:“聽話，別鬧?！?/br>
    宋硯的手勁之大，差點送容詡?cè)ヤ未ㄓ廊沼巍?/br>
    宋硯側(cè)頭喚道:“白涇，套繩。”

    容詡:？？

    之后某鳥套著麻繩被宋硯當街游行，路人紛紛駐足對容詡指指點點。

    路人甲:“活久見，這鳥居然比我家傻蛋還黑?！?/br>
    路人乙:“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凈整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br>
    容詡沖著這些人怒道:“看什么看，沒見過珍稀物種？”

    一小孩“哇”的一聲哭道:“爹娘，這個鳥它兇我?！?/br>
    這一切直到宋硯找到一間客棧住下，才算終了。不過，某黑鳥不是住房而是——豬圈。

    白皮豬拱了拱飼料推到容詡身前:“吃嗎？朋友?！?/br>
    容詡縮在墻角，撲打著翅膀警告白皮豬:“你...你別過來！”

    一只雞婆飛到了豬圈墻上，眨著眼睛:“這什么品種？比早上拖出去的豬還黑?！?/br>
    一只雞公啄了啄容詡頭頂?shù)募t冠，“好奇怪，頭上還有個rou瘤，好丑?！?/br>
    容詡哪受過這樣的罪，他淚流滿面:“葉姬，救我！”

    白涇在房間里倚著門道:“容詡這個臭小子怎么去了這么久，該不會趁機甩了我們吧？”

    宋硯正在喝茶，隨后放下杯子，笑而不語。他看了眼窗外來來往往的路人，經(jīng)過這十多天的接觸宋硯也算是對他了解了幾分。

    “不會，要走他早就走了?！?/br>
    “嘭！”

    門突然被推開。

    宋硯挑眉:“容詡，你......”

    白涇直接笑出聲。

    容詡拔下頭上的雞毛，又從嘴里吐出一口飼料，然后一言不發(fā)的坐在宋硯身前，端過桌上的茶剛喝一口就聽他說:“我的。”

    容詡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憋了片刻才聽他緩緩開口:“喝吧，我不介意?！?/br>
    容詡:“......”

    這時店小二走了進來，拿著一份菜單放在桌上，宋硯拿起來看了看說:“聽聞你家最拿手的就是燒魚了?！?/br>
    容詡眼睛一亮，搶過宋硯手里的菜單，嘴里念叨:“紅燒鯽魚，清蒸鱖魚，酸菜石斑魚......好多魚?！?/br>
    宋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喜歡吃魚？”

    容詡察覺宋硯不對勁，于是眼神暗淡下去將菜單退還回去，一臉傲嬌:“我怎么會喜歡吃魚？”

    “那你就只好吃果子了?！?/br>
    容詡不屑:“我還不餓。”他嗅了嗅自個兒——一身屎味。他好歹也是只鶴，怎么才來人界不過數(shù)日混的跟個鬼一樣。

    他起身道:“容我去換身衣服。”

    宋硯瞧著他著實可憐，于是吩咐白涇:“我行李里有一身衣服，你給他拿去?！?/br>
    “是?！?/br>
    ︿

    丹陽侯府。

    “噗！”一個纖瘦的身影扶著桑樹樹干猛吐了一口血。

    男子用手背抹去嘴角殘留的血跡，剛直起身，身后飄出空靈的聲音:“你的時日可不多了，陽少主。”

    肅邵陽緩緩回身，咽下口中余血:“不行，我還沒見到她。”

    高遷似氣態(tài)一般在空中飄著，他放聲大笑:“可笑，如果她一日未來，你一日就不會兌現(xiàn)你的承諾？”

    肅邵陽咳嗽一聲，抬眸間投射出去的目光帶了些許冷冽:“你不也答應(yīng)為我續(xù)命嗎？”

    高遷在肅邵陽周身盤旋，冷笑:“你我時日都不多了，我可沒時間陪你耗，我再給你四日，四日之后我將取走你剩下的精魂?！备哌w說完就張開幽深的巨口，隨后從里面飄出一縷精魂，緊接著那縷精魂注入了肅邵陽的體內(nèi)。

    肅邵陽只感覺有新鮮血液灌流進來，他周身舒坦至極。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放心吧，我會兌現(xiàn)我的承諾?！?/br>
    高遷消失后，肅邵陽走出院門，鐘秉言側(cè)身瞧見他著衣單薄了些，于是取下身上的披風正要為他搭上，卻被他抬手制止：“不必，我雖身子骨虛弱，但不至于如此?！?/br>
    鐘秉言擔憂：“可是您……”

    肅邵陽笑了笑，拔出他身側(cè)的劍，此時寒光一閃，劍影決絕，他負手而立：“鐘將軍，別忘了你的劍術(shù)還是我教的。”

    鐘秉言恍惚間記起，十五年前他只不過是個臨街乞討的小孩。那會兒的肅邵陽也不過舞勺年歲，但他卻把自己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風搭在了鐘秉言身上。

    “接住?！?/br>
    鐘秉言回神抬手握住肅邵陽扔過來的劍，他垂眸眼里有微光閃爍，只聽肅邵陽道：“來，秉言，我們切磋切磋?！?/br>
    “可是……”

    “秉言，你何時變得這么墨跡了？”

    驟然，肅邵陽劍光一凜，劍走偏鋒，鐘秉言收起劍鋒，步步為守，二人在古桑樹下就此比試起來。刀光劍影之中，桑葉翩翩而落。

    最終，肅邵陽的劍還是抵在了鐘秉言的脖子上，他厲聲：“如果換作戰(zhàn)場上，你早死了。”

    鐘秉言：“可臣這么多年從未打過敗仗?！?/br>
    “如今你防守不攻，會死在我的劍下。”

    鐘秉言望著他，直言：“臣甘愿做少主的劍下魂?！?/br>
    “莫要胡言！你授了國主的御花之典，即是萬世殊榮，死在我劍下成何體統(tǒng)？”

    鐘秉言從肅邵陽手里取走劍，他伸手觸摸冰冷的劍鋒，隨后收回劍鞘。

    他抬眸，聲音溫和：“少主怕是不知，沒有當年的狐裘之恩，何來今日的御花之典？”

    肅邵陽怔。

    秋風徐徐，桑葉落了二人一身。

    ︿

    天色昏暗，容詡坐在窗臺上拋著小石子，垂眸俯瞰來來往往的行人。

    宋硯獨自從外面進來，容詡回頭，二人四目相對，宋硯上下打量著他，難得夸贊道：“這身衣服穿在你身還挺合適的?！?/br>
    “是嗎？”容詡下了窗臺，來到宋硯身邊，冷不丁的將他抵在墻上，故意調(diào)戲他以懲今日之恥：“你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合身？”

    宋硯低頭，就見容詡的束腰絲滑的順著綢緞落在地上，繼而衣服松散開來。

    啊這。

    宋硯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竹葉清香，再對上他勾人魂魄的眸子，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心慌。宋硯故作鎮(zhèn)定：“這不是我的束腰帶?！?/br>
    “小郎君，這不重要，”他湊近宋硯，偷笑著將唇放在宋硯耳邊：“重要的是，你臉紅了。”

    宋硯：“……”

    這時“啪嗒”一聲，二人齊刷刷別過頭，只見白涇杵在門口，鮮活的魚還在地上撲騰。

    白涇一邊拔劍一邊揚言：“看我今天不宰了你這個登徒子！”

    “咳，行了白涇，放他這一次，下回他再犯病，我親自動手?！?/br>
    白涇咬牙切齒，容詡抱臂倚靠著墻很友好的朝他點頭微笑。

    宋硯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白涇把魚放缸里養(yǎng)著?！?/br>
    “是?！?/br>
    他抬眸冷言：“你，過來，咱們該談?wù)務(wù)铝??！?/br>
    容詡坐在他對面，也為自己倒了杯水：“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那位陽少主還真不簡單?！?/br>
    “所以，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走，得想辦法接近肅邵陽?！?/br>
    容詡腳往長凳上一放，手肘擱在膝上仰面喝了一口水，隨即才開口：“接近他作甚？高遷雖說愚蠢了些，但也不至于愚蠢到讓你這個凡人察覺到?！?/br>
    宋硯一臉鄙夷。

    白涇發(fā)問：“高遷是誰？”

    宋硯輕抿了一口水：“一百年前大臨國丞相之子，死時正遇家道中落。本以為可以憑著家族權(quán)力救一條命，但也世事難料，回天乏術(shù)。”

    容詡劍眉輕挑：“小郎君知道的還不少?！?/br>
    宋硯嘴邊扯出一絲極淡的笑：“只是閑暇時從書中得知?！?/br>
    容詡食指輕敲著桌面，目光流轉(zhuǎn)中對上宋硯的眸：“以我對這些鬼魂的了解，這位陽少主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把精魂交給高遷，作為交換呢，”容詡朝宋硯一笑：“高遷很有可能答應(yīng)為他辦事。”

    白涇靠著門，擔憂道：“既然如此，那陽少主豈不是必有一死？”

    容詡：“那是自然，不過我此行是為了將高遷帶回……”他噎住，不言。

    宋硯：“帶回什么？”

    容詡用手托著下巴，唇邊掛著淺淺的笑：“若是小郎君想去，我下次便帶你去一次，如何？”

    宋硯喝了口茶，擱下杯子時言：“好?！?/br>
    容詡瞧著他也不像是開玩笑，心里便疑惑了幾分。容詡只是沒想到，幾天前還對自己各種不待見，今個兒太陽打西邊來了？

    “容詡，你有什么法子能讓高遷現(xiàn)身？”

    “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我暫時沒辦法讓他現(xiàn)身，不過待那位陽少主兌現(xiàn)承諾之日，他必會現(xiàn)身?！?/br>
    白涇：“那我們豈不是要在這丹陽待許久了？”

    容詡睨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br>
    宋硯緩緩開口：“肅邵陽和高遷的時日都應(yīng)該不多了?！?/br>
    容詡眼角彎了彎，抱臂瞧著宋硯：“沒錯，只需耐心等待幾日便可?！?/br>
    宋硯看向窗外，夜幕已然悄悄降臨，可萬家燈火卻照耀了半邊天幕。他念起此景，也不知宋桓書與上官懿近日安否。

    宋硯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白涇上前接住，他叮囑：“務(wù)必送到爹手中。”

    “是?！?/br>
    白涇走后，宋硯這才發(fā)現(xiàn)容詡早已不在他眼前，而是蹲坐在魚缸面前，他那雙眼睛瞪的都快落進去了。

    宋硯輕笑一聲：“呵。”

    容詡用手指戳了戳魚頭，然后開口道：“小郎君，這魚你總不可能這樣養(yǎng)著吧？”

    “還有比這更好的法子？”

    容詡吮吸手指，歪頭笑：“要不讓廚子燒了它？”

    “過幾日?！?/br>
    “好啊?！?/br>
    容詡難得犯困，他瞧了瞧宋硯身后的大床，隨即消失在宋硯眼前。

    宋硯回頭，容詡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只見他手枕著頭，睜了只眼瞅宋硯。

    “不睡嗎？小郎君。”

    “過會兒?！?/br>
    聽后容詡側(cè)身睡去。

    宋硯起身坐在窗臺上，此刻他想起了十年前在平京侯府初次見肅邵陽的場景，那日他銀甲裹身，風姿綽約，而伴在他身側(cè)的是一名充滿異域風情的女子，女子帶著面紗，雙眸如晚間星辰般明燦。但幾年后，宋硯只聽說，這女子被國主賜死了。

    如若肅邵陽真的只為見她一面，那見的是人還是鬼？

    這時窗外升起一簇煙火，綻開瞬間，絢爛至極。煙火下的百姓高聲歡呼吶喊著“神明庇佑”。

    “這么熱鬧??？”

    宋硯一驚別過頭時，容詡俊美的臉龐便近在咫尺。他一下沒穩(wěn)住身子，突然向后仰，容詡也沒料想到，于是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

    宋硯側(cè)頭瞧了眼來往行人，隨后容詡手一用力，宋硯坐回了窗臺上。

    “謝謝?！?/br>
    容詡靠著墻，揶揄道：“喲，小郎君這句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呢。”

    “你不是睡著了嗎？”

    容詡睨了一眼窗外綻開的煙火，悠悠道：“這般喧鬧，怎叫人睡得著？”

    宋硯側(cè)首注目著元雀大街來往的行人：“也不知近日有何佳節(jié)?！?/br>
    容詡收斂目光，下意識的移到了宋硯身上。宋硯的面容輪廓分明，五官清秀，眉目間透著清冷的疏離感，連同著鼻尖的小紅痣也隨之清冷起來。

    他點了點自己鼻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宋硯竟皆有一顆小紅痣。

    他坐在窗臺上，湊近宋硯笑意盈盈：“要去看看嗎？小郎君?！?/br>
    宋硯并沒有拒絕：“能沾些喜慶總歸是好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