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明月 過來,讓她在身邊好好伺候錢老板
她記得那一年元宵,五顏六色的燈籠高掛,斑斕鮮艷的色彩在燈火下閃耀, 一筆一墨地?fù)]灑出熱鬧的喜慶。 她對爹親和蓮姨說要去探望住在葉城的姨婆——她沒說謊,她真的要去葉城, 只是暫且先不停留,打算先偷偷到距離葉城約二十里,更加繁盛的北方大城,北 揚城。 到北揚城時,正好是元宵節(jié),一入夜,燈籠高掛,青石道的兩旁早排滿小販, 街道擠滿行人,孩童手里皆提著小小燈籠。這個北揚城的繁榮一點也不遜於她居 住的南方首都。 她好奇地望著四周攤販,竟然有小販烤著一頭超大的野豬,賣著香噴噴的烤 rou,在這寒冬的天氣,烤rou的香味極誘人。 若不是她不能在北揚城久留,她還真想在這個跟南方風(fēng)情截然不同的北揚城 住幾天。 「碧落,他在哪?」她問著隨她一同出門的婢女。早在計畫要來北揚城時, 她就讓碧落打聽好一切。 「我聽說今兒個他會到東醉茶樓,就在前方不遠(yuǎn)……小姐會不會冷?」這北 方比南方冷多了,碧落擔(dān)心從小在南方長大的小姐受不了。 「沒事,別擔(dān)心我?!顾龘u頭,攏了攏身上的雪絨狐裘,白色的絨帽半遮住 她的臉。 她往碧落說的方向走,不一會兒就到碧落所說的東醉茶樓,里頭早已坐滿客 人。 碧落立即湊上前,「聽說他都跟熟人坐在二樓雅閣,小姐我去問問二樓還有 沒有位……」 「噓。」伸手捂住碧落的嘴,她抬頭望向二樓,樓欄邊坐著一名紫衫男人, 手里拿著以烏陶做成的塤,修長的手指在音孔上輕點著,吹出悠然的曲調(diào)。 吵鬧聲中,清清淡淡的樂聲顯得那麼悠遠(yuǎn),卻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般蕩人心 魂。 她不由得移不開眼,愣愣地望著他,卻不知是著迷於那迷人的曲調(diào),還是男 人那過於俊美的臉龐。 似是察覺到樓下的目光,男人停下動作,往下望。 她的心重重一跳。男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瞳眸極深,像罕見的黑珍珠,卻 又透著幽遠(yuǎn)的光芒。 「非璽,你一個人坐在這干嘛?來來來,喝酒?!挂粋€男人來到樓臺,遮住 她的視線,不一會兒紫衣男人就被拉離開。 而她,仍站在原地,耳邊仍回蕩著方才聽到的話,或者該說,是聽到的名字。 碧落趕緊拉下小姐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興奮地低嚷,「小姐有沒有聽到?那 個好看的紫衣男人是……」 「聽到了?!顾⑿Γ杏X到指尖輕輕地抖顫,心頭升起不知名的喜悅,臉 頰隱隱發(fā)燙。 發(fā)現(xiàn)小姐臉上的笑跟以前不同,碧落賊兮兮地笑了?!缚磥硇〗闼坪鯇ξ磥?/br> 的姑爺很滿意……」看到小姐橫來的目光,她趕緊捂住嘴巴,裝出無辜的模樣。 這鬼丫頭!輕捏一下碧落的鼻子,她卻也不惱,眉眼泛著淡淡笑意,「走吧, 去葉城?!闺x去前,再望一眼樓臺。 那人已消失,可那清澈的塤聲,俊美的臉龐,幽遠(yuǎn)又烏深的瞳眸卻深深印入 她腦海。 嚴(yán)非璽,她未出生就定下來的未婚夫,可兩人卻從未見過面。明年她就要嫁 到嚴(yán)家,或許是嫁人的不安和對夫婿的期盼,讓她忍不住想看看那個即將成為她 夫君的男人。 垂下眸,唇瓣輕輕揚著。心口仍怦然,發(fā)燙的臉頰是說不出口的喜悅,這種 感覺是初次有的。 這一刻,她不由得期待嫁入嚴(yán)家的那時候,當(dāng)他掀開紅色喜帕?xí)r,是否也會 喜愛她呢? 她微笑,心頭暗暗期盼著明年,想像著以后的美好,那時的她心里有著小小 的幸福。 可那點幸福卻在沒多久后熄滅。 她閉上眼,窗外的天空綻放絢爛的煙火,燦然的火花染亮整片天空,而她, 孤單的待在房里,唇畔仍揚著笑,卻是那般凄然。 同樣的元宵夜,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低頭,看著被緊握在手中的紙張,她顫抖,背脊卻仍挺直,指尖深深的陷進(jìn) 掌心,她卻已感覺不到疼。 「小姐……」站在一旁的碧落早巳紅了眼,傷心地哭出聲?!冈觞N可以……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是呀,她是做錯了什麼?為何要被這麼對待? 嫁入嚴(yán)家兩年,這兩年里,她被丈夫敵視冷落,被婆婆冷嘲熱諷,被小姑排 擠,她在這個地方全然不受歡迎。 可是,她全忍了。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對待,她盡力做好一切,想討他歡心, 想得到他一絲喜愛。 最后呢?得到的是什麼? 她慢慢放開緊攥約手指,任手里的紙張掉落,唇角畫開一抹輕嘲。 一紙休書。 呵,她得到的竟是這個,竟是這個…… 「呵……」她笑了,凄凄涼涼的笑聲,一串又一串,似愉悅,似嘲笑,似悲 然。 「小姐……」碧落聲音哆嗦,心痛地看著小姐,眼淚不停掉。「小姐,你別 這樣……想哭就哭,碧落陪你?!?/br> 她知道碧落被她嚇到了,可她卻止不住出口的笑。蒙朧地看著在空中四散的 煙火,她想著那晚元宵聽到的塤聲。 沉緩悠長的音色,憑欄而坐的男人,霎時相視的瞳眸……在心頭蕩漾的怦然 喜悅…… 最后……是落在地上的休書。 呵。她閉上眼,笑聲消止,最終仍是讓眼里的淚水滑落,一顆又一顆,染濕 頰畔,而唇畔的凄然仍輕揚,不消。 【第一章】 昨日才下場冬雪,今日的天氣卻乍暖,霜雪在暖意下漸融,近午的陽光淡淡 地映入半敞的鏤花木窗,在地面曳落一地薄薄金芒。 幾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地啼叫,清脆鬧耳的啼聲傳進(jìn)薄薄的紫色帷幔,終 於吵醒薄幔后的人。 蘇曼睩徐徐睜開酸澀的眼,將醒未醒的,心神仍陷於睡夢里,一時無法完全 清醒。 輕輕打個呵欠,她再閉上眼,耳朵聽到輕巧的門聲,不一會兒一抹身影走進(jìn) 內(nèi)室的拱門,繞過繡花屏風(fēng),望了望帷幔。 「小姐醒了嗎?」進(jìn)來的姑娘穿著藕色羅裙,容貌清麗出色,氣質(zhì)婉約,像 好人家出身的小姐。 「現(xiàn)在什麼時候了?」蘇曼睩再次打個呵欠,睜開眼,眼里的迷蒙已褪去, 轉(zhuǎn)為清明。 「已經(jīng)午時了?!怪佬〗阈蚜耍搪鋵⑹掷锏你~盆放到一旁的木架上,將 窗戶關(guān)上只留一點小縫,再撥了下炭盆里的木炭,添加一些新炭,不讓房里的暖 意消褪,這才走到床旁,伸手撩開床幔,將薄幔掛在旁邊的掛勾上。 蘇曼睩坐起身,烏黑的長發(fā)披散,過於白皙的肌膚讓眼下的黑影極明顯。 碧落皺皺眉,看著一旁茶幾上堆疊的幾本帳本,「小姐又熬夜了?!顾桓?/br> 興地嘟囔。這事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每次專注認(rèn)真起來就會廢寢忘食,忘了照顧 自己。 「這些帳本就算看不完也不會丟了呀,小姐每次都為這些東西晚睡,要是你 累病了,碧落一定會被老爺和夫人責(zé)罰的?!贡搪涞淖彀鸵贿吥钪帜_也伶俐 地擰了條熱巾子。 蘇曼睩早習(xí)慣碧落的聒噪了,接過巾子擦了擦臉,再拿過溫茶漱了下口,接 過碧落遞來的手巾擦了擦嘴,見碧落的嘴巴仍不停,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碧落?!顾眯τ譄o奈地看著貼身婢女。碧落從小就服侍她,兩人從小一 起長大,感情自然好,而且她比碧落小一歲,因此碧落極護(hù)她,將她當(dāng)meimei般照 顧。 尤其經(jīng)過那件事后,碧落更是像老母雞似的保護(hù)她——其實不只是碧落,本 來就疼愛她的爹爹也變本加厲的疼寵她,讓她幾乎要什麼有什麼,就算是當(dāng)今公 主恐怕都沒有她這般受寵。 想到那件事,明哞閃過一抹幽黯,胸口隱隱抽疼。即使已經(jīng)兩年有余,可那 抹痛卻仍深深刻在心里。 察覺到小姐眸里郁色,碧落立即知道小姐定是又想到那些討厭的事,她裝出 不滿的表情,哼哼嘀咕,「好嘛,碧落知道小姐嫌我羅嗦,我不念了……小姐今 天要穿什麼?」她快步走到衣箱前,翻找了下。「這件桃花襦裙好不好?再配上 桃紅色的小坎肩,小姐皮膚白,穿鮮艷點好看?!?/br> 蘇曼睩回神,見碧落喳呼著,靈動的模樣像只彩蝶,又怎會不理解這丫頭的 心思,她微微一笑。 「都行?!共较麓玻芍搪浯虬?,一邊問著,「早上有發(fā)生什麼事嗎?」 「沒有,晚點幾個管事會過來跟小姐匯報最近的帳務(wù)。最近古玩店進(jìn)了一批 河古白緬玉,挑選過后會拿給小姐看……」碧落一一說著。她不只服侍小姐的生 活,連公事方面也會幫忙。 蘇家是南方首富,各方營運皆有涉獵,幾代累積下來的財富可堆成好幾座金 山了。 蘇曼睩是蘇家唯一的女兒,一出生娘親就難產(chǎn)去世,蘇父愛妻至深,無法接 受妻子的逝世,一瞬間幾乎蒼老數(shù)十歲,每天思念著離開的愛妻,對剛出生的女 兒不聞不問。 那時,蘇父是恨這女兒的。若不是這孩子,他的妻子根本不會離開他,他根 本不想看到那個害死他妻子的孩子。 是妻子的貼身丫鬟見不過他一直沉浸在哀傷里,狠狠打他一巴掌,將抱在懷 里的小女嬰硬塞在他身上,要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兒。 那個出生半年的小女嬰還沒有名字,睜著一雙烏黑大眼瞅著他,握拳的小手 揮舞著,咿咿呀呀地對他綻出小小的笑容。 蘇父霎時落淚。這眉,這眼,這笑……多像妻子。 他想到妻子偎在他懷里,疼惜地摸著圓滾滾的肚皮,笑著對他說:「老爺, 若是兒子,我希望他能像老爺你一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若是女兒,我不 求她榮華富貴,只愿她平安幸福,事事順心,最重要的是像我一樣,嫁個好夫君?!?/br> 妻子逝世前,還不忘叮嚀他好好照顧女兒,可他卻沒有遵守對妻子的承諾, 忽視她為他生下的女兒整整半年…… 他緊緊抱著女兒,幾乎痛哭出聲。手指顫抖地?fù)徇^女兒的眉、眼……那小小 的、軟軟的手突然圈住他的手指,紅潤的小臉對他發(fā)出咯咯的稚笑。 那純真無瑕的笑容撫平了他心中的哀痛。 「曼睩. 」他為女兒取了名,含淚的眼疼惜地看著女兒,輕輕地說著:「蛾 眉曼綠,目騰光些。麇顏膩理,遺視曦些。」他的女兒呀,有一雙動人的眉眼, 還有那白皙瑩潤的純真笑顏,一被那雙無瑕烏瞳信任地凝視,他的心瞬間就融化 了。 他相信,未來有一天,也會有另一個男人融化在女兒的眉眼里,就如妻子希 望的,他們的女兒會嫁個好夫君。 「曼睩……你是你娘親留給爹的寶,你的愿望爹都會為你達(dá)成,爹不只要你 享有榮華富貴,還要讓你永遠(yuǎn)順心平安,幸??鞓贰!顾麑牙锏呐畠撼兄Z,而 他的寶貝則對他綻出無邪的笑饜。 自此,蘇父對唯一的女兒可說是疼在手心里,呵護(hù)極了。 蘇曼睩可說是在蘇父的縱容下長大的,她的要求蘇父從來沒有拒絕過,蘇父 也從來不相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小時候就為女兒請私塾,教導(dǎo)她所有 東西,知道女兒對商場的事有興趣,私底下也任由她玩,反正蘇家有得是錢,而 且他這個老子會賺,不怕女兒玩窮。 蘇曼睩倒也頗有經(jīng)商才能,幾個提議都讓蘇家賺進(jìn)大把銀子,也讓蘇父直樂 呵,說就算他沒兒子又怎樣,他的女兒一點也不比男人差。 蘇曼睩可說是天之驕女了,雖說只是商賈之女,可擁有的榮華富貴和寵溺一 點都不輸給當(dāng)今公主,畢竟公主有那麼多個,蘇家的千金卻只有一個。 兩年前蘇曼睩嫁到北方,隨身的陪奩幾乎長達(dá)一里路,蘇父還宴請全城,為 女兒的出嫁慶賀。 那時人人都看到迎娶蘇家女兒的男人長得不只高大,而且俊美過人,一身蔚 然風(fēng)采讓圍觀的姑娘們又妒又羨。怎麼所有的好事都讓蘇家女兒占上了,不只家 世好,還嫁個好人家- 聽說男方也是世家,在北方名聲可是很響亮的。 這也就算了,反正蘇家是首富,找的親家也不會是一般人??稍觞N這蘇曼睩 連嫁的丈夫都長得那麼好看呢? 人比人可真是氣死人……城里的人不禁搖頭嘆息。 這場婚宴讓人閑談了好久,直說這蘇家千金大概天生福澤殷實,注定命好。 誰知道蘇家千金才嫁了兩年卻被人休回來了,這可讓城里的人震驚,一些流 言碎語就傳出來了。 有人說這蘇家千金不守婦道,也有人說是蘇家千金肚子不爭氣,也有人說是 善妒惹怒夫家……反正什麼流言都有,當(dāng)然看笑話的、幸災(zāi)樂禍的也不少,畢竟 哪有什麼好事都讓蘇家千金占了,看吧看吧,這不就被休了。 誰知更震撼的在后頭,在蘇家千金被休回家三個月后,蘇當(dāng)家突然宣布以后 蘇家的產(chǎn)業(yè)都?xì)w蘇曼睩打理,蘇家各個管事都需聽蘇曼睩吩咐,從今以后,蘇曼 睩就是蘇家的頭。 這這……哪有讓女人當(dāng)家的呀!這蘇當(dāng)家是不是因為女兒被休的事而氣昏頭 了呀? 他就不怕蘇家財產(chǎn)被蘇曼睩敗光嗎?再說了,一個女人哪懂怎麼做生意,女 人就是該待在家里呀!看來這蘇家注定要完了! 每個人都在等著看蘇家的笑話,當(dāng)然也有人放話說不跟女人談生意,而蘇曼 睩的做法也很簡單。 不跟蘇家做生意?那好,她就真的切斷對方跟蘇家的一切合作,反正沒了這 家店,也有別家貨,再不然就買下來,由蘇家自己經(jīng)營。 蘇曼睩的做法可讓那些店家錯愕。她甚至跟那些拒絕合作的老板約在蘇家經(jīng) 營的茶樓,手端著白玉茶碗,端莊溫婉地微笑,吐出的話輕輕柔柔的,像呢噥的 江南小調(diào)。 「各位老板仍是堅持嗎?若是的話,曼睩也不勉強(qiáng),畢竟蘇家不缺這點錢, 有些生意蘇家也是可以自己做,頂多這些日子讓手下的人辛苦點罷了??墒翘K家 行,你們行嗎?」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任何諷刺,就像在平鋪直述一 件事實,而唇畔的淺笑自始至終都輕揚著。 這些店家老板則面色鐵青,卻是敢怒不敢言,畢竟這段時間苦的可是他們。 原以為她只是個小丫頭片子,沒想到手段可一點也不輸給蘇當(dāng)家,甚至比蘇當(dāng)家 還狠。 她不只買下他們的一些分鋪,還自己開鋪子跟他們競爭,幾個月下來他們的 經(jīng)營十分凄慘。 自此,再也沒人敢跟蘇曼睩做對,這些老板都嘗過蘇家丫頭的厲害,也明白 蘇當(dāng)家為何會把一切交由女兒管理。 兩年下來,蘇曼睩倒也把蘇家管理得有聲有色,不只守戍,還將蘇家營運拓 及各地,讓蘇家一干管事都心悅誠服。 這也讓蘇曼睩的名聲更難聽。這麼強(qiáng)悍的媳婦難怪會被休,這種媳婦哪個男 人敢娶…… 這些流言蜚語到處流傳,蘇曼睩則是充耳不聞,反正嘴巴長在人身上,她也 管不了。 可她不在乎,護(hù)著她的碧落卻受不了,每每聽到那些亂傳的話,都會氣得臉 紅脖子粗。 像這會兒,她邊幫小姐梳理頭發(fā),一邊報告一些重要的事,說到最后面時卻 是吞吞吐吐,臉上有著怒氣。 「怎麼了?」從鏡里看見碧落不高興的模樣,蘇曼睩不禁有趣地勾唇?!刚l 惹我們碧落生氣了?」 碧落手指靈巧地編好辮子,再將梳好的發(fā)辮繞到左側(cè)盤成圓髻,以紅榴鳳尾 簪別任,垂落的珠玉閃爍著鎏金光彩,再拿起象牙梳輕梳著垂落的烏發(fā)。 這是未嫁姑娘的打扮。小姐從北方回來后就不再梳理婦人的發(fā)式,就像是想 遺忘那段日子的事。 想到這,碧落臉上的怒氣又沾上心疼,她趕緊垂下眸,就怕小姐看出來,讓 小姐又想起那些討厭的事。 「就明天……」她停了停,偷覷一下小姐的臉色。 想到明天是什麼日子,蘇曼睩心口輕抽,臉上卻是淡然,唇邊的笑仍勾著。 「明天怎麼了?」 「那個錢老板竟然約小姐在花吟樓談事情?!拐f到這,碧落拾起頭,臉上盡 是怒火。 「誰不知道花吟樓是什麼地方,小姐怎麼可以去那里?那錢老板擺明是故意 想讓小姐難看,真是不識相的家伙,小姐一定要給姓錢的好看……」 「什麼時候?」 「老爺要是知道也一定會……???」碧落愣了愣,繼而張大嘴。「小姐該不 會……」 「花吟樓嗎?」南曦城有名的煙花之地,她倒還沒去過。蘇曼睩微微笑著, 不惱也不怒,「跟錢老板說我會準(zhǔn)時赴約?!?/br> 「什麼?這怎麼可以?」碧落差點跳起來,急嚷著:「小姐,那種地方你怎 麼能去?要是老爺知道的話……」 「你不說的話爹就不會知道?!固K曼睩仍是從容溫婉,鏡子里的眼神卻是堅 定,讓碧落知道這事她已決定了。 碧落只得吶吶住嘴,不敢再多說什麼?!甘?,碧落知道了。那明晚……」 「你就跟爹和蓮姨說我要和人談生意,不跟他們過元宵了?!固K曼睩淡淡吩 咐,在說到那兩個字時藏在袖口的手卻是緊握,垂下眸,臉上仍寧靜地不露一絲 情緒,只是指甲早已陷入掌心。 一股痛從心里深處蔓延,這疼她不陌生,甚至可說是習(xí)慣了。 唇畔的笑容隱約泛著輕嘲。都兩年了,竟然還是忘不了,每當(dāng)接近這時候, 她的心緒總是難以平靜。 元宵……真快,又一年的元宵到了…… 做為南方大城,南曦城的繁榮自是不在話下,加上南方文人sao客多,讓南曦 城又多了股清雅之風(fēng),常有書生在茶樓吟詩作對,寫下許多文雅之作。 而南方姑娘也是婉約多情,不知是否因地理水質(zhì)的關(guān)系,南方姑娘嬌小纖細(xì), 皮膚白皙,加土南方氣候溫暖,衣裳以薄衫輕紗為主,寒冷的冬季也只是加上短 襖披風(fēng),披風(fēng)下的羅裙仍是輕盈,微風(fēng)拂過,萬種風(fēng)情。 元宵夜,南曦城也是熱鬧非凡,色彩鮮艷的燈籠高掛,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秦河上泊著幾艘掛著紅燈籠的船只,紅色薄幔隨風(fēng)輕揚,隱約飄出絲竹歌聲, 船里頭是城里有名的歌妓,靠近秦河的東城街則是南曦城有名的煙花之地,其中 又以花吟樓最為出名。 一名男人坐在二樓,手執(zhí)酒杯,抿著醇酒,黑眸懶洋洋地注視樓下。 yin靡的樂聲和送往迎來與男人調(diào)笑的鴨兒,偶爾還能聽到從房里傳來的撩人 呻吟,這地方可是男人的銷魂窟。 「公子,一個人喝酒多無聊,讓惜兒陪你嘛。」一抹溫香偎進(jìn)男人懷里,酥 胸半露,美麗的臉蛋是挑逗的笑,美眸著迷地望著男人。 男人長得極俊,五官是屬於異族的深邃,她想男人該是北方人,頤長高大的 身型跟南方人的修長瘦弱截然不同,紫色直裾錦緞下的肌理結(jié)實有力,烏發(fā)只以 一支青玉簪松松地綰著,渾身透露著慵懶又迷人的氣質(zhì)。 這樣的男人她在歡場多年也沒見過,不只她,這男人一出現(xiàn)就引起樓里姑娘 的注意,總是忍不住將目光移向二樓。 「不用,好好伺候唐公子吧?!购每吹拇桨耆允青咧?,拉起惜兒,示意她 好好招待坐在桌邊左擁右抱的男人。 「過來過來,別吵他,讓嚴(yán)公子自己喝酒?!固埔黠L(fēng)向惜兒勾手,一邊往右 邊姑娘的臉上重重親一口。 惜兒心里實在不甘愿。這個唐公子雖然也長得英俊,可還是比不上嚴(yán)公子呀。 可再不愿,她也得柔順的走向唐吟風(fēng),還不忘嬌滴滴地拋個媚眼?!竾?yán)公子 若想要人陪,借兒就在一旁?!?/br> 對惜兒的調(diào)笑不置可否,他仍獨自飲酒,對一旁好友的調(diào)笑作樂視而不見, 略長的狹眸無聊地看著四周。 他的瞳眸在燈光下透著淡淡的茶褐,淡色的薄唇在酒漬下泛著水光,俊美的 模樣直勾得樓里的姑娘臉紅心跳。 他對那些偷觀的目光似是早習(xí)慣了,也沒任何反應(yīng),只是喝著酒,消磨著時 間。 南曦城,這地方他是第二次來。他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再次踏進(jìn)這個城鎮(zhèn)。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模糊的身影。那個女人……應(yīng)該再嫁了吧。憑她的家世, 就算被休離過,也不怕找不到丈夫。 記憶里,他極少正視她,甚至可說是忽視,他對她的相貌印象不深,只記得 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那雙眼總是正視著他,溫柔的目光里是毫不隱藏的愛意。 他待她并不好,可說是冷落的,她對他的漠視卻不在意,總是極力地討好他。 可對她的討好,他只覺得厭煩,最后他再也不想待在那個家,離開前他讓下 人遞給她一紙休書,從此就再也沒見過她。 他記得休她的那一天,也是元宵……外頭綻放的煙花喚醒他的思緒,他愣了 愣,不懂自己怎會想到她。 大概是舊地重游吧……他笑了笑,再抿口酒,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怎麼安靜下來了, 而且眾人目光都看向門口。 他循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只見門口站著幾個人,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那名穿著 短襖石榴裙的姑娘,秀麗的容姿可說是勝過花吟樓的姑娘,甚至一點也不輸給花 吟樓的花魁明月。 他定定看著那名姑娘,這姑娘確實漂亮得讓人驚嘆,可他卻覺得這姑娘有點 面熟。 姑娘旁邊站著一名嬌小女子,她披著織錦緞鑲鎏金披風(fēng),毛茸茸的帽子掩住 她的臉,她抬起手掀開披風(fēng)連帽,一看到她的模樣,所有人訝然驚呼。 女子的相貌只算秀氣,巴掌大的小臉瑩潤如玉,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翦水烏瞳, 顧盼時眼如秋水,右眼角的淡褐淚痣讓美眸染上一抹清媚,唇畔泛著淺笑,溫婉 柔和的氣質(zhì)里卻又帶著不容侵犯的高雅。論相貌,她比不上身側(cè)的美麗姑娘,可 是華貴從容的模樣卻能讓人難以遺忘。 引人驚呼的卻不是女子的模樣,而是她的身分。 蘇曼睩,蘇家千金,蘇家的現(xiàn)任當(dāng)家,她怎麼會來這里? 樓上的男人也挺直了背脊,當(dāng)他看到女子的時候,腦海里的模糊身影瞬間清 晰,和女子的模樣融合,俊龐流露一絲訝然,他看著女子,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青 樓看到她。 難怪他會覺得那名美貌姑娘眼熟,那姑娘是她的貼身丫鬟,當(dāng)年他還曾在心 里笑想,怎麼會有丫鬟長得比主子貌美,相較下,蘇曼睩的容貌可說是平凡,頂 多稱得上清秀而已。 不過丫鬟長得再美他也不感興趣,對這對主仆他向來漠視,即使那是他明媒 正娶的妻子。 自從休離她后,他就忘了她,也沒想過會再遇見她,只是今晚卻莫名的想起 她,而現(xiàn)在……竟還看到她。 只是,她怎會出現(xiàn)在青樓?而且……感覺她似乎有點不一樣。 記憶里的她溫柔婉約,而眼前的她那抹柔順仍在,卻又多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什麼呢? 他微蹙眉,目光直直地望著她。 「這不是蘇曼睩嗎?她怎會來花吟樓?」唐吟風(fēng)也來到他身側(cè),有趣地看著 樓下。 花吟樓的嬤嬤走上前,卻是恭謹(jǐn)?shù)爻K曼睩彎身?!复蠊媚铮獊碓觞N不 先通報媚娘一聲,若媚娘知道大姑娘要來,今天花吟樓就關(guān)門不營業(yè)了?!?/br> 這話一出,眾人吃驚。瞧這嬤嬤的態(tài)度和出口的話,怎麼像這蘇曼睩是花吟 樓的主子似的。 「我只是和錢老板來這談生意,順便看一下花吟樓,看來滿熱鬧的。媚娘, 你將花吟樓打理得很好?!固K曼睩微笑,不輕不重的聲音卻讓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大姑娘,這花吟樓的老板是你呀!」錢老板震驚地瞪大小眼,怎麼也沒想 到這花吟樓竟跟蘇家有關(guān)。 他說要到花吟樓談生意是故意想刁難蘇曼睩,他就不信一個女人家真敢到青 樓,沒想到蘇曼睩卻答應(yīng)了。 這一答應(yīng),他的心可就驚疑不定了。蘇曼睩的手段他也聽聞過,還怕蘇曼睩 想找他麻煩,這下心里可后悔了,沒想到花吟樓的幕后老板竟是她。 面對眾人的驚訝、蘇曼睩仍是淡然淺笑。花吟樓是她一年前買下的,當(dāng)初是 看這煙花之地好賺,就涉足一下,結(jié)果倒是讓她滿意。 「媚娘,準(zhǔn)備一間房,弄些好菜,我要和錢老板談事情。對了,順便讓明月 過來,讓她在身邊好好伺候錢老板?!姑髟率腔ㄒ鳂腔惶熘灰娙腿?, 有人排了好幾個月都不見得能看到明月一面。 錢老板一聽到能讓明月伺候,一張圓臉都笑皺了。他花了好多銀兩都見不得 明月一面,沒想到今天卻能得到明月伺候,這讓他怎麼不樂呵。 「大姑娘,謝謝你的招待呀?!?/br> 「哪的話,我是主,錢老板是客,當(dāng)然得讓客人滿意?!苟夷腥嗽诰坪ǘ?/br> 熱之下腦子是不會清楚的,她可以好好宰這頭肥羊。 蘇曼睩仍是笑得和婉,將狡黠的心思掩藏在笑容里,讓嬤嬤帶路,領(lǐng)著值們 往后面廂房走。 無視眾人的注目,繡鞋下的腳步輕盈沉穩(wěn),美眸不經(jīng)意地輕揚,卻恰巧和一 雙茶褐瞳眸對上。 淡定的烏瞳霎時怔愕,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胸口重重一震,平靜的 小臉微扭曲。 嚴(yán)非璽,他怎麼會在這里? 男人則是彎著薄唇,不同於她的震驚,俊美的臉龐好整以暇地,褐眸定定望 著她。 「小姐,你怎麼了?」碧落被小姐的臉色嚇到。樓上有什麼嗎? 她抬頭望去,一看到那人,她瞪圓眼。 「姑、姑……」 「碧落?!固K曼睩出聲,淡淡瞄了碧落一眼。 碧落心驚,趕緊低下頭,只是心頭仍是震驚。姑爺他……不!不對,什麼姑 爺!呸呸呸。 只是,他怎會出現(xiàn)在南曦城,而且還讓小姐看到他,而且今天還是……老天! 碧落的心直直跳,手心都出汗了。 「大姑娘?」察覺她的異狀,嬤嬤低聲詢問。 「沒事,帶路吧。」蘇曼睩搖頭,臉色雖然蒼白,臉上卻已恢復(fù)從容。她不 再往樓上望去,就像從沒看見那人一樣,離開大廳。 蘇曼睩一離開,寂靜的大廳立即恢復(fù)吵鬧,人人都在談?wù)撝K家千金的事, 而嚴(yán)非璽仍盯著那消失的身影。 「蘇家的大姑娘,嘖嘖,名不虛傳呀!」唐吟風(fēng)嘖嘖輕嘆,風(fēng)流地?fù)u著摺扇。 「買下青樓,這種事還真不是一般姑娘家會做的?!?/br> 「她在南曦城很有名嗎?」嚴(yán)非璽問,想著兩人對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看見 她眼里的震驚、慌亂,和那一閃而過的痛。 只是一瞬間,烏眸又恢復(fù)寧靜,像是什麼都沒發(fā)生過。 「蘇家你知道吧?她是蘇家唯一的千金,現(xiàn)在的蘇家是她管理,商場的人都 叫她大姑娘。別看她一介女流,手段可是狠得很,將蘇家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一點 也不輸給她父親……」 聽著唐吟風(fēng)的話,嚴(yán)非璽的心思卻漸漸遠(yuǎn)揚。 他終於知道她和兩年前的不同在哪里了。兩年前的她溫和清雅,如蕩漾在溪 河里的彎月,現(xiàn)在的她卻是一柄利刃,柔順的模樣是她的劍鞘,看似可欺,可一 不注意,就會被出鞘的利劍割傷。 同一個人,不同的風(fēng)情,才兩年,改變竟這麼大。 嚴(yán)非璽是訝異的,她的改變是因為什麼……「她再嫁了嗎?」他不由得問出 口。 「你也聽過她被休的事呀。她還沒再嫁,不過上蘇家求親的人還是一堆……」 剩下的話嚴(yán)非璽沒再聽進(jìn)耳,思緒再次飄遠(yuǎn)。 蘇曼睩……跟記憶里不一樣的女人。 第二章 「我不打算跟你當(dāng)夫妻,什麼娃娃親……可笑!娶你是不得已的,勸你最好 不要有太大的期待?!?/br> 當(dāng)她坐在喜床,置於膝上的雙手緊張地交疊,聽著進(jìn)入的腳步聲,心口怦怦 跳著,正等著她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