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起來……他真是好久沒見著自家小男友這副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小模樣了。 辛錚有些壞心眼地保持著沉默,不動聲色地看著身邊的荊淼把頭垂得越來越低,原本緊繃的背脊脫力般一點點松弛下來,擰絞在一起的十指卻下意識攥得愈發(fā)蒼白,像是無力遏制自己滿心翻涌的難過,卻又拼命壓抑著不讓眼淚就這么拼命掉下來。 荊淼確實愛掉眼淚,可這也不代表他就喜歡當個哭哭啼啼的小娘炮,尤其是當著喜歡的人的面——辛錚很早就注意到了,荊淼掉眼淚大多數時候都是純粹的生理性反應。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少爺的淚腺天生敏感金貴,真是被夜風一吹都會不自覺熱淚盈眶的程度,再加上長了一雙水霧朦朧含情脈脈的大眼睛,才總顯得淚盈盈的。對于這個嬌貴柔弱的皮相,荊淼本人其實深受其擾,小少爺雖然被慣得偏執(zhí)又任性,骨子里卻總含著貴公子冷淡自持的傲氣,有時候甚至會暗暗攥著拳用力到指甲都把手心摳出血來,就是不想在辛錚面前掉眼淚。 特別是辛錚開始因為懷孕癥狀自顧不暇之后,也不知道荊淼用了什么方法暗暗訓練自己,一天天變得愈發(fā)冷淡內斂,近來甚至有些喜怒不形于色起來。荊淼不笑的時候本就自有一股冰冷矜持的貴氣,臉色蒼白更襯得一雙眼睛極黑極亮,有時候抬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哪怕只是斜斜被偏到一眼,辛錚都會被那個仿佛在冰水中浸過的生冷眼神看得渾身一哆嗦。怎么說呢,小哭包不哭的時候還真挺像那么回事的,尤其現在的荊淼對他還有種過度保護的傾向,每天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面沉如水地瞪著每一個用異樣神色打量他的人,毫不吝嗇地外放著冰冷沉重的信息素,刺鼻冷香中透著不折不扣的、只屬于ALPHA的強勢感。 辛錚對此受寵若驚,可也實在很不適應——他又不是什么看一眼都會碎的花瓶,被這么過度護著讓他有種自己被強制弱化后手足無措的尷尬。而且雖然冷著臉的小男友的確很A很帥啦,可是他還是更喜歡那個又委屈又倔強的小哭包:臉色蒼白嘴唇緊咬,缺乏血色的小臉上唯有眼圈氤氳著驚心動魄的艷紅,低低垂著濃密纖長的睫毛,細細密密地掩去了眼里瀲滟的水光,眼睫還像要拼命攏住淚水般急顫,仿佛大風中隨時都會破碎的漂亮蝶翼般帶著引人憐愛的脆弱美感,絲絲縷縷都撓得他心癢難耐……誰不喜歡這種高傲又漂亮,倔強又易脆的小美人掉眼淚呢?誰不想把這種倔得讓人心疼的小孩摟進懷里好好安慰一番,讓憋著眼淚的小美人痛痛快快哭上一場呢?哪怕柔柔弱弱的小美人十有八九哭著哭著就會把他按倒,一邊用胯下恐怖的兇器蹂躪他一邊哭得更兇……但是看著這么一張又嬌又美委屈落淚的臉,誰能說出拒絕的話來呢? 他可真是愛死荊淼的哭相了,以至于哪怕明知道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明知道這么欺負純情小男友有些太過惡劣了,可是一想到荊淼都這么久沒在他面前哭過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惡趣味—— 所以,當荊淼攥著他的手支支吾吾地邀請他“能不能和我回家一趟”的時候,哪怕辛錚心里秒回“沒問題啊這有什么”,臉上卻依舊裝出了有些為難的猶豫神色,默不作聲地看著荊淼明顯將他的沉默視作了拒絕,眼里那分明是期待極了卻又生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的光亮一點點熄滅下去,積攢了幾個月沒掉眼淚的委屈頃刻間盡數爆發(fā),下一刻淚水就會沖垮那層堅強冷淡的堤壩—— 辛錚就在此時把荊淼摟進懷里,蹭著小男友敏感發(fā)燙的耳根,故意用濕熱低沉的氣音挑逗他:“你這是邀請我和你回去見家長的意思嗎?啊呀,這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咱們該做的都做了嘛,就差這個名分了……” 荊淼再難過也聽出來了,辛錚這話明顯就是反問他“該做的都做了這時候有什么好怕的”,這個心大得連自己懷孕都能坦然接受的男人哪里會因為見個家長害羞,剛才一句話不說地吊著他明顯就是……耍著他玩嘛!虧他剛才還真心實意替辛錚考慮半天,一方面強壓著“他還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失落一方面拼命開導自己“不要任性不要任性好男友一定要學會尊重對象的意愿”,心里斗爭了好久糾結得都快哭出來了,結果辛錚就是想看他笑話嘛!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惡劣的男人! 深覺自己敏感的少男情懷被壞男人欺騙了的荊淼狠狠推開辛錚,一下用力過猛眼里的淚水突然就憋不住了,頃刻間就沾濕了被氣得發(fā)紅的臉頰。幾個月來日日夜夜自我約束“不能發(fā)脾氣不能掉眼淚”的禁忌一被打破,他忽然就覺得實在疲憊得不堪忍受,索性自暴自棄地蜷縮起來,痛痛快快地放任眼淚洶涌而下,情緒激動地胡思亂想:一會兒心里發(fā)狠地想著“今天晚上我才不要替他說話,就讓我家那一堆難纏的親戚刁難他一通才好”,沒一會兒又猶猶豫豫地想“可是他現在身體這么不好,肯定受不了氣,真氣著了疼得受不了可怎么辦”,過一陣子又委委屈屈地想“他現在怎么變得這么壞了,騙了我不道歉不說,到現在也不來安慰我”,但又馬上轉念“我又不是什么都要哄著的小娘們兒,就不能有度量一點嗎,我以前那么過分他都原諒我了,現在就這么點事……” 為了讓自己盡快變成冷靜可靠的成熟ALPHA,荊淼在明令禁止自己掉眼淚和發(fā)脾氣的同時,也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純粹情緒化地胡思亂想過了。他知道自己心思彎彎繞繞的,想著想著就會把自己繞進牛角尖里怎么也出不來,干脆次次都是一起小心思就立馬打斷自己,強逼著自己重拾理性。這樣冷靜強勢的自己讓他很滿意,很有成就感……可把本性壓得太狠了,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 直到兇狠肆意地哭完這一通,他忽然就覺得呼吸再次變得輕松起來,身體內部某種日日夜夜壓迫著他的沉重塊壘似乎被淚水沖散了,這個被眼淚洗刷過的世界冰冷、新鮮而動人,讓他突然覺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似乎也沒什么丟人的。而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辛錚丟人了嘛。 一直放任他發(fā)泄情緒的辛錚這才靠過來,小心地撥開荊淼捂在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臉上的手,細致地一點點給他擦干凈眼淚,這才把荊淼摟進自己體溫稍高的懷抱里,溫聲細語地安慰著:“對不起啊寶貝兒,都是我不好,玩笑開過頭傷到你感情了……可是你最近是不是逼自己逼得太緊了???想哭就哭出來嘛,不開心也沒必要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憋著氣傷身體……現在好一點了嗎?還不解氣的話,盡管沖我發(fā)泄也沒關系哦?” 荊淼心里陡然一軟,鼻腔酸澀得幾乎又要掉下淚來,可一抬眼看著對面英俊迷人的男人笑得一臉陽光燦爛,還暗示性地沖他眨眨眼睛,頓時臉色潮紅地想起上回被辛錚勾著滾了一晚上床單的事兒,心里羞憤地想著這時候了還這么不正經,行動上卻頗為誠實地湊上去,發(fā)狠地咬著辛錚柔軟溫熱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說:“先欠著……晚上再收拾你?!?/br> 雖然白天調戲荊淼的時候說得坦坦蕩蕩,然而等辛錚坐上那輛他連牌子都認不出的名貴私家車時,心里難免還是有些緊張的。 盡管荊淼很少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但架不住小少爺背后的家族實在聲名顯赫,隨便露出來一點小事都能在街頭巷尾被八卦半天,更何況是……荊小少爺明明分化成了個ALPHA,卻至今沒有傳出半點緋聞音訊的疑點呢?由于荊家對小少爺的婚配信息保守得實在嚴密,時至今日都沒讓饑渴的八卦群眾找到蛛絲馬跡,坊間傳聞也越來越夸張,從小少爺和某位不能提起名字的大人物女兒聯姻需要隱婚,到小少爺天生厭惡OMEGA恐婚,再到小少爺其實是個OMEGA他的ALPHA身份不過是虛張聲勢云云,越傳越離譜,然而辛錚仔細一想:還有什么能比“小少爺性別A取向A還把他的地下ALPHA男朋友cao懷孕了”這個真相更……離譜的呢?偏偏那個倒霉男朋友還是區(qū)區(qū)在下,現實可真魔幻啊。 咳咳,言歸正傳,他知道自己遲早還是要面對荊淼家長的,畢竟丑媳婦還要見公婆呢,哪怕荊淼離經叛道去找了個ALPHA媳婦也是得見公婆的……更何況當年荊淼可是拿出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強硬態(tài)度跟家里出柜說“我喜歡的人是個ALPHA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其他人結婚的”,隨后就坦坦蕩蕩沒帶任何行李搬出了本家,也很有骨氣地寄回了銀行卡再也沒向家里要過一分錢,頗有富家小姐和窮書生私奔那種轟轟烈烈的勁頭。然而面對如此叛逆的舉動,荊家卻只是淡定地接受了事實,沒派人找辛錚甩一箱子錢來一句“給你五百萬離開他”也沒私下找人把他肢解了沉海,甚至連給荊淼打電話的次數也少之又少,態(tài)度寬松得就差沒說一句“孩子遲到的青春期來了嘛沒辦法就隨他去吧”,辛錚可算知道了荊淼這嬌生慣養(yǎng)的脾氣是怎么給寵出來的,但另一方面,也確實對荊淼那對這么開明的父母心懷感激。對方對他算得上有恩,因此,哪怕他也覺得自己作為荊淼見不得人的地下男朋友,要錢沒錢要勢沒勢,還是個懷孕的ALPHA,重重身份實在尷尬得連他的臉皮都覺得有些受不住,但當荊淼明顯是承受不住家里的壓力向他提出邀請時,他還是答應了來見那對陌生的夫婦。 只是他沒想到,今天晚上要他參加的原來不是場私宴。不知道位高權重的荊家夫婦究竟怎么想的,竟然給他組織了一場面向荊家那些大大小小親戚的盛宴,架勢大得仿佛要舉辦婚禮,明擺著就是要向所有親屬承認他和荊淼關系的意思。事情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開明了,就是用最兇險大膽的方式考驗他能不能就此得到這個家族的接納,如果可以,以后他們倆大可以大大方方搬回來住,如果不行……那也許,連那份默許他們倆在外面鬼混的寬容都會被收回。 想到這里,辛錚覺得造型師給自己精心打理的發(fā)鬢都已然被汗水浸濕了。他今天用寬松的風衣遮住了隱隱顯出輪廓的小腹,仗著肩寬腿長撐起了正裝的氣場,然而就算外表看不出端倪又有什么用呢?今天在場的人里有多少都已經知道了他正裝之下的狼狽脆弱?盡管他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坦然性格,然而當走下裝飾考究的私家轎車,看著富麗堂皇的私家別墅里那宛若來自另一個他毫無了解的、浮華高貴的陌生世界的光芒,哪怕是他也沒有百分百的自信,覺得自己能撐過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就在此時,荊淼無比自然地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側,淡淡地轉頭向司機道了聲謝,保持著這個并不過分親密卻占有欲十足的姿勢,暗暗引導著讓他往會場走。辛錚有些驚訝地偏過頭看了看上午還埋在他懷里撒嬌的小男友,荊淼今晚打扮得非常正式,細碎的劉海全部梳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柔和淺淡的眉畫得更深更凌厲,平日顯得太過蒼白的膚色在夜色中沒那么刺目,宛如珠貝般柔和細膩暗暗生光,烏玉般深邃冰涼的眼珠里含著盈盈的光點,一點看不出平時淚盈盈的弱氣模樣,分明是個極清爽而俊美的挺拔青年,惹眼得讓辛錚片刻都舍不得移開視線。 西裝革履的荊家小少爺冷淡而禮貌地沖門口接待的侍者點頭示意,伸手輕輕護在辛錚身前,滴水不漏地擋住了所有好奇訝異幸災樂禍而前來寒暄的親戚們,辛錚就愣愣地看著那些衣著華麗氣質倨傲的陌生人被荊淼客氣疏離地打發(fā)走,每次和自己搭話都會被荊淼搶答,想拍他肩膀的手還沒落下來就被荊淼伸手擋下,不容拒絕地用一句“他身體不舒服”謝絕一切肢體接觸,到頭來辛錚要做的不過是恍恍惚惚地跟著點頭,一路欣賞著小男友微微抬起下顎時冷淡高傲的側臉。 荊淼笑盈盈地撥開人群摟著辛錚入座,語氣乖巧禮貌,手上動作卻十分強硬,眼底烏沉沉的分明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偶爾抬眼撞見辛錚目光時會倏地溫柔下來,靈動地沖他眨眨眼微微一笑,隨后又頗為吝嗇地收起情緒,繼續(xù)他那套熟練的社交辭令。辛錚見多了荊淼一生氣就扭頭不理人默默掉眼淚的任性模樣,怎么也沒想到小少爺應付起人來這么耐心這么熟練,居然還能顧得上護著他,也不知道從小到大應付了多少次,想來這次也是實在被催得沒辦法了才問他要不要來的……難怪他假裝要拒絕的時候小少爺急得快哭了呢。辛錚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垂眼看著荊淼強打精神談笑風生的模樣,沒成想荊淼正好微微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時忽地一愣,嘴邊的應酬話忽然就停了下來,頓了一會兒才猛然回神,在桌下狠狠捏了捏辛錚的手。辛錚驚訝地發(fā)覺他手心冰涼潮濕,竟然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他正想開口安慰小男友,荊淼卻先他一步湊過來,趁著給他整理餐巾的功夫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別盯著我看,我……會集中不了注意力?!?/br> 辛錚看著他臉上不動聲色,耳根卻早已紅得要滴血的模樣,又將今晚不知道第幾次想開口的“你沒必要這么護著我”給咽了回去。算了吧,看在純情小男友這么盡心盡力護著他的這份心意上,再忍一會兒也可以……說實話,他在來的路上倒還是有些自慚和緊張沒錯,但被當做毫無主動權私人攜帶的玩物家眷般,在荊淼和那些煩人的親戚間被推來推去擺弄到現在,他簡直滿心都是想要破罐子破摔的煩躁:他又不是非得求著荊淼娶進門才能過活的OMEGA,來這一趟不過是顧及小男友和他家長的面子,想試試能不能搞好關系罷了,真搞不好他轉頭就算綁了小少爺私奔出國他們又能拿他怎么辦?他可不是來應付這些自認高人一等的親戚的,這種表面上關切荊淼人生大事可心里明顯只是來看小少爺笑話,順便鄙視他這個野男人一番的“大人們”,他實在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們。他本來就不擅長這些彎彎繞繞的繁文縟節(jié),勉強應付起來也十分被動,要不是荊淼還愿意替他客套,辛錚怕是早就心直口快用一句“無可奉告”噎回去了。可一直被小少爺護著他也不舒服,被這么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要說不感動是假的,但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場宴會里的人似乎都把他當做勾搭上小少爺奉子成婚才有資格踏進這家門的野男人,是個一點沒有ALPHA尊嚴的奇葩,荊淼對他的偏愛還加重了這種錯覺,是個讓人看不起又惹不得的人物——辛錚被他們看得背脊發(fā)麻青筋暴跳,他對陌生人可沒有對荊淼那種無窮無盡的包容,要不是不想毀掉荊淼客客氣氣應付了一路的努力,他早就甩手走人了。 就在此時,他聽見一個優(yōu)雅從容的女聲從主位傳來:“看來我們家淼淼是真的很喜歡你。”他聞聲抬眼,這才第一次和荊夫人對上視線:荊淼真是完全按著母親的美人胚子刻出來的,那雙眼含秋水楚楚可憐的大眼睛傳了十成十,荊夫人也是一樣的面容精致眉目淺淡,只是氣質更為成熟優(yōu)雅,女性的面部輪廓也更為柔和,不像荊淼那樣瘦得骨線鋒利,眼里帶著被慣壞了的天真與乖戾。女人笑盈盈的眼神在他和荊淼之間徘徊,帶著善意的打趣意味,讓辛錚今晚惡劣的心情第一次好轉了些許。隨后他才慢慢開始消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等等,荊淼的小名叫什么來著?! 辛錚忍不住壞笑著看向荊淼,小男友早就被母親猝不及防揭出來的黑歷史羞得連脖子都紅了,低著頭專注地把盤子里的食物切得支離破碎。怪不得荊淼總給人一種被當做女孩子養(yǎng)大的錯覺,小名居然叫淼淼……這不純粹是女孩子的小名嘛!小時候怕真是被人當嬌慣任性的小姐養(yǎng)大的,不然怎么遇事就哭唧唧的用眼淚解決問題呢?倒也真是難為他長這么大心理性別認識還沒出問題……辛錚越想越好笑,要不是氣氛實在不合適,他簡直想湊上去要咬著荊淼的耳朵調侃他“淼淼小寶貝兒,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你小名叫什么???” 那邊的荊夫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個笑起來實在很討喜的英俊男人和自家兒子眉來眼去,有些意外地發(fā)現自家那個發(fā)起脾氣來對誰都敢甩臉色走人的寶貝兒子明明一臉窘迫,卻只是嗔怪地掃了身邊的男人幾眼,那個男人一皺眉荊淼馬上又湊過去了,滿腔的關懷愛意溢于言表。她清楚得很,荊淼作為家里的幺兒從小到大都只有被寵的份兒,別說照顧別人,連別人的感受都從來沒在乎過。 她從來沒指望過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小兒子能分化成ALPHA,所以哪怕聽說荊淼找了個ALPHA對象,她也就自然地理解成小兒子身嬌體弱還是喜歡找個強大可靠的人寵著。只是后續(xù)發(fā)展實在超乎所料,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從私人醫(yī)院那里得到自家小兒子居然讓一個ALPHA懷孕了的消息,更沒想到會看見曾經那個想要什么都會被輕易滿足、也因此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兒子,如今全心全意照顧另一個人的樣子。就一頓飯的功夫,她看著自家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兒子表現出了奇跡般的殷勤細心,那個男人還沒說話他就主動把盤子遞過去,看著男人用不慣刀叉他還暗暗提醒侍者上菜時預先切割好,一會兒幫著理餐巾一會兒趁著視線死角細細地替男人擦干凈嘴角,那眼神赤裸裸的就差沒一口咬上去……唉,能讓小兒子喜歡到這個份上,這個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個生活圈子的年輕ALPHA,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呢? 荊夫人嘆了口氣,開口打斷了兩個年輕人暗地里的打情罵俏,語氣溫柔氣勢卻不乏威嚴地問辛錚:“今天邀請辛先生過來是為了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眉目輪廓清晰深刻的英俊男人抬起頭來,一雙亮得驚人的漆黑眼睛毫無膽怯地直直和她對視,卻意外的讓人生不出多少被冒犯的不適感:那雙眼睛里帶著某種野獸般靈動而直率的神色,這種自由散漫的性格又哪里會在意多余的禮數呢?他帶點笑意直視過來就是最真摯的禮節(jié)了。 辛錚在桌底下悄然掙開荊淼死死掐著不讓他亂說話的手,對著德高望重的家主夫人粲然一笑,直白清晰地回答: “我知道啊。您是想試探我到底能不能配得上荊淼吧?我的表現就是這樣了,至于答案……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了吧?” 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開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全場都隨著這句膽大包天的冒犯之語寂靜下來。許多人對辛錚的印象都只是荊淼背后那個沉默挺拔的男人,雖然比傳言中的高大俊朗不少,看著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ALPHA罷了,誰也沒想到荊家這個離經叛道的ALPHA媳婦居然這么出格,仿佛他面對的不是荊家現任的女性ALPHA家主,不是他未來時時要探其鼻息過活的長輩,只是個平等談判的伙伴罷了。 荊淼面無血色地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住辛錚的大腿,臉色難看得仿佛闖下大禍的不是辛錚而是他本人,保持了一晚上的游刃有余頃刻間分崩離析,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急紅了眼眶,凄切惶急的目光反復在辛錚和他高高在上的母親之間徘徊,帶著某種近乎懇求的神色——也不知道是想求母親原諒還是求辛錚閉嘴,或者干脆只求某個看不見的神明挽救這場鬧劇,別讓他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 荊夫人本人神色驚訝,倒也并沒有太過憤怒,只是有些玩味地垂下眼睫,聽不出情緒地追問道:“那我要是說……你配不上呢?” 在荊淼撲上去捂住辛錚的嘴避免男人禍從口出之前,辛錚已經毫無猶豫地抬起頭來,大大方方和荊夫人對視著回答: “我自然會尊重您的判斷。但是,我也不是來求著您同意讓我和荊淼交往的——我是個ALPHA,不需要求著他對我負責,更不稀罕他的身家地位。我們在一起是你請我愿,也只需要我們倆你情我愿就足夠了。如果您能夠支持我們,我會終身對您心懷感激,如果您不答應——” 辛錚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閃閃發(fā)亮的虎牙又隱隱帶著些張狂的味道,是那種有些危險又不會讓人討厭的壞笑。他慢條斯理地回答說: “那您可以試試,什么時候能抓到我這個和您兒子私奔的野男人?!?/br>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某種驚愕萬分近乎恐懼的情緒頓時在鴉雀無聲的大廳內彌散開來。那個無權無勢聲名狼藉的外人居然敢當面威脅他們家主的事實,讓這個世代以來都恪守尊卑禮節(jié)的保守家族陷入了徹底的混亂和恐慌。當初荊淼為了個ALPHA出走的舉動對他們來說就夠驚世駭俗了,誰知道那個勾引跑了他們家小少爺的ALPHA本人更是放肆得無法無天——家主會怎么處理他呢?把他押進地下室里秘密調教到乖順為止?還是讓他以后再也沒法說出話、沒法走進家族的主宴會廳?還是干脆讓他從小少爺身邊就此消失?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位高權重的現任家主不動聲色地沉默片刻,隨后竟然嗓音清亮地笑出聲來,流露出某種罕見的、近乎失態(tài)的真實情緒——一向自持穩(wěn)重的家主仿佛見到了此生從未見過的奇珍異寶一般,饒有興味地期待著對方還能給她帶來多少嶄新的驚喜。 她寬容地擺擺手驅散了處于警戒狀態(tài)的保鏢,半是調笑半是鼓勵地對呆愣一旁似乎還未從一連串驚人變故中反應過來的荊淼眨眨眼,滿是笑意地開口:“你喜歡的這個ALPHA倒真有些特別之處,我有些被說服了……那好,你現在告訴mama,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嗎?” 荊淼方才情緒激動時積攢在眼里的薄薄一層眼淚還沒來得及散去,此時瞪著一雙水霧朦朧我見猶憐的淚眼,臉上是宛如置身于美夢之中不敢置信的迷茫神情,就這么淚眼朦朧恍恍惚惚地愣住了,直到辛錚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才猛然回神,無比激動地拼命點了點頭,再抬起臉來的時候明明都沒來得及露出喜悅的表情,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淚流滿面。在這決定他人生大事的最關鍵時刻,滿眼熱淚似乎完全脫離了他意識的控制洶涌肆意地淌落下來,一副強忍欣喜茫茫然落淚的模樣,仿佛忽然發(fā)現美夢成真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可憐又可愛。 他哭得實在有些厲害了,以至于荊夫人都得等著辛錚幫他順完氣擦干凈眼淚,好不容易才不會被自己的淚水嗆得哽住以后,才又無奈又好笑地繼續(xù)把話說完。身邊的隨從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做工精致的小盒子,荊淼和辛錚瞥到那個小物件的時候不約而同地福至心靈,一瞬間就同時反應過來了這是什么東西。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么重要的物件居然出自他們以為最不可能得到祝福的人之手,以至于兩人在聽到荊夫人笑著說“雖然現在才求婚不符合我們家娶親的傳統(tǒng)禮節(jié),不過你給我找的兒媳也不像是會在乎這個的人……即使你們倆都不在乎,mama畢竟還是傳統(tǒng)派,總希望孩子生下來前你要給人家個名分”的時候,臉上都露出了非常復雜的表情。 但是盒子都已經不容拒絕地塞到了荊淼手里,滿場充當見證人的賓客已然就位,荊夫人又實在盡職盡責地表現出了為人父母的寬容與懇切,這個全場都在屏息凝視期待著進展的氣氛有種奇特的魔力,推動著從來沒有考慮過用公開求婚這種又浪漫又羞恥的方式確定關系的荊淼深吸一口氣,雖然臉色漲紅熱淚盈眶,連握著銀白戒環(huán)的手指都顫抖不止,卻依然鬼使神差地單膝跪下,就著今天這一身格外清俊正式的著裝鄭重地張開嘴唇—— 不行,他實在緊張得連牙關都在發(fā)抖,還得拼命調一會兒呼吸才能把嗓子里的顫抖壓下去。就在這個當口,荊夫人卻唯恐自家兒子還不夠緊張似的,壞心眼地慢悠悠插話道:“你可想好了,要馴服這么大膽的男人可不容易,你要是害怕了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辛錚,你愿意成為我的終身伴侶嗎?” 她的話還沒說完,荊淼就跟生怕晚說一秒就來不及了似的硬生生打斷了他,突然間就口齒清晰無比順暢地朗聲說出了口,以至于辛錚都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有些好笑地看著忽然間急促不安趕著要向自己求婚的小男友,故意開玩笑說:“這么難得的時刻,不說點甜言蜜語哄哄我嗎?就不怕我覺得你沒誠意不答應你?” 荊淼本來就是鬼使神差間突然熱血沖頭才克服了害羞開口求婚,此刻那股子不管不顧的瘋勁兒散去了,光是回想自己剛才說得話都羞恥得恨不得原地人間蒸發(fā),大腦一片空白哪里還說得出什么情話,眼圈登時就又燒紅了一片,帶著點哽咽的聲音支支吾吾地低聲說:“我會用行動證明的……一定,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辛錚沒忍住笑出了聲,覺得自家小男友——好吧,現在該叫未婚夫——實在可愛得緊,當即就帶著笑音回了一句響亮的“我愿意”,就著荊淼給他套戒指的動作把人拉起來,眾目睽睽之下毫不害羞地低頭就和未婚夫交換了一個濕潤纏綿的吻——荊淼一開始還有些半推半就的害臊小模樣,親到后來簡直要把辛錚的舌頭都吸麻木一樣索求無度,辛錚怕他們倆親著親著當場起反應,最后反而先告了饒主動結束了這個吻,只是趁著人群混亂時湊在荊淼耳邊低聲誘惑道:“我愿意歸我愿意,但要馴服我你可還差得遠呢——” 荊淼偏過頭瞇著眼睛對他笑了笑,指尖拂過辛錚唇上殘留的牙?。骸罢f了晚上再收拾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行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