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長夜漫漫，遠(yuǎn)芳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思昭卻還沒能睡下。他和太醫(yī)院為了要建六疾館，已經(jīng)奔走了幾天。這事是有先例的，買下城外空的民宅，用來收容病人。但很多人不喜歡這個，說官府強行分離骨rou，是不仁，家人不能服侍生病的父母，是不孝，所以興起沒多久，就被廢止了。這次太醫(yī)院又提出來，大臣里也是反對的多，贊成的少。思昭倒是贊成的，覺得是個法子，所以最后原來該由官家出面做的事，變成了天璇府牽頭。

    思昭知道這事不容易辦，很多時候都要自己出面斡旋。這時他查閱前人的筆記，沒留意時間，看完了一抬頭，窗外夜深花睡，已經(jīng)三更了。他剛要起身，誰知坐得時間太長，一站起來就眼前發(fā)花，只好再坐下去，忽然聽到身后有人說，“顧思昭，你是不是要成仙了？”

    思昭認(rèn)出這聲音，回頭說，“思明，你吃過飯了嗎？怎么這時候還不睡？”

    顧思明氣鼓鼓的，“我吃過了，也睡飽了。倒是你，又不吃飯，又不睡覺，可不是要成仙了？”

    思昭就笑，說我有些東西要看，現(xiàn)在看完了，正要叫人拿點東西來吃。

    思明朝門外一指，“你讓放在外面的，自己倒不記得了?！?/br>
    思昭走出去一看，茶案上放著一碟點心，還有一碗冷了的粥。他拿了塊點心吃，一邊說，“原來已經(jīng)送來了，我倒沒留心?！?/br>
    思明說，“你當(dāng)然沒留心啦。貴府的規(guī)矩，二殿下辦公時不許打擾。別說送吃的來你沒留心，祝太監(jiān)也來過了，你還不是一樣沒留心?！彼贿呎f，一邊就把思昭整理好的文書亂翻。

    思昭很驚訝，“祝公公來了？是不是父皇出了什么事？”

    思明搖頭說，“我問了，沒事。但父皇是要我們明天進(jìn)宮?！?/br>
    思昭一聽到這些話，心里就有點不安。

    思明把文書放回去，“你問過我了，現(xiàn)在輪到我來問你。聽說蘇遠(yuǎn)芳來過了，你跟他說了什么？”

    思昭不想提這事，說，沒什么。

    思明卻很機靈，看到他神情不對，就問，“怎么？你們吵架了？”他以前一直覺得思昭和蘇遠(yuǎn)芳彼此客客氣氣的，一點也沒不規(guī)矩的地方，要不是上次聽到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們會有私情，但要說這樣兩個人會吵架，那就更加稀罕了。

    思昭嘆了口氣，“沒有?！?/br>
    思明不肯罷休，再三地問，思昭被他纏不過，只好說，“他先前給的那個預(yù)防疫病的方子，今天張崇信說了，很有用，想請他進(jìn)宮，一起商量怎么治病……”

    他還沒說完，思明插口說，“但他一口回絕，不肯幫我們做事，是不是？”

    思昭不說話了。思明哼了一聲，說，我就知道。他想起何川的話，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你想要他幫忙，我有法子。

    思昭就問，什么法子？

    思明就把何川出的那個缺德主意依樣葫蘆了一遍。

    思昭一聽就沉下臉，喝止說，“不許胡說?！?/br>
    思明笑嘻嘻地不怕他，“我就隨便說說。你別那么生氣?！?/br>
    思昭看著他，“這種陰損的法子，你是想不出的，是誰教你的？”他想了一圈思明平時那些斗雞走馬的朋友，“是何川說的，是不是？”

    思明這下是真的佩服了，砸拳說思昭你真聰明！你怎么猜到的？老何還說這法子你一定也想得到呢。但咱們就算想到了，也不會真打這個念頭，是不是？

    他見思昭不說話，自己拿了塊糕擱嘴里，含含糊糊地說，“咱們那么多大夫都沒辦法，難道蘇遠(yuǎn)芳就有什么辦法。那個張?zhí)t(yī)說不定只是客氣客氣，你用不著那么煩惱?！?/br>
    思昭不這樣想，他知道蘇遠(yuǎn)芳的性格，想到他早些時候的說話，不見得毫無辦法，但這個不用告訴思明，只說，“我看起來很煩惱么？”

    思明說，那可不！

    兩人說話把一碟點心都吃了，各自回房休息。

    到了第二天，這兩個一大清早就進(jìn)宮，不上紫微殿，直接進(jìn)內(nèi)宮。祝太監(jiān)把他們帶到心宿閣，皇帝的兩名貼身太監(jiān)已經(jīng)等在那里，其中一個尖聲說，“圣上有旨，三殿下入宮覲見，二殿下在此等候?！?/br>
    思明脫口而出，“為什么？”

    思昭說，“思明，你先進(jìn)去。我在外頭等你?！?/br>
    思明看看他，跟著兩個太監(jiān)進(jìn)去了。

    思昭站在前院。祝太監(jiān)也恭恭敬敬站在旁邊，過了會兒，忽然說，“兵部戶部的幾位大人一早都進(jìn)去了，一直也沒出來?！彼炖镎f話，眼睛看著地，一點也不朝思昭瞧。思昭也一動不動，低頭站著。倒像一個壓根沒說，一個也壓根沒聽一樣。

    一頓飯功夫，門開了，兩個太監(jiān)先出來，里頭又魚貫出來五六個，就是祝太監(jiān)說的幾個六部重臣。這些人從思昭身邊走過，有三四個和他交情不錯的，這時看看他，神情中就有點可惜的意思。思昭不動聲色，好像沒見到他們一樣。

    思明落在最后，在思昭跟前停下，正要說話，兩名太監(jiān)過來了，這次是召思昭進(jìn)去。

    思昭跟思明說，“父皇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你先回去等我”，說完就跟兩名太監(jiān)進(jìn)去了。一進(jìn)門，先聞到藥氣刺鼻，這房間一邊開著窗通風(fēng)，一邊又拉著窗幔，不叫陽光進(jìn)來。

    思昭走進(jìn)內(nèi)室，在床前跪下行禮，輕聲問，“父皇，你可好些了?！彼f了這句，又跪了半天，才聽到齊帝的聲音，“起來……起來?！?/br>
    思昭起身，站在床外三步的地方，看到床上的帷幔撩起一半，齊帝靠在枕頭上，臉色蠟黃，閉著眼在那兒喘氣。

    思昭不說話地等著，齊帝喘了一會兒，攢了點氣力，睜開眼說，“思昭，你，你……”

    思昭見他連不上來，說，父皇有病在身，還請安心靜養(yǎng)。

    齊帝連咳帶喘的，掙扎著說，“思昭，你一直穩(wěn)重懂事。思明，思明……”

    思昭待人一向態(tài)度謙恭，但這時聽到夸獎，卻沒接口。

    齊帝深吸了口氣，繼續(xù)說，“你，你一向很識大體……以后也要，也要多幫著思明。那孩子執(zhí)拗得很，他，他……”

    思昭低著頭，恭敬說，“父皇不用擔(dān)心，我長著思明幾歲，自然會盡兄長的責(zé)任?！?/br>
    皇帝聽他這樣回答，像是不十分滿意，正要再說，忽然捂著胸口咳嗽起來。站著的兩個太監(jiān)一個過去給他捶背撫胸，另一個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找太醫(yī)。

    思昭看到齊帝被服侍著喝了水，重新躺下去，在那里順氣，就又等了會兒，見他喘得好些了，才說，“父皇還是好生休養(yǎng)，兒臣先行告退?！?/br>
    齊帝咳得胸口疼痛，沒力氣再多說什么，只能讓他走了。

    思昭出去時，看到幾個太醫(yī)正匆忙趕來，就扶著門讓他們進(jìn)去。

    祝太監(jiān)還在院子里等著，不知里頭出了什么事，就很緊張。

    思昭走近了，跟他說，“父皇說話急了，咳了幾聲，沒什么大礙?！?/br>
    祝太監(jiān)松了口氣，“那敢情好。”

    思昭問他，“公公，您一直在父皇身邊伺候，那些太醫(yī)是怎么說的？”

    祝太監(jiān)瞧瞧四面沒人，低聲說，“太醫(yī)說，這病險得很?，F(xiàn)在呢，又沒什么法子治。只能靠各種珍貴藥材吊著。要是年紀(jì)輕些的，熬過這陣，或者能慢慢好起來。但皇上年紀(jì)大了，那可就，可就，不好說了……”

    思昭點點頭，“還請公公盡力伺候，讓太醫(yī)只管用藥救治。父皇有神靈護(hù)佑，一定能逢兇化吉。”

    祝太監(jiān)連聲說是，心想，這二殿下雖然不是親生的，孝心還真是有的?？上Я说?，就算他有這份孝心，皇帝看重的，到底還是另外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