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內(nèi)，而名立于后世矣?！?/br>
    顧思昭合上書，心里念了一遍，再把書打開看了一遍，再背時就一字不差。他背完了，向旁邊笑著說，“我好了，你過來吧?！?/br>
    那邊就走過來個小太監(jiān)，笑嘻嘻地奉承，說殿下又聰明又用功，明天先生問什么就能答什么，陛下知道了肯定高興。

    思昭知道自己不是百里挑一的聰明人，有七成是靠的用功，聽小安子亂拍馬屁，只笑不說話。

    這小太監(jiān)被選中伺候思昭，自以為是個比同僚高出一頭的極大榮耀。而且思昭性格溫和，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很客氣，時間一長，他不再怕這位少年殿下，又很愿意討對方的喜歡，這三四個月里，帶著思昭逛遍了大半個皇宮。這天他絞盡腦汁，想要搞些新鮮玩意兒出來，剛好聽到大太監(jiān)們議論，知道了個有趣地方，巴巴地過來獻(xiàn)寶，趕上思昭在讀書，就站在旁邊，等他背完了才敢出聲。

    思昭聽小安子口沫橫飛，比手畫腳，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是個什么地方，忍不住問他，你自己去過沒有？

    小安子抓抓頭，“那倒還沒有。我一聽說有那么個好地方，就來告訴殿下啦。聽說那里關(guān)了很多野人，都是三只眼睛，兩張嘴巴，平時不吃飯，只吃沙子，吃石頭。還有人說，要是趕巧了，還能看到它們玩把戲呢。那還不有趣么？”

    思昭聽了就笑，說胡說八道。哪有人不吃飯，只吃石頭的。但他聽小安子形容得繪聲繪色，心里也很好奇，說，“好，我們瞧瞧去。”

    小安子很高興，立刻找出套新衣服給他換上，又拿了幾塊銀子放在懷里。

    原來思昭進(jìn)宮時間不長，有一多半太監(jiān)宮女沒見過他。這兩人要是偷偷去什么地方，穿著皇子的服色就很顯眼?，F(xiàn)在顧思昭換上小安子的衣服，兩人走在一起，別人看到了，只當(dāng)是兩個小太監(jiān)一起去辦事，誰也不會理會。

    他們邊走邊說笑，眼看道路越走越偏，兩邊雜草叢生，也沒其他太監(jiān)宮女路過。思昭不知不覺住了嘴。小安子也有點著急，喃喃說，“是這里啊，他們說是這里的……”忽然叫起來，“是了！是了！就是那里！”思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排密密的樹墻，后面現(xiàn)出了黑瓦白墻。

    小安子終于找到了地方，十分歡喜，還關(guān)照思昭，“殿下，待會兒你別說話，讓我去說”，說完就遮遮掩掩地走過去。

    思昭站在墻邊等他，看到墻上的白粉斑駁脫落，大概很久沒人維護(hù)了，又看到小安子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個人，說了幾句，又朝自己這邊比劃兩下。那人看起來不太樂意，小安子往他手里塞了點東西，又不住求懇。那人終于點了頭，小安子立刻招手，叫思昭過去。

    思昭走過去，看門的當(dāng)他是個新來的小太監(jiān)，笑著罵，“毛沒長齊，就不知道學(xué)好。得了，進(jìn)去吧?！闭f著打開偏門，放他們兩個進(jìn)去。

    思昭聽那人說話奇怪，但不好多問，低著頭跟小安子一起進(jìn)去了。那里面地方不小，除了北面是門，東西南三面都有矮矮的房子，中間是個長滿了野草的院子。

    思昭心想，要是有什么危險，看門的不會放他們進(jìn)來。但這地方實在奇怪，要說沒人，外邊不會有人看守，要說有人，怎么這一間間都是門窗緊閉，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還在想，小安子性急，猴子一樣跳去屋子前查看。思昭向四面看看，覺得這地方不大妥當(dāng)，正要叫小安子離開，看到對方轉(zhuǎn)頭朝自己招手，再朝房里指指，做口型說——“野人”，又再招手。

    思昭不相信真的會有野人，但看到小安子又興奮又緊張，只好走過去。剛一走近，就聽到屋子里傳出一聲吼叫。他吃了一驚，但立刻想到，就算真的有野人，按小安子的說法，他們吃沙土石頭，那就是不吃人的。他這樣想著，看到窗紙戳破了好幾個眼，顯然之前也有過人站在這里往里頭看。

    思昭從小就讀論語，知道孔子說非禮勿視，但聽到里面一聲接一聲的，好奇心終于壓過了圣人之言。他把眼睛湊上一個洞口，外頭亮里頭暗，一開始什么也沒看出來，光聽到一聲聲的低吼和喘氣。過了會兒，適應(yīng)了，才看到有個人岔著點腿，背著門站著，看上身的穿著是個侍衛(wèi)，

    那人光看背影就很高大粗壯，褲子脫了一半，露出布滿筋rou的大腿和屁股。一邊嘴里哈啊哈啊地出聲，一邊挺動腰桿，向前猛戳。還有個人跪在他跟前，被遮住大半身子，只能看到抓著大腿的幾根手指，聽到一些悶住的嗚嗚叫聲。

    思昭看到那侍衛(wèi)的屁股挺得越來越急，跪著的那個卻像受不住了，手臂顫抖著用力往前推，細(xì)長的手指深深陷進(jìn)大腿肌rou里。但那侍衛(wèi)發(fā)了蠻性，雙手死死按著那人頭顱，連珠炮似地急挺了七八下，忽然喉嚨里發(fā)出咆哮，挺胯猛然一撞，跟著直挺挺釘在那里，屁股上的rou糾結(jié)縮緊。他這樣停了會兒，才松開手，一邊喘一邊笑，說好小子，好小子。

    思昭已經(jīng)明白了里面是在做什么，他是書香門第出身，親生父母一向禮儀嚴(yán)謹(jǐn)，連家里的下人婢女也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就算有些少年旖思，最多也就是背著人看幾本春宮話本，野史外傳，現(xiàn)在忽然親眼看到這樣暴虐yin穢的事，頓時心口狂跳。

    這邊他還在面紅耳赤，手足無措，那邊侍衛(wèi)已經(jīng)把跪著的人拎起來往旁邊推。就是這么一推，讓思昭見到那人半邊面孔，看起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思昭大吃一驚，之前他以為是兩個人在這里偷情，想不到其中一個只和自己差不多大。這時兩人到了墻角，可以看到全身。那侍衛(wèi)把少年摁在油膩膩的桌子上，用力掰開他屁股，跟著就壓了上去。少年的手緊緊抓住桌沿，腳在地上不住蹭動，卻沒喊叫出聲，只是間或泄露出一兩聲哽咽。

    思昭見了這情形，心里十分不忍。他不知道那少年是犯了什么過錯，但想就算他是大jian大惡，也不該受這樣的私刑折磨。他往旁邊走了一步，就要推門進(jìn)去阻止，但袖子一緊，被人拉住了，就看到小安子眼睛眉毛皺在一起，拼命的搖頭擺手，又上下作揖。

    思昭一愣，已經(jīng)被他不顧死活地拉遠(yuǎn)了幾步。小安子把他拖到院子里，才卡著嗓子說，“我的好殿下，我的親爺爺，饒了小的吧。您要救里頭那個，就要把我害死了。祝公公要是知道是我?guī)У钕聛淼?，又，又見到這些。還不得抽死我啊。”他剛才湊著另一個窗洞，也看到了里面的事，立刻想到了，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帶顧思昭來這里，那可性命難保。

    思昭向后看了一眼，問他，“那里頭關(guān)的是誰？犯了什么罪？”

    小安子怕他想不開，再要回去，拉著他越走越遠(yuǎn)，邊走邊說，“小的也不知道……殿下，殿下您別過去！皇天祖宗，我真的聽說是從外地抓回來的野人。就算不是野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思昭又是吃驚，又是懷疑，離開了那院子，又回到住處。小安子再三央告，求他千萬不要說是自己領(lǐng)他去的。思昭答應(yīng)了，也沒了念書的心思，翻來覆去，就只想著剛才的事。他想，小安子進(jìn)宮時間不長，說不定是真不知道，到了晚上，就旁敲側(cè)擊地去問服侍的幾個宮女。那些人說的也都差不多，只知道幾年前宮里就關(guān)著十來個人質(zhì)，至于那些人是哪里來的，有幾個活到現(xiàn)在，卻沒人說得上來。

    因為第二天齊帝要問功課，當(dāng)晚思昭很早就熄燈上床，睡到半夜，忽然從夢中驚醒，覺得下身冰冷滑膩，再去一摸，腿根又黏又濕，褲子上也沾了不少。他心里羞慚，也不叫人，把褲子脫下來揉成一團(tuán)，塞在床腳。但這樣一折騰，也睡不著了，只是看著帳頂，心里不住想，那少年是誰？他在這里關(guān)了多久？他被人這樣的欺負(fù)，為什么也不呼叫反抗？小安子說太監(jiān)們常去看的把戲，難道就是這個？

    這些問題他一個都找不到答案，這么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天快亮了，才又朦朧闔眼。

    “啪！”

    幾位大臣正在寒暄，忽然聽見響動，一看，一只青玉做的酒杯摔在地上，已經(jīng)碎成幾片，又聽齊帝怒聲說，“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

    他這么一喝問，本來沒留意的人也都轉(zhuǎn)了過來，看到皇帝瞪著思昭，雙手發(fā)抖，臉色鐵青。旁邊的祝太監(jiān)也很惶恐，顫聲說，“殿下，這個，可不敢胡說啊。”

    其他幾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些人都是思昭的老師，今天皇帝來考較他功課。問了正在念的幾本書，思昭都答得很好。齊帝也高興，下旨請眾人同席。本來應(yīng)該是君臣相敬，父子和睦的時候，不知出了什么事，讓龍顏忽然動怒。

    祝太監(jiān)向下邊人匆匆說了幾句。沒多久，幾個服侍思昭的太監(jiān)和宮女就被帶了上來。祝太監(jiān)尖聲問，“是誰帶了殿下去禁宮的？！”這話一出，大臣們臉色也變了。幾個太監(jiān)宮女面如土色，都在磕頭，說自己沒做過。小安子混在里頭，一邊發(fā)抖，一邊磕頭，半句話都不敢說。

    思昭心里也很怕，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跪下，說父皇。不關(guān)這些人的事。是兒臣自己去的。

    齊帝逼視著他，厲聲說，“你才進(jìn)宮不久，怎么會知道那種地方？是誰教你這樣跟朕說的？！”

    思昭知道自己剛才貿(mào)然求情，已經(jīng)闖了禍，要是再回答得不對，只怕這些人的性命都會被搭進(jìn)去。他心里飛快轉(zhuǎn)念，說，“兒臣十歲的時候，生母得了重病。兒臣在佛祖前起過誓，要是母親能痊愈，以后每年她的生日，必定要做善事祈福。昨天兒臣在宮里散心，想著下個月就是母親生日，今年要怎么還愿，就沒留意道路。后來看到一排院墻，又鎖著門。兒臣一時好奇過去看，看到里頭關(guān)著個少年，和兒臣差不多年紀(jì)。因為不知道那人的來歷，也沒敢跟他說話，回來后多嘴打聽，知道那里關(guān)的從前的人質(zhì)。兒臣當(dāng)時在想要為生母祈福，正好見著那少年，以為是佛祖指引，所以才大膽向父皇求懇放人。但要是那些人真犯了大罪，自然是該重重懲處的。兒臣知錯了，還請父皇寬恕?！?/br>
    思昭這些話半真半假，生母曾經(jīng)病重是真的，當(dāng)時他也聽到生父在佛前許愿，要修橋鋪路，至于其他的，就是他情急編出來的了。跪著的太監(jiān)宮女中有一個顫聲說，“昨天殿下回來，確實問了那宮里的事。小人們該死，多說了幾句。請陛下開恩，請陛下開恩?！闭f著一行人不停磕頭。

    齊帝臉色陰沉，看也不看思昭，站起來拂袖而去。幾個大臣唯恐惹禍上身，也悄沒聲息地各自走了。思昭站在原地，看到那些太監(jiān)宮女還跪著不敢起來。他呆呆站了會兒，慢慢地走出去，到門外時只覺頭腦微微暈眩，又被風(fēng)一吹，不禁打了個激靈，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一身冷汗。

    當(dāng)天晚上，思昭因為受了風(fēng)寒，臥床不起。等他燒退了，看到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已經(jīng)全部換成新人。他有了前車之鑒，再也不敢去問。那些人更是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多說。到了第七天，祝太監(jiān)卻來看他了。

    思昭叫了聲祝公公，正要起身。祝太監(jiān)忙說，“殿下您歇著吧。小人是來告訴殿下，陛下下了旨，在您生母誕辰，就是三天后吧，就送那些人出宮啦?！?/br>
    他說了這話，見思昭的神情像是不信，說，“是真的。小人還敢騙殿下么。陛下那天是生了氣。也難怪，這幾年哪，還沒人敢在他面前提當(dāng)年的事兒呢?？伤麣饬艘魂囎?，倒像是好了些，又過了一會兒，就嘆氣說，也是孝心難得。當(dāng)年啊，小人記得，先太子還在的時候，到他母后生日，也常出些花樣來討先皇后喜歡。陛下想必也是想起了那時的事。這不，沒幾天，就下了旨，還說，既然是為殿下生母祈福，那天就由殿下去放那少年出來，就算成全了這番功德?！?/br>
    思昭聽他這樣說，才相信是真的，心里又驚又喜，又是疑惑，想了想，問他，“公公，您剛才說，送那些人出宮。是不是里邊還關(guān)著別人？父皇是要把他們送回原籍么？”

    祝太監(jiān)看看左右，壓低了嗓子說，“殿下可別嫌小人多嘴。上次陛下氣成什么樣子，殿下也看到了。也就是看在殿下孝心份上，才開恩讓你去把人領(lǐng)出來。至于其他人的去向，小人不知輕重說一句，還是少管的好?！?/br>
    思昭立刻明白了，說，“公公說的是。是我多事了?！?/br>
    祝太監(jiān)干笑幾聲，向思昭告辭，走前告誡那些宮女太監(jiān)要小心伺候，不能再出差池。

    思昭靠回床頭，心想這半年來，自己每次和齊帝見面，要么是群臣都在的公開場合，要么是私下里考較功課。他聰明努力，一向很得皇帝歡心。而在他心里，對方雖然不像親生父母那樣親近，但也是個威嚴(yán)又慈愛的長輩。直到那天看到天子動怒，才明白帝王威儀，可以一句話叫人生，一句話叫人死。想到這里，不免更加后悔先前沒有考慮周全。但他雖然在這樣自省，想到祝太監(jiān)剛才的話，心里又忍不住升起期待，盼望能快點再見到那少年。

    眨眼功夫，就是第三天清晨，顧思昭穿著皇子裝束，身邊多了一隊侍衛(wèi)，又帶了個讀旨的太監(jiān)，一行人到了禁宮外，這次是堂堂正正地從正門進(jìn)去的。看門的瞧見前幾天那個小太監(jiān)換了衣服，這樣前呼后擁地過來，嚇得跪在地上。

    之前早有太監(jiān)接到消息，叫里頭的人把自己清洗干凈，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思昭一進(jìn)去，就看到六七個人站在院子當(dāng)中，旁邊又圍著幾個太監(jiān)侍衛(wèi)，一時也分不清誰是誰。一個太監(jiān)高聲說，“向二殿下行禮”，那幾個就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思昭見他們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著頭也看不到臉，不禁微微皺眉，正要叫他們起來，忽然聽到有人喝罵，“小雜種！二殿下來了，還不跪下！”

    思昭往邊上看，看到有侍衛(wèi)揪住個少年，揚手扇了他一記耳光。思昭還沒看清那人長相，先聽見皮rou相擊的脆響，又看那侍衛(wèi)還要再打，脫口說，“放開他”。

    侍衛(wèi)聽到思昭說話，悻悻地把提起的巴掌又放下了，又把那少年朝前面一搡。那少年踉蹌兩步，勉強站住了。

    這時思昭離得近，看到那少年半邊臉被打得腫了起來，連眼睛也難睜開，只能瞇著眼朝自己看，正是那天見過的人。又見他雖然搖搖晃晃地站不穩(wěn)，卻還是不肯跪下去，心里就有些高興，但又有些不太高興。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奇異心思，只能先按捺下來，上前一步，向那少年柔聲說，“我叫顧思昭。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