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亦同賬房相談甚歡，最后壓了個銀錠，面上一本滿足地離去了。

    待入了屋，兩人解了佩劍在桌邊坐下。

    “后面那幾個故事里的人，應該都是同沈老爺一般機緣巧合碰上，只是因某種緣由不得而入?！倍嗌儆辛诵╊^緒，墨亦松了心邊說邊輕繞起桌上自己佩劍的劍穗。

    兩把劍放得極近，趙臨看著他瞎繞，繞著繞著便把兩簇劍穗繞在了一起，兩朵白蓮成了并蒂。

    趙臨彎了彎眼，話卻接得認真：“前頭天火滅亂的故事應該半真半假，既是偌大莊園總不至于只有園主一人，園主慘死，園中人當下可能懼怕不敢反抗，但后來亂軍夜游賞景作樂懈怠了，便該是他們一把火燒干凈了亂軍。”

    墨亦也是如此想，點了點頭又道：“之后便舉家逃難，躲到了那處有瘴氣有沼澤的世外桃源。”

    三兩句理了理故事，墨亦松了手上的劍穗往屏風后的包袱里拿輿圖。

    趙臨看著燭火下熠熠生光的并蒂玉蓮，聽著聲辨得墨亦未回，伸手又牢牢纏了兩圈。

    剛纏好，墨亦便從屏風后出來，展了輿圖置于桌上便點出了那幾處，隱隱確定了一個方位。

    伸指一劃圈定了一塊，墨亦有些高興道：“主上，應該就是在這兒?！?/br>
    墨亦圈中的是西南方的一塊地方，附近也無甚部族城郭，唯一顯眼的便是天目山。

    比起在北函城時的方向不明，這一塊不算小的地盤卻已足夠讓人欣喜。

    定了目標放松了精神，墨亦困意上涌，將輿圖遞給看得專注的主上，便說了要去洗漱。

    墨亦一走，趙臨懊惱地收了輿圖，雖是不想讓墨亦見著自己偷纏，又可惜他全然沒注意輿圖下的劍穗。

    墨亦洗漱完畢躺在床上腦中漸漸迷糊，困極得深深打起呵欠，夜已深又多日趕路，腦海中只剩一點堅持等主上歸來。

    客棧的門吱呀一聲輕響，接著是細碎輕微的衣料摩挲聲。

    趙臨小心地不弄出聲響，到得床前才發(fā)現(xiàn)墨亦雖是呵欠都打出了淚花，雙眼依舊蒙蒙地睜著，待他一轉(zhuǎn)進屏風就看了過來。

    趙臨又熄了盞燭火，只留了遠處一豆燈，屋子霎時暗了許多。

    “快睡。”三兩下上了床摟住人，趙臨眉眼溫柔，口中卻管教般輕道。

    墨亦已困得遲鈍，愣愣的眼神跟著他，慢慢合上了。

    一夜好眠。

    次日，休整完畢的眾人抖擻了精神，飛馬向輿圖所圈的天目山馳去。

    ******

    自趙臨一行離去找解藥，鄭鈞便再不同半月來那般靜守防御，當日天明便洞開城門殺將出去，一戰(zhàn)不過大半時辰，鄭鈞帶著親衛(wèi)騎兵利刃般肆意砍殺的樣子就嚇破了胡鶻軍的膽。

    如此戰(zhàn)了十來天，半月上風積攢下的胡鶻軍的士氣便逐漸委頓下來。

    又是一日血戰(zhàn)，前三王子賬下的第一勇士瓦勾握著手中的彎刀進了胡鶻王的王帳。

    無視周身淋漓的鮮血，瓦勾舉著彎刀跪在胡鶻王身前訴著戰(zhàn)情。剛剛一戰(zhàn)鄭鈞跨馬出來正在他眼前，他硬扛了兩劍，第三劍便連刀帶人都跌了出去，哪怕現(xiàn)在收兵回了后方，那雷霆萬鈞一劍所帶來的震動依然讓他握刀的手止不住地微抖。

    “那鄭鈞一點事也無，胯下戰(zhàn)馬悍勇非常。”也不管是為今日又敗脫罪還是為了現(xiàn)今已不可言說的舊主被害身亡的憤恨，總之瓦勾在最后莽夫般地加了一句。

    薩緹默了一會，輕喚了聲：“大巫?！?/br>
    林淵邁了兩步，從角落陰影中出來。

    “大巫不是說此時是最好的時候么？”瓦勾見薩緹站在自己這，忍不住又露出了第一勇士的跋扈。

    林淵并不看他，只微微抬頭想著薩緹可汗道：“本是萬無一失，只是恐怕先前軍中的消息都是假的，那神醫(yī)谷中人早制出一些解毒的藥物?！?/br>
    瓦勾一聽這話不憂反喜，這林淵見天說自己的法子絕無可解，如今毒一下就被人解了，待要看他如何解釋。瓦勾小心看向薩緹可汗，期待他做出決斷。

    林淵也望向了上方。

    薩緹輕輕抬手止住了還欲再說的第一勇士。

    “北函既有了解藥，這法子便是無用了？”薩緹面色依然平靜，當初定下計謀時，林淵勢強他勢弱，自不會事事都解釋清楚，且那時以一己之力顛覆胡鶻王廷的林淵像是只可仰視的神，薩緹不曾擔心，也沒機會去擔心。

    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的林淵站在他的下手，恭順地回話。

    “可汗無需擔心。此法先前雖不曾想過有人可解，但即便解了也不礙事，揚湯止沸罷了，本也不著落于此?！绷譁Y不見被質(zhì)疑的急迫，平靜而篤定道：“只要白緬茛一日在那函水河中便不會停止生長，軍中的所有戰(zhàn)馬便不能輕易飲用此水，個中所耗費的物力人力之巨，下游戰(zhàn)馬折損更甚，拖得愈久待到拖無可拖之日，城破后便再無可擋?！?/br>
    瓦勾聽到此忍不住開口，“此花竟無相克之物？”

    “相克之物，”林淵看他一眼，聲音沉沉的，“早已不存在了。”

    ******

    趙臨一行騎馬疾行不到半日便到了天目山連綿山巒的北面，四面荒蕪杳無人煙，眾人兩兩結(jié)對，四散開找了起來。

    因梁玉不會武，便同功夫最好的趙臨、墨亦一起。

    晨起聽了墨亦轉(zhuǎn)述的嗒空奇談，梁玉便有了些想法。見得到找不到，但不是如蜃景一般地方是虛幻的，更像是人迷糊了走錯路，有致幻的東西在。那處世外桃源，內(nèi)有白緬茛外有沼澤瘴氣，確實十分符合。

    而這兩樣都需要豐沛的水源，梁玉按著草木生長、山勢走向判斷水澤的可能所在，給眾人圈定了方向。

    只是大半的山頭找過，竟是一處連片白花也沒看到。眾人雖是用的輕功在樹梢上四望掠過，但要使人糊涂迷路該是十分顯眼廣闊的花叢才是，但莫說白緬茛連人跡都沒有。

    偌大個村落菜糧自給，田地菜圃屋舍阡陌，總該是好大一片地勢平坦且無樹木遮掩的地方，卻一點蹤跡也無。

    已經(jīng)入夏，天暗得晚，眾人找過一輪便按著約定好的時辰匯聚一處，指出了幾個比較不尋常的地方。

    分辨比較后，趙臨定了一處——明明是水澤邊，樹木的高度卻遠不如別處，找到那處的墨十猶疑折了幾株樹看樹齡，也都不到二十年，很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后才長的樹。

    趁著日落余光趕到那里，眾人再細找便有了些收獲。

    除了樹身高度比別處細矮些，這一帶地勢漸平有溪有湖，再往遠些還有一處瘴氣灼人的沼澤。

    梁玉在沼澤邊細細察看，趙臨和墨亦留下墨侍則往更遠處去。

    兩人分了兩個方向，人影都看不見了，趙臨突然聽見墨亦大聲驚喜道：“主上，野馬群！”

    那兒臨近山谷，水豐草肥，谷底的一小片平原正散著百十匹低頭吃著草的野馬，為首的馬王身形高大四肢健碩，耳、尾、四蹄、周身花紋同芷月騎來的褐羯幾乎是一模一樣。

    兩人振奮了精神折返回去。

    天實在黑了，眾人沒有再找，草草吃罷飯后一起等待著梁玉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