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者六他似乎要涼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顧瑤仍然在想這件事。他推開了臥榻旁的琉璃窗,靜靜地注視著水上月。 靜謐皎潔的月光傾斜于榻,幾縷銀輝流入掌心。顧瑤食指交叉,將手掌墊在腦后,隱在了一方夜色之中。 替他人選擇喜怒哀樂——不論他如何抉擇,都不一定是最好的結(jié)局。 倘若顧瑤告訴了閑華真相,她一定會震驚痛苦。她不會遷怒任何人,她太過溫柔了,只會將所有的苦果往自己的肚里吞。 反之,他隱瞞此事,又不知她的駙馬會有什么動靜。 下假孕藥這件事情太古怪了,完全就是吃力不討好。 那廝就算是想要個孩子,光下假孕藥也不能變出一個來啊。 神經(jīng)病。 顧瑤心里嘀咕。 他撇過臉。 房內(nèi)的燭火都被他熄了,除了窗前一輪月,房內(nèi)沒有一絲光亮。 床帷邊綴著的珠寶在月光下靈光閃爍,像是黑暗中的螢火蟲,在深夜中散發(fā)著晶瑩剔透的光。 刷—— 一把柳葉刀從他的枕頭下抽出,破空之聲撕裂了寂靜,幾乎是同一瞬間,刀鋒被人用雙指輕松捏住。 顧瑤眸光一冷,肅然握緊刀把。在他即將運(yùn)起內(nèi)力時,來人用食指輕壓刀尖,柳葉刀“錚”地一聲,驟然斷裂。 “小家伙?!?/br> 燈火亮起,露出了來人罩著半張木質(zhì)翼型護(hù)面的臉。張景瀟的下頷完美精致,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語調(diào)輕佻。 “好兇啊——蹭個船而已,不用那么激動吧?” 他似乎沒有察覺小王爺俶然緊繃的身軀,彎下身,撿起了崩裂的刀尖,抬起手,將其湊回刀身上。 斷裂處嚴(yán)絲合縫,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相互擠壓,裂縫轉(zhuǎn)瞬間消失不見。 “幫你拼回去了,算是我的見面禮?” 顧瑤渾身一陣惡寒。 他看著那個被拼接回去的刀刃,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他被張景瀟砍下來的腦殼。 “你身上發(fā)生了很有趣的事情?!睆埦盀t語氣篤定,簡單地陳述了一個事實(shí),“殺意……不要對我展現(xiàn)它。” 他說罷,笑吟吟地回暖氣氛,轉(zhuǎn)到桌案邊給自己倒茶水??此桓笔祜哪?,簡直令人以為他才是這房間的主人。 張景瀟毫不介意地飲下涼了的茶水,又偏頭“望”了過來。他戴著面罩,自然辨別不出情緒:“你在生氣。你想到什么了?” 顧瑤確實(shí)在生氣,卻不是因為張景瀟。 就在方才,他回憶起了長樂公主與張景瀟初遇當(dāng)天的意外見聞。江今銘對門處有個懷孕的女人。 以及,和那個女人一同出現(xiàn)的男人。 閑華的駙馬。 顧瑤差不多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閑華的駙馬想要孩子很久了,既然那女人懷了孕,他肯定要給她一個名分。 換作平時,閑華脾氣再好也不可能接受這樣的背叛,入贅的男人養(yǎng)外室都算是私通,更何況尚了公主呢? 但如果,是閑華“不小心”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在丈夫的譴責(zé)和內(nèi)心的愧疚下,出于對丈夫的補(bǔ)償心理,她一定會讓那個女人進(jìn)門。 畢竟,閑華就是一個習(xí)慣將錯誤歸因于自己的人。 思及此處,顧瑤的頓時大腦宕機(jī)。 他猛地意識到,閑華的駙馬很有可能在得知食盒被永安王拿走后,提前讓閑華“流產(chǎn)”。 cao!! 顧瑤將琉璃窗徹底打開,作勢要跳出去,好連夜趕回京城。 他身子都翻出一半了,手腕卻被人緊緊抓住,錯愕地被拽了回來。 顧瑤跌回床榻,大腦一片空白。 他正想開口說話,就被一個手刀給劈在了后頸,暈死了過去。 顧瑤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晨。 天剛剛亮,他親眼望著太陽升起,仿佛又置身于長樂死去的血泊之中——也是籠罩著如此一般的陽光。 顧瑤心里很麻,明白現(xiàn)在回去也來不及阻止什么了。春季的季船速雖然不算太快,但這一天下來,也必然是千里開外。 這是一個追及問題,試試就逝世。 算了算了,他瞎cao心能有什么用? 說白了,這是閑華自己的事。她一天不改改自己軟弱的性子,就一天容易受到傷害。 顧瑤不可能每次都能幫她。 ……回頭給她寫信,提醒提醒她。 盛陽不是很會帶壞人嗎?什么時候能讓閑華學(xué)壞??! 張景瀟面對著他坐在床尾處,修長的腿被包裹在寬松的垮褲中,褲腳用白色的布條束起,穿了一雙黑色的銅錢紋布鞋,布鞋口低,顯出纖窄的腳踝和白皙的足背。 不用觀察他的臉,顧瑤也能感受到一股好奇的注視。 “你來就是壞我好事的嗎?”顧瑤板著臉,“張先生,不要穿著鞋爬我的床?!?/br> 張景瀟攤了攤手,跳下床,笑道:“不要說的那么奇怪,我可沒有龍陽之好?!?/br> 顧瑤理直氣壯:“難道我有嗎?” 張景瀟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這種。話本子上稱你這種為顏性戀?!?/br> 他用了類似慶幸的口吻,揶揄道:“好在我遮住了我的臉。” 【傻逼。】 聚寶盆的聲音響起。 【長得好還不如去賣身,窮逼?!?/br> 顧瑤:“……” 張景瀟:“……” 這位暗樓首席大人看起來處境愈加落魄,不僅沒有盤纏,南下靠逃票蹭船,而且還欠了聚寶盆一屁股外債。 “都怪你,小王爺?!睆埦盀t自閉地說,“你害我又欠錢了?!?/br> 顧瑤一臉關(guān)我什么事,不可置信道:“你上次從我這里拿走了一百金……”他記起那是長樂世界的事情,瞬間改口,“價值一百金的花瓶?!?/br> 張景瀟表示理解。 “雖然但是。”他說,“我昨晚以為你被鬼上身了,讓聚寶盆幫你檢查了一下。” “沒查出什么異?!阏娴暮苜F?!?/br> 張景瀟朝他比了個“錢”的手勢:“我的余額已經(jīng)快清零了,麻煩報銷一下?” 顧瑤咬肌微動,盡量不改神色地頷首,讓張景瀟隨便拿點(diǎn)什么。 他的手心已經(jīng)濡濕,心跳也無法控制地改變速率。顧瑤試想過很多次與張景瀟再見時的場面,卻沒有預(yù)料到這一幕發(fā)生地如此猝不及防。 此時此刻,顧瑤意識到了他的膽大包天。 明明潛意識里對這個殺死過自己的男人感到畏懼,我居然還有膽子試想在長樂公主那里糊弄張景瀟? 顧瑤內(nèi)心吶喊:“破除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對恐懼!” 他鼓勵完自己,又注意到了張景瀟話語里的深意:“什么叫覺得我鬼上身了?——你見過這樣的人?” “我的故人?!?/br> 張景瀟不客氣地?fù)谱吡斯P墨紙硯,拔光了床帷上的珠簾。 “她管鬼上身叫穿越者。” 顧瑤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一方面屏息凝神地記下了“穿越者”這個稱呼,一方面又覺得這畫面好熟悉好懷念。 后悔嗎? 他問自己。 如果你沒有把事情做得那么絕,你或許可以收獲一個朋友。 ——我呸。 朋友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當(dāng)水喝? 我不物盡其用難道還等皇帝舒舒服服美人在懷地老死?我不利用張景瀟我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顧晨那個賤人當(dāng)攝政王? 我做出選擇,我付出代價。 如果不是母儀天下系統(tǒng),長樂公主的尸體都涼透了。 其實(shí)顧瑤不怕死,更不畏懼死亡。 他比較難以忍受的,是跟珍貴妃死一塊。 吐了。 有句話怎么說的?高收益高風(fēng)險。 只要長樂公主能把張景瀟給糊弄過去,這件事就是賺錢他媽給賺錢掀蓋——賺翻了! 顧瑤對著張景瀟的背影,陰惻惻地笑了笑。 這里不是還有個試驗小白鼠嘛? 永安王笑得不懷好意:“張兄,你話本子看得多不多嘛?” 張景瀟坐在木凳上,點(diǎn)頭:“我閑嘛。” 顧瑤:“你話本子一般喜歡什么樣的女主???” “柳綠榜的話,男主喜歡什么樣的就什么樣唄。”張景瀟說,“春紅嘛,我喜歡大氣一點(diǎn)的女主?!?/br> 顧瑤試探道:“有夫之婦呢?” 張景瀟斬釘截鐵:“染指人妻是邪教。不入?!?/br> 顧瑤連著試探了好幾句,內(nèi)心的某種預(yù)感漸漸成型。 張景瀟,冷酷無情暗樓首席。 他他媽的,居然是個純愛黨。 偏好雙潔,最好男女主角從小到大沒有任何感情糾葛,互為初戀,在遇到對方之前都是太監(jiān),然后上來就是干柴烈火甜甜蜜蜜,不能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誤會欺騙。 劇情如何都無所謂,重點(diǎn)是要甜,要純粹,要愛你愛得要死要活,要黏黏糊糊。 顧瑤的笑容都開始勉強(qiáng)起來,稱呼又變成了尊稱:“張先生,我看過幾本以暗樓主席為原型的話本子?!?/br> 張景瀟跟他聊得還挺開心,語氣里透露著“說到這個我可不困了”的興致勃勃:“我也看過的。一般都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冷血無情忠犬系嘛?!?/br> “其實(shí)這些也還好,就是有一些橋段我不喜歡?!睆埦盀t細(xì)數(shù)道,“比如,男主吃醋,就會把女主關(guān)起來,做出很多傷害女主的事情……” 他不贊同道:“愛應(yīng)該建立在尊重的基礎(chǔ)上,而不是傷害。我不喜歡這樣?!?/br> 顧瑤拿刀的手微微顫抖。 長樂公主,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