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陽欣然答應(yīng)，多留意了一番這個面容嫵媚清秀的妝師。剛跟上去，她才意識到身后有個儲君。

    她獨來獨往慣了，平日里又沒有人身份比她高，所以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禮數(shù)。

    顧丹這個家伙……她著實接觸不多，哪怕自己年紀(jì)比他大，也有些怵他。

    見人身著低調(diào)常服，她斟酌了下用詞，小心翼翼地朝顧瑤投去一個眼神，示意著問她要不要去看。

    顧瑤仿佛沒有察覺她的心思，又甜甜笑著轉(zhuǎn)到了盛陽身邊，先試探著攬了下她的衣擺，確認(rèn)了她不排斥身體接觸后，又挽住了她的手臂。

    盛陽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耳根忽然有些紅，一下子挺直腰板，在陪侍們的眾星捧月下上了東邊的星輝閣。

    顧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變化，似乎一點也不為顧瑤和盛陽關(guān)系的突飛猛進(jìn)感到驚訝。

    丹鳳眼存幾分淡然姿態(tài)，不動聲色地側(cè)了眼宋時清。

    清風(fēng)朗月般的君子面帶如沐春風(fēng)般的笑容，那雙彎彎淺笑的眼眸果然直直地釘在了自己那嬌氣事多怪粘人的meimei身上。

    意識到這位令人省心的臣子一時半會兒不打算走了，顧丹平靜地在心里評價了一句這場微服私訪：

    孤不如臥榻休憩。

    不論如何，還是跟上去了。

    星輝閣內(nèi)裝飾更為精致，與方才試妝的隔間倒有幾分接近，卻在用具上更大件些。

    房梁處帛縷垂落，綴有晶瑩寶石，柜架用單獨的花盞代替，用鏡面做成花蕊，反射出點點光斑，映在七彩琉璃妝瓶之上，便宛如星輝。

    宋時清笑著抬眼掃過其中精妙，轉(zhuǎn)眸觸及顧瑤回望來的視線。

    皓腕探出袖口，輕輕地撩開帛縷，絲綢從腕骨處的肌膚滑落，竟比不出孰愈柔滑。雪白的絲帛襯出人睫羽的烏黑濃密，半垂卷睫，溫柔恭順。

    顧瑤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張景瀟維持著一個妝師該有的謙卑與逢迎姿態(tài)，一手卻背在身后攥成了拳。

    心里一聲冷笑，暗道看她夫君那纏纏綿綿的模樣，怎么想也不會是郎有情妾無意，感情可是雙向的。

    似乎有點太沖動了——這本就與他無關(guān)。

    宋時清啞然失笑，又注意到顧瑤挽著盛陽，便從容上前，笑意嫣然。

    他雖沒有開口，顧瑤卻知道，他是想要自己牽他了。

    顧瑤甚至都不用回頭，就能感受到身后來自張景瀟的灼灼目光。

    毋庸置疑，倘若她把這手牽了，張景瀟轉(zhuǎn)頭就能拿了賣胭脂的分成，南下說拜拜。

    下一秒，盛陽一把摟住了顧瑤的腰，把人往自己那一摜，指著一個細(xì)長瓶裝的口脂，怒氣沖沖道：“就是這個！說好春季上的甜美欲望色口脂！他媽的我可是專門為了它懸賞了珍寶閣閣主的jiba！延遲上貨不配有rou！”

    這一通粗俗用語砸下來，頓時轉(zhuǎn)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盛陽還信誓旦旦地續(xù)了句：“廢物男人就應(yīng)該剁jiba?！?/br>
    宋時清：“……”

    顧丹：“……”

    張景瀟：“……”

    倒也，大可不必。

    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頓時落地，顧瑤摸了摸鼻子：看來盛陽還不知道珍寶閣閣主是女人的事情啊……

    噗嗤。

    一聯(lián)想到虞漱玉被威脅剁rou就覺得好笑！

    張景瀟是也差不多的心理，卻下意識地看了眼顧瑤。

    眼前那明艷的少女挽著jiejie，頭一歪一點地笑眼望他，一手捂住嘴哧哧地憋笑，剪得圓圓的透著嫩粉色的指甲在柔夷般的手上，隨著笑聲輕輕搖晃指尖，顯得分外可愛。

    在這樣的目光下，張景瀟漸漸松開了握緊手掌的力道，又徹底移開了視線。

    他不過出詔獄幾天，這想容閣的大小胭脂水粉便已爛熟于心。

    不留痕跡地招攬、吹捧，推銷套裝，只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盛陽身邊的侍女又多了一攬子的物件。

    宋時清一直都是不太會在旁人面前主動親昵的性子。

    顧瑤及笄之年，父皇和母后其實是挑選了許多適齡男子的。

    哪怕是個大戶人家，嫁女尚且要看男方儀容品行才能，更不用說是當(dāng)朝嫡公主。

    不僅是擇選了天都及周邊直屬腹地的美男子，連舊都的男子畫卷也是一車一車地送。非嫡子不能入選，家風(fēng)有損亦不可，　嫖娼成性的更是連送上去的資格都沒有。

    大周剛作十年太平，亂世之后總會有些廝混的男女性事來作消遣慰藉，像宋時清那樣守身如玉的才是少數(shù)。

    講究禮義廉恥、君子之風(fēng)的士人大概都在御史臺，隔三差五參個誰誰誰逛妓院，算是把這股放浪之風(fēng)遏制了。

    彼時母后有意問她喜歡什么樣的，顧瑤答：“倘若都不熟悉，談什么喜歡呢？”

    自那之后，圣后幾番協(xié)商，敲板讓顧瑤自己挑選。最后挑挑揀揀，還是覺得顧瑤最喜歡王錚和宋時清，拖到一定時候也該嫁人了，就讓她二選一了。

    顧瑤無所謂，嫁人對她來說不是大事，只是真情實感地感嘆沒得挑——因為宋時清情不外表，她覺得宋時清頂多是偶爾被她撩到，說要娶她，嗯，也不至于吧。

    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選了宋時清，她還有些擔(dān)心他拒絕——那可真的是會丟臉的！會被盛陽和李婷笑話死！

    還記得那時候，宋時清其實給她寄過書信。

    顧瑤那時候怕尷尬，年紀(jì)小，臉皮又薄，沒膽子直面宋時清，羞得要死，讓夏桃把信夾到她記日記的本子里了。

    后來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拆了信，信里面是一幅畫。畫上女子兩手執(zhí)著紅絨絲團(tuán)扇，露出上半張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挽婦人發(fā)髻。

    附上一句：愿為卿挽發(fā)，贈得白首簪。

    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性子，使他只不過是寸步不離地陪在顧瑤身邊，偶爾在人意動之時，令陪侍取下妝品。

    顧瑤看在眼底，思緒發(fā)散：好像他只有在吃醋的時候才會宣示主權(quán)誒……而且都看不太出來。

    一個時辰下來，盛陽已經(jīng)兩眼混沌，唇角掛著混亂邪惡的笑容，就連顧瑤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價格，換來一陣心驚rou跳。

    虞漱玉你怎么這么會賺錢！殺豬嗎？！

    結(jié)賬時，張景瀟莫約也是講累了，坐在了圓凳上，一旁便有目瞪口呆的女陪侍急吼吼地給他端茶。

    他一口飲盡，一手放在了桌面上，余光瞄了眼顧瑤。

    她的臉色隨著掌柜和伙計敲響的算盤聲而變得愈加難看，在最后聽見了三位數(shù)的黃金價位后，更是雙眼空洞，隨后惡狠狠地瞪了張景瀟一眼。

    他的唇角勾起，半瞇起了易容后些許嫵媚的眼，似笑非笑地朝她敬了敬空空如也的茶杯。

    【我一時不知該夸你會賺錢，還是罵你有這本事，不他媽早點用?！?/br>
    張景瀟又無聲地笑了一聲，另一只手指腹摩挲著桌面，淡淡道：“看她吃癟，倒是有點意思?！?/br>
    唇角帶著幾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以為是個無所顧忌的小瘋子，沒想到也是個守財奴。”

    【……】

    【我感覺你要完?！?/br>
    張景瀟：“嗯？”

    他不以為然。

    人對熾熱的愛意總歸是有些好感的，但是張景瀟覺得自己頂多是不那么排斥她了而已。

    雖然瘋瘋癲癲，偶爾也……有點可愛。

    宋時清也注意到了顧瑤鼓起來的腮幫子，一瞅便知是在心疼錢了。

    他想戳戳她臉上的腮rou，又想著不該告訴她平日里自己為她購置的飾物的價錢。

    唔。倘若她知道了，會不會怨他亂花錢，會不會說他敗家？

    她肯定會氣鼓鼓地指指點點，但又會偷樂于他為她一擲千金——殿下總是很喜歡看他為她妥協(xié)。

    宋時清于是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品味到了稗官野史、俗流里提到的那種無奈而甜蜜。

    在一旁充作了一個多時辰的空氣，顧丹緩緩回神，充足的上朝經(jīng)驗讓他對消磨時間這一技術(shù)爐火純青，又能在關(guān)鍵時候彰顯存在感。

    他隨意地環(huán)視四周，漫步上前，在紙上寫下幾個字號，又從荷包里取出一方玉璽，蓋在了字印上。

    紅泥印成的圖案細(xì)致繁瑣，朱雀紋路栩栩如生，細(xì)如發(fā)絲的勾勒線條組合成了一個古體的“丹”字，只是印泥的質(zhì)粒不夠細(xì)軟，羽翼紋理便有些洇開。

    顧丹靜靜道：“大周錢莊，天字甲一?！?/br>
    剎那間，一片鴉雀無聲。

    一個伙計磕磕絆絆地說了幾聲好，掌柜的臉色也有些發(fā)白。她抽出一張軟紙擦了擦額角的細(xì)汗，干笑道：“天字甲一……哈哈，噢，好的，哈哈……”

    她劇烈地咳嗽三聲：“呃，這位……客人？您是替哪位付款？”

    顧丹：“兩位?！?/br>
    “哈哈哈，好，好滴！！”

    顧瑤頓時眼睛發(fā)光，哇的一聲撲了過去，撞在了顧丹懷里。

    顧丹穩(wěn)穩(wěn)地接住她，試圖后退失敗，緩緩地垂眸看她。

    一只毛茸茸的腦袋蹭啊蹭啊的，嘻嘻笑道：“哥哥你對瑤瑤最好啦——”

    他心道：“竟是如此。倒也不錯?！?/br>
    宋時清瞧著這一幕，笑著搖了搖頭，溫和道：“倘若是我付賬，你只怕依然心疼這些金銀。畢竟你當(dāng)我的家財為你的庫房，連我當(dāng)也是你的東西呢?！?/br>
    顧瑤頓時一僵，大腦飛快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

    話雖如此……但未免太過曖昧了……他怎么突然說這樣的話？語調(diào)溫柔和緩，卻怎么聽都有些許機(jī)鋒。

    宋時清掛著游刃有余的微笑，等待她的回復(fù)，不著痕跡地瞥過那位妝師，眸若漫不經(jīng)心地含笑淺彎。

    張景瀟側(cè)了側(cè)頭。

    他的錢就是她的錢，她的錢還是她的錢？好生霸道，這夫君當(dāng)?shù)梦?/br>
    果然談感情費(fèi)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