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無心跟宋清寒繼續(xù)談論這種話題,看著玻璃窗上滑落的水珠,假裝隨意開口:“原來同學聚會這么無聊,還不如在家待著呢?!?/br> “還不是你想去,老板這就抱怨起來了?”宋清寒無奈地問我。 “誰讓你要聽我的。”我下了定論,把過錯全推到宋清寒身上,他只聳肩,朝我露出個“不跟你計較”的笑容。 前面路段出了車禍,聽說還是連環(huán)追尾,正忙著急救,我們被堵在路上好一段時間。宋清寒見我無聊,又沒打個盹的想法,干脆說起他那群老同學過去的糗事。 某位房地產商的兒子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每周都要驅車幾百公里跑到附近省的教堂做禮拜,結果一次冬天大雪封路,連人帶車被困在高速,五天之后才回來;打扮精致得體的前班花曾經跟高二的班主任轟轟烈烈談過一段戀愛,最終被家長棒打鴛鴦,又哭又鬧說要自殺,過了半年又跟沒事人一樣重新開始戀愛,只是老師被撤職,過得并不如意。 我聽得瞠目結舌,震驚之余還有些好奇,宋清寒長著張看起來就很能招惹人的臉,高中時期會不會有什么奇聞?他像是察覺我的目光,主動說:“想知道我的故事?” 我瘋狂點頭,為了聽八卦出賣尊嚴討好他兩句也不是不行,但他說:“我沒什么故事,讀書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家長的安排走,讀完書就接手家業(yè)。真要說起來,能碰到你已經是奇遇了?!?/br> 也不知道宋清寒有什么魔力,能把一句普通的話說得跟繾綣情話一樣。每個字都正常至極,可就是像有什么深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總讓我覺得自己是什么很重要的存在,萬一真動心怕不是要完蛋。 警笛聲掠過耳畔,我看著那一抹光亮遠去,晃得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沒有看宋清寒,“那就把你的好運分我一點,讓我快點恢復正常。” 其實我遇見宋清寒,何嘗不是一種奇跡呢。 等順利到家雨也停了,宋清寒困得一頭扎進臥室睡覺,我抱著膝坐在客廳擼貓,阿花今天意外的乖,窩在我懷里舒服地哼了兩聲,沒過幾分鐘又丟了只小蟲子到我面前當禮物。擁有實體之后我多少有些得意忘形,真實的觸感讓我恍惚,以為自己真的有了家。如果我有個家,也許就是這種簡單卻充實的生活吧。 習慣其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會有溫水煮青蛙一說,一旦我開始習慣和依賴,同樣的就會開始不舍得。分別意味著疼痛,正如此時的我無法離開宋清寒幾百米之外。 只可惜我不是愛也自由恨也自由的人。我不懂愛,不明白我們的羈絆,不了解宋清寒的過去現(xiàn)在。我本能地被他吸引,為他著迷——也許這叫見色起意,也許這叫喜歡。 這是我做鬼以來最珍貴的感情。當然了,我才不會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來。 我把阿花弄來的蟲子毀尸滅跡,把電視開到靜音,臥在折疊床上游神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宋清寒看見我睡在客廳,神色有些詫異,問我怎么回事。我隨口敷衍過去,他半信半疑,讓我有什么事都別藏著掖著,說不定什么小變化就能讓我的身體情況變好。 宋清寒見我在公司里實在無聊,沒良心地使喚我去樓下幫他看著那幫實習生,抓到開小差的就跟他匯報。萬惡的資本主義,我痛罵他沒人性,居然連我這個鬼也不放過,雖然我還是沒骨氣地同意了。 照宋清寒所說,公司大部分實權都在他爹手上,宋清寒自己也不過是個打工仔。他看起來高高在上,僅僅是因為“宋家唯一繼承人”這個名頭。 沒想到我的人形攝像頭之路剛開始,就抓到幾個在廁所門口聊天的女孩子,青春靚麗,看樣子剛畢業(yè)。我湊近一聽,得,還是宋清寒的八卦。 “你們說宋總那么年輕有為,有對象了沒?” “我有個表哥好像跟他一個高中,”其中一個meimei小聲道,“聽說當年他和——” 我還沒聽夠,部門經理就踩著高跟鞋走近,不忘給幾個實習生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她們頓時散了,只留下聽了個開頭的我在這抓心撓肺。 看來宋清寒并沒有自己說得那般干凈清白,畢竟一開始我都能被他面若冰山的樣子騙到。他整個人都像未知的存在,渾身秘密,棱角分明,可就是惹得人心癢癢,想要再靠近一些。 一直以來被我忽略的事忽然浮上心頭——他與宋絕見面時提到了許家的事,宋清寒給我的名字也帶了個“許”,這其中又有什么聯(lián)系? 想到這個我就沉不住氣,想要立刻沖進宋清寒質問他,然而不打擾他工作是我的基本素養(yǎng),只能郁悶地抓幾個上班摸魚的員工來泄憤。 熬到晚上我終于坐不住了,他夜跑跑累了,站在江邊吹晚風,我無聲無息走到他身后,幽幽道:“宋清寒,你是不是瞞著我很多事情?!?/br> “比如說?”他擦去額頭上一滴汗,反問我。 “這不應該問問你自己嗎?!痹谘b腔作勢上我可是一把好手,哪怕心里只有幾個可能的猜測,了如指掌的氣勢也不能少。 宋清寒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對我說:“先陪我跑兩圈再說別的?!?/br> 話音剛落他就先一步向前跑去,留我一個人又不爽又無奈,只好喊著他的名字追上去。宋清寒跟故意耍我似的,我快要趕上他了就加快腳步,又時而停下來任我追趕。 夜間一切都像籠了層薄霧,霧蒙蒙的看不真切。我們從大橋的起點跑向終點,宋清寒的頭發(fā)被風吹亂,他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面帶挑釁,還有點幼稚。 最后我們倆都跑得氣喘吁吁,我靠在他身上喘氣,精神比身體更疲憊,憤懣地指控他:“你這是謀殺?!?/br> 我們頭頂的路燈剛好壞了,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我仰頭看比我高了一點的宋清寒,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有的事情我還不能告訴你?!?/br> 是不能,還是不想?我對上他的眼睛,動了動嘴唇。 “你早晚有一天會知道,所以就先陪我一會兒,可以嗎?”仿佛是我的錯覺,他的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真真切切,我的心因此刺痛了一秒,“我絕對不會傷害你?!?/br> 于是那些在我嗓子里醞釀了好幾日的問題都被他一句懇求打退,本想問我們以前到底是什么關系,還是掙扎著不再說話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多情緒,可我不懂該如何解讀。 在我出神之際,宋清寒卻低頭吻住我的喉結,又迅速分開,狡黠地朝我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許如昭,我們在一起吧?!?/br> 這一刻,我的世界山崩地裂,思緒如石塊般失控滾落,我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最后憋出三個字,“……為什么?” 我的底線一直很明確,可以對他有所圖,但絕不主動追求,該抽身離開時就說再見。至于宋清寒會不會對我抱有同樣的心思,從來就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他的告白太過突然,被親吻的地方莫名發(fā)熱,宋清寒卻已經拉著我的手小步跑回家。 風迎面撞在我們臉上,寂靜的街道只剩下我們的腳步聲。我看著他的后腦勺,視線里只能容納下這一個人,心里已經亂成一團麻。我剛才差一點就要答應他了。 “我們才認識多久?”我這樣問宋清寒。 在我殘缺的記憶里,我們不過相處三個月,都不夠相親之后互相了解的時間。宋清寒說想和我談戀愛,他圖什么,圖我記性不好還是圖我死得早? 我給不了他金錢名利,更給不了完整的愛。 他鄭重其事地回答:“這和時間沒有關系,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愛上你。” 話是這么說沒錯,換作我,討厭的人竭盡一生也不會有丁點兒好感,那天偶然遇見宋清寒,也確確實實心動了,但是…… 感性的那一面不停慫恿著我,反正都是鬼了還有什么好糾結的,反正大家早晚都要死,談個戀愛過把癮多好,大不了死了再續(xù)第二次前緣。理智卻拉扯著我——我能相信一個對我有所隱瞞的人的愛情嗎?我對他的感情是愛嗎? 最后我敗下陣來,對宋清寒說:“給我一周時間,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br> 他像是很滿意現(xiàn)在的局面,摸了兩下阿花就心滿意足地回臥室休息。我躺在床上怎么想都不對味,他告的白,怎么在這輾轉反側糾結不停的人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