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畫像費時，需要等一陣才能完工。陳代陽起身，整整衣襟，陸隊長忙幫他開了門，回頭看看桌面逐漸熄滅的地圖，“嘖”了一聲。

    “可惜了。這要是他們當(dāng)年還是邪教的時候，就不費這勁兒，知道地方，我直接帶著兄弟們，就把人抓來了。”

    陳代陽搖頭，“他們地下傳教的時候，可沒這么好找。再說了，就算在我們這里是邪教，聯(lián)邦那邊他們可早就合法化了，也要考慮影響?！?/br>
    陸隊長將人送上電梯，轉(zhuǎn)頭自去忙碌，陳代陽轉(zhuǎn)頭看了林秋晚一晚。

    他微低著頭，似乎若有所思。睫毛垂下，電梯的強光從上頭打下來，在他眼下形成了一圈淡淡黑影。

    陳代陽估摸著他前一晚沒睡幾小時，但這時不是考慮那些瑣事的時候。

    “你對神恩教了解的挺多？”

    林秋晚眨了眨眼睛，似了下頭，“啊，對。上學(xué)時對宗教有興趣，雜七雜八地看了些?！彼D了一下，似乎有些難為情，最后還是老實坦承，“不過我以前不知道他們還有辦法傳遞‘神恩’，我一直以為‘神恩’就是他們對精神力的特別稱呼而已?！?/br>
    陳代陽心中暗暗點頭。

    林秋晚在里頭審訊時，他在外頭聽著，心中早驚濤駭浪過了，此時聽林秋晚所說，和自己估計相差不遠。

    原以為只是查私門的事，若加上這個，這份情報的價值可能就要大了。他心中很快下了決斷。

    “等會我讓技術(shù)科把我們這邊神恩教的相關(guān)情報給你傳過去，你先了解一下。等畫像出來了，我讓秘書叫你?！?/br>
    林秋晚忙答應(yīng)了，記起余副站長那邊還在等著自己報道，猶豫了一下。

    陳代陽看出他的表情，“別的事你先別管，先忙這個案子。”

    站里的效率很快。林秋晚剛在桌邊坐下，桌上的電子屏幕便亮起，屏幕上出現(xiàn)的人蒼白瘦削，一頭短發(fā)略帶凌亂。

    “林秋晚？”

    “是?！?/br>
    “我先給你設(shè)一個臨時賬戶，密碼你記一下。”他說著報了一長串夾雜數(shù)字符號的字符，“等會我直接給你桌面上傳本地神恩教的相關(guān)資料。你用剛才的密碼打開?！?/br>
    他說完，信號切斷，桌面上具現(xiàn)化了一個文件夾，信息量似乎不小，傳了十幾秒才完成。

    林秋晚輸入密碼，打開文件，開始快速瀏覽起來。

    朗迪尼亞姆因是雙星系統(tǒng)，自然環(huán)境較為惡劣，原住民并不多。但帝國、聯(lián)邦長期在此對峙，神恩教便也隨之發(fā)展，登記在案的教堂和傳教場所已有數(shù)十處，助祭、司祭之外，連主教都登記了有兩名。

    林秋晚記得當(dāng)年看神恩教的科普讀本中提到，神恩教的教旨認為，所有“承恩者”都是天選之人，內(nèi)部以“兄弟”和“姊妹”互稱，雖有教職，等級卻并不很多，能成為“主教”的，已經(jīng)算是中級神職，一般一個行星甚至一個恒星系也只有一位。

    這個雙星系雖行星、衛(wèi)星眾多，卻只有朗迪尼亞姆在宜居帶，彈丸之地竟然有兩位主教，想來是因帝國和聯(lián)邦縱然在同一衛(wèi)星，需要過門卻要走通關(guān)手續(xù)，比其他星系之間的旅行更為費事。

    林秋晚把文件往后翻了一下，找到了主教相關(guān)的材料。一位主教名叫阿科爾西，60余歲，任職已有十多年，照片上看來神情嚴肅，另一位主教的材料卻空缺，估計是新派來的。

    剛剛站長直接讓技術(shù)科派人下來畫像，而不是拿了照片讓雜貨店老板指正，林秋晚還疑惑了一下，如今終于明白了。

    他繼續(xù)看下來。

    這兩位主教的資料并不多，反倒是一個叫“卡爾松”的首席主教，占據(jù)了后面文件的多數(shù)內(nèi)容。

    林秋晚記得，神恩教的主教級別內(nèi)，細分為主教、大主教、首席主教、樞機主教，其中主教和大主教是負責(zé)一個或幾個星系的，首席主教則負責(zé)一片區(qū)域。到了樞機主教，便是直接參與教廷事務(wù)，下一任的教宗也從其中選出。

    他的目光掠過卡爾松的照片，在年齡一欄停了一下。

    44歲。

    他從又把目光移回卡爾松的照片上。

    因為科技的進步，這個年代的人類，在成年之后，從三四十歲歲到一百多歲，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外表都基本沒什么變化。很難一眼看出一個人的實際年齡。

    以林秋晚對神恩教的了解，他們雖極為重視天賦，在主教之上的教階，卻也是要論資排輩的。

    除了當(dāng)今教宗之外，一般能夠成為樞機主教，有權(quán)力參與到教宗競選行列的人，都在100歲之上。

    44歲這個年紀，做為大主教有些太過年輕了。

    這位大主教，約在兩周前來到朗迪尼亞姆，跟蹤記錄看起來，行程很是正常，林秋晚拿出自己的終端，記下了他去的地點，其中一個教堂離雜貨店老板的店鋪距離不遠，林秋晚把那段監(jiān)控錄像調(diào)出來看了下，陪同在他周圍的有幾個人，可惜都是背面，正面的鏡頭就都是布道或祝福場景的，只錄了卡爾松本人，周圍的人只露了個衣角。

    他沉浸在資料中，直到案頭的通訊器鈴聲響起，抬頭時眼角瞥到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不知不覺過了幾個小時。

    “你來一下?！?/br>
    林秋晚連忙起身，整了整衣服，這才拿起個人終端走進隔壁。

    陳代陽坐在辦公桌上，面前站著兩個人，林秋晚進去敬禮，兩人都轉(zhuǎn)頭看向他。一個是陸隊長，另一個是剛剛給他傳文件的人。

    “林秋晚?！?/br>
    陳代陽說著，指了指屋里另一個人?！斑@是技術(shù)科的白科長。行了，你繼續(xù)說。”

    陸隊長便繼續(xù)道，“我們還怕是他們的人說假話，特意請白科長用識別軟件，對照著最近一周出入的所有旅客查詢了一下，結(jié)果也沒找到?！?/br>
    陳代陽往椅背上一靠，“他們有私門的話，也未必一定走公共交通?！?/br>
    “是。我也想到了這點，所以把兄弟們?nèi)隽顺鋈?，在那個主教平時活動區(qū)域詢問。奇了怪了，不管是不是教眾，都說沒見過畫上這人。他們倒確實有個主教，但是個白人，也不長這樣?！?/br>
    白科長忙說，“我們畫師是按照證人描述的特征去組合的外貌和五官，有可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相似，但不至于把人種都弄錯了。”

    兩人說到這里，一起停下來，望向林秋晚。

    林秋晚剛聽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技術(shù)科的人根據(jù)雜貨店老板的形容，畫出了“主教”的圖，行動隊按圖索驥去找人，卻沒有找到，還發(fā)現(xiàn)神恩教的主教另有其人。

    他愣了一下，隱約意識到一口大鍋正朝自己迎面兜來，此時來不及分辯自己對神恩教的情況并全然了解，只考慮這情況發(fā)生的各種可能性，正想開口說話，卻突然看見陳代陽桌上的三維投影，上面的畫像極其眼熟。

    他邁上前了一步。

    陳代陽見他神色突然激動，以為他是剛聽出來兩個部門負責(zé)人的質(zhì)疑，正想安慰他幾句，卻見林秋晚用手轉(zhuǎn)了下那三維投影，皺了眉仔細端詳。

    “怎么？”

    “這是——根據(jù)嫌犯描述繪出的人像？”

    陸隊長和白科長也發(fā)覺了問題，跟著走進兩步。

    “沒錯。怎么？”

    林秋晚驚訝抬頭，看著陳代陽，眨了眨眼，又扭頭看了看旁邊兩位同樣不明所以的表情，似乎醒悟了什么，收斂了表情。

    “啊，抱歉，我忘記了。你們可能不熟，但這張臉，我不敢說百分之百，卻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br>
    陳代陽還在琢磨他的意思，陸隊長已經(jīng)自以為聽懂了。

    “哦，你是說嫌犯可能是從你的記憶里，隨便找了一張人臉，然后描述給了我們的繪圖師聽？”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陸遠橋越想越覺得一定就是這么回事了。

    林秋晚卻搖了下頭，極其肯定地說，“應(yīng)該不是。此人我并不熟悉，我敢肯定在審訊時，從未泛起和他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其余兩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陳代陽腦子極快，卻已反應(yīng)過來。

    “你不熟，卻看了畫像就能一眼能認出來——對方是個宗室？”

    陸隊長長大了嘴，連白科長也微微睜大了眼睛。

    林秋晚點頭，一邊說，“站長，借您的網(wǎng)絡(luò)用一下?！闭f著在自己的終端上cao作了一會，將查到的內(nèi)容拖到了陳代陽的投影機上。

    投影出來的資料是一份報道，標題，“宗室豪門紛爭　塵埃終落定”，配的照片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背向而立，中間一條黑色撕痕粗目驚心。

    林秋晚調(diào)了一下角度，將那個高個的側(cè)影轉(zhuǎn)到正面，在場的其他三人便都看出，林秋晚沒有夸張，畫像與新聞中這人面容的相似度超過九成。

    陳代陽身體微微前傾，抬手撐住下巴，“嗯，宗室。”

    他似乎陷入沉思，話音聽起來平靜，陸隊長卻聽說了背后的暗潮起伏，此時也顧不得剛還在跟技術(shù)科互相甩鍋了，忙拉他一下，低語道，“宗室不是不許信教的？”

    白科長也有點疑惑，“好像是。起碼也是不允許擔(dān)任教職的?！?/br>
    兩人對視一眼，都像腦中炸了個雷一樣，突然意識到，這個案子大發(fā)了！

    陳代陽雖聽到他兩人竊竊私語，卻沒搭理，只對林秋晚說“繼續(xù)”。

    林秋晚明顯遲疑了一下，“他叫林諾海。如果認真排起來，大概算是我的叔伯長輩，但年紀不比我大多少。我進宗學(xué)念書的時候他剛畢業(yè)?！?/br>
    陳代陽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別緊張。想來你那時還小，對他記憶也不深。還能認出他的臉，估計是因為后頭他鬧出的這事兒?！?/br>
    林秋晚略帶尷尬地點了點頭。

    這事發(fā)生在六年前，他還在念高中。

    在宗室當(dāng)中，林諾海這一支的血脈可算是與當(dāng)今皇帝很近了。他們同一高祖父，林諾海的祖父受封的是親王，到了他父親卻毫無建樹，降到了公爵。等到他哥哥襲爵時，再降為侯爵。

    宗室允許一妻多妾，林諾海便是他父親眾多妾室之一所出，而他繼承了爵位的哥哥，則是正妻所出。

    原本各安天命，倒也沒什么。但他哥不幸在22歲時遇到車禍，之后身體一直不好，雖然也用了各種辦法努力，卻到底沒能生下一個自己的親生子，只能從同宗選了個新生兒，過繼過來擔(dān)任嗣子。

    六年前，林諾海的哥哥去世，這侄子才只有九歲。也不知他從哪里拿出來份遺囑，說是他哥留給他的，讓他繼承爵位和家產(chǎn)，還把消息直接漏給媒體，一時引發(fā)雙方輿論大戰(zhàn)。

    事情鬧得大了，恐有損皇家聲譽，相關(guān)的報道多半便被限制訪問，原本的律師團的大戰(zhàn)也被壓住，皇帝讓宗人府調(diào)停，最終林諾海雖得了大半家產(chǎn)，爵位卻還是落在了他侄子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