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葉疏吾妻儷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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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冬天,我一個老兄弟回家給孫子張羅娶媳婦,喝多了幾杯,便一醉不醒。再四年,謝俊也過世了,享年七十有四,算是喜喪。我依照他的心意,也物色了幾個接任人選。其中一個叫王粟的秉性最佳,只處事差了些火候。我本打算花三五年歷練他,可惜天不遂人愿,人還沒打磨圓潤,忽一日靈波動地而來,原來槐安國黃粱城一處靈界碎片提前開啟,整個修真界為之震動。據(jù)先輩留下的手書記載,這碎片中靈息完沛,異果妖獸取之不竭,竟是一段千載難逢的造化奇功。四方道宗皆已收到訊息,一時門派精英弟子盡出,要去碎片中尋得大圓滿大提升。青霄門自然不落人后,自大師兄蕭越之下,從七峰十六堂擇選了許多精銳,即日向那碎片進發(fā)。 他們喜從天降,我卻是悲從中來。聽說那碎片中自成一個小世界,人在其中百年,有時竟不覺時間流逝。我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也不知還有幾年好活。我心中執(zhí)念未滅,萬一此去天人兩別,豈不是抱憾終身?于是也不顧他人如何訝異,匆匆安排了堂中事務,便鎖了房門,帶足盤纏,下山尋車去了。想到他們有凌虛境長老襄助,御風的御風,飛劍的飛劍,我竭力追趕,也未必趕得及,心中焦灼不已。 正在那里彷徨無計,只見幾匹駿馬拉著一部車子,烈烈地停在我身前。駕車的卻是謝俊最小的孫兒,才三十多歲,見了我便笑道:“我爺爺從前交代過我,讓我早早備下幾匹快馬,說千霜君不遠游便罷,他若有一天走了,你總要追過去的。” 我怔立原地,感動且傷懷,幾乎又落下淚來。 ? 緊趕慢趕,一路顛簸,終于在碎片開啟之前趕到了黃粱城。城中往來濟濟,皆是各門派云冠道袍,繽紛熱鬧之極。車上除我與謝俊孫兒之外,還有二人輪流駕車。我們四人進得城來,探得青霄門所在,便趁夜?jié)撊肟蜅?。何曾想這槐安國并無一個鎮(zhèn)得住場的宗門,此次靈界碎片大開,城中良莠混雜,已發(fā)生多起殺人奪寶之血案。我們才從后門破洞鉆入,冷颼颼地一抬頭,只見院中白袍林立,蕭越居于眾人之首,葉疏冷冷立于他身后,再往后只見一頂?shù)鸸诿幔诙栂掳l(fā)出暖意光輝,竟是多年不見的江風吟。聽見響動,諸多目光移來,率先落在我身上。 只聽一個端肅有禮的聲音問道:“不知這幾位師伯隸屬哪個門派,為何深夜來見?” 我認得這是青城山大弟子李楊青,多年不見,還是這般古板認真。 蕭越向我望來,眉心微蹙,似是難以辨認。這也怪不得他,此刻天寒地凍,我穿著一件黝黑臃腫的老棉襖,因膝蓋受不得寒,護膝綁腿纏了厚厚一層,頭上還戴著一頂陳年的狗皮帽子,用得久了,內(nèi)里的棉絮都露了出來。相較之下,他們這群名門世家的子弟,個個衣履風流,骨清神秀,望之不由令人自慚形穢。 我咳了一聲,順了順痰氣,才道:“我們……” 李楊青忽然“咦”了一聲,走上幾步,望著我手中當拐杖的一霎雨:“你是……千竹湖那位江道友?你如何變得這般模樣?” 我抓了抓面皮,干笑道:“是,你……記性真好?!币娊L吟似也注意到這邊,剩下的卻不敢說了。 李楊青不與人打馬虎眼,追問道:“道友怎地這樣老了?” 我打個哈哈,企圖岔過:“這個,生老病死,都是尋常。我疏于鍛煉,又貪戀……那個紅塵,一時不覺就老了。”說著忙使個眼色,向蕭越求救。 蕭越果然走過來,擋在我與眾人之間:“管事,你遠來辛苦,先在西院歇下罷?!?/br> 我忙以破帽遮住臉,帶著那三人往西院走去。臨了見李楊青還不解地立在原地,轉而回頭,向他深深施了一禮:“李道友,當年蒙您親手贈劍,我感激到如今。日后如有機會,定當報還。” 李楊青還要開口,我已將頭一縮,躲進屋舍中去了。 ? 當夜風雪兇猛,我便在屋中炭爐旁坐了,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先是卷成一卷,拿綢袋裝了。想想還是不妥,又起身找筆墨,想留下幾個字。 送我來的三個,除謝俊孫兒年輕些,其他兩個都是四十多歲的粗豪漢子,平日與那幾個老不羞一起,空口調笑我慣了的。車上已被他們嘲了一路,見我心神不寧,更是笑發(fā)了性。一個便奪了我冊子,舉起笑道:“隨伯到底是文化人,老了老了還寫起書來了。不知都是些什么醒世名言,神神秘秘的,卻不給老弟們沾沾文氣?!?/br> 另一個便笑道:“甚么名言?咱們隨伯一把年紀了,千里追妻,還不得拿些真金白銀出來?我看這書里沒一句正經(jīng),盡寫了些風言風語倒是真。” 謝俊那孫兒年紀小些,對我也尊重些,當下只道:“別鬧人家隨伯了,他老人家費了二三十年工夫,才寫了這一本辨識九苗古語的冊子。你二位大爺手腳曲折打彎的,萬一投入火中燒了,隨伯豈不是要跟你們拼命?!?/br> 那舉冊子的越發(fā)笑得不行,道:“是嗎?那是什么古語,我老徐也來觀望觀望?!彼旖议_第一頁,裝模作樣念道:“葉疏吾妻儷鑒:比來已隔年許,思卿之意未敢忘……” 我氣笑出聲,連聲道:“放屁,放屁!” 結果愈發(fā)趁了他的意,三人學著我平日寫的那些家書口吻,鬧得不成模樣:“……離別情懷,今猶耿耿;海天在望,不盡依依!” 我氣恨不過,拿起一霎雨,各自當頭打了幾下。 待幾人笑累了,我才收撿了冊子,珍重放入綢袋中,出門去倒洗腳水。剛走到天井外,忽聽一聲細細冷笑,如蛇信般鉆入我耳中來:“——你叫誰吾妻???” ? 我一瞬間滿身冰冷,僵硬回過頭來。上天實在不肯憐憫我,這等要緊之時,閑話卻被這個魔頭聽了去。 我吞了一口口水,牙齒幾乎彈到舌根:“葉……白駒兄,我不是……他們說笑話的。” 葉白駒身形也已高挑起來,不再是懵懂孩童模樣。只是那嘴唇往下一撇,神氣卻比昔日更加刻薄:“笑話?我看你才是個笑話。當年你言語輕薄我主人,被你那姓江的老相好一頓規(guī)訓,連道體也破了。這才多少年,你就好了傷疤忘了痛,又在這里賊心不死起來?!?/br> 他右手二指微微一捻,一團顏色污濁的法術光芒便綻開在指尖:“看來那面鏡子沒教你認清自己,也罷,白駒爺爺少不得再次耗費神力,替你再塑真身?!?/br> 我還要辯解,只見他手指向我輕輕一點,我只覺眼前一黑,四周景物瞬間變得極為巨大。要張口時,只吐出一段分叉卷舌來;再看自己,四肢趴地,肚皮鼓起,竟已變成了一只癩蛤??! 葉白駒雙手抱胸,欣賞了一陣我呱呱亂叫的丑態(tài),涼涼一笑,道:“變成這樣,倒是合適多了?!遍L袖一甩,轉身便已不見。 ? 我無法可想,只得忍了嚴寒,一步步跳回房門。才到門口,便聽見里頭諧笑之聲:“隨伯這老不正經(jīng)的,定是趁著倒洗腳水,偷偷往他老婆房里去了。我們且不要聲張,等他回來,再敲他一頓好竹杠?!?/br> 另一人也接笑道:“正是,快把門閂了,由他百般叫喚去?!?/br> 我心知指望不上,鼓著一雙眼睛望了望四周,轉而向大師兄房中跳去。 他房間卻在東院。我千辛萬苦跳上窗臺,連肚皮都快僵凍成冰,才從窗縫中擠入半個身子,便聽見一個充滿威勢的中年男子聲音在房中響起:“……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舒坦,忘了祖先當年如何從血里火里打下的江山!你自己犯蠢也就罷了,卻置蕭家萬年基業(yè)于何地?阿越,我對你太失望了!” ? 我駭了一跳,半條后腿便不自覺往后縮去,心想蕭越一向深受師輩喜愛,何人竟待他如此疾言厲色。遂從縫中偷望進去,見一面圓圓之物懸浮在房中,其上白紋縱橫,似是犀角之屬。蕭越便垂手立在地下,低聲應答,姿態(tài)甚是恭順。房中空空蕩蕩,卻不見第二人。 我尚自詫異,只見那物轉過半邊來,卻是一面鏡子。其中靈紋波蕩,依稀見得是個形貌威嚴的中年男子。二人對答卻聽不真,只隱隱見那鏡中人連連搖頭,怫然不悅:“……我們年輕之時,莫說這般破境飛升的大機緣,便是能加一甲子功力,什么膿血污穢之事,也是心一橫,眼一閉,該做便做了!終南捷徑你不走,反找些鬼迷心竅的借口,輕率放縱如斯。來日你繼承大業(yè),也這般優(yōu)柔寡斷,只怕為父就要重新考量了!” 靈波隨他語氣急劇躍動幾次,旋即倏然熄滅,鏡中人影也消失不見。 蕭越仍在黑漆漆的鏡前恭順站立,少頃,忽然抬手一翻,將那鏡子重重拍在桌上。 我見他眼中露出一絲前所未見的兇戾之色,忽然一陣心驚rou跳,不敢再多做停留,轉向南院去了。 ? 李楊青作息精準,早已在榻上盤坐入定。我從他房門腳下進來,沾了一身冷霜,哪里還有力氣跳到他面前,只好在地下呱呱叫喚,不斷蹦跶。 上天終于開眼一次,李楊青目光很快被我吸引,古板的面孔生出一絲疑惑:“這寒冬臘月的,哪里來的青蛙?” 我一聽有戲,拖著僵冷的身軀,從地下努力蹦跳幾次,又對他有氣無力地叫了幾聲。 李楊青恍然大悟,起身將我托在掌心,便推門向外走去。 我感激涕零,伸出舌頭想舔他的手,又怕自己萬一是只毒蛤蟆,只拿爪蹼蹭了蹭他。 只覺李楊青帶我走過連廊、院落,來到一處小小水塘旁,蹲下身來,對我道:“蛙兄,你回窩里睡覺去罷!外頭天冷,不可再出來了?!?/br> 說著,伸手在水中輕輕一撥,滿池浮冰頓時消融,我被放入之時,甚至感覺到絲絲溫意。 我伸長四肢,在水中沉沉浮浮,望著他掩門的背影,簡直哭笑不得。 ? 這下我當真絕了念頭,不知能再去尋求何人。忽聽院中踏雪沙沙之聲,北院一人推門而出,向我所居之處走去。 待我看清那人頭上淡金道冠,不禁睜圓了一雙蛙眼。若不是前肢短小,恨不得舉起來揉一揉眼睛。 江大少爺披著一頂長長雪氅,想來這些年在流云峰受人追捧,比從前更加富貴逼人。他形貌也未大改,臉仍如冠玉一般,只是臉色一如既往地難看。 他停在我房門口,抬起手來,似要扣門。手到半途卻猶豫了,頓在半空,良久不動。 ? 我兩個前爪死死攀住水塘邊的泥涂,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不知等了多久,那只手始終沒有扣下去。 ? 我一口氣泄下來,長長吁了口氣,卻不知自己在失望什么。 忽然嘎剌一聲門響,蕭越已從房中走出,步伐與平時大異,如同下了甚么決心一般。抬頭見江風吟在我門口徘徊,臉色霎時一變。 就在此時,東邊白光大盛,一陣潮汐般的強大靈波鋪天蓋地擴散開來。 城中修士齊聲驚呼:“靈界門開——!” 青霄門弟子亦紛紛推門而出,齊聚院中,等候蕭越示下。 蕭越從江風吟身邊一步搶上,將那兩扇木門喀然一推,環(huán)顧室內(nèi),喝問道:“江隨云呢?” 那幾人熟睡正酣,被他這樣劈頭一問,哪里答得上來,只聽一人迷糊道:“……出去就不見回,還以為他去找千霜君了?!?/br> 蕭越回身望了一眼孤立雪地上的葉疏,又看了看天上飛向靈界的無數(shù)黑點,神色變幻,最終只留下一句:“等他回來,叫他立刻傳信給我?!?/br> 說罷,也不顧那幾人捧著傳音石誠惶誠恐的樣子,向眾弟子一揮衣袖,院中頓時展開一張巨大飄浮的卷軸來。 蕭越喝令道:“走!” 一眾弟子皆上了卷軸,依次站定。我趁機也從水塘中跳出,瞅準間隙,雙腿盡力一蹬,蹦到葉疏雪白的衣擺上。 幾名風靈根的弟子闔目念誦法訣,那卷軸下風息搖動,很快抬升到半空中,向那靈界碎片緩緩飛去。 ? 那靈界門口形如一個巨大樹洞,許多螞蟻在旁忙忙碌碌,修士一旦與之相觸,便消失在樹洞深處。我見葉疏已伸出玉白的指尖,即將碰到一只樹葉上搖須的螞蟻,也急忙鼓起雙眼,長舌一卷,將一只螞蟻吞進肚里。只覺腦中一陣刺刺的極不好受,再睜開眼來,已在一處山澗之中了。 這山澗生得好生丑惡,四周寸草不生,山壁鼓鼓囊囊,如同長了一串串葡萄腫瘤。那流水淙淙,也隱隱呈現(xiàn)出瘆人的銅綠色。我嘴里還殘余著螞蟻的土腥味,澀澀的十分難受,隨口便往地下唾去。 這一口痰水聲響太大,不遠處一個人緩緩抬起頭來。我定睛一看,幾乎想一頭撞死在地上。 只見那人雪白衣冠,容顏清絕,不是葉疏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