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有缺憾便來找我,我一生全是缺憾,卻叫我問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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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蕭越便對我多加眷顧,事事照拂。連我房中的一應(yīng)器用,大多也由他命人送來。我托人轉(zhuǎn)謝時(shí),只說是自己多了無處擺用的。我當(dāng)年與江風(fēng)吟同住,也見過他家中送來屏風(fēng)、字畫、太師椅諸般物事,將小小一間屋塞得無處落腳,惹得他大發(fā)雷霆的。當(dāng)下不疑有他,只當(dāng)替他保管暫存。偶爾也有書冊卷帙送到,多是詩歌曲賦,我只當(dāng)是他敦促我勤讀,自也一一妥善收置。 此時(shí)正是一年中最酷熱難當(dāng)之時(shí),日頭白汪汪的,地上好似鐵皮燙腳,那暑氣直到半夜都不曾散去。我在院中自鉸了一條鐵籠頭,將那倒塌的梅樹重又扶在樁上,仍造出本來模樣,聊做景觀之用。聽堂中弟子納涼閑談,說是西河一帶連年戰(zhàn)亂,今年年景又不好,許多外頭做散工的,都等不得秋冬清賬,早早地便來央告結(jié)錢了。我聽在耳里,想起那幾位過世的老兄弟家中均無積蓄,平日也只是勉強(qiáng)過活,如今只怕更為艱難。又思及我娘在淮揚(yáng)的墓不知如何了,欠葉疏的那件衣服也無錢歸還,坐吃山空,實(shí)在不是道理。遂棄了手中事務(wù),去與張管事搭上話頭,委婉表示我需銀錢使用,看他能不能替我派些活計(jì)。 恰好蕭越差人給我送冰鎮(zhèn)蓮子湯來,卻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弟子。聽見我二人對談,忽插口道:“我看師兄他們平日受望月堂之托,常下山做些祈福畫咒、驅(qū)邪鎮(zhèn)魔的法事,收入頗為可觀。這位師兄倒不妨去望月堂打聽打聽,說不定哪出廟會要扮何祖仙姑,師兄一上場便似了個十足十,連胭脂也不用多擦一分。” 那望月堂雖與我們同在十六堂中,卻個個趾高氣昂,似乎人人身有要事,且機(jī)密無比。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秋收堂管事,除了給他們采買過一些黃紙紅綢、活雞活狗,再無交集。聽見如此肥差,不由怦然心動。第二天去問時(shí),卻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這望月堂中的差事,固然油水豐足,卻并非隨意可領(lǐng),而是一早分門別類,配給了門中弟子;對執(zhí)行者的體質(zhì)修為、資歷經(jīng)驗(yàn),亦有嚴(yán)苛要求。我一來靈質(zhì)未明,手無縛雞之力;二來從未遇敵,只怕連邪魔到了面前也不曉得。眼望那一張張黃卷在廳中浮轉(zhuǎn),只得吞了口饞涎,悻悻離去。 才到門口,那位管事模樣、坐在大柜臺后一直埋頭打算盤的中年人,忽然“咦”了一聲,揚(yáng)聲叫道:“喂,你!” 我駐足回頭,見他手中捏著一張嶄新黃卷,正滿臉不悅地審閱字句,連看也沒看我一眼:“丹霞鎮(zhèn)知道去嗎?” 我忙道:“知道,那片我熟?!?/br> 那管事從單片眼鏡下瞟了我一眼,似舍不得那黃卷離開他手一般,半天才極不情愿地向我扔來:“算你走運(yùn),有人要送東西到丹霞山莊,門口左起第二個屜子,小心著去!路上若是磕了碰了,薪金扣除一半。主家如不滿意,一文錢也沒有,還要倒貼我十貫大錢!” 我喜從天降,忙向他謝了又謝,出門領(lǐng)了待送的物件,徑往丹霞鎮(zhèn)去了。? 那丹霞山莊就在鎮(zhèn)外一個山水豐盈之處,停云攬?jiān)?,氣派萬千。我從西首角門進(jìn)去,見一名小廝正蹲在樹下,百無聊賴地?fù)傅仄ね妗R豢匆娢?,如同見了鬼一般,撒腿就跑。我也嚇了一跳,忙對假山池中照了照自己,見面幕掛得好端端的,真不知他何以驚嚇至此。少頃,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出,自稱廣叔,一應(yīng)接派皆由他經(jīng)手。我見管事的人到了,忙將懷中裹得密密實(shí)實(shí)的物什取出,恭恭敬敬地遞交給他。見他拆開看時(shí),乃是一張輕飄飄的信箋,其上簡略寫了幾字,也無落款印鑒。廣叔收了信,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叫小廝領(lǐng)我去景云廳稍坐。 這景云廳卻在一蓬極茂的綠蔭之下,中有竹椅數(shù)個,幾上又置有鮮花、瓜果,清風(fēng)沁涼。我小心翼翼地坐了,立刻便有人送來解暑茶湯、糕餅點(diǎn)心。我腹中雖無饑感,但見送點(diǎn)心來的大娘目光灼灼,實(shí)在不好意思裝瞧不見,只得拿了一小塊玫瑰豆沙餅,掀開面幕,慢慢放進(jìn)嘴里。舌尖只嘗到一陣淡淡甘甜,馥郁芬芳,顯見用的皆是新鮮玫瑰,那豆沙亦是細(xì)膩綿軟,入口消融。那大娘便問:“小郎君,我這糕餅味道如何?” 我生平吃過最多的就是小荷家的糕點(diǎn),用料均為假冒偽劣,常從里頭吃到半生不熟的面塊,如何能與這般精細(xì)高雅的點(diǎn)心相比。當(dāng)下不住口地夸贊,大娘心花怒放之下,將什么芙蓉雪花酥、豌豆黃、蓮蓉果食連珠階送上來,少不得又拈了許多入肚。 不一時(shí),肚內(nèi)已撐到半飽。自忖來別人莊上送信,卻在這里不住口地吃人家東西,著實(shí)不成體統(tǒng)。正要托詞起身,卻見那樹蔭中拱出一團(tuán)灰白之物,正在枝干間攀援跳躍。仔細(xì)看時(shí),眼珠小小,屁股渾圓,卻是一只靈獾。幾名家丁在粉墻另一側(cè)架梯逗引,急得滿頭冒汗,那靈獾卻一股腦往枝梢躥奔上去,一個圓滾滾的身子眼看支掛不住,就要往下掉落。 我眼看不妙,忙幾步趕到那樹下,牽起衣擺,兩手包圓,蹲個馬步,準(zhǔn)備將它一把兜住。誰知那靈獾身子雖肥胖,卻極為靈活,四只細(xì)細(xì)爪子牢牢攀住樹枝,整個倒吊過來,把兩個黑黑眼珠向我一覷,竟縱身一跳,躍到我肩上。 我與這些靈怪生物,最熟悉者莫過于蛇蟲蛛蟻,莫說與之親近,就連走近了一步,也是膽戰(zhàn)心驚,大氣也不敢喘。見一頭熱烘烘的小獸趴在我身上,肚子一鼓一吸地顫動,頓時(shí)嚇得呆在原地,不敢稍動。 那靈獾在我肩上擰了個圈,搔了搔肚皮,鼻子抽動幾下,便沿著我手臂一路小跑,來到我手掌上,湊向我指間,伸鼻嗅個不住。我怕它咬我手指,趁它不備,偷偷將指頭蜷起。這靈獾卻甚是機(jī)警,見我縮手,立即一屁股跟上,一個身子都懸吊在我手上,在我指頭上舔了好幾下。 我暗度其意,問道:“你是餓了,要吃東西?” 那靈獾并不通人語,只是撅著一只肥臀,拱頭嗒嘴。我一手僵硬懸空,一手偷偷從桌上揀了塊糕點(diǎn),小心翼翼送到它嘴邊。那靈獾忽而將身豎起,伸手奪過點(diǎn)心,便一把填入嘴里。三兩口下肚,便在我手上連連繞圈,將一個毛茸茸大尾巴在我掌心不斷掃動。我又試著喂了一二塊,皆都抓著吃了。 家丁這才趕到,連聲向我道謝。又罵那靈獾道:“好好準(zhǔn)備的靈谷你聞都不聞,反跑來討客人的東西吃!”說著,便伸手來接。那靈獾卻行動如飛,攀著我的臂,直躲到我身后去了。 家丁百般無計(jì),只得央我移步靈獸園。到了一看,只見靈兔、靈獾、靈雀滿地亂走,五光十色,繽紛炫目。家丁侍立在旁,均是無精打采,說這些祖宗已經(jīng)大半個月不吃不喝,個頭均餓瘦了一大圈。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真不知如何向主家交待。 我見地下滿堆一大盆金燦燦的靈谷,無人問津。那胖靈獾卻在我手臂上躥跳不已,顯然甚是焦急。我見它不斷伸鼻亂嗅,只得蹲下身子,歉然道:“點(diǎn)心不能再給你了,你若餓了,先將就吃些罷!” 那靈獾這次卻好似聽懂了一般,一落地,便圍著食盆轉(zhuǎn)了幾圈,將頭湊入其中,吭吭然吃了起來。那些靈兔、靈獾、靈雀原本在旁閑步,見它一個人吃得吧唧有聲,也不禁湊了過來,一啄一爪,爭搶之下,很快吃了個精光。 家丁均喜不自勝,又在食盆中添了滿滿一大捧靈谷,轉(zhuǎn)眼又去了大半。那總管廣叔聽人稟報(bào),也出來向我道謝,還給我封了一封十兩銀子的謝儀。我忙推辭道:“只是碰巧罷了,如何當(dāng)?shù)闷鹑绱撕褓n?”廣叔搖手道:“應(yīng)當(dāng)?shù)模瑧?yīng)當(dāng)?shù)?。這些靈獸豢養(yǎng)不易,且喜肯與小郎君親近。若有些不得當(dāng),便再花百十兩黃金也沒處買去。小郎君莫嫌我們慢待才是!” 我從前只知這些靈獸十分珍貴,爪牙肝腑,魂魄靈身,都是煉丹煉器必不可缺之物,卻不知身價(jià)如此高昂。聽了咋舌之余,也只得厚顏將銀兩收下?;赝绿媒徊顣r(shí),又得了那掌柜一記白眼,并銅錢三十二枚。我懷揣銀錢,渾身松快,走起路來輕飄飄如在云端?;氐椒恐校瑢㈠X數(shù)了又?jǐn)?shù),又取了一頁賬簿來,細(xì)細(xì)記錄。寫到“歸還葉疏衣物”一項(xiàng)時(shí),卻忽然提筆忘字,連寫幾個疏字都覺不對,只得悻悻作罷。 隔日院中卻又來了兩位稀客。葛塵尚自謙默守禮,只在階下駐足。曲星卻早已攀到門框邊,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不斷向內(nèi)窺探。我猜測他二人來意,本不愿多談,但見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著我,終究是狠不下這個心腸,還是將他們請進(jìn)屋來,沏了杯茶。曲星好奇地打量我屋中擺設(shè),問這問那,我都只嘴上應(yīng)付。忽見她眼中一亮,向一座半人高的鏤空銅爐指去,驚呼道:“那不是眉山老祖親手制作的洞仙爐么?師兄放著這樣法寶不用,卻將屋子弄得又悶又熱,可見心里是不愿我們進(jìn)來了?!?/br> 我聽她說得委委屈屈,只得道:“沒這回事?!?/br> 曲星可憐道:“那你讓葛塵去打一盆水來,好不好?這爐腹中有玉骨十二扇,只要添些涼水,便能釋出絲絲涼意,好似大熱天飲雪水,暢快無比。這寶貝可不易得,我家里都沒有,連我姑姑家才能有一座,卻不肯借來給我?!?/br> 這銅爐自然是蕭越所贈,卻并未告訴我有這般效用。我半信半疑,將一壺清水倒入爐腹中,果見孔隙中生出縷縷冰霧,清涼襲人。我哪里認(rèn)得這樣名貴的物件,原本還打算等冬日搬到屋外,燒起火炭來,燉一鍋狗rou吃。今日若無人提醒,真可謂暴殄天物了。 葛塵卻安坐不動,只將手中的茶珍惜地啜了幾口,道:“我倒不覺悶熱,只索師兄這茶多喝幾口罷了。” 我見他們總顧左右而言他,索性道:“二位有話不妨直說,如此曲里拐彎,實(shí)在沒甚么意思?!?/br> 二人對視一眼,這才收斂了神色,道明來意。原來江雨晴芳辰將至,邀請了一大幫相熟的同門,要在芝蘭臺飲酒做東。人人都欣然答允,惟有我那日天門大典后對她不理不睬,幾乎成了她一塊心病。這些天她每日心心念念,便是要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壽宴。他二人自不知我為何突然翻臉,一個嗔怪大小姐有口無心,一時(shí)說錯了話,還望師兄不要見怪;一個讓我也不必十分慣著她,露個面就走,只當(dāng)完了她一個心愿。 我聽到后來,止不住地想笑,幾乎要出言譏諷。最后只道:“我與她最多是點(diǎn)頭之交,去與不去,她的壽辰也一樣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大小姐相交滿天下,又何必在意我一個過客?” 曲星不斷將那冰霧扇向自己,聞言天真一笑,道:“雨晴生來便受人嬌寵,自然事事都要圓滿。稍有一絲缺憾,心中便不好過。師兄只當(dāng)發(fā)發(fā)慈悲罷!” 這話初聽也還罷了,送走二人后,我獨(dú)坐房中,回味她言下之意,卻是越想越怒。只聽門口又被人輕輕叩了兩下,我只當(dāng)是他們?nèi)ザ鴱?fù)返,一時(shí)將忍不住,厲聲道:“你只知世上事事要圓滿,卻不知還有我這般事事不圓滿之人!你有缺憾便來找我,我一生全是缺憾,卻叫我問誰去?” 只聽一聲門響,我滿身怒火,抬頭望去,只見江風(fēng)吟立在門口,面容似有些扭曲,敲門的手仍僵在空中,忘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