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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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就被召入正堂中,隨掌事弟子整理藥典、清理小宗法器,雖是些打雜的活兒,卻也受益匪淺,大長見識。最初幾天,我尚自十分拘謹,蕭越也只偶然過來一趟,與我交談幾句,問我是否習慣。再往后,只要我在堂中,不消片刻,蕭越的身影也會隨之出現(xiàn)。那門口原本掛著四角垂鈴,我待了幾天,竟習以為常,一聽鈴聲清脆,便情不自禁地抬頭去張望。這天正踮著腳在進門的架子上擦灰,聽見門口丁零零的,值守弟子又隱約招呼“師兄”,于是喜孜孜地回頭望去,卻只見到貝師兄匆匆進門。他一見我神情,便揶揄道:“完了,該來的沒來,白白叫人失望了?!?/br> 我面上一紅,低頭道:“貝師兄,你好。”見他手中托著一大籠茶具,好奇道:“這是要入庫的寶貝么?” 貝師兄嘆氣道:“不是,這是招待那幾個糟老頭子用的。人老事多,盡折磨我們這些跑堂的了?!焙鋈幌蛭掖蛄恳谎?,道:“是了,左右是百般挑剔,倒不如換個討人喜歡的進去伺候,也少挨幾句罵。江師弟,你會沏茶么?” 我被他推入廳左那道小門,拐了幾拐,來到一座熟悉的閣架下。桌旁卻多了幾把氣派十足的椅子,顯見有貴客到來。我依照貝師兄所囑,找了一個隱蔽之地,將茶籠中五花八門的茶具取出,點了一只細白泥的爐子,烹水煮茶。不一時,果然見蕭越領(lǐng)了幾名從未謀面的老者進來,落座之時,個個不屑一顧,雙眼望天,看起來都是不易相與之輩。我忙將沏好的茶送了出來,恭恭敬敬地雙手敬奉著,供座中老者取用。 據(jù)貝師兄所言,這幾位都是往日司管朔月、舞雪、嘉禾幾堂的耄宿,如今雖已閉關(guān)退位,不問世事,每逢門中編纂天下名珍冊時,總要邀請這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出山,似模似樣地討論一番,最后束之咒法,蓋之寶印,以示敬重。老人家也無其他嗜好,惟有進門這一道茶,要求苛刻之極,非棲霞山陰的楓露不飲,非眉山老祖獨作的瓷盞不用,至于沏茶時壺如何啄,杯如何點,更是講究無比。我侯立一旁,見眾人端茶在手,以蓋輕撇,偶有啜飲者,卻無一人品評好壞,不由心中惴惴。見蕭越一個人坐在末位,正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深深望著我,遂腳步輕輕地來到他身旁,取出茶籠中最后一盞茶,放在他面前,低聲道:“大師兄,這是你的?!?/br> 蕭越眼瞳輕輕一動,意外道:“我也有?” 我小聲道:“當然。我沏得不好,不知……味道怎么樣。要是……要是……我再去重新沏過?!?/br> 蕭越飲了一口,道:“我喝著是極好。”替我環(huán)顧一圈,笑道:“你不必擔心。他們沒掀桌罵人,那就是滿意之極了?!?/br> 我一顆心這才落下來,將茶籠抱在胸口,長長舒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br> 蕭越又笑了一聲,仿佛話沒說盡似的,又向我靠攏了一些,溫柔道:“你辛苦了?!?/br> 我還沒接口,只見一個白發(fā)稀疏的老者放下茶盞,對我和蕭越一瞪眼,道:“你們兩個嘰嘰咕咕,盡說些什么悄悄話呢?蕭越,你這相好的長得不壞,沏茶的手藝也算湊合,算你小子有福氣。去,別光顧著談情說愛,再給老頭兒們加點水去!” 我聽他言中之意,竟將我和蕭越視作一對,不禁兩腮通紅,趕緊搖手辯駁道:“您誤會了,我……我不是他的……” 那老者聽我言辭閃爍,很是不耐煩,拿手揮了幾揮,道:“行了行了,老頭子活了七八百年,什么沒見過?現(xiàn)在不是他的,過幾天也會變成他的。少廢話,沏茶去!” 我只得領(lǐng)命而去,開了一壇舊年貯存的楓露,又到桌旁加了一輪水,見他們已鋪開雪白長卷,開始研經(jīng)讀典,便默默退下了。見蕭越長身立于眾人之間,胸口不禁一蕩,隨即想到:“不知他跟別人說了沒有?” 一念至此,一陣幽微的甘甜忽而在心底溢開,只覺就此裝聾作啞,也是好的。一時呆呆望著爐中躍動的小火苗,竟而出神。 忽聽門外隱隱傳來爭執(zhí)聲,一人厲聲道:“……耿師兄親手驗收的貨品,豈會有錯?你才入門幾天,仗著自己有幾分眼力,便如此目無尊長,真當我青霄門沒人了么?” 我心中一跳,出門看時,只見正堂前聚了十余名嘉禾堂弟子,為首的那名掌事弟子手舞足蹈,氣勢洶洶,腳邊放著一個打開的靈草口袋,袋中黑土紅花都被踢散開來。一名青袍弟子靜靜站在他對面,卻正是符冠英。 我一怔之下,忙湊上前去,問道:“這是……怎么了?” 那位好說話的阮組長也在其間,此時便和善道:“這位朔月堂的符師弟前日在東海秘境中采到了十余支一品紅花,經(jīng)耿師兄查驗,皆屬地性。今日入庫時,他卻非要我們歸入火靈一欄?;鹦约t花極為罕見,便是一流的醫(yī)谷藥宗,也是常年稀缺。這個……耿師兄在堂中掌鑒多年,應當不至于錯認。” 為首弟子聽了,越發(fā)惱怒,道:“阮師兄,與這小子還有什么話好說?一目了然之事,偏要在這里鉆牛角尖!知道你原來門派采藥厲害,你出身昆侖,見多識廣,誰也不放在眼里??上н@里是青霄門,容不得你動不動耀武揚威!你要質(zhì)疑耿師兄,倒是開口說話???若能說出幾分道理來,我姓潘的話放在這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你賠禮道歉。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光會瞪起一雙死魚眼睛看人,沒的叫人火大!” 我見他咄咄逼人,急忙上前幾步,護在符冠英身前,賠笑道:“潘師兄且莫惱。這位符師弟我也是認得的,平日是不大愛說話,但一向敬愛同門,恪守己責,絕不是故意挑起事端、心術(shù)不正之人。今日只怕有些誤會,請容我問他一問,若果真冥頑不靈,師兄再罵不遲。” 潘師兄正在氣頭上,聞言只哼了一聲,道:“隨云師弟既這么說,我且在這兒等著。今兒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怕他以后手上采煉的東西,在我們這嘉禾堂過不去!” 我喏喏連聲,忙將符冠英拉開幾步,問道:“怎么幾天不見,反跟人鬧起來了?你以后采藥煉石,跟他們還有打不完的交道?,F(xiàn)在就得罪了人家管事的師兄,以后可怎么是好?那紅花若是火性,你怎又不說明白?” 符冠英面容平淡,仿佛事不關(guān)己一般,只將眼睛定在我臉上,一聲不吭。 我本不善于說話,勸得幾句,已經(jīng)言辭匱乏,只得自己去口袋中撿了一支紅花,放在眼前端詳。但我連目錄都只背得磕磕絆絆,如何鑒別得出什么地性、火性?瞎看了半天,只好向他道:“反正我……我什么也瞧不出來?!?/br> 符冠英嘴角極輕一動,又沉下臉來,一揚下巴,道:“土里有東西?!?/br> 我聽他口氣松動,忙捧了一把土細看,果見泥土中隱約有些黑色碎末,卻看不出是什么。 符冠英道:“這是皆空石碎片,有殘余造化之力,可重鍛根骨,再塑性靈?!?/br> 他說了這句話,便不再多言。我還琢磨了好一刻,才恍然道:“所以這些紅花本屬地性,全賴這……皆空石之功,化為罕有?!焙鲆娔腔ò赀吘壱延行┛菸?,不由奇道:“怎地這花……好像要凋落了?” 符冠英垂目道:“天生萬物,逆天而動,總要付出點代價的。” 只見一個秀麗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搶上幾步,卻是周令。只見他死死盯著符冠英,顫聲道:“……世上真有讓人重鍛根骨之物?” 符冠英眼角都未向他一瞥,只淡漠道:“事在人為?!?/br> 一旁嘉禾堂弟子聽見奇聞,一時議論紛紛。阮組長摸著后腦勺,遲疑道:“這靈質(zhì)更迭之事,從前也曾聽說。只是……” 我忙打圓場道:“說來也巧,幾位老堂主正在里面喝茶。既如此,不妨先容我將這一袋物事送進去,讓老堂主品鑒之后,再……再行入庫。” 幾名嘉禾堂弟子竊語一番,并無異議。我將那袋子送入庫房,與諸位老者看時,一桌人竟都十分感慨,將閱了一半的扔開不提,反談起自己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擅闖東海、西洲秘境,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之極的夢。又云兩地相隔萬里,卻都有皆空石的傳說,不知孰真孰假。又笑罵這皆空石身為絕世靈物,有通天之力,卻不肯老老實實待在秘境里,反而行蹤不定,處處留下碎片,實在難以捉摸。 我越聽越奇,忍不住將異夢天女之言相告,又結(jié)結(jié)巴巴道:“若弟子猜想不錯,這兩處秘境之中,便是被她怒而鎮(zhèn)壓的美夢、噩夢兩位神君了。如今天女也已……過世,兩位神君雖然神魂俱滅,卻都在殞身之地留下這皆空石,如今四處奔走,許是心有不甘,終想一見?!?/br> 眾人聽了,都嘖嘖稱奇。先前那名取笑我與蕭越的老人晃了晃稀疏的白發(fā),嘆道:“這便是天下的有情人了!生生世世,拼盡千劫萬苦,那也是要在一起的?!?/br> 我謝過眾人,回到堂前,絞盡了腦汁,才朝雙方道:“老堂主說,這泥土中確是皆空石無疑。只是……靈性重生,本屬造化之奇,堂中弟子辨認不出,也……也屬平常。如今這些紅花就按一品火性入庫,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阮組長忙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符師弟眼力獨到,我們做師兄的自愧不如,往后還請多多指教?!?/br> 符冠英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只略一點頭,忽道:“潘師兄。” 那潘師兄正要悄悄離開,聞言全身一顫,止步道:“怎么?” 符冠英道:“師兄還沒給我賠禮道歉,如何就走了?!?/br> 我嚇了一跳,忙握了他手,擋在他身前,道:“……你少說兩句罷!”又趕緊將入庫的名錄搬到自己面前,想盡快替他了賬。偏偏又不記得一品紅花在哪一頁,將一本冊子從頭翻到尾,頭上都幾乎要冒出汗來。 只見眼前一陣陰影壓來,符冠英已來到我面前,開口道:“一百四十二頁。” 我忙依言翻到,提起筆來,替他錄入。只聽符冠英忽道:“你好笨啊?!?/br> 我頭也不抬,只道:“說到頭腦聰明,我自是遠不及你。還請你日后少開金口,少與人作些意氣之爭,我這笨人就謝天謝地了。” 符冠英沉默不語,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頭發(fā)上一垂一蕩的帶子。那還是我早先沏茶時,唯恐掃入茶湯中不敬,從袖中取了蕭越送我的那條錦帶,匆匆忙忙綁起來的。見他緊盯不放,拿起來瞧了一瞧,問道:“怎么了?” 符冠英搖了搖頭,將地上空口袋提起,轉(zhuǎn)身欲走。 我見他佩劍空空,并不見我送他的那條劍穗,順口問道:“那穗子呢?” 符冠英腳步一頓,道:“煉了。” 我目送他背影離去,竟有松了口氣之感。每次與這位符師弟相處,總覺他目光涼絲絲的,注視我的時候又分外長久,實在令人有些不適。其時天色已黑,回庫房時,只見人去樓空,徒留桌上幾杯冷茶。我一時竟有些不舍,悵然道:“老堂主們……都回去了么?” 蕭越道:“都回去了。”說著,不由一笑,道:“老堂主們都對你贊不絕口,還欽點你明年再來這里沏茶,說等你做了好人回來,讓我務(wù)必轉(zhuǎn)告你。” 我也忍不住一笑,道:“什么好人?你們又來笑我。”將茶具一一收拾妥當,見天色已暗,遂小聲道:“大師兄,我先回去了。” 蕭越道:“嗯,我送你回去?!?/br> 此時正月將盡,天氣嚴寒,月色淺淡,山道兩旁積雪未化。我與蕭越并肩而行,一路閑談,不知不覺到了那紅楓樹下。我問及那,蕭越應道:“皆已編排完了。對了,狄老堂主還大手一揮,叫我去他洞府領(lǐng)一樣寶物,說是名列之首的極品,恰逢時機成熟,借給我們欣賞幾天。明天你再來時,便能看到了。” 我呆呆點了點頭,問道:“狄老堂主是哪位?” 蕭越含笑看我道:“就是說你是我相好的那位了?!?/br> 我與他原本靠得極近,衣袖不時碰在一起。聞言臉上一陣燥熱,低聲道:“……你沒告訴他么?” 蕭越深黑的瞳孔一動,故意湊近我,問道:“告訴他什么?” 我只當他又在使壞,忙往前逃了幾步,道:“說我……我不是……” 忽然之間,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璀璨奪目的長路。只見山道從我腳下開始,鋪滿了千千萬萬細碎的靈石,一鉤彎月照耀之下,如一道流光溢彩的長河。 我難以置信地踏入其間,只見腳邊如五色星芒閃動,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衣袍下擺高高提了起來,向閃光的盡頭奔去。 蕭越停在我身后,頎長身影立在原地,久久凝視著我。許久,才從山道中央向我走來,問道:“你喜不喜歡?” 我本想說話,還未開口,只覺喉頭一陣哽咽,只雞啄米般用力點了點頭。 蕭越低頭望著我,含笑道:“我石頭是化不了了。不過日后美夢之中,一定會有你剛才的樣子?!?/br> 我抬頭與他對視,只覺一陣依依難舍之情幾乎沖破心臟,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 蕭越聲音也有些微顫,啞聲對我道:“……江郎,再見。” 我不知在云何洞天外平靜了多久,才低頭走了進去。一進那冰室,不由怔在原地。 只見我與葉疏的玉床上,一幅長長的喜緞直鋪到地上,綺紅交映,滿室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