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沒一個人說話，食間只發(fā)出筷子和碗碰撞的聲音。

    也許是大哥剛才的眼神，又或許是其他什么原因，余一莫名覺得不自在，飯碗里的菜也嘗不出味道，不想吃，但江華蘭又一直笑瞇瞇地往他碗里夾菜。

    “夠了mama，我吃不了這么多……”

    “多吃點，雖然比不上你在那邊吃的，但好歹是mama為你做的?！?/br>
    余一不好說什么了，只能一口一口吃泥似的往嘴里喂。

    這時，一雙筷子伸到他的碗里把菜夾過去大半。余家人震驚地看著阮刑把從余一碗里夾走的菜一口塞進嘴里，嚼了幾口吞下。

    “你就為他做這么難吃的東西？”

    他臉色陰沉地看著江華蘭，“啪！”的一聲把筷子摔到桌上，“飽了。”說完還想再說句什么，碰巧來了電話，動作粗暴地把椅子往后挪，椅子腳在不太光滑的地板摩擦上發(fā)出沉重刺耳的噪音，他站起來毫不客氣地直接走到小鑫的臥室把門關(guān)起來接電話。

    那房間不隔音，余一隱隱約約聽到他說話，“哥……我們……”

    應(yīng)該是阮獄打的電話。

    余一收回視線，飯桌上的幾人神色愈發(fā)尷尬，尤其是他的mama，原本蒼老泛黃的皮膚現(xiàn)在透出慍怒的紅。

    “阮刑他……心情不太好?！?/br>
    “沒事，他們這種富貴人家的少爺，不習慣正常?！薄∷尚陕?，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拿著筷子的手分明都因為太過用力指尖泛白。余一垂下眼不再說話。

    “二哥在那邊過的怎么樣，我看你都胖了?！背聊S久的小鑫突然開口說話，他的目光微微移到余一身上。

    “對啊，小一看上去確實長胖了，氣色也好?！庇嘁淮蟾缫哺胶椭f，但余一確實和之前變化很大，以前身上rou不多，最多的也只是精瘦的肌rou，現(xiàn)在身上長了點rou，臉上也紅潤不少，整個人莫名多了種軟綿綿的rou感，竟鮮活了些。

    “挺好的?！闭f完，余一也不再強迫自己吃面前的東西，把筷子放到碗上擱著，抬起頭望著面前的幾人突然說道。

    “我懷孕了。”

    飯桌上頓了一秒。

    “?。渴裁?？”江華蘭反應(yīng)激烈地站起來，“什么懷孕？”她看看余一又看看余強，男人陰沉著臉坐著，之前把余一賣到歸巢的時候是他和江華蘭簽的合同，上面明明白白地寫了“身體改造”這一條，當時他們急著要錢，沒了解清楚就直接簽下了合同。

    他猶豫地問出口：“你的身體……動過手術(shù)？”

    “對?！?/br>
    “這是我的第二個孩子?！?/br>
    余一的目光掃過他的親人，然后接著說：“第一個孩子，在歸巢的時候流產(chǎn)了?！?/br>
    江華蘭低著頭不說話，余家兩兄弟驚訝地張了張口。

    余一扶著桌子慢慢地站起來，他把衣擺拉上去些，露出一部分小腹，那里鼓鼓的，在男性的身體上顯得很突兀：“它三個月了?！?/br>
    “我們要生下它?！?/br>
    原本還有些懷疑，現(xiàn)在看到眼前的這具身體就什么都懂了，兩兄弟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的目光來，像在看什么惡心的東西。

    余一的太陽xue突突跳了兩下。

    江華蘭捂住了臉小聲抽泣著，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對不起……余一……對不起……是mama的錯……是我們對不起你……”余一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

    余強不看他的小腹，目光越過他看別的什么東西：“我沒想到……”話語中似乎充滿悔恨，但下一秒他突然問道：“是剛才那位的？”

    余一咬緊了牙齒，他把衣服放下：“不是。”無所謂了，他無所謂了，反正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那……那那位會不會介意……？”

    聽到這句話，余一的心終于墜到底了，不，應(yīng)該說，落到了實處。

    身旁的女人還在抽噎著流淚，余鑫在一旁安慰她。就該這樣，他的家人們這樣才是正常的，之前的種種悔意，都讓他有種不真實感，他的家人怎么突然就對自己這么好了呢？這樣的好，給他的第一感受竟是恐慌，他還以為他們變了，原來不是。

    于是他放心了。

    “他很介意?！庇嘁幻鏌o表情地開口道，他大腦脹熱，血液快速流動著，被針刺到似的感覺爬滿手腳，又疼又麻。

    “什么？”

    “所以你們得把錢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彼粗鴰兹酥饾u蒼白下來的臉色，明白里面大概是沒剩多少了。

    幾人都愣住了，他大哥勉強笑了笑，用著長輩的語氣對著余一道，“小一別和我們置氣了?！?/br>
    余強也道：“對啊，這錢不是給你的嗎……”

    他看著他們和一旁抽噎聲越來越大的女人，眼神愈發(fā)冷下去?！澳俏业腻X憑什么給你們用？”這一瞬間他竟然感受到從沒體驗過的快意。他突然想起阮獄之前說他心軟。他又一次想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他在自己身邊，就可以告訴他，你看，我也不是對任何人都心軟。

    余強被他的話激怒了，借著自己宿醉沒醒他猛地站起來朝著余一伸手。但還沒碰到人就被一股沖擊力踢到地上。阮刑站到余一面前，不爽地看著他：“你想干什么?！?/br>
    好不容易在余一面前有了表現(xiàn)的機會，阮刑像個毛頭小子似的沖動得還想上前去補幾腳，嘴上也不忘嘀咕：“他媽的還想打我老婆。”

    看到阮刑，余一沸騰的血液莫名緩和下來，心中竟泛起一股酸意，委屈在這一刻浮了出來，他卸了力似的靠在阮刑的后背。

    好累。

    阮刑頓住腳步轉(zhuǎn)身把人抱住，余一雙腿無力，緊緊地抓著阮刑的手臂，“我們走吧。”

    阮刑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好。”

    無視幾人怨恨的目光，阮刑抱著余一把他帶了出去。

    把人放上車，余一仍是靠在阮刑身上不起來，這么黏糊地依賴讓阮刑渾身舒爽，他側(cè)著身把余一抱進懷里。余一的頭埋在他胸前突然悶悶地問：“我mama……她之前有沒有找過你？”

    “什么？”

    “就是轉(zhuǎn)給她錢之后，她有沒有找過你？”

    阮刑想了想：“沒有，怎么了？”

    余一松了口氣：“沒有就好。”這樣才對，她不該去做這種事。

    然后他就沒了聲音，阮刑抱了他一會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把他的臉抬起來。果不其然，鼻子眼眶紅紅的，眼睛里還泛著水光。

    “哭什么？”

    阮刑邪邪地笑笑：“你才發(fā)現(xiàn)他們是這種人？還在這委屈上了?！?/br>
    “不是的，我只是……”還沒說完，阮刑就把臉湊近吻住他的唇，舌頭探進口里。

    “唔唔……”余一鼻子堵著沒辦法喘氣，才吻了一會兒就憋得不行，掙扎著把阮刑推開。

    阮刑去親他的眼睛：“別氣了，以后都別來了，這什么破地方，我們先回家?！?/br>
    余一抓住他的衣服，對，回家。

    見余一眼里的淚水退了下去，阮刑卻不愿意了，余一好不容易哭一次，他還沒過癮。于是又把人抱進懷里：“你再哭會兒?！?/br>
    “？”

    最終還是沒哭，但仍被阮刑捂懷里。

    他在阮刑的懷里開口：“他們跟你借了錢?！闭f這話的時候，他腦子里想的是江華蘭，他的mama是這個家里和他最親的人，他并不想把苦難帶給她，這是她丈夫的錯，余強賭博，就連把自己賣到歸巢也是他提議的，這一切都應(yīng)該讓余強一個人承擔。

    但她是余強的幫兇，而其他兩個人也不該放過，因為他們知情卻不阻止。余一輕輕地提醒他：“你別忘了。”

    聽見這話，阮刑心里一樂，笑嘻嘻地捧著他的臉，咬了咬他的鼻尖：“一定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