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掌在他的後背流連，又酥又癢，花妖眨眨眼，從高潮的余韻中回過神來。

    這幾日盡是走的深山野嶺，杳無人煙，他幾乎都要餓得脫形，終於遇上個(gè)男人，樣貌還深得他意。

    好容易捱到晚上，一等沈異生睡下，他就迫不及待循著氣息追蹤過去。

    幾番勾引，對方便上了鉤，於池中一陣顛鸞倒鳳。

    「不知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喘著氣，摟著他撥弄沾了水黏在肩上的發(fā)絲。

    聽得問話，他禁不住笑了，「你也不曉得我是何人，便與我做這事，就不怕是個(gè)吃人的妖物？」

    那張臉沒有表情時(shí)就昳麗非常，此時(shí)一笑，價(jià)值千金。青年被晃花了眼，迷戀的注視著不放：「這麼個(gè)美人，就是吃人，我也認(rèn)了?！?/br>
    這話聽得實(shí)在太多了，沈惑弦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既然吃飽饜足，他心系沈異生，便不顧身後人挽留，急著回岸上穿衣離去。

    小孩仍躺在原先的位置，弓著身體背對著他，臉埋著底下的衣衫，像是睡的熟了。半晌，他也輕輕躺了下去，手托著臉頰，側(cè)身對著那縮成一團(tuán)的背影。另一只空著的手，摸上小孩的背脊，孩童較高的體溫從布料下傳來，暖和又柔軟，他動(dòng)了動(dòng)，整只手臂都攬了上去，松松的貼著。

    隔日，花妖敏銳地察覺到了沈異生異樣的態(tài)度。

    不再主動(dòng)同他說話，就是迫不得已時(shí)，也低垂著頭，不與他對視。他忍了半日，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抓著小孩的肩膀，「怎麼不開心？」

    「……」

    沈異生不答。

    花妖想了想。「餓了？渴了？還是被曬著了？」他伸手搔了搔小孩的下巴，被毫不留情躲開了。

    自化成人後，他一向游於花叢，從沒和這般年紀(jì)的少年打過交道，怎麼也不明白昨日還黏著他的孩子，為何今日卻連哥哥都不叫了。

    在他眼里，人類情感豐沛，心眼玲瓏，偏生這副軀殼又脆弱至極。人類幼崽更是，一有動(dòng)靜便要吵鬧不休。他不耐煩孩童的耍賴撒潑，但沈異生鬧別扭，他卻覺得可愛極了，忍不住便要逗上一逗。

    「你看，那個(gè)是不是屋舍？」

    「哎，這回咱們住大一點(diǎn)的屋子吧，不用再擠一張床?！?/br>
    沈異生自顧自在前邊走著，哭了一晚的眼皮還沒完全消，眼眶酸澀，沈惑弦越是放下身段哄他，他就越是委屈難過。

    「……」

    在他單方面漠視許久後，對方終於沉默了下來。

    他以為對方終是不耐煩了，有些心慌，可要他主動(dòng)和解，他卻不愿意──他太難受了，胸口那處，總是悶悶的疼痛，如果現(xiàn)在開口，定然都是難聽的話語。

    怎麼辦？他痛苦又絕望的想著，隨後又茫然的問自己，我到底要什麼？……我在不高興什麼？

    與此同時(shí)，身後繞過一雙手，從後頭將他擁住。

    「……異生異生，等到了鎮(zhèn)上，給你買糖吃，你說好不好？」

    香氣和熱氣貼著他的耳廓，在陽光蒸騰下，幾乎要灼燒他的魂魄。

    他張了張嘴，猛然想起來，昨夜這個(gè)人，也是這樣，親密的抱著另一個(gè)不認(rèn)識的男人──

    「……不好！」

    累積了一整夜，他終於爆發(fā)了。

    「一點(diǎn)也不好！」

    情緒和淚水像是決了堤，他猛地轉(zhuǎn)身，拉開對方環(huán)在他肩上的手。

    「異生──」

    花妖來不及說完，小孩就面對面緊緊將他抱住。

    「不好……不好……」沈異生把臉埋在他胸口，低聲不停地說著「不好」。

    「嗯，不要就不要唄，」花妖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那你想吃什麼？」

    「我不要吃東西?！顾麚У酶o了，淚流滿面，「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要……」

    沈異生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氣著這個(gè)人的放蕩、不知廉恥，又氣自己，并不真正厭惡對方。

    近正午時(shí)，身後忽然傳來馬蹄聲。

    只見一個(gè)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正騎著匹棕馬，朝他們奔來。那男子約莫二十五歲上下，看到花妖，登時(shí)面露喜色，「終於找到你了?！?/br>
    他跳下馬，親昵的拉住花妖的手：

    「昨夜我原想問你名字，哪知一轉(zhuǎn)眼，你就不見了?！挂娭ㄑ降纳袂?，又試探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够ㄑ?。

    他顧念沈異生，不愿多有牽扯，因此一句結(jié)束便住了嘴。

    那男子卻不依不撓道：「在下姓謝，名青宣，不知公子姓名？」

    「我姓沈?！?/br>
    「沈公子欲往何處去？」

    花妖指了指遠(yuǎn)處依稀可見的屋舍，手里還緊緊拉著小孩。

    「我們打算到那邊鎮(zhèn)子處落腳。」

    謝青宣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也正要往那方向走，可否一道前行？」

    沈惑弦拒絕了，但那不請自來的男人卻鍥而不舍的牽著馬，一路跟在身後。沈異生很緊張，他趁著對方站遠(yuǎn)了些時(shí)，偷偷問了沈惑弦，哥哥卻說不認(rèn)識。

    這不熟識的人，討好的意圖，十分明顯。而花妖也像無知無覺般，雖然不主動(dòng)同對方說話，卻也不拒絕對方的靠近。

    沈異生不止一次看到男人有意無意的碰觸哥哥的臉頰、腰、後背，那些個(gè)敏感親密的地方。他像條繞著主人打轉(zhuǎn)的小狗，總是走在兩人之間，警戒著對方所有的小動(dòng)作。

    即使那日距離太遠(yuǎn)，沒能看清和沈惑弦狹昵的人是誰，直覺卻告訴他，就是這個(gè)家伙。

    如果他再更大一些，或許會學(xué)會觀察眼色，會壓抑住內(nèi)心情感，選擇避嫌。但他年紀(jì)實(shí)在太小，還不懂得什麼叫恪守本分，只因?yàn)樾南虏幌哺绺缤俗瞿鞘?，所以盡全力阻止。

    太陽復(fù)又西下，一整日緊戒著盯人，對12、3歲的孩子而言，體力還是消耗巨大。天雖然還未晚，沈異生已經(jīng)一腳高一腳低的打起了呵欠，花妖摸摸他的頭，「在這附近找個(gè)草堆歇息吧?！?/br>
    話是對沈異生說的，謝青宣卻忙不迭把手中系繩綁上樹干，尋了塊平坦草地，抖開包袱里的布巾，鋪在上面。

    他不想躺在對方的衣物上，更不想哥哥和那人睡在一塊，只好咬著牙擠在中間。

    本想著打起精神悄悄的守夜，臉一沾到布料，沈異生再如何握緊拳頭強(qiáng)撐，眼皮還是慢慢耷下去。

    迷迷糊糊睡到夜半，他手習(xí)慣性的一拉，沒有摸到沈惑弦的衣袖──哥哥！他猛然驚醒，身側(cè)兩人果然俱是不見。

    他慌張起身，就要去尋，卻聽到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和低聲絮語。

    「異生？」

    走在前頭的，正是花妖，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小孩兒竟是醒著，不曉得是不是半夜做了噩夢，被魘著了，快步到他身旁，「怎麼起來了？」

    沈異生不語，他敏銳的注意到沈惑弦凌亂的衣襟和頸子上的紅痕，沁著汗的額邊黏著幾縷發(fā)絲。

    「哥哥，」他乾澀道：「你去哪兒了？」

    謝青宣在後面尷尬的笑了笑，又朝花妖投去一個(gè)眼神。沈惑弦背對著，沒有察覺到，於是那夸耀又得意的挑釁分毫不差的全數(shù)落進(jìn)了沈異生眼底。

    那神情無非就是在說：大人做的事兒，小孩懂什麼！

    沈異生當(dāng)即捏緊拳頭，直想照著那張臉，狠狠來上一拳。他氣得渾身發(fā)抖，身側(cè)卻貼上一陣溫香軟玉──沈惑弦正親昵的抱住他手臂，蹭了蹭他的肩頭。

    「睡不著，所以散散步?！?/br>
    又戳了戳沈異生的臉頰：「你呢？怎麼醒過來了？你再不睡，明天走不動(dòng)路，還要哥哥背?！?/br>
    對謝青宣的憤怒，一時(shí)之間，又變成了被背叛的委屈，沈異生紅著眼眶，攥住那只手指，握上了白皙纖細(xì)的手腕，強(qiáng)硬的拉著花妖往外走。

    身後傳來聲響，謝青宣想跟上，哪知小孩兒立時(shí)便轉(zhuǎn)頭怒道：「你走開！」

    被一個(gè)小孩這麼一吼，饒是再溫和，面子也掛不住，謝青宣正要說話，沈惑弦便附和道：「你跟來做什麼？」

    被美人瞥了一眼，火氣登時(shí)下來不少，他扯起嘴角：「什麼話，咱們不是一道的嗎？哎，這深夜，是要去哪里？」又對著沈惑弦柔聲道：「我擔(dān)心你危險(xiǎn)?！?/br>
    他伸手想拉住對方，卻被沈惑弦衣袍拂開，一點(diǎn)肌膚都沒碰上，他尷尬的頓住，只覺莫名其妙，這人美是美，脾氣卻也忒過古怪，勾人歡好時(shí)熱情如火，完了事就翻臉不認(rèn)人。明明不久前才攀著他的肩膀高聲浪叫，眉眼盡是春色，現(xiàn)在卻像塊冰，冷漠的不近人情。

    沈異生頭也不回，加快腳步：「沒人跟你一道，做什麼也跟你沒有關(guān)系。」

    雖是留了狠話，抓著花妖的手走了一會，沈異生還是迷茫的停了下來。後頭，陌生男人依舊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知道，在這荒野中，不可能甩掉對方。

    見他停住，沈惑弦晃了晃兩人的手，「睡這兒？」

    他看向那張?jiān)谝股?，柔和了輪廓，卻也精致美艷異常的臉龐，恍惚的想：這人總是這樣，把他當(dāng)作什麼也不懂得孩子，肆意誆騙。

    他咬了咬牙。

    「哥哥?！?/br>
    「晚上……晚上別再出去了好嗎？就陪著我睡，別再出去了。」

    「好嗎？」

    眼眶泛起濕意，他聽到自己不停哀求的話語。

    他不明白這份難受從何而來，也不曉得如何排解。只是本能的，不想再看到，對方雌伏在某個(gè)男人身下。

    然而上回戳破了那事，沈惑弦就當(dāng)機(jī)立斷，甩手離開了鎮(zhèn)子，他害怕自己要是再來一回，被拋棄的對象就要換成是他，他只能想盡辦法暗示。

    「……」沈惑弦不說話，看著他，似在思索。

    他提心吊膽的等著，又希冀著自己能得到肯定答覆，又是懊悔為何要得寸進(jìn)尺。是因?yàn)檫@些時(shí)日來，對方待他太好，導(dǎo)致他以為自己有要求的資格？

    沈異生，莫要忘了，你不過是一個(gè)負(fù)累，是沒人要的孤兒。

    但是──

    他可以忍受饑餓，忍受凍瘡，卻無法忍受椎心刺骨的疼痛。

    再也無法。

    所以他說出口了。

    他寧愿以此被哥哥厭煩丟棄，也不愿再見到一次那般場景。

    「好啊?！?/br>
    花妖說。

    沈惑弦想的是，小孩兒夜半驚醒，見自己不在身旁，自然會害怕無助。沈異生原是孤兒，自然又比尋常孩童更加沒有安全感，說不定以為自己被他連夜拋棄。

    結(jié)合這幾日，他恍然大悟：

    「你是因?yàn)檫@個(gè)不開心？那哥哥以後都抱著你睡，好不好？」

    他略過自己究竟半夜離開是去做了什麼，幸而沈異生也沒有問，他只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望著花妖。

    「一整晚？」

    「是，」他噗哧一笑，看到對方高興了，自己忽然也輕松起來，雙手環(huán)住小孩的肩，下巴抵上柔軟的發(fā)頂，歡快的說：「一整晚都抱著小異生睡，別鬧別扭了……你不理哥哥，哥哥很傷心啊?！?/br>
    過了半晌，沈異生悶悶的說。

    「……我沒有?！?/br>
    當(dāng)天夜里，沈異生閉著眼，意識卻十分清醒，就怕對方不過是為了安撫他，假意的承諾。

    幸好直到天亮，那只環(huán)在他身上的手，始終沒有移開。

    他悄悄睜開眼，就著晨曦，仔細(xì)打量那張近在咫尺、昳麗絕倫的精致臉龐。

    ……真好。

    從相遇開始，他就不止一次的想過。當(dāng)初是他撿到這個(gè)人，真好。

    就算這些日子，發(fā)生了諸般不愉快的事情，但沈惑弦對他的遷就，就足以讓他完全釋懷。

    「哥哥?！?/br>
    「嗯……」

    對方哼哼幾聲，沒醒來，把他摟的更緊。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花妖半閉著眼簾，蹭了蹭他的臉頰。

    兩人又賴了會床，才慢悠悠的起身洗漱。

    因?yàn)樽蛲韼缀鯖]睡，沈異生走著走著就打起呵欠，腦子被炎熱的空氣蒸的有些昏沉。

    「昨晚沒睡好麼？」花妖問?！敢灰菹⒁幌?？」

    他搖搖頭，握緊和對方拉著的手。

    直到太陽下山前，他們終於趕到最近的客棧，花妖要了一間中房，謝青宣見沈惑弦一路冷淡，倒也識趣，同他們招呼後便離開。

    這個(gè)小鎮(zhèn)，比上一個(gè)要大上許多。

    花妖隔日便在附近找了房子租下，雖說手頭還有多余的銀兩，但若不開源，很快便要用罄。沈異生不想再讓對方做那事情掙錢，花妖又答應(yīng)他晚上不再出去，因此早飯過後，就急著外出找工作。

    他走過幾個(gè)巷口，見到有招飯館做雜務(wù)的、搬運(yùn)木材的，還有管帳的。在此起彼落的小販吆喝聲、人車嘈雜聲中，忽生迷茫。

    以往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時(shí)，一人飽全家飽，所以從未想過未來該當(dāng)如何。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心尖上放著個(gè)人時(shí)，便總是想著，要讓他過得好。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時(shí)沒有注意到前方，差點(diǎn)撞上個(gè)老爺爺。

    「對不起！」

    他連忙道歉，老爺爺擺擺手，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別著急?！?/br>
    鼻中涌入一股濃烈的中藥味，老爺爺正彎著腰，把一個(gè)個(gè)油紙包著的方形包裹搬入店內(nèi)。

    他抬起頭，上面掛著個(gè)匾額，上書：「元亨醫(yī)館」，門口還貼著張小紙條，寫著，收學(xué)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