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簪花
白青崖在無數(shù)模糊旖旎的夢境中,恍惚間感覺到有人在擺弄自己,然而眼皮似有千鈞之重,無論如何也不能醒來。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濡濕,伴著一道低低的嗓音:"娘子,你該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思緒紛亂,昏睡前荒yin的記憶潮水般涌來,身體先于意識行動,推開身前的人往后退去。接著穿戴齊整的沈三錢與一屋子的侍女便映入了眼簾。 厚重的床帳拉開后,白青崖才看清這間困了他一夜的屋子的全貌——床前鋪著厚厚的毯子,一道紫檀木隔斷立在中間,博古架上放著數(shù)不盡的珍玩,鎏金的暖爐上升起一股裊裊青煙,不但不嗆人,反而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暖香。他自己正半倚在床頭由沈三錢穿衣,白生生的赤腳陷在地毯中。 婢女們站在隔斷外,領頭的那個雙手捧著一件朱紅色外裳,自己著鵝黃色襦裙,云鬢烏黑,明眸皓齒。 白青崖剛醒來,還呆呆的,不知怎的不合時宜地想道,沈三錢一個太監(jiān),還頗會享受。 沈三錢見白青崖一醒來就對自己"拳腳相向",還盯著屋子里的丫頭看個不住,登時便似笑非笑道:"娘子好狠的心,昨夜新婚,今日便要納妾不成?" 白青崖回過神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既畏懼又不可思議:"沈……廠公,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好啊,"沈三錢拿過一旁的羅襪,半跪著親自為他穿上,"今兒我又成廠公了。" 白青崖驚得往后一縮,旋即被牢牢地抓住了。沈三錢掌心的熱意順著腳掌嬌嫩敏感的肌膚傳來,燙得他心亂如麻。 他不禁想到,沈三錢堂堂東廠提督,為何在下人面前如此不顧身份?該不會……不,不可能。思及昨夜的求死不能,白青崖一個冷顫,打消了這個念頭。 若沈三錢真如他昨夜所說,對他一見傾心,怎么可能對自己如此狠毒?他這般惺惺作態(tài),無非是既舍不下自己的身子,又畏懼大皇子的身份,想哄他罷了。 白青崖在心里恨恨道,等我搭上大殿下這條登天梯,必定把今日受的苦楚千百倍還給你。 沈三錢見白青崖默然不語,也不惱,對著身后的婢女一招手,從快步走上前來的婢女手中接過那件外裳,施施然道:"娘子,煩請起身,讓我服侍你罷。" 既然他執(zhí)意裝模作樣,白青崖便順水推舟地使喚他,也不推辭,直直地站在那里等他伺候。 沈三錢看他那模樣,心里明鏡兒似的,一面為他系衣帶,一面不住悶笑。 白青崖被他笑得心里發(fā)毛,忍不住問:"廠公笑什么?" "我笑娘子可愛。"沈三錢最后為他扣上玉帶鉤,"娘子單純嬌憨,心事都寫在臉上了。" 白青崖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昨夜沈三錢只聽他的回話便能聽出他是否撒謊,眼下是不是也真能看出他心里想的話? 沈三錢見他真去遮自己的臉,再也忍耐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白青崖被他笑得氣急敗壞:"廠公只會爭一時口舌之快,你倒是說說,我方才在想什么?" 沈三錢靡麗的臉龐上盡是未散盡的笑意,端的是殊色無雙。他壓低聲音,曖昧地說:"我若真的猜中了,娘子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若真的看出他方才在想什么,怎么可能還會如此開懷?白青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動了一下,不甘示弱道:"那廠公若猜不中,是否也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這個賭局從開始便是不公平的——是否猜中,全憑白青崖做主。若他執(zhí)意說沒猜中,沈三錢也沒什么辦法。 可沈三錢全不在意:"自然可以。"他毫不在意白青崖的如臨大敵,還有閑心問隨侍的婢女,"云妝,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云妝——便是那位捧衣的大丫鬟,在旁邊看得大氣都不敢出。督公府里每年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太多了,她由衷地恐懼因為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喪命,可沈三錢沒發(fā)話,她又不敢退下,只能把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聞聽沈三錢傳喚,她才慌忙掏出一個雙鴛鴦白玉盒,雙手奉上。 沈三錢將這盒子拿在手中,才輕輕湊到白青崖耳邊說:"娘子方才在想,以后有機會便要殺了我。" 白青崖驚駭?shù)睾笸藘刹?,白著臉看著沈三錢,反駁都忘了。 沈三錢笑道:"看來我猜對了。" 白青崖這才艱難地說:"不……我、我其實沒有……"他說不下去了。自己方才的反應便是鐵證如山,再在沈三錢面前狡辯也是白費功夫,不如不說。沈三錢的心性究竟是怎樣扭曲,才能明知眼前的人要殺自己,還能與之耳鬢廝磨,演這些鶼鰈情深的戲碼? 沈三錢看他臉白得厲害,反而寬慰道:"娘子不必緊張,昨夜咱們新婚之夜,我高興昏了頭,要娘子要得狠了些,娘子使些小性子也是有的。" 他打開白玉盒的子母扣,從中取出一枚絹花。我朝簪花之風盛行,男子亦愛在衣襟發(fā)上簪花,以示風雅。然而與別個綢緞絲帛所制的絹花不同,沈三錢手上這枚由金線密織,又以鴿血石點綴,無比華貴精巧。 白青崖只覺耳邊一重,是沈三錢將那絹花簪到了他的鬢邊,隨之落下的還有他輕輕的吻:"我想娘子答應我,簪著這朵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