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稚子
沈三錢沒有出來送他,白青崖鬢邊簪著那朵金絲絹花,跟著云妝穿梭在督公府的院子里。 與臥房的富麗不同,沈三錢這院子修得極雅致,亭臺假山錯落有致,不知種的什么珍奇花卉,在秋日里依舊開得妍麗,甚至引了一汪活泉穿行其中,水汽蒸騰,美如仙境。 白青崖卻無心欣賞美景,只覺得心亂如麻。他雖沒見過什么世面,但單看這座府邸的后花園走了一刻鐘尚未走出去,幾乎有白府三倍大,便知一定建得違制了。沈三錢一個宦官,府邸比起親王宅居亦不遑多讓……且方才路過正堂時,見上懸一塊御賜匾額,書道"心跡雙清",足見權(quán)勢氣焰之盛。 這樣一個權(quán)臣……如果當(dāng)真想要整治他,可不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嗎?雖然方才沈三錢瞧著并未動怒,但只觀他在床上的喜怒無常,焉知沒有在心里狠狠記他一筆? 身上還殘留著昨夜的疼痛和恐懼,可剛醒來時盤桓在心頭的想報(bào)仇的勇氣和欲望已經(jīng)消失殆盡了。他甚至不敢告訴褚容璋昨夜發(fā)生了什么——若是褚容璋不欲為他得罪沈三錢,或者更壞,褚容璋為拉攏沈三錢,直接將他送到沈三錢床上,那豈不才是真正的弄巧成拙,大大的不妙?畢竟太子未立,褚容璋若有心爭位,沈三錢手握東廠與錦衣衛(wèi),是絕好的助力。 白青崖越想越覺得有理,為今之計(jì),絕不能與沈三錢撕破臉,只能討好了褚容璋,謀得一官半職,自己手中有了權(quán)力,才能保全自己。褚容璋瞧著溫潤如玉,不像沈三錢那般城府深,又念及恩情,想必不難相與。 權(quán)力……他這一生被至親背棄、受人欺凌,皆是因?yàn)闊o權(quán)無勢,他一定要往上爬,爬到眾人仰望的高位,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 白青崖想得入神,沒發(fā)覺已行至門口。一直默不作聲引路的云妝停了下來福了福身:"公子,請從這里出去吧,接您的車已等了許久了。" 白青崖對她點(diǎn)了一下頭:"多謝姑娘了。" "不敢,公子客氣了。"云妝又是一禮,退下了。 * 門口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牽著韁的車夫相貌平平,瞧著卻很精干,見白青崖出來,問:"敢問可是白侍郎家的公子?"見白青崖點(diǎn)頭便不再多言,引他上了馬車。 車簾掀開,端坐其中的正是褚容璋。 他今日衣著格外素凈,一身青色外衫,玉簪束冠,如芝蘭立于庭前,倒不像金尊玉貴的皇子,反而像一位寄情山水的隱士。 白青崖看慣了沈三錢的艷麗,乍一看這樣的褚容璋,竟有神思為之一清之感。 待白青崖坐穩(wěn)了,馬車緩緩行進(jìn),褚容璋才開口:"沒受什么委屈吧?" 白青崖感激道:"勞殿下關(guān)心,昨夜事畢后原該在北鎮(zhèn)撫司住一夜,廠公怕我住不慣值房,才邀我過府一敘,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褚容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閉上了眼,淡淡道:"那就好。" 白青崖見他面色還有幾分蒼白,不安道:"殿下差個人來便是了,怎么還真的親自來接呢?您重傷未愈,應(yīng)該好好休息才是。若是因我之故叫殿下傷勢加重,我真是百死難贖。" 褚容璋臉色未變,聲音里卻透出一股笑意:"青崖昨日拉著我的袖子懇求,我若不來,你豈不是要怕得哭鼻子了?" 白青崖雙頰飛起一抹紅色:"我經(jīng)不得事,昨夜的場面叫我心里害怕,所以失態(tài)了。殿下見笑了。" 車馬粼粼,許是走到了鬧市,小販叫賣的聲音順著車窗傳了進(jìn)來,褚容璋話里的情緒聽不太真切:"無妨,青崖年紀(jì)還小,這也是人之常情。" 白青崖叫說得更難為情了:"我都快及冠了……不小了。" "我今年二十又七,不出三年便是而立,青崖在我面前,不就是個小孩子嗎?"褚容璋睜開眼睛看著他,又一指他鬢邊的絹花,"況且,如此貪玩,可知是稚子心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