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光色匆忙
接連幾日,安致恒都點姑娘去客棧唱曲,身邊總會多倒一杯酒,薛翹珣靜得差不多了,冷不丁出現(xiàn)在客棧里,輕輕咳嗽一聲,不人不鬼地站在一群鶯鶯燕燕后面,安致恒發(fā)自內(nèi)心笑了出聲:“給我家淮君換一首,看破空花塵世?!?/br> “去給大爺我燒洗澡水。”他對安致恒命令道。 “得嘞!”安致恒收起慵懶的側(cè)臥躺姿,起身指揮自己的丫頭去準(zhǔn)備衣服和燒洗澡水。 他們的旁若無人,直接無視了楓木和傅星琳還在不到三尺的地方,傅星琳捧著臉嘆了幾口氣,她也不喜歡聽破陣子,吩咐姑娘下一首唱幾許傷春春復(fù)暮,楓木學(xué)著她捧臉的模樣對她說:“不知道看著自己未婚夫和表哥雙宿雙棲是什么心情?下一首就是你現(xiàn)在心情嗎?” “你實在無聊,我可以把溫曜找來,讓他和你雙宿雙棲一下?!?/br> 楓木倒吸一口涼氣:“別鬧,我像那種人嗎?” 傅星琳難得嚇住他了,繼續(xù)說下去:“你老人家翹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不要當(dāng)我傻?!币贿呎f還一邊白他一眼,下一曲還沒開始敲,傅星琳拿著幾顆杏仁說要上街玩去,還不許小鴛跟來,讓他慢慢聽。 小鴛心思玲瓏,小聲提醒幾許傷春春復(fù)暮是一首詞,詞牌名叫蝶戀花,和破陣子念奴嬌一樣。 “誒?”楓木不是很懂中原的詞曲詩歌,經(jīng)小鴛這么一提醒,連忙追出去,卻早已不見蹤影。 安致恒看著這頭敢拱自家食人花的豬,終于也被食人花注意到了,小聲對薛翹珣閑聊道:“別人都是護著自家白菜,而我呢還得算算來拱食人花的豬,命夠不夠硬,算過,命很硬?!?/br> 薛翹珣理著纏繞一團的頭發(fā),沒有看他:“他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龍爭城的時候,我也沒想到?!?/br> 但薛翹珣沒有多驚訝,依舊整理著頭發(fā):“琳琳會喜歡嗎?他們吵得厲害,又動手動腳。”他馬上又想起什么,“跟你很熟嗎,走開,別碰我?!?/br> 安致恒松開幫他整理頭發(fā)的手,連道幾句好好好,后退了半步:“淮君氣什么呢?阿九又沒有做錯,換個角度來看,我對付惡人,不就是在做好事嗎?”他自認(rèn)這個邏輯完美,他知道之后就會回來,所以提前把溫曜弄走了。 他不想再糾結(jié)這件事,換了個話題:“你怎么把小道士打發(fā)走了?” 留著干嘛,擺風(fēng)水陣嗎?安致恒覺得溫曜太滿腔正氣,和自己有點犯沖,也懶得解釋獨活怎么還活著,干脆弄走算了。 獨活這個身份不能用了,安致恒跳下龍爭地獄還能回來,勉強能說沒摔死,但獨活是真的在各大武林人士面前死翹翹了。 薛翹珣直接決定,什么身份都不用,也不跟在他身邊出現(xiàn),就當(dāng)一個不存在的人,否則他繼續(xù)消失,就他的武功足夠躲著。 問題是安致恒不愿意,怎么都要和他一塊出現(xiàn)……差不多各退一步,看情況出現(xiàn),他不主動出現(xiàn),安致恒也不能主動逼他,若他愿意出現(xiàn)再說。 天霜劍那么晦氣的東西,說什么他也不想拿了,安致恒早有準(zhǔn)備,尋了另一把名劍,奈何。奈何是比天霜劍還晦氣的存在,差不多到了亂樺的級別,江湖不知道奈何最后在何處,在龍鳳大押里翻了翻,竟然翻到這壓箱底的東西,看上去算不差,便帶在身邊等他回來的時候再給他。 奈何之前叫吾可,是百年前名將陣中斷劍,從將軍尸體上取下的,再熔鑄成奈何,取義吾可通無可,無可鑄奈何,名將折劍死。 安致恒的眼光就是這樣,一樣比一樣晦氣,薛翹珣實在忍不住,舉著奈何追著他揍,這是詛咒誰呢?將軍的尸體上取下來的,還給他用? 但不能否認(rèn)奈何是把好劍,半推半就勉強拿著用了。 街上的乞丐打著快板唱著蓮花落,比姑娘們咿咿呀呀的小曲還大聲,安致恒讓丫頭吩咐姑娘先休息一會,扔了一錠銀子到街上乞丐碗中,讓他唱一段好春光。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安致恒哼著一兩句,念念不忘。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 以前老教主也喜歡聽好春光,有個在瑾山附近住的老歌女經(jīng)常抱著一把舊琵琶來唱曲,琵琶音質(zhì)不怎么樣,唱得也不好,走的時候會去外面的面館吃一碗陽春面,老歌女有五十多了,年輕的時候殺了人,躲來這種地方種地,自給自足,早已唱不動,一把清脆嗓音變得像破鑼嗓子,老教主可能也是耳朵不太行了,一年總要聽四五回老歌女唱的好春光。 兩年前,老教主死了,老歌女再也不用保養(yǎng)那把舊琵琶,反而在干活的時候,會自己哼上幾句好春光。 其實是老教主在怕死,生老病死是他最害怕的東西,唯一的弱點,他像老歌女來瑾山附近的時候,已經(jīng)三十多了,大概二十年來,親眼一點點看著風(fēng)韻正濃到她天命之年,也在發(fā)覺自己老了,每年要見見她,只不過是想看到自己還有什么回憶還存在,看著當(dāng)初最開始的手下一個一個老死病死,自己越發(fā)蒼老,老教主也害怕了,七十歲那年抓了安致恒,想要他這副年輕的身子骨…… 最終,靈柩附身十年壽,在第十年,安致恒被他逼著一起練的魔功,殺了他。十年壽,果真只有十年壽。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世界上怎么會有不許人間見白頭呢?只要是人,就得經(jīng)歷生老病死,老教主可能以為自己是魔鬼不是人了,以為自己能當(dāng)例外不用生老病死,更是無法接受日漸蒼老。 以前的老教主是怎么樣的,安致恒差不多能有個大概形象,年少時師承淳巖道觀,下山闖蕩江湖的時候誤入歧途修了魔功,而這魔功能吸旁人內(nèi)力,就那樣,一年之后就開始盤踞瑾山,自己當(dāng)教主,那個年頭多的是魔教教主,他不是最兇最惡的,卻是最長命的,大部分都英年早逝,就這老東西活到了八十歲才被安致恒殺掉。 但安致恒總是想不通,為什么會有能交換身體的魔功?他年輕時殺伐果斷,老了以后變得異常迷信,當(dāng)皺紋將一個身強力健的身體侵蝕到風(fēng)燭殘年之時,誰也不能抗拒變老,淳巖道觀祖師爺能飛升神仙,只是傳說,誰真的見過神仙呢?誰真的能修煉成仙呢?同理,交換身體,又怎么會是真的呢?是他老糊涂了,還是被騙了? 諷刺的是,現(xiàn)在的安致恒,某程度上和年輕時的老教主幾乎一模一樣,殺伐果斷,陰晴不定,好在他心中有一絲人性,還不算完全瘋魔癲狂。 問題誰也沒想明白,為什么老東西有辦法換一個年輕的身體,是他被騙了還是來不及換,這個方法究竟是淳巖道觀的還是他的魔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 老教主的結(jié)局,就是死在安致恒手上,被自己抓去練魔功,結(jié)果被吸走功力,年輕的時候吸別人的多了,沒想到最后是這么死的。 “所以,最后他幾十年的功力都在你身上?” 安致恒想了想,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次:“不像,他功力深厚,不像就剩這么少的?!?/br> 反正都不重要了。 薛翹珣笑道:“你不到處作惡吸別人功力,還真算是做善事了?!?/br> “你知道,那老東西,為什么后來都不吸旁人功力嗎?”安致恒自信笑著,篤定他答不出來。 但他也能猜到一大半。 每一次吸旁人功力都會有一段虛弱的消化過程,功力幾乎剩一半,而且消化的過程會很難受,自身武功越高,消化過程越難受。 老東西懶得折騰自己,反正也沒誰內(nèi)功有他深厚,所以對安致恒掉以輕心了。當(dāng)初安致恒殺他,對著他長蛆滿布蒼蠅的尸體碎塊,消化他的內(nèi)力,直到完全消化之后,才正式讓旁人知道。 而且把那內(nèi)功心法全毀了,世界上應(yīng)該只剩安致恒會這魔功,他不到處禍害別人,已經(jīng)算是在行善積德做好事,瑾山教不服他全吸光內(nèi)力殺了,剩下都是服他的。 安致恒殺了武林上不知道排行前幾的魔頭,又殺了他的得力助手,滿打滿算都是做好事,所以他現(xiàn)在以惡制惡,黑吃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不然還要魔教教主玩感化嗎?玩軍令如山?玩以德服人?玩講道理? 當(dāng)然,薛翹珣也不是傻的,他知道什么叫刀柄上立軍威,他在瑾山教住過幾天,在里面是不存在軍令如山或是以德服人的玩法,只有最兇最惡才能當(dāng)教主,他只是無法接受,小阿九變成這樣了,明明是該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或許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一介翩翩公子,穿著朝服在宮苑長巷之中捧著奏折悠悠走著,也或許他被家人寵壞,成了著名紈绔,小時候的他總不該是現(xiàn)在模樣。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