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是對你的器重
我出生在試管之中,分娩于藍綠色的營養(yǎng)液里,教會我站立和行走的是保姆機器人,抱著我讓我看書和識字的是余左教授。而那對男女——在基因關系上是我父母的男女,從未來看過我一眼。 我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粊?,不是冷酷和漠然,只是不敢來。他們害怕對我投注情感?/br> 我不恨他們,也不期待他們來,我沒有向他們投注情感。因為我是要死的。 我記事比正常小孩要早很多,或許是營養(yǎng)液吸收的充分,我記得自己還吮著指頭的時候,余左教授輕柔地將我抱到手術臺上,像捧著人體最柔弱的內臟。 他對著玻璃上墻外的那對男女說:“培植品很成功,等到二十歲就可以作為素材進行移植?!?/br> 哪一個器官呢?我不知道。我日復一日吃著營養(yǎng)餐,保健品,能將自己所有臟器都飼養(yǎng)的健健康康。 我并不感到憤恨不平,因為活著也沒有可留戀的。我和我看起來陰沉沉的外貌一樣,消極地認為一飲一啄自有定數(shù)。生于家族,受其蔭蔽,自然也要同根連枝,與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我的兄長,為了讓他能健康地活下去,將家族榮光傳承下來,我可以毫無怨言地去死。雖然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像幾千年的老僵尸一樣的狗屁家族。只是償還。 說到底,我并沒有期待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啊。 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有的人,即使生命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也依然堅持著抗爭著什么,散發(fā)耀眼的光芒。有的人,出生就是為了在死的那一刻成全價值,像一部黑白影片上一格一格轉過的膠卷。 …… 我摸著余厥的頭,看起來光滑柔軟的發(fā)絲意外的有些扎手。他看起來高大而馴服,即使跪著也不顯得怯縮渺小。 這個男人同樣用平靜而有力的態(tài)度回答我:“下奴想跟在主人身邊?!?/br> 好,我明白了,我差不多理解這莫名其妙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我捧起他的臉,凝視他,他瞳孔中倒映著我陰郁的面容,看起來像美杜莎在照鏡子。 “是家主和夫人讓你來的,對么?或者……不,兄長也是知情者吧。” “他們怕我跑掉,對么?” 余厥因為驚詫而瞳孔微縮,雖然面上表情沒有變化,但我依然能看出他對我——我知道自己會死于二十歲這件事充滿了驚訝。 有什么好驚訝的,世界上充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多一個引頸受戮的人也很正常。 我拍了拍他的臉,曾經很喜愛甚至著迷的臉,英俊和凌厲依舊的面容,第一次讓我覺得礙眼。 我明白了,這場鬧劇對余厥而言這并不是放棄和懲戒。相反,這才是他真正接觸到家族的核心,有資格觸碰家主和少主間的秘密。 這是器重。 我不生氣,我沒什么好生氣的,我早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愧疚是家族里最不值錢的東西,溺愛倒是可以換來大筆鈔票。 他們溺愛我,他們不愛我。我知道的。 我也不難過,有什么好難過的,我沒有期待過……我沒有……期待……過……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喝醉酒,以往出于對身體的保護,我對煙酒之類的東西都適量或不沾,甚至銀拱門這種快餐都不怎么吃。 這是我第一次爛醉如泥,一直喝到斷片,第二天醒來時家里像遭了兇殺案,除了我身處的那一片地方外,地上到處都是碎酒瓶留下的玻璃渣子,余厥跪在地上,任由玻璃碎片埋進雙腿里,血腥味激的我又開始干嘔。 他頭上有傷,估計是我用酒瓶敲的,血已經凝固了,粘在他的半臉上。我沒有和他發(fā)生關系,醉了硬不起來,但是他后xue中塞著一只長頸酒瓶,里面還晃晃蕩蕩的有五成酒液。 我一個戰(zhàn)五渣要把他弄成這樣全靠余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伸手支個巴掌他就把臉湊過來,我心說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和他發(fā)什么脾氣呢。 我打了個電話叫保姆和醫(yī)生,讓人來處理兇殺案現(xiàn)場和被兇殺的余厥。我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打游戲一邊瞟醫(yī)生給余厥處理額頭上的傷口,他腿上的玻璃片剛剛共振機來了已經全部分離出去了——雖然肯定很疼。 我沒忍住說了句風涼話:“你還真不怕我下手重了直接打死你?!闭f完又覺得有些后悔,沒再吱聲。 氣氛本來就沉重的不能再沉重,也無所謂更壓抑一點,讓好不容易給余厥包扎完的醫(yī)生一秒也不想多留就向我告退。 “我是您的私有物品,您想直接打死我也是可以的。”余厥說,他雙腿上的傷口都不深,科技進步讓這種皮外傷基本治療儀一掃就好個七七八八,痂已經脫落,新生的粉嫩皮膚與他這個人看起來很不搭,我看著看著就氣笑了,沒想到他真能說出這種話來。 無法是仗著我心軟不成氣候,這般看似順從實則不軟不硬的頂撞了,我也不會拿他怎么樣。 我能拿他怎么樣。大不了就放在一邊當做擺設,左右不過是個主家的人型監(jiān)視器。 但相處之道大概就和兵法一樣,敵退我進,敵疲我擾……總而言之,示弱就會讓人得寸進尺。 我決心單方面無視余厥的第一個月,我們倆就又滾到了一張床上。 沒什么好說的,我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勾引我上床,肯定不是為了他現(xiàn)在自己都放肆的不怎么遵守的狗屁規(guī)矩。而我不是個能堅持自己決心的人,也不喜歡刨根問底。 愛睡不睡,反正不虧。 直到我在一個春光燦爛的早晨被口醒的時候,居然感覺有些習慣了……第一次我可是非常堅決地把這個自作主張的混蛋踢下床的。 習慣,真可怕啊。 我干脆雙眼放空躺在床上,不明白余厥為什么吃的津津有味,我真的想不到那東西有什么好吃。 窗外的春光透過百葉窗不甘寂寞地淌進來,我能聽見小鳥嘰嘰啾啾的聲音。 我是在春夏交接的日子出生的,這樣說來,距離我二十歲生日,也就只剩下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