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混亂
考試的結果迅速公布。少了一科分數,甄楚的成績當然不會好看到哪去,他的名字列在成績單的中游,卻比排在前面更加顯眼。 班主任知道他考場上身體出了狀況,把他叫去辦公室寬慰了幾句,又結合之前請的病假,反復叮囑健康也很重要。甄楚點頭認真應著,心里卻像小蔥豆腐配清水白菜,并不認為有什么要緊。 教室里的學習氛圍沒有因為發(fā)榜而松懈——畢竟還有場更大的考試等在后頭。但學生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總不像前一陣那么教人喘不上氣。甄楚繞過他們,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經過孟曉歆的位置,他發(fā)現她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 她沒被一群人圍著,這倒是很少見。 孟曉歆對他笑了一下:“你還好嗎?” 那天她在甄楚眼前上演的狼狽橋段仿佛是個夢,一眨眼就無影無蹤,等再回到視野里時,她仍舊是那個輕盈又快活的美少女。甄楚也心照不宣地當作什么都沒見過,更沒有去追問后來的事情。 他疲憊地扯了扯嘴角,拿過她放在桌邊的成績單,指著自己的名次,半開玩笑地說:“腦子不太好。” 孟曉歆用橙色的熒光筆把自己的名字和分數涂上了一條醒目的線,照這上面看,她倒是比之前有大進步。 “哎,我找你呢!”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甄楚僵硬地回頭,盧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孟曉歆的桌子邊?!胺艑W之后吃燒烤,你去不去?今天不上晚自習?!?/br> “燒烤?”甄楚問了一句。 “新開的啊,最近一直在校門外邊發(fā)傳單,你沒接過?” 甄楚不記得有沒有這么件事,盧驥身邊有人說:“燒烤攤那么熱,他再暈過去怎么辦?”一起的男生都笑起來。 盧驥也和他們一起笑,又問:“去不去?你還要悶著頭學啊——剛考完試哎!總要喘口氣吧?” 甄楚的確是想用舊借口打發(fā)過去,轉念一想,似乎學不學習并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他輕輕回答:“那就去吧?!?/br> 盧驥喜形于色,跟在他旁邊的男生臉上倒是興致缺缺,他們大概都弄不清為什么這么個沒勁的家伙也被叫上一起出行。 上課鈴響,聶雨河進了教室,仍是玉樹般立在講臺前。他講試卷,念題干也像念拜倫雪萊。甄楚恨自己不由自主把眼珠粘在他身上,也恨他用看其他同學的目光看自己,更恨他不看自己。很多想法堆積著,甄楚逐漸不清楚心里到底要怎么樣了,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他已經再三決定不和聶雨河有任何關系。 “站起來啊,走到講臺前面去,說你喜歡他,看他會是什么反應?”那個聲音在他腦袋里說。 甄楚把頭低進完形填空里?!梆t主意?!?/br> “走到前面去,說你喜歡他,然后回頭,看看班上同學什么反應?多好玩!” “閉嘴吧,好無聊?!闭绯孀《?。 “他會親你嗎?會親你哪里啊,你們會在講臺上直接做嗎?” “……” “后背抵在黑板上,身上落了粉筆灰,這樣好嗎?張著腿,全班同學都在看,于是你更興奮了……”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求你別說了!” “什么啊?只是想一下,你不會真的興奮了吧,難道要勃起了嗎?誰更惡心啊,嗯?誰更惡心啊!” 原本和緩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高亢。甄楚捂著耳朵,漸漸看不到頭頂風扇在轉,聶雨河詩般的好嗓音也越來越遠……下課鈴聲轟隆隆響起,一只修長的手在他桌面敲了敲。 甄楚慢慢睜開眼睛,抬起頭。四周的同學都在看他,張張笑臉如出一轍。 “怎……怎么了嗎?”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同學們的笑像是電視機里的人聲,被這句話遙控,立刻從靜音調到最響。 “你睡了整節(jié)課,來一下辦公室?!甭櫽旰泳驼驹谒雷忧埃櫽旰記]有表情。 同學們這點小樂子漸漸收住了,只有孟曉歆因為這句話笑得更加意味深長。 辦公室里只有兩三個人,甄楚跟在聶雨河后面覷著他們,心里如同撐小船過急灘,還有什么好說的呢?總不會真的叫他不許上課睡覺吧? “還是睡不好嗎?”聶雨河問。他們兩個站得近,早就超過了“師生安全距離”——如果存在這么個東西的話——因為角度原因,那幾個老師看不見。而聶雨河說話的語氣和音量,簡直會錯當成現在是在臥室里。 “就那樣吧?!闭绯耆珱]辦法招架他這樣的語氣,只好含糊其辭,盯著窗臺邊被曬得卷了邊的葉子,也不清楚“那樣”到底是哪樣。 “什么時候開始的?” “不記得?!?/br> 聶雨河停了停,又問:“如果真的失眠,是不是看醫(yī)生好一點?” 甄楚乖乖點頭,半垂著眼睛看映在地面的光斑。 他這樣沉默乖巧,卻比一個公共場合亂哭亂鬧的熊孩子讓人更頭疼。聶雨河微微皺起眉頭,從抽屜里拿出一盒什么,放在甄楚旁邊。 “安眠藥褪黑素那些我沒辦法亂買,藥店的人說,睡覺前吃這個也有幫助?!?/br> 甄楚拿起來看,是盒口服液,校醫(yī)那天說的安神的那種。他像做一篇理解那樣仔仔細細瞧說明書,最后輕輕問:“老師,你是打算換一種玩法了嗎?” 他也不看聶雨河的反應,拆開吸管拿起來就喝。喝光只是一口氣的事,甄楚把空了的茶褐色小玻璃瓶放回藥盒里,推給聶雨河,禮貌地點了點頭。 “謝謝……老師再見?!?/br> 他轉身就走,舌頭上還殘留著喝下去的藥液帶著苦澀的甜味。視野中辦公室的陳設忽然模糊,每走一步就更加模糊。 說出去的話和心里真正的想法背道而馳,甄楚蹲在辦公室的外面抹眼睛,手背上一片濕漉漉。 等回到教室里,盧驥看他一副喪氣樣子,探頭探腦地問:“不能吧?你被聶老師罵了?” 甄楚搖搖頭:“他罵過哪個學生嗎?” 盧驥笑了:“我覺得也是嘛,放學之后在走廊那邊等著,你可別忘了?!?/br> 甄楚有些疑惑:“等著……做什么?” 這回換盧驥一臉不明白:“上節(jié)課才說好了吧,去吃燒烤,你要變卦嗎?” “???噢——好的?!?/br> 盧驥把英挺的眉毛擰起來:“你不會不出聲就跑掉吧?”又換了種問法,語氣里充滿了不確定,“你其實不愿意去?” 甄楚開始不耐煩了:“我不記得我這么說過?!?/br> 放學之后,盧驥看他果真在說好的地方等著,心里的不快稍微散去。五六個男孩一起,一路有說有笑。獨甄楚靜靜地走在一邊,像是碰巧同路的陌生人。 有一個把盧驥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為什么好端端叫上這么個人。聲音壓低了,也和沒壓不差什么,甄楚懶得聽盧驥怎么回答,弄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么答應他。 燒烤店門面不大,勝在開在學校邊,香氣隔很遠就在勾人鼻子,又因為新近開業(yè),幾乎坐滿了本校的學生,放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同款校服。盧驥和那幾個男生在學校里都玩得很開,總有人進進出出打招呼。甄楚覺得格格不入,想到自己完全沒有笑模樣的臉,大概這些人和他一起吃飯也窩了一肚子火。這樣一來他有些歉疚,努力別使自己這么招人煩,太陽xue卻不受控制地疼起來。 幾個男孩子談天說地,甄楚眼前幻視起他們五年之后坐在大學附近的飯店里聊課業(yè)游戲和女生,十年之后坐在精致高檔的酒桌聊股票房子,再過二十年罵領導夸孩子,說不定還會隱隱談談老婆情人,忽然覺得又無聊又可笑,整頓飯第一次笑出了聲。 正說話的那個男生臉變綠了:“這很好笑嗎?” 他在講自己大學想讀的專業(yè)被家長粗暴否決的事。 甄楚趕緊說對不起,但這只是火上澆油。盧驥打圓場,拼命轉移話題:“靠,那邊那是你前女友吧?抱著她的是九班那個嗎?” 那個男生根本不買賬,甄楚認真站起來向他道歉,說自己實在沒什么其他意思,又走去店前面,回來的時候對那幾個人說自己已經結好了賬,今天身體不舒服,先走一步。 雖然交集不多,但好歹是同班同學,大家原本也不至于真的生氣,甄楚這樣做,反而讓人心里怪怪的。 終于離開那里,甄楚大口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氣。盧驥追出來,表情有些生氣。 “你怎么回事?” 甄楚真心實意地抱歉。“我……我真的不舒服,對不起?!?/br> “如果你這么不情愿,也沒必要非答應跟著來?!?/br> 甄楚在盧驥臉上看見他mama爸爸的影子,他頭更疼了,不自覺地皺著眉:“不是愿不愿意……我和他們不熟?!?/br> 他只是陳述事實,盧驥卻自動自覺地把“自己”和“他們”區(qū)分開來,認為甄楚意思是只和自己熟。他露出一點笑臉:“那下次出去的話就我們兩個?” 甄楚兩邊的太陽xue幾乎連成一個橫軸,瘋狂飛轉地攪他大腦。他努力壓著心中不耐,用在李阿姨家里應付露露無理取鬧時候的語氣回答:“下次吧,下次吧?!?/br> 他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也不記得后來的聯考都答了什么卷子。聶雨河沒再找過他,即使他們有幾次在走廊里碰面。摞在一起的事情一件件結束,暑假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