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文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炮火連天，但他什么也聽不到。他渾身都沒有力氣，埃蒙德抱著他，于是他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給了對方。埃蒙德似乎親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那感覺并不分明，卻讓人非常留戀。他依舊動不了，期待著對方能再吻他一下，但是沒有。轉瞬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戰(zhàn)場上，面前是十倍于己方的聯(lián)邦艦隊，身旁是疲憊至極的軍官和士兵。他不能停下來，必須戰(zhàn)斗，必須戰(zhàn)斗，必須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他分不清。然而他還有僅存的一絲意識，那么提爾號就還沒爆炸，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這種情況持續(xù)多久了？”

    蘭戈星最高醫(yī)療總部里，卡爾文躺在醫(yī)療艙內，而在醫(yī)療艙的一旁，星系總長蓋伊的目光鎖定在他各項生理指標中“精神力水平”那一欄上，那一欄的數字是－48.62％，并且還在以緩慢的速度下降。這意味著即使在陷入昏迷的狀況下，卡爾文仍舊在無謂地耗散著自己的精神力。

    他已經脫離戰(zhàn)場整整三年，可他似乎以為自己仍然在戰(zhàn)斗。

    “已經1時了，總長先生。”一旁的醫(yī)生回答，“這種情況太罕見了，一般來說，在脫離指揮艙后，軍官的精神力水平就會停止下降，更別說是在陷入昏迷的狀態(tài)……”

    “上電擊，強行喚醒他?！鄙w伊命令。

    “可是總長，在這種情況下強行喚醒，很有可能會對他的精神力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放任這種情況持續(xù)下去，他的精神力也會很快崩潰。按我說的做，無論后果如何，我來負責。”蓋伊說，“另外……準備兩臺性愛AI。”

    “好的，總長先生?！?/br>
    二十分鐘后，卡爾文緩緩睜開了眼睛。陌生的氣味，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

    他看著眼前身著正裝的青年，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他的精神力水平太低了，以至于大腦一片混亂，很難理清思緒。

    “卡爾文先生，您還記得我嗎？”青年開口，“我是蘭戈星星系總長，蓋伊?！?/br>
    “蓋伊……”卡爾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還是沒有想起來。

    “四十七年前，我們在帝國軍校見過面，后來您還曾幫助我按自己的意愿提交了畢業(yè)志愿申請?！?/br>
    “蓋伊?！笨栁娜耘f對此缺乏印象，但他決定不再思考這個問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戰(zhàn)斗怎么樣了？”

    “如果您指的是三年前的達納特斯戰(zhàn)役，您成功完成了戰(zhàn)略目標，將聯(lián)邦艦隊阻擋在了躍遷中樞外。不過，利用躍遷中樞爆炸坍縮釋放的能量吞沒聯(lián)邦艦隊的計劃沒有達成，埃蒙德上將成功保住了他的艦隊?！?/br>
    “我是怎么活下來的？”卡爾文又問。

    “您不清楚嗎？”蓋伊看著他，“是您讓艾德先生聯(lián)系了我，并給出了逃生艙的方向坐標。但我們的運氣不太好，直到今年才在一片未命名的小行星帶找到了您?！?/br>
    “艾德？”卡爾文暫時沒有聯(lián)想到埃蒙德，他關于埃蒙德最后的記憶是自己將冷凍倉內的埃蒙德送往了宇宙深處。

    “是的，艾德先生替您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我想它已經為帝國壯烈犧牲了，請您節(jié)哀?！?/br>
    “戰(zhàn)斗？他根本不會戰(zhàn)斗?！笨栁恼f。那是一臺只在最后那一戰(zhàn)才被投入使用的助理AI，卡爾文根本沒有給他安裝任何戰(zhàn)略分析程序。

    “卡爾文先生，您失憶了嗎？在帝國軍校，您的艾德先生帶領我們成功取得了模擬戰(zhàn)的勝利，它是我見過的最能打的戰(zhàn)略AI。”

    一瞬間，卡爾文的表情凝固了。艾德……不是艾德2號，是艾德——埃蒙德？

    “艾德先生還留了一句話，讓我替他轉達給您?！鄙w伊看著卡爾文，“他想對你說，謝謝。”

    什么意思？什么謝謝？這個人究竟在說什么？

    “給我鎮(zhèn)定劑?！笨栁牡暮粑E然急促了起來。

    “恕我直言，卡爾文先生，以您現(xiàn)在的精神力水平，您可能更需要做一點釋放性的工作，我已經讓人為您準備了……”

    “給我鎮(zhèn)定劑！”卡爾文粗暴地打斷了他。

    “好。如果這是您的意愿?！?/br>
    隨著鎮(zhèn)定劑進入身體，卡爾文緊張起伏的神經漸漸放松了下來。他盯著蓋伊說：“給我那場戰(zhàn)役的黑盒資料?！?/br>
    “抱歉，那種等級的資料即使對于帝國來說也是嚴格保密的。關于那一場戰(zhàn)斗，我能給您提供的信息只有這些。”

    蓋伊將資料投影到虛擬屏上，很短，只有兩段文字通訊，信息的發(fā)送間隔是一個小時。第一段通訊交代了卡爾文所在逃生艙的逃離方向和目標位置，并請求蓋伊設法接應，第二段通訊的內容則是這樣的——

    “嘿，蓋伊小子。這支艦隊已經撐不下去了，不過我盡我所能把所有還在喘氣的家伙關進了逃生艙，路線和上一條一樣，你們可以試著搶救一下。對了，如果卡爾文醒過來，替我告訴他……算了，就說謝謝?！?/br>
    卡爾文再次確認了兩段通訊的間隔時間，的的確確是一小時零八分。也就是說，埃蒙德為了確保他能夠成功逃離戰(zhàn)場，埃蒙德延遲了能量核的引爆時間，不僅如此，他還……

    “難以置信，對嗎？直到今天，聯(lián)邦方面也沒有發(fā)現(xiàn)那場戰(zhàn)斗的最后一小時竟然是由一臺AI主導完成的，他們認定最后引爆所有能量核的人是您?！鄙w伊說。

    “為什么說他壯烈犧牲了？”卡爾文轉頭盯著蓋伊，眼神冰冷到可怖的程度，“主控室的駕駛艙有自動防護程序……”

    “我們做過一些嘗試，但是很遺憾，什么都沒有找到。并且，我也不認為在那種情況下，普通防護強度的AI會比人類有更高的存活幾率?！鄙w伊說，“就連最后那批被送離戰(zhàn)場將軍們也只有一半人活了下來，他們逃生的時間比您更短，很多人雖然躲過了能量核爆炸的沖擊波，卻被達納特斯爆炸的高能粒子流擊中了。有兩位中將現(xiàn)在就在蘭戈星進行療養(yǎng)，不過醫(yī)院的床位不夠，在情況穩(wěn)定后我已經為他們安排了別的住處，您想見見他們嗎？”

    “不可能?！贝丝痰目栁母緹o心關注蓋伊口中成功活下來的部下，“或許，或許他被聯(lián)邦艦隊打撈走了呢？”

    “您是說艾德先生嗎？但如果那樣的話，只要對那塊處理器稍加分析，星際聯(lián)邦就會知道您還活著，他們一定會展開地毯式排查，蘭戈星不可能這么平靜?！?/br>
    蓋伊的回答極富邏輯，卡爾文根本無從反駁。

    “這不可能。”他攥緊了拳頭，幾乎無法呼吸，“他怎么會做這種事？”

    為帝國戰(zhàn)斗？保全其他帝國軍官的性命？這是一個聯(lián)邦上將會做的事嗎？他不是……最想殺了自己的那個人嗎。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鄙w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沒什么。給我一塊智能終端?！?/br>
    蓋伊看了身邊的助理AI一眼，對方立刻拿出了一塊智能終端。

    “里面整理了這幾年來帝國與聯(lián)邦所有對外公開的戰(zhàn)事信息，方便您查閱。此外，我替您準備了一個新的身份。蘭戈星目前屬于聯(lián)邦，我想您大概不會希望被人找到?！?/br>
    “嗯，謝謝你，蓋伊?！笨栁慕舆^智能終端后立刻啟動了它。他的目光快速地瀏覽過由AI自動整理而成的資料，眉頭緊鎖，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

    “卡爾文先生，雖然您身體的健康狀況良好，但您的精神力狀況不容樂觀，由于您在精神力持續(xù)耗散的情況下進入冷凍狀態(tài)，再加上剛才強行喚醒造成的損傷，您現(xiàn)在的精神力評級已經下降到了……”

    蓋伊將投影著醫(yī)療數據的虛擬屏幕轉向了卡爾文，那里加粗顯示了一個字母C。

    “我不建議您在這種情況下繼續(xù)用腦，您現(xiàn)在更需要做一些休整工作?！?/br>
    說話間，護理AI已經帶著兩臺性愛AI走進了病房：“總長先生，這是您要的AI?！?/br>
    “讓它們滾出去。”

    所有目光在這一瞬間全都集中到了卡爾文身上，他們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剛剛蘇醒的病人會因為兩臺性愛AI的出現(xiàn)而發(fā)火。

    卡爾文很快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蓋伊說：“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沒有我的命令，別讓任何人進來。”

    他下令的口吻仿佛仍是三年前那個帝國元帥，盡管從蘇醒過后，蓋伊對他的稱呼始終是“卡爾文先生”。

    ＊

    卡爾文半躺在病床上，翻閱資料的手勢最終漸漸慢了下去。他知道帝國成功按照當初的計劃切斷了所有與聯(lián)邦的躍遷通道，知道沒過兩年星際聯(lián)邦的躍遷點就再次延伸進了帝國的星域，知道此刻聯(lián)邦上將埃蒙德正在前線作戰(zhàn)，而在那之前，他似乎花費了很大的力氣試圖尋找他的下落，因為“沒能找到他的尸體”。

    屬于這個時空的埃蒙德還在。但是，他的埃蒙德呢？那個揚著驕傲的笑臉，說自己來自111年后的埃蒙德呢？他去了哪里？

    鎮(zhèn)定劑的效果漸漸褪去，精神力透支的感覺再次席卷了卡爾文。他痛苦地在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團，仿佛身體正在被熊熊烈火焚燒炙烤。他想要埃蒙德，想要擁抱他，親吻他，和他深深交纏在一起，讓他笑，讓他哭，讓他射。就像過去44年里所做的那樣。

    “是47年，卡爾文。已經47年了?！币粋€聲音不知從什么地方響了起來?？栁谋犻_眼，只看見一片白光，而在那片白光里，一個身形漸漸顯現(xiàn)出來?？栁挠X得自己的身體全然僵住了，但對方卻游刃有余。他閑庭信步似的走過來，靠近他，抱住他，抬起頭親了一下他的唇：“想念我嗎，小冰果？”

    他完全沒法抗拒，下一刻，他們就光溜溜地交纏到了一起。他貪婪地親吻著對方淺蜜色的皮膚，吮吸著對方柔軟靈活的舌頭，把那個肩膀甚至比自己還要寬闊一點的人死死壓在懷里。插入的一刻他隱隱意識到這應該是一場夢，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醒。他睡了足足二十個小時，在夢里不斷和埃蒙德肢體糾纏。有好幾次他都想壓著對方質問他怎么敢做出那種事，可話到了嘴邊卻一個音節(jié)都吐不出來。

    他怕夢會醒。

    于是他只能聽著埃蒙德不停地叫他，一會兒叫他卡爾文，一會兒叫他小冰果，叫聲里帶著喘，聲音很顫。那種感覺太逼真了，于是他忍不住吻上了對方喉結的位置，再一點點舔了上去。

    “埃蒙德?！鄙淇盏哪且豢?，他終于嘶啞地開口呼喚，“埃蒙德。”

    ＊

    三天后。

    蓋伊覺得非常驚訝。他對這位帝國元帥的禁欲作風有所耳聞，但作為帝國軍校的軍校生，他無法相信真的有人能只靠睡覺就完成精神力恢復。但擺在他眼前的事實是，三天下來，卡爾文的精神力已經恢復成了正值，而根據醫(yī)療記錄儀的記載，這三天里卡爾文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在睡覺。

    而當他的視線從虛擬屏轉移到卡爾文臉上時，他從那種神情里讀出了一種巨大卻無法言說的悲傷。當然，失去了那么多的戰(zhàn)友，即使是一向作風冷硬的卡爾文也難免會感到傷心。于是蓋伊再次向卡爾文提出去見見那兩位幸存的中將的建議。這一次，卡爾文沒有拒絕。

    蓋伊陪著他走出了病房，十分不巧，就在距離病房不遠的走廊上，兩個病人奪命狂奔般向著卡爾文的方向沖了過來，在距離僅三步遠的地方終于被護理AI成功制服。

    “抱歉，如您所見，這所醫(yī)院如今是滿員的狀態(tài)?！鄙w伊向卡爾文介紹道，“炸毀達納特斯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作為距離達納特斯最近的寓居星系之一，許多傷員都被安排送到這里接受治療，我們擴建了很多臨時醫(yī)院用來接收狀況不那么糟糕的病患，這里只供最嚴重的病患使用。直到現(xiàn)在，星際救援隊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人過來。”

    “星際救援隊？”

    “嗯，是一個星際聯(lián)邦成立的志愿組織，主要做一些躍遷點爆炸后的人道主義救援工作。達納特斯爆炸的時候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引力勢阱，很多人陷在里面，至今還沒全救出來。”蓋伊將視線轉向卡爾文，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似的，“您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