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屹坐在大教室的后排，盯著講臺上的PPT，看上去倒是認真，實際上連黑色水筆和筆記本都沒從包里掏出來，只是揣著背包往那兒一坐，算是在聽課。

    這節(jié)是兩校之間展開的互選課，上的不是本專業(yè)課程，只是因為要算進學分里頭，所以陳柏屹才來懷海理工大學露個臉。況且他選的是編程，對于一個只是擅長數(shù)學的文科生而言，基本沒什么吸引力。但至于為什么選這門課，其實也算得上是他的一點私心。

    任課老師又翻了一頁PPT，上面寫滿了該軟件的使用技巧，還附帶一些解釋。陳柏屹心不在焉地點亮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又移開視線。

    現(xiàn)在是上午十一點，距離下課還有五十分鐘。在前幾天的兩校文化交流日，陳柏屹打著部門交流的旗號加了李溪行的微信，對方是個典型的社交強者，對此完全不抗拒甚至表現(xiàn)得十分樂意。然后陳柏屹憑著良好的溝通，順利得知了方明宇最近的課表安排以及平常的活動去向。于此，他也知道，現(xiàn)在方明宇上的是一門公共課，在另一棟教學樓，和他相距還挺遠的。

    其實這樣的行為和以前方明宇纏他的時候沒什么區(qū)別，那會兒陳柏屹覺得對方的伎倆太明顯，連裝都不會裝，現(xiàn)在倒是明白，想要見面，根本不需要什么不可推脫的理由，僅僅是一起吃頓飯，就已經足夠。

    因為兩棟教學樓所處學院不同，陳柏屹提前二十分鐘偷偷從后門溜走，按著李溪行給他發(fā)的教室位置慢慢找找。

    一路上，陳柏屹其實也能感覺到這所學校有濃厚的理工科氛圍，它的設計不像綜合型的懷海大學，有一些獨特的文學建筑和浪漫的校園裝飾，倒是有種嚴謹又肅穆的感覺，建筑也比較規(guī)矩又古板，外墻主調都是一律的白色。

    也怪不得之前有人說懷海大學是大學城里最適合約會的院校。

    學院不同，路程有點遠。陳柏屹匆匆忙忙趕到教室外時剛好下課，他站在教室前門對著的那塊空地，等著兩個人出來。出來的人很多，李溪行和方明宇是前后出現(xiàn)的，前者眼尖兒，一眼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陳柏屹，于是拽著方明宇朝陳柏屹打招呼。

    方明宇還沒反應得過來，就看見眼前的人，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剛想問陳柏屹你怎么會在這兒，就聽見李溪行這人十分熱情地邀請陳柏屹和他們共進午餐。

    “柏屹師兄，我們學校的飯?zhí)闷鋵嵰膊槐饶銈兊牟?，要不一起試試？?/br>
    李溪行對陳柏屹印象不錯，一是陳柏屹的活動組織能力的確不錯，二是他對陳柏屹帶有一層濾鏡，三是兩人交流融洽，算是來往不錯的朋友。

    于是陳柏屹也沒推脫，還搬出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剛好，我選了一門編程課，也想問問你們?！?/br>
    方明宇還沒理清現(xiàn)在的狀況，剛想說不去，就被李溪行一塊兒帶上。

    正值飯點，食堂人很多，每個窗口都有人排隊。李溪行讓陳柏屹先去找位置，說是和方明宇一塊去打飯。

    方明宇沒意見，倒是在排隊的時候開口問他，“為什么陳柏屹會在這里？”

    “他來我們這邊上選修課，然后我就讓他一起跟我們吃頓飯唄。”李溪行一邊看手機一邊回答，“人師兄不錯，多來往也挺好?！?/br>
    方明宇對此不發(fā)表意見，最后冷著臉跟李溪行一起排隊。

    兩人打完飯回去的時候剛好看見陳柏屹在發(fā)消息，不知道是跟誰聊天，臉上的笑意很足。方明宇看了一眼沒吭聲，臉上的表情倒不怎么好。

    吃飯的時候李溪行和陳柏屹聊得很開心，方明宇一句話沒說，直接把他們當背景音。聊著聊著，陳柏屹突然來了句，“你們平時忙么，我還挺想問問編程作業(yè)怎么寫?！?/br>
    其實互選課并沒有規(guī)定要完成的作業(yè)，這只是個幌子，但如今機會擺在眼前，不好好利用倒是可惜。

    方明宇聞言，直接開口拒絕，“沒空，平時課多，很忙。”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抗拒的意味也十足。李溪行頓時啞言，用膝蓋碰了碰坐在他旁邊的人，然后出聲挽救場面，“我們的專業(yè)的確比較忙，可能沒那么多時間，但師兄你有事找我們也沒問題。”

    其實上次部門聚會的時候，陳柏屹已經能察覺方明宇對他的態(tài)度，但站在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能理解為什么方明宇如今這么抗拒他。

    當初真心付出被如此戲弄，不管出于何種目的，都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傷害。于陳柏屹而言，方明宇現(xiàn)在的態(tài)度確實傷人，他也想過，如今方明宇心懷芥蒂，他是否應該就此放棄?？杀绕疬@個，他更加在意的是方明宇跑來桂城讀大學的事。

    學校這么多，又是否真的那么湊巧能在同一個城市遇見。

    陳柏屹也沒在意，道謝之后便扯到了另一個話題。李溪行以為剛才那出只是偶然，倒也沒說什么。結果，話還沒說幾句，方明宇又一次開口打斷，“陳柏屹，你現(xiàn)在是很閑么？”

    “不是。”陳柏屹掛在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回答他。

    李溪行不知其中的故事，連忙用手拽了拽方明宇的衣服，示意讓他收斂一點。但這次作用不大，方明宇放下餐具，端著盤子直接往外走。

    場面很是尷尬，李溪行也沒管走遠的人，只是跟陳柏屹解釋說，“他這幾天心情好像不怎么樣，抱歉?！?/br>
    若說不受傷那必然是假的。方明宇直接問出這話的時候，陳柏屹當時整個人都有點慌張，心臟像是被綁在懸崖邊一樣，生怕下一秒就被人剪斷繩子摔得四分五裂。

    但陳柏屹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笑了笑，頗為包容地說：“沒事，心情不好能理解?！?/br>
    和陳柏屹道別后，李溪行回到宿舍就看見一臉不爽的方明宇。這人垂眸看著手機，但眉頭緊皺，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一看就很不高興。

    “你剛才怎么回事??？”李溪行站在旁邊說，“你就算心情不爽也不能拿別人來發(fā)脾氣啊。況且還是師兄。”

    方明宇盯著手機屏幕，但這上面的任何一個字他都看不進去。其實真正讓他惱怒的不是陳柏屹，而是那個春夢還有為此自瀆的自己。

    如今陳柏屹的所作所為其實和以前的他沒區(qū)別，但那個時候是因為他真的喜歡陳柏屹，想每天和對方黏在一起，想經常見到喜歡的人。高中的時候他天真又幼稚，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每天圍著他轉，恨不得將整個世界都給他。

    直到陳柏屹給了他當頭一棒，方明宇才慢慢清醒過來，原來自以為是的付出只會感動自己，并不會得到對方的回應。所以他停在原地，即使現(xiàn)在還心存愛意，也在等這份喜歡隨著時間磨滅干凈。

    他接近是因為舍不得，但不代表他能接受重蹈覆轍。

    況且他現(xiàn)在其實也不明白陳柏屹到底想干什么。

    良久，方明宇閉上眼，緩緩說出一句，“知道了，下次不會。”

    桂城不算北方，但天氣也越來越冷。十一月月末，氣溫驟降，外出都讓人覺得艱難?？赡苷侨绱耍疤旆矫饔罹褪盏搅艘粭l來自陳柏屹的微信，概括一下意思就是天冷了讓他注意保暖，沒其他多余的內容。

    近來課業(yè)繁重，主要還是因為前段時間陳柏屹要忙學生會的事還有校園活動策劃，所以課程上很多都沒來得及消化。況且他現(xiàn)在大三，也要準備考取相關的專業(yè)證書，所以周六一大早，他就得收拾資料去圖書館學習。

    但他今次去的圖書館不是本校的，而是懷海理工大學的。李溪行在周五的時候就跟他說了，他倆打算周末去圖書館趕作業(yè)，還說如果不介意就一起來。陳柏屹固然不會推脫，但臨出門前梁宇問他能不能做個伴，于是就變成了他和梁宇兩個人一起去。

    梁宇其實最近在看ACCA的資料，說是想挑戰(zhàn)十幾門全英考試，但實際上也不是他主動想考的，而是家里人希望他能拿下這個證書。陳柏屹之前其實了解過，于此表示佩服。所以如今梁宇舍棄和女朋友約會與他一起去圖書館，他也不覺得意外。

    兩人去到圖書館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九點，李溪行他們坐在二樓的自習區(qū)，還非常貼心地幫他倆留了兩個位置。陳柏屹落坐在方明宇斜對面，后者連頭都沒抬，只是盯著自己的專業(yè)書和草稿紙，手上還握著一支筆寫寫畫畫。

    李溪行為人比較熱情，笑著小聲地跟他們打了招呼。李溪行和梁宇簡單地報出自己的名字互換信息后便開始看書，四個人坐一張桌倒不違和。

    陳柏屹打開電腦看課件，時不時換一個頁面做筆記，但或許是因為方明宇坐在對面，他的專注度并沒有平時這么高，視線偶爾會落在方明宇身上，還有他的草稿紙上。

    方明宇的草稿紙列了很多陳柏屹看不懂的公式和中英文組合體，雖然字體潦草，寫得飛快，但看得出來筆鋒利落，一筆一劃倒還挺好看。

    陳柏屹對此并不熟悉，高中那會兒他也沒看過方明宇寫作業(yè)，兩人在高三教室黏一起時，方明宇只是顧著sao擾他，沒有認真看過書。于是他便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可能是陳柏屹的視線太過明顯，方明宇猛地抬頭，兩人的目光就此交錯。

    陳柏屹有些尷尬地挪開視線，重新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幸而這次方明宇沒出聲嘲諷，不然可能更加難堪。

    最近他的休息其實不算好，每天睡六個多小時，白天也沒多少時間午休。他盯著屏幕的雙眼有點澀，眉間酸脹，整個人精力不足。恰巧他記得進來的時候看見一樓有家咖啡店，于是陳柏屹便獨自下樓打算買杯咖啡提神。

    樓下的咖啡種類還挺多，陳柏屹隨便選了一杯，又瞧見擱在一旁的小黑板寫著最近推出了杯新品，名字是秋冬的初戀，于是頗為偏心地給方明宇也帶了一杯。

    陳柏屹拎上去的時候他們三個人都在低頭看資料，他默不作聲地將那杯飲料放在方明宇面前。梁宇察覺到這事，便抬頭小聲地打趣他，“咱倆三年同學都不見你對我這么好?！?/br>
    “我最近這么辛苦，你咋不買杯給我呢？”

    陳柏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方明宇把那杯飲料推到梁宇面前，沒說話，但言下之意就是給你，我不要。

    梁宇頓時愣了愣，看著這杯飲料又偏頭看向陳柏屹，表情很迷茫。其實梁宇說的那番話只是想開個玩笑，但絕不是真希望搶走那杯飲料。但陳柏屹于此并不反對，只是輕聲說，“那你喝吧。”

    這事兒其實沒什么影響，四個人各自學到十二點多，周圍陸續(xù)有人離座去吃飯。李溪行是天生的氣氛組，擅長交際，于是率先提議一起去吃飯。

    “我們學校新開了一家麻辣干鍋，最近好像打折，介意一起去試試么？”李溪行問他們三個。

    陳柏屹其實不太能吃辣，上次吃火鍋的時候，他大多數(shù)還是選擇菌菇清湯，四川麻辣那個鍋他只嘗了幾口就不停地喝水。但現(xiàn)在其他人都沒意見，他也不好意思提出這個問題，不然方明宇可能借此讓他自己一個人吃。

    一行人去到店內時剛好坐滿靠窗的一張桌，李溪行和梁宇對著手機小程序點餐，方明宇和陳柏屹倒是一同默不吭聲坐一旁。不過方明宇是因為不想參與也不怎么挑剔，陳柏屹是因為他不吃辣不感興趣。

    選完菜品就挑辣度，一開始李溪行還說選中辣加麻，梁宇說最近干燥容易上火，最后還是選了個微辣。

    等上菜的時候梁宇和李溪行聊得很歡，時不時扯到陳柏屹身上。可能是因為上次食堂的那件事，這次李溪行沒再帶上方明宇參加話題。

    可能是因為梁宇本身就是個理科生，所以對計算機系也挺感興趣，加之李溪行念的是軟件工程，對此兩個人也頗有共同話題。于是此刻的場面就分成特別明顯的兩派，一派是聊得熱火朝天的工科話題，另一派就跟來打坐一樣一聲不吭。

    吃飯的時候陳柏屹吃的不多，一口菜能連帶好幾口白米飯。吃到后面他還是覺得很辣，于是吃了大半碗就放下筷子沒再繼續(xù)。

    李溪行察覺便問他，“這么快吃飽了？”

    “最近胃口不怎么樣，還行?！标惏匾俨惶匀坏鼗卮鸬馈?/br>
    可能是因為不常吃辣，陳柏屹覺得胃部火辣辣地燒著，像是有把火在里頭翻滾。他輕輕把手放在腹部上方，以此緩解一下不適。

    過了一小會兒，方明宇站起身來去前臺拿了四瓶常溫的豆奶。其實方明宇對陳柏屹不算特別了解，但他留意到對方的舉動，又想起之前在火鍋店被燙紅的那片肌膚，于是坐不住，特別公平地給每個人都買了一瓶。

    李溪行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方明宇解釋道，“天冷少喝冰的，豆奶能解辣。”

    這話其實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但也給自己挖了另一個坑。

    于是李溪行問他，“你不是不怕辣么？這只是微辣?！?/br>
    方明宇愣了愣，直接在心里對這人翻了個白眼，然后憋出一句，“我想喝?！?/br>
    “那你還挺大方?！崩钕幸贿吙滟澮贿吔舆^豆奶。

    方明宇真的很想問他是腦子不好使還是沒點眼力勁兒，但最終還是吐出一句，“是啊，我哪像你這么小氣?！?/br>
    陳柏屹聽聞他們的對話也沒吭聲，只是拆開包裝默默喝幾口豆奶。

    甜滋滋的，但也不算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