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是，打破九界四域的所有邊界！”

    此話一出，莫彥面上不顯，心頭卻狠狠一跳。夕數(shù)魔尊向來謹慎，若無把握斷不會說出這樣狂妄的話。

    九界四域并非天地初生之時就被劃分好的，而是在上古大戰(zhàn)中被諸神強大的力量波及，原本完整的世界分為了十三塊區(qū)域，被天險和不同氣候分隔。原本生活在這些區(qū)域的種族和隕落的上古神族的后裔不斷繁衍，漸漸分化成了魔、人、妖、獸等生靈。歲月推移，區(qū)域之間的靈氣竟也分化，形成了自然的邊界，使得不同種族修士之間來往更少。

    且不說個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如何撼動整個世界，將分裂的十三塊區(qū)域合為一體。單說后來由大能在人間四界與魔域之間設下的屏障，就不是現(xiàn)如今的修士可以打破的。如今雖稱不上末法時代，但靈獸逐漸絕跡、靈氣不如上萬年前充沛卻是不爭的事實。

    莫彥深知夕數(shù)魔尊活了很久，見識廣博，手中法寶更是不少。然而若說將邊界打破，只怕不過是一句狂言罷了。

    夕數(shù)魔尊見莫彥不發(fā)一言，嘴角扯出個笑容：“月尊不信？”　他半點不惱怒，“不信也無妨。待我成功的那天，月尊若是改變了心意也不晚。”

    老魔陰陽怪氣地笑了：“月尊最好老實呆著，莫要自不量力，試圖離開巨業(yè)山或強行除蠱。到時候死相凄慘，就無緣見識數(shù)界合一的壯景了?！?/br>
    不等莫言說話，夕數(shù)魔尊懶洋洋地開口：“你我雖意見相左，但我對月尊并無敵意。你是我魔域不可多得的人才，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會如此冒犯。實不相瞞，月尊身上的蠱可是從西邊搞來的好東西，我等也不過勉力驅(qū)使，只能將你困在這里罷了?！?/br>
    他嘴角輕挑著，眼睛里卻全無笑意，一手撐頭打量著華瑾：“我知道月尊見多識廣，但還是奉勸你一句，莫要輕舉妄動。你身上的東西，說是蠱，實際上邪門的很。一頭連著你，一頭連著巨業(yè)山的山髓，還有一頭，不知怎的，竟連到寶慧尊者身上去了?！?/br>
    堂內(nèi)立刻充斥著莫彥的威壓，冰冷兇悍，竟令夕數(shù)魔尊的手指抖了一下。莫彥眸中已聚起殺意：“還請夕數(shù)魔尊說清楚，這蠱的效用究竟是什么?！?/br>
    夕數(shù)魔尊慢條斯理地說：“月尊莫急，方才符練已經(jīng)看過。只要不離開巨業(yè)山，你就會毫發(fā)無損。只要你神魂無傷，寶慧尊者也會安然無恙?！?/br>
    他說完便起身，向莫彥微微頷首：“我言盡于此，還請月尊等我的好消息了?！薄∠乱凰?，他二人已消失不見，留下莫彥與華瑾在堂中。

    “師兄！”　華瑾上前抓住莫彥的手，“你可有不適？魔氣運轉(zhuǎn)如何？”

    莫彥輕輕抓住他的手，閉上雙眼，片刻后睜開時，神情凝重。華瑾見他這副表情，便知事情不妙，“這蠱，師兄沒辦法么？”

    莫彥點點頭：“不僅解不開，甚至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若說是蠱，其實并非活物。然而若說是咒文，連一絲咒文的痕跡也無。他用神魂探知，只探出了這蠱威力甚巨，將自己與山髓相連、而華瑾與自己相連。若是強行破解，自己如何尚在其次，就怕傷了修為不如自己的華瑾。

    聽夕數(shù)魔尊方才所言，華瑾被牽扯進來竟不在他們計劃之中，著實可疑，令莫彥更不敢輕舉妄動。低頭思索片刻，他對華瑾說：“瑾兒不用擔心。只要不踏出巨業(yè)山或強行除去，這蠱就于我無礙?！?/br>
    華瑾本還想勸莫彥傳信他人，弄懂這東西到底是什么?？赊D(zhuǎn)念一想，莫彥平日可稱手不釋卷，又游歷過九界四域的大部分地區(qū)。若是連他都沒見過，想必別人也未必有答案。

    他心中隱隱明白，莫彥不敢嘗試除蠱，與自己有關。思及此處，華瑾不禁垂頭喪氣，活像只剛被主人責罵的小狗，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來。

    他坐到莫彥腿上，將臉頰緊緊貼在莫彥胸膛上，小聲道：“師兄，你可千萬不能有事?！薄∧獜┮灾缸魇?，整理著華瑾一頭烏發(fā)：“瑾兒莫怕。他們肯拿這個來困我，定是胸有成竹。一時解不開也并不意外?！?/br>
    華瑾仍是難過，他抬頭望著男人線條利落的下巴，眼圈漸漸紅了：“若是沒有我，師兄何須如此畏手畏腳。”

    莫彥忙緊緊環(huán)著他，手指刮了刮華瑾的臉蛋：“傻孩子，若是沒有你，師兄就算能來去自由，又有什么意思。”　他壓低了聲音，“這蠱如何跑到你身上的，師兄倒是有個猜測?！?/br>
    他低下頭湊到華瑾耳邊，說了些什么，只見華瑾從臉到耳尖都紅了，氣得掐了莫彥一把：“都什么時候了，師兄還說這種笑話！”

    莫彥笑著輕晃膝上的心肝，將唇貼在他發(fā)頂：“瑾兒不氣，便是永不能下山，也沒什么大不了。”

    “怎會沒什么大不了的……”　華瑾搖搖頭，“師兄無需離山和不能離山是兩碼事。你被困于此一天，就受制于那兩個老東西一天，教人如何安心?！?/br>
    平日活潑甜美的小臉陰云密布，任莫彥怎么逗弄都不肯給個笑臉。莫彥心疼之余還有幾分歡喜。華瑾自幼性子軟，雖嬌氣卻隨和柔順，很少發(fā)脾氣，更別提如今目露兇光，像是想把夕數(shù)魔尊和符練老魔生吞活剝一般。

    瑾兒心中，真的將自己看得很重。

    莫彥一顆心酸軟不堪，抬起華瑾的臉，在他唇上輕輕一啄：“再給師兄點時間。此蠱雖古怪，但總會有跡可循?！薄∪A瑾雖乖乖點頭，但仍是心慌得厲害。他沒傻到以為莫彥天下第一、無所不能。但多年以來師兄總能護巨業(yè)山周全，竟真讓他妄想，妄想師兄能永不受傷。

    自己也該在修行上下些功夫，為師兄分擔才是。華瑾安靜地伏在男人胸前，期盼如此相依相偎能讓二人安心。

    此后數(shù)月，莫彥日日仔細察看體內(nèi)的蠱、查閱書籍，幾乎不踏出書房一步。華瑾也陪在他身邊，硬著頭皮翻閱平日最不愛看的艱澀古籍，呵欠連天。睡過去再睜眼時已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翻身起來，重重嘆了口氣。莫彥被困一事，只告訴了摘星逐水。既是怕動搖人心，也是防備山中有人受制于老魔。這數(shù)月以來，莫彥認為體內(nèi)的禁制并非尋常的蠱，反倒是叫咒文更恰當些。但除此以外并無收獲。他雖已修行至繁花境，無需進食休息。　但近日搜羅來的書籍大多設有禁制，時需源源不斷注入念力，極為耗神。莫彥不眠不休讀了數(shù)月，嘴上不提，但面上已帶了些疲態(tài)，看得華瑾心疼不已。

    華瑾推開書房的門，見莫彥捧著一卷書，正閉目讀著。他捧著一盞茶走近，輕輕喚道：“師兄，歇歇吧?！薄∧獜┍犻_眼，接過了茶?！靶¤萌绾危俊薄∷罅四笕A瑾的手指，“辛苦你了，明明最不喜歡看這些書?！薄∪A瑾搖搖頭：“這有什么。師兄今日怎樣，可有頭緒了么？”

    莫彥目中閃著溫柔的光：“還真有了些線索?！薄∪A瑾驚喜地瞪大了眼睛，被抓著手，按在了莫彥的魔魂所在。

    “小瑾認真看，那咒上可有這個符號？”　莫彥將一個符號打入華瑾識海。乍一看，那圖案仿佛從上方看一朵鮮花，又像周遭升騰著裊裊香煙的香爐。細細看去，花的每一瓣竟都不同。有的瓣似兩條游魚糾纏在一起，有的似數(shù)朵蓮花層層疊疊，有的是密密麻麻的刀槍劍戟。盯的時間長了，這朵花由數(shù)瓣變成無數(shù)瓣，旋轉(zhuǎn)綻放，令人頭暈目眩。

    華瑾忙將神識從其上移開，驚訝地問莫彥：“師兄，這是什么符號？”　莫彥道：“若我沒看錯，這應當是西方隱世佛宗的符號?！?/br>
    他松開華瑾的手，站起身在書房內(nèi)踱起步來?！胺鹱趶牟怀鍪?，也甚少有書籍流落出來。我曾有幸在一位先人洞府內(nèi)見到了一根刻著這符號木簡殘片，想來是流落出的佛宗書籍?！薄∧獜╊D了頓，繼續(xù)說：“若這咒真是佛宗所用，也無怪我對它一無所知?！?/br>
    快步走到莫彥身側(cè)，華瑾干脆道：“我即刻前往佛宗，請他們教我如何解咒！”　莫彥搖了搖頭：“這天下，怕是幾乎無人曉得佛宗所在，只知道大概在西方四域。你從未去過那邊，人生地不熟，加之地域廣闊，不知要找到何時。加之夕數(shù)魔尊等人正鬧得厲害，我如何放心你一人前往?！?/br>
    “莫彥哥哥，讓我去吧?！薄∪A瑾沒有撒嬌，亦沒有哀求，只是認真地看著莫彥的雙眼?！拔抑滥闩挛页鍪拢挛沂軅?。可我又何嘗不是怕師兄有什么三長兩短。這咒在你身上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安心。若是師兄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又該怎么辦呢？”

    他拉起莫彥的手，嗓音清澈：“我好歹是蘊水境的修為，尋常人能奈我何？沒能提前發(fā)現(xiàn)師兄身上的東西，我已是內(nèi)疚不已。若是明知有法子，卻要眼看著師兄受困，我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師兄，這次該瑾兒護著師兄了?！?/br>
    莫彥看著神態(tài)平和溫柔的青年許久，終是長嘆了一聲，把他擁入懷中。

    “瑾兒……”

    “我早去早回，定期與你傳信，將各式丹藥都帶著，還有所有的法寶也都帶著，這樣師兄就能放心了吧？”　華瑾埋在莫彥懷中，聲音悶悶的。

    莫彥一言不發(fā)，只是雙臂更用力了些，仿佛要將華瑾嵌入自己體內(nèi)，再也不必分離。

    一月之后。

    “小主人，可要仔細身子，聽說西方的靈氣邪門得很，千萬小心?！薄≌悄檬峙琳褐劢堑臏I，啰啰嗦嗦地叮囑華瑾。莫彥出事，她和逐水不能聲張，在眾婢女面前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私下卻多次流淚，擔心得要命?，F(xiàn)在華瑾要去西方為莫彥尋解咒的法子，她二人心情復雜，夜夜難眠，只能反復為華瑾打點行裝，以忙碌壓住心中不安。

    華瑾微笑著將東西都收入腕上玉鐲之中，轉(zhuǎn)向了莫彥。剛才始終一言不發(fā)的莫彥走來，拉住了華瑾的手向前走。就幾步的距離，二人卻走得極慢。然而再慢仍有盡頭，待蹭到崖邊，莫彥因著禁咒，終是不能再向前了。他低下頭，細細摩挲華瑾的臉龐。華瑾淺淺笑著，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迎來了一個熱烈狂亂的吻。兩對唇分開，莫彥闔了闔眼，艱難道：“走吧，瑾兒?！?/br>
    華瑾點點頭，強迫自己向前一步，足尖輕點，飛掠出去。他在空中到底忍不住回頭，看見莫彥垂手站在那道看不見的邊界上，深深凝視著他。

    鼻子一酸，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到了下巴頦兒。華瑾連忙轉(zhuǎn)回身子，用手指抹去那滴淚，拍了拍自己的臉：“不能哭，不能哭！師兄還等著我救他出來呢?！薄∽詈缶鞈俚乜戳艘谎凼煜さ纳剑膼鄣娜?，他終是離開了家。

    一陣清風吹過，美麗的青年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