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暗中窺伺
莫里斯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用蟲殼尚未完全褪去的手掌撐住地面,壓抑著胸口處沉悶的痛楚,動作不穩(wěn)地從地上爬起來,踩著虛軟的腳步走到渾身是血的雄主身側(cè),停頓片刻,笨拙地跪了下去。 身材高大的雌蟲佝僂著身軀,低垂著頭,用微微泛著甲殼光澤的手臂翻過雄主的軀體,將死去的雄蟲小心地調(diào)整成平躺的姿勢。 他跪在尸體一側(cè),咽下涌至喉嚨口的血腥氣,目光漫無焦點地盯著被血水浸透的地毯,望著那片幾近凝固的黑褐色污跡,無聲地發(fā)了會兒呆。 死去的雄蟲神情定格在怪異的過渡狀態(tài),嘴角仍因悠閑舒適而微微揚起,眼睛卻竭力睜大,連眼角的皮膚都微微迸裂,渙散的瞳孔顯露出某種近似恐懼的神色。 干涸的血跡散布在雄主的眼眶、鼻腔、耳孔和嘴角,將這張熟悉的臉涂抹成分外陌生的模樣,莫里斯下意識伸出手抹了一把,黑色的灰燼沾到手指,指間揉搓開粘稠的血跡。隨著他一次次機械地擦拭,雄蟲的臉孔漸漸清晰。 莫里斯緩緩?fù)O率?,流露出困惑的神色,雄蟲從臉龐到脖頸沒有一處明顯的外傷,看不出絲毫傷害的痕跡。 “……為什么?”莫里斯的尾音逐漸微弱,與此同時,布滿血腥味的室內(nèi)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與他的話尾微妙地重疊在一處。 “為什么你不反抗?” 莫里斯呆愣愣地仰起頭,他清楚地聽見了陌生雄蟲所說的每一個字,但卻無從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戴面具的雄蟲居高臨下俯視著他,那雙眼睛是深紫色的,稀少而美麗的顏色,猶如寧靜的夜里閃爍著剔透光芒的紫水晶,或許是可悲的雌蟲天性作祟,那一瞬間比起強烈的憎恨和悲哀,一個微妙的念頭飛快閃過莫里斯的腦海。 ……貢獻度非常高的雌蟲,才有機會匹配到這樣的雄蟲吧。 頭腦中名為“思考”的齒輪遲鈍地轉(zhuǎn)動,對于雄蟲的提問要給予回答,這是深植進內(nèi)心的意識。但是,“反抗”?反抗什么?莫里斯感到眼前是一片空白的迷霧,他不能理解雄蟲的問題。 “那副手銬對你來說不算什么,用點力氣就能扯斷。為什么你不掙脫它?” 雄蟲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然而這一次,從平靜的語氣中,莫里斯聽出了細微的疑惑。 莫里斯嘴唇微張,問題太過簡單,以至于不能成為問題,頭腦陣陣發(fā)暈,他遲緩地思索了半晌,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雄蟲的話語。 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莫里斯訥訥道:“那是雄主給我戴上的?!?/br> “是嗎?”隔著面具,莫里斯看不見雄蟲的神情,那雙深紫色的眼睛微微閃爍,雄蟲俯視他的雙眼,用一種平靜的口吻繼續(xù)問道:“那么,為什么你不攻擊我?” “……”莫里斯沉默地垂下頭。這也是個從來不曾被提出的問題,更不會有雄蟲向雌蟲提問,因為答案再明顯不過,他不明白為什么雄蟲會在意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低垂的視線掃過,覆蓋著丑陋蟲甲的手掌仍然撐在地上,暴露在雄蟲的眼前,莫里斯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隨即為自己的本能反應(yīng)感到可笑。雄蟲恐怕早已看到自己被凌虐的丑態(tài),現(xiàn)在才想起來掩飾未免太晚了些。 說到底,眼前的雄蟲為什么會殺死他的雄主呢?莫里斯遲緩地想。 他從未聽雄主說過跟陌生雄蟲發(fā)生爭執(zhí)的事情,在雄主的社交平臺上也沒有看到過黑發(fā)紫眸的雄蟲的身影,難道是在雄主不知道的情況下結(jié)下了仇怨?那樣的話,完全可以要求身為追求者的雌蟲代替雄蟲出手,至少按照過往見到的案例,雄蟲間的爭斗往往會化作雌蟲們從財力到武力的比拼,最終死去的只會是實力不堪的雌蟲而已。 “您殺死了雄主大人……今后我該怎么辦呢?”莫里斯喃喃道,手握成拳按住沉沉作痛的胸口,被強行壓抑下的痛楚劇烈地泛上。 深紫色眼眸的雄蟲走近了幾步,抬手探向莫里斯的臉孔,眼神閃過異樣的神色,他似乎說了些什么,莫里斯沒有聽清,破碎的血沫從他的嘴角涌出,他的眼睛半睜著,臉上帶著那副茫然失措的神色,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被黑暗吞沒。墜落的剎那,記憶里的最后一幅畫面,停留在雄蟲垂落身畔的黑色發(fā)絲,色澤暗淡的發(fā)帶編織在發(fā)間,隨風(fēng)微微飄動。 · 雄蟲接住了莫里斯向前傾倒的身體。 探出衣袖的手腕閃過幾縷暗銀色的蟲紋,黑發(fā)的雄蟲單膝點地,將陷入昏迷的莫里斯輕緩地放倒在地毯上。 他伸出手,隔著些微距離,徐徐拂過莫里斯蒼白的臉頰,隨著他的動作,莫里斯因痛苦而痙攣的面孔逐漸放松。 血腥味混著尸體的污濁氣息在室內(nèi)升騰,雄蟲毫無所覺般垂眸,凝視著莫里斯血跡斑駁的臉,直到雌蟲的神情呈現(xiàn)出一種麻木的平靜,短而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wěn)。 雄蟲放下手,正要站起身,近在咫尺的空氣里,倏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噌”的爆破音。 暗色甲刃悄無聲息地刺破陰影,閃著冷利的鋒芒,橫在他脖頸間。濃密的眼睫低垂,雄蟲微微轉(zhuǎn)過臉。 閃爍晶瑩光芒的枝狀吊燈在墻壁投下粼粼的倒影,水滴掛墜輕輕晃動,不知何時起,一道斜長的影子出現(xiàn)在雄蟲身后。 “不許動,也別用你那些看不見的把戲?!倍髠鱽硪粋€清亮的聲音,尾音上揚,聽起來很年輕,語調(diào)隨意地威脅:“不然小心你的脖子,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雄蟲沉默了片刻,垂落的眼睫掩住深紫色眼眸中的神色,輕聲說:“是么?” 一只手從他背后探出,姿態(tài)輕佻地按在雄蟲的面具上,指尖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安仡^露尾,我倒要看看你長什么模樣?!?/br> “當(dāng)然啦,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也不是不能放——”得意洋洋的聲音猝然中斷,下一刻雄蟲直起身,徑直向尖銳如刀鋒的甲刃撞去,銳利的鋒刃割破了他的脖頸,一道清晰的血痕緩緩浮現(xiàn)。 “你在干什么!你瘋了?!”年輕的雌蟲倉促彈開,收回險些割斷雄蟲脖頸的甲刃,又氣又急地飛身撲上,瞳孔豎成一線,將掙脫束縛的雄蟲按倒在地,以手扼住雄蟲修長的脖頸,膝蓋壓上他的身體。 指掌穿過雄蟲發(fā)間,隱約勾到了某樣事物,雄蟲黑色的長發(fā)散落,在地毯上披散開來,面具之下,深紫色的瞳孔沉靜地對上沙利文的視線。